柔声的安慰并不能舒缓着凌柒的疼痛,但她本来就是个极能忍耐的人,硬气得连哼哼声都没有。
转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右手腕那个看不出头绪的玉镯隐晦地散出一抹暗绿,脑海的疼痛被顺着经脉而上的凉意缓解不少,像是母亲的呵护,温柔地安抚着凌柒的不适。
来不及思索更多,凌柒的脊背顶着简朴的雕花床头,深深吐着闷在胸口的浊气。眼角余光瞟到了少年关切的模样,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个弧度,算是回应了小男人的好意。
就是这抹说不上笑,令慕言看向少女的眼神多了几分怪异。
历经生死大劫,自家妹妹像是换了个人,从前动不动就以泪洗面的她,竟然在受这么重的伤后没掉一滴眼泪。慕言还细心地发现,她没叫他哥哥,刚刚甚至还问了他是谁,难道脑袋的伤影响了她的神智?
凌柒此时也顾不得关注慕言隐含深意的端详,因为她进一步印证了自己所担心的事实。
这幅身体不是她的,那些纷涌的记忆零碎地讲述着身体原主人的情况。
这个怯懦的十三岁少女叫慕绯瑟,是康国慕家的三小姐。
因为相貌平平,常被质疑并非慕家血脉,若不是十二岁时检测出有火系魂源力,性子软弱的丧母少女在那深宅里,还不知要被欺压成什么样。
在天魂学院的生活是慕绯瑟最快乐的时光,远离了成日板着脸的爹爹和大娘,有疼爱自己的兄长,胆细如鼠的少女打从心底期盼着自己会踏上不一样的旅程。
可惜,一切就在春假后,彻底粉碎。回家省亲归来的她,魂源力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尽管学院的师长们特意替她做过检查,但她成为幻魂大陆上最平凡的民众,已是定局。学院不可能收留废柴一般的学子存在,冷漠地宣布了如果夏学结束慕绯瑟还是无法恢复魂源力,就得离开天魂学院。
凌柒真切地感受着身体原主人的不甘和无助,回到那个深宅,她的命运可想而知。这份深入骨髓的怯懦和从前的自己,何等相似!
凌柒苦笑着,银牙紧咬。幻魂大陆?魂源力?什么鬼东西!
捡回了命,却顶了别人的身,活在前所未闻的世界,一切谈何容易。
“瑟儿,别怕,艾医师马上就到!”即便心生疑惑,慕言还是尽着好兄长的本分,边安抚着强忍疼痛的妹妹,边焦急地看向门口。
这个倒霉的包子小姐倒有个好哥哥啊!凌柒感叹着,周身的疼痛让她无比怀念自己的秘密武器,异能自从八岁那年觉醒,无数次为她排忧解难,换了副身子,那令人垂涎的法宝也随之而去了吧?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细听之下,竟是数人前来。慕言皱起眉,松开了揽着少女肩头的手,起身迎去,暗褐色的木门被推开,几个身形健硕的黑衣男子鱼贯如入。
刑堂特使?慕言暗道不妙,恭敬地向几人揖礼,不等他发问,领头的男子稍嫌厌恶地看了眼在床上蜷坐的少女,冷声说着:“慕绯瑟,公然违抗院规,擅闯学院禁地,特来带其到刑堂问罪,十一,十六,抓人!”
“特使大人,我妹妹昏迷近一月,刚刚苏醒,身上的伤还未好尽,现在更是头痛欲裂!请特使开恩,待她伤愈再来传唤,可好?”慕言急切地挡住了被唤作十一十六的两名黑衣男子,面色焦灼。
领头者横眉冷对,大声喝道:“大胆慕言!这妮子在你庇护下已经以废人之身逗留学院数月,现在你还敢阻拦刑堂执法!别以为你是五级的天纵之才,就可扰乱天魂学院的秩序!闪开!”
“特使大人,恕慕言无礼!瑟儿确实经不起折腾,或者待我求见各位师长,您再……”少年清俊的脸上写满了坚持,话还没说完,就被粗暴打断。
“大胆!这是刑堂的命令,别忘了你只是个小小的学子!十一,十六!还愣着干嘛!还未凝星的小子都解决不了,你们还有何用?!”
