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这话,可以两面解读里面的意思,我只解读正面的意思:“小小,你这次离开可要计划该怎么走……”
我相信在这相府里,少不了监视小小的人。小小若在府里,由我庇佑,他们当然放心。但小小要离开,他们却未必放心。
“二哥,你要我怎么计划?”
小小既然存了一去不返,摆脱一切控制的念头,他这次离开就不能惊动旁人。
我沉吟片刻,道:“第一件,你的路途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我在内;第二件,帮你安排出府后的路的人,一定要可靠;第三件,你要易容化装带在身上的东西不能有任何带标识性的东西,包括钱财……”
我一口气说了七八条,终于忍不住说:“最大的障碍在你腿脚不便,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这太招人注目了。”
“二哥,我想从明天起,你要是出府,我就跟在你身边。”
“好。”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连二哥都不惊动就离开安都。那么即使以后我独自行走江湖,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蓦然明白,小小的远离之心怕是早已有了,只是今天才对我明言。一念至此,我心头酸涩顿起,喊了一声:“小弟!”
小小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二哥,我以前不懂事,总是给你添堵,现在想起来,真是对你不对住呢!”
我长叹一声,心里不无惆怅:“小弟,我以前总盼你快快长大,可到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我又觉得心里难过。”
俩人相对无语,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你还是迟些再走吧!今年天赐还没回来给你看病呢!”
“管先生每年都要秋冬才到,往年昆嘉凛在外面,我可以等。今年昆嘉凛回来,我却不能等。二哥,我没有力量报仇,因此我就更不能容忍自己生活在与仇人相隔咫尺的地方,那会让我痛苦压抑,无法自拨。”
小小见我迟疑,又道:“再说管先生每年来给我看病,说词都大同小异,我这腿现在是找不到什么灵丹妙药的,重要休养和自我调整。经过这三年多的调养,我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虽然依旧行走不便,两腿却也不再麻木无知。这半年没什么进步,说不定就是因为老困在府里生了倦怠,才会针炙不灵呢。”
我知道小小这话纯粹是宽慰我,但因此也可见他去志坚定。再者我心里还有一层隐忧,也觉得小小在嘉凛班师回朝之前离开,实在是件好事。深思片刻,我下定决心道:“好,我先替你准备离开要用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走?”
“二哥,你只要帮我把出行要用的钱财准备好就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只是如果哪天我跟你出去后,突然不见了,你就别再找我了。”
第七十八章
夏末付南音四十大寿,我前往贺寿。夜宿付府,次日从付府回来,小小就不见了。我心里有数,也不声张,只是借口民律定稿,在春秋阁里吃住。
过了五天,府里派人请我回家。我料想是卢广京在发现小小不见之后,由于怕我责罚,所以瞒着消息私下寻找,直到现在实在找不着人影,才慌了神,向我报告。
果不其然,一入府门,就见府里百来名仆役全都站在庭前,个个收声敛音,一脸紧张,见我进来,更是大见惭色。
我不放府里的仆役以婢仆自称,刻意诱导他们的自立思想,四年来小有成就,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都有分寸,像今天这样畏畏缩缩的表情,我已经很久不见了。
“广京,出什么事了?”
卢广京一撩衣摆,扑地跪了下去:“郎君,是我治家失利,竟把小郎君给弄丢了!”
卢广京一跪,跟在他身边的狗儿也扑地跪倒,涕泗纵横,泣不成声。
我暗暗叫苦,小小离开是我的意思,是我对不起卢广京他们,此时却长目飞耳受他们这样的大礼赔罪?卢广京这一跪,差点压得我也回跪,赶紧端起架子,色厉内荏地说:“你们起来说话,不清不楚的听得我糊涂。什么叫小郎君不见了?”
卢广京站起身来,我这才看清他此时红眼睛青灰脸,显然已经几夜没睡好了,心里更觉内疚。
“郎君,那天你去付府贺寿,小郎君跟在你后面就去了。府卫因为小郎君近来总是跟你一起进出,也就没有拦他的车驾。当晚您派人传信,说会在付府住宿,我只以为小郎君也和你在一起。谁想隔天宅里巡查,就没有见到小郎君和狗儿。您去了春秋阁后,我派人四下寻找,结果只找到了狗儿……”
狗儿见我目光转过去,赶紧抹抹眼睛,抽抽嗒嗒地说:“那天小郎君说想去城北看神庙会,但怕你没有时间不肯陪它,他就不能出府。于是我俩早早地备好马车,跟在你的车驾后面混出府去了。神庙会人很多,我们很快就被挤散了,我……我……”
小小果然计划得周详,庙会里人流如潮,同伴被扩散弄丢一点儿都不稀奇。狗儿一开始发现人不见了,着急虽然不免,却不会惊慌。等庙会散了,狗儿发现实在找不到人,回府求援的时候,他早已离开城北,出城去了。
我想推开小小离开的责任,十分简单,但这样的事,我却怎么做得出来?
我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一遍,下定决心,转头对姝鬟道:“叫所有的人立即停止寻人活动,由他去。”
姝鬟和姝妙虽然嘴里从来不说,但小小的身份她们却清楚得很,此时听到我的话,都是一愕,“郎君,你这是……”
“我的意思很清楚,小小是我派人送走的,所以你们不用再去找他了。大家各归其位,不用惊慌,小郎君只是外出游学,故意跟大家开个小玩笑,没什么大事。”
姝妙顾不得众人未散,便大叫一声:“不行!”
“有事等下再说!”
我止住她的话,把疑惑不解,但松了口气的众人遣散,看到狗儿惶恐不安,不肯退走的表情,不禁拍拍他的肩膀,歉然道:“狗儿,你受惊了。小小是自己离开的,跟你没有关系。其实小小已经长大了,再让你当他的陪读和玩伴显然不合适。从今以后,你就去跟着德立学学怎样应对处世吧!”
狗儿也走了,厅堂里就只剩下我和双姝,姝妙气愤难平,怒道:“郎君,你怎么可以把他放走?你这是……你这是……”
小小的离开,让我有股隐忧尽去,心上压着的石头落地的轻松感,听着姝妙的指责,不禁一笑:“我这是什么?你想说我对嘉凛不信任,还是想说我对嘉凛背叛?”A507色时荒外透天:)授权转载 惘然【ann77.】
姝鬟面色微变,欠身道:“郎君,姝妙绝没有指