凌柒抱着双臂,领头男子的跋扈让她不禁蹙着眉。据她目测,这份小身子骨虽然暂时死不了,但头上厚厚的纱布可不是闹着玩的。
慕绯瑟的记忆里,对这些穿着特制黑衣的棺材脸们很是畏惧。或许是被周遭人恶意的言语吓怕了,提起刑堂,身体原主人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胆子都会颤两颤。
对待伤患的不厚道令凌柒大感忧虑,就慕绯瑟这幅小胳膊细腿,即便伤势痊愈也是林妹妹一个,更别提其他了。这倒霉催的,自己果然遇不上什么好事!
正想着,慕言的低呼令凌柒回了神,还来不及看看被俩棺材脸击倒在地的护妹兄长,床上的少女就像小鸡般,被拎下了床。
粗鲁的动作牵扯了身上的伤口,凌柒倒吸一口冷气,不由怒意丛生。平时总是轻得像怕惊了蚂蚁的吴侬软语,此刻化作了唇边一句冰霜般冷清的话语:“放开我!”
003 过街老鼠
少女口中的冰冷和不敬让黑衣男人们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重获自由的凌柒往后退了一小步,揉了揉被揪红的手腕,腹诽着这身子过于细致的皮肤,双目含霜。
“我身上穿的是单衣,就算急于问罪,也不差我整理好仪表这一刻。特使大人,请门外稍候!”凌柒傲声说着,身上薄薄的衣服让她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还是发育不良的小身板,但前世养成的习惯,哪容得自己这么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外人面前。
凌柒的态度让领头的黑衣人眯起了眼,不耐地喝道:“哪来那么多的事!十一,十六,带她走!”
“区区弱女子,还值得刑堂动用这么多人手?我现在魂源力尽丧,跑不了!”凌柒不耐地说着,嘲弄黑衣男人们的小题大做,顺手也搀起了跌坐在地的慕言。
慕言诧异地盯着换了个人似的妹妹,她不算大的眼眸竟闪现着从未有过的坚毅,让他看得有点呆,仿佛这张平凡的小脸他根本不认识一般。
被驳了面子的领头特使也一脸讶然,细细打量了少女一番,冷哼着:“人言慕三小姐性子怯懦,今日一见,倒是和传闻中大有出入!牙尖嘴利的家伙!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十六,你带她过来,省得别人轻慢了刑堂的实力!”
特使们拂袖而去,那个被唤作十六的黑衣男子缄默地退出门口。慕言心头疑问连连,但见少女惨白的面色,好兄长的关爱之心勃发,急切问着:“瑟儿,你这身子哪能撑得住刑堂的询问啊?”
凌柒瞥了眼一脸关切的翩翩美少年,淡淡说道:“总是逃不过的!他们巴不得早日扫我出门。替我叫个侍女进来,我要更衣洗漱。”
“瑟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禁地去呢?”慕言皱了皱眉,妹妹真的很奇怪,到现在还是一声哥哥都没叫过。
垂下了眼睑,整张脸唯一值得称许的浓密睫毛掩去了凌柒眼中闪过的煞意。有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想害死慕绯瑟,或者该说已经成功害死了身体的原主人,不然她这缕异世孤魂又怎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鬼地方!
“我也不清楚,就算在刑堂也是这个回答。没想到我这个伤患还得自己穿衣啊!”凌柒幽幽地叹着,语气的哀怨让慕言一震,连忙出门去替她召唤侍女。
临出门前,慕言顿了顿脚步,轻轻说了句:“瑟儿,哥哥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门嘎一声合上,凌柒僵直在那里,寒潭般的眼眸中浮现些许看不透的薄雾。她出神地看着紧闭的木门,直到门口轻轻地传来一句,“慕小姐,奴婢伺候您更衣。”
收回了若有所思的目光,凌柒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凌柒没有公主病,之所以找了人来,是因为她看到了床头整齐叠放的衣物,繁复得让她无言望天。总不能大喇喇说自己连穿衣服都不会,一切,稳妥起见。
侍女伺候凌柒穿好了艳如火的红裙,待她小心地洗过脸后,帮她梳起了满头青丝。
看着镜子里,平凡得说不出任何特点来的脸,凌柒咧了咧嘴,跟前世的自己,如出一辙。少女冲镜子里的脸扬了扬稀疏的眉,自己果真没有美人命啊!
黑发被梳成了简单的髻,凌柒阻止了侍女往她发间插根发钗的举动,轻抚着袖口,盈盈起身。手上的触感还不错,刚刚在屋里的小美人穿的也是相同款式的红裙,她是慕绯瑟唯一的朋友——宁珊对吧?
朋友?凌柒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朝侍女轻声道谢后,推门而出。
“特使大人,劳您久候!请带路吧!”凌柒不敢说自己绝顶聪明,但慕绯瑟记忆里的遣词用句并不难掌握,半古不白的话说起来也得心应手。
沉默的十六见少女在梳洗后精神不少,因为眉眼间与传言不尽相同的气质,普通的五官变得灵动许多。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跟我来!”
“特使大人,请允我一同前往!”
同样等在门口的慕言急声说着,换来了一句简洁的“不可”,便眼睁睁看着多灾多难的妹妹乖巧地跟在特使身后,甚至没有和自己有言语交流便扬长而去。
慕言思忖着少女的怪异表现,咬咬牙,飞快地离开了男子别院,径直朝北苑——师长起居的院落奔去。
凌柒一路静默地走着,天边霞光满天,辉照着错落有致的古式建筑,呈现出无限美好的风情。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幻魂大陆的最高学府,想到自己很快会被踢出天魂学院,她隐隐有些失落。这份感觉让她一惊,是慕绯瑟的记忆影响着她的情绪么?
额头的伤口依然在考验着凌柒的忍痛神经,右手的玉镯还在持续不断地输送着缓解伤势的能量。这镯子不像是珍品,绿色中泛着灰,雾蒙蒙的,地摊货一般,翻来覆去地查探,也没看出端倪。
少女微微扬起嘴角,暗嘲着自己的天真,当真是受各类穿剧荼毒不浅,哪来那么好的运气随身附赠珍品?
“快看啊!爱哭鬼真的被刑堂带走了!慕言师兄怎么会有这么个妹妹啊?”
“没看出来啊,她平时装得大气不敢出,竟然敢闯禁地。诶,你们听说了没?她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真是命大啊!”
“切,捡回了命又如何?擅闯禁地是重罪,不用等到夏学结束,这废柴就会被赶出天魂学院。正好,省得慕言师兄成天被她拖累!”
“那可不是!没本事,性格又不好,哪像康国慕家的小姐啊?听说她在府中就不被待见,废人果然在哪里都惹人厌!”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进耳中,凌柒目不斜视地继续走着,脸上平静得像是暂时失聪。
失了魂源力的慕绯瑟在天魂学院像是过街老鼠一般,学子们的幸灾乐祸和鄙夷不已,让凌柒对现在寄主的身体颇为无言,也第一次亲身感历着,这个世界对弱者的态度,是何等高高在上。
“好了,你们别说得太过火了!绯瑟失了魂源力,本来就十分伤心,段考没过,一时想不开,随意走走散心也很正常。毕竟同门一场,还请大家嘴下留情啊!”
终于,一个耳熟的声音引起了凌柒的反应,她停下脚步,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缓缓地朝南苑的方向看去,对上了那双美丽的眼。
平淡的小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极浅的笑,宁珊,好手段啊!
004 强词夺理
宁珊的脸上带着些许惶然,没想到慕绯瑟真的敢闯到禁地去,更没料到她会差点命赴黄泉。虽然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一无是处的少女,但她是最仰慕的慕言师兄的妹妹,套套近乎总是必要的。
那胆小鬼把自己当成最好的闺中密友了吧?宁珊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确实有捉弄慕绯瑟的意思,可有脑子的人都会想到,禁地哪来能实现愿望的七彩杜鹃?要是真有能满足人愿望的东西,这个世界还不乱套了!
可是慕绯瑟相信了,真的闯进了禁地,她真的那么迫切地希望恢复魂源力吗?
宁珊远远地看着顿住了身形的慕绯瑟,她说不上怯懦的少女哪里发生了变化,但泛红的夕阳余韵中,少女脸上竟有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淡漠。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能将宁珊看个通透,让美丽的女孩禁不住颤了一下。
凌柒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赶了几步,跟上了身前刑堂特使的脚步。她不想浪费心神去思量宁珊此刻假惺惺的维护,如果说这只是个恶作剧,那位娇小姐的玩笑开大了。
“到了!先跪在这里,马上会有人来问询的!”
跟着十六走了近半个小时,来到了东阁一角某个阴森的房间,凌柒累得几乎想躺在地上装死。
毫无体恤伤患想法的男人步伐大得让凌柒想呕血,本来就孱弱的身子此刻更是颤巍着,小手抚着起伏的胸口,少女喘着粗气,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十六,漠然说着:“无罪之人,为何要跪?”
十六瞥着气喘吁吁的少女,冷淡地开口:“犯错的人总会说自己无罪。跪下!”
说话间,便伸出手按住凌柒的肩头,要把她往地上摁。少女气愤不已,顾不得此刻的小身板处处挂彩,细白的手指扣上了十六粗糙的手背,抓握其无名指一侧用力掰起,瘦弱的身子瞬即一旋,挣脱了十六的钳制。
一时无防备的十六被少女的旋身也带着往前窜了几步,无名指的疼痛让他大为光火,这家伙使的是什么手法,竟可以摆脱他堂堂四星魂师的控制。
若是十六发力制服,以目前凌柒的状态,根本无法敌对。即便她精通武学,这风一吹就飘的身子骨哪能经得住这般折腾?
“大胆慕绯瑟,竟敢反抗!”十六有些下不来台,虽然燃起了壁灯的室内空无一人,但魂师的尊严仿佛被魂源力尽失的少女践踏了,他很是郁卒。
“特使大人,是否有罪还要看刑堂问话后才能判定!我没必要为莫须有的罪名弯曲膝盖,以求庇佑!”凌柒依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警惕地拉开了和十六之间的距离。
她曾经答应过某人再也不会下跪,虽然她可能永远回不到之前的世界,但承诺了就要去遵守,她宁可被嘲笑自己是一根筋。
这时,伴着清脆的掌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带了些笑意,从昏暗的角落传出:“果然像老九说的,好一张利嘴!不过小姑娘很有志气啊!”
凌柒看向声音来源,同样穿着黑色特制长袍的老者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走出。她留意看了一下,原来这只是间外屋,拐角处应该是通向内里的通道。
“三掌事,十六办事不力,请您责罚!”十六恭敬地朝老者揖礼,顺便狠狠剜了凌柒一眼。
老者挥了挥手,“刑堂就是被你们这些古板的家伙搞得人人闻之色变!也罢,你先下去吧!老夫慢慢审。”
随着恭顺的称是声,光线昏黄的房间内只剩下了互相打量着的一老一少。凌柒腹诽着刑堂的吝啬,都不舍得多点几盏灯,习惯了明亮电灯照耀的她又怎能待见燃起蜡烛的照明手段。
“听说伤得不轻,看你也还算精神啊!”老者笑着,态度比起之前的特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凌柒站直了身子,强忍着周身疼痛,礼貌地回应着:“多谢您的关心。”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不免泛着嘀咕,差口气就要挂的样子,还叫精神?
少女倔强的模样让老者哑然失笑,果真跟传闻中的废物小姐不甚相同。“好了,你有伤,坐下说话吧!”
老者的和善让凌柒愣了一下,道谢后不客气地坐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凳子上,痛意总算舒缓了不少。她暗暗感应着手镯传递的能量,竖着耳朵,准备迎接老者的发问。
半晌,老者悠悠地问了一句:“禁地守卫森严,你怎么进去的?”
“我当时在西阁看书,是听见有怪声传来,好奇才往那边凑的,当时并没有任何守卫,禁地的边沿也没个标记,我哪里知道这就是学院所说的禁地?所谓不知者无罪,请您明鉴!”
凌柒面不改色地说着,似真似假的话在她口中变得理直气壮,配合上她一脸纯真的表情,让老者一时也犯了迷糊。禁地与西阁的出入口当晚到底有没有守卫,有待考证,不过她嘴里的不知者无罪倒挺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学院应该围上栅栏,竖起标示,提示不知道禁地在何方的学子们,以免重蹈覆辙?”老者满口戏谑,弯起的眉眼带着对少女淡淡的赞赏。
凌柒脸上不觉有些烧,这样的辩解确实底气不足,逞着口舌之快,却不知能落得什么结果。
她确实恼火,或许是因为慕绯瑟不顾受重责的危险,偏信了宁珊的戏弄之言,闯进禁地,又失足滚下山,小命交代在了深山老林里,还险些成了狼群的腹中之餐。
越想越来气的凌柒腰杆不觉也硬了几分,失足少女的怯懦,自己绝不会再延续下去。
“您见笑了!我只是讲述事实。”她平静地回应着,脸上躁意不再,淡然地看向了笑意愈甚的老者。
“好!你这小姑娘很有意思!”哈哈笑着,老者仿佛是看到了很欢乐的事情,乐不可支。
凌柒瞪着不大的眼,浑然不觉哪里可笑,一老一少互相对视着,不算明亮的屋子气氛尬尴而怪异。
这时,屋外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咋呼,“?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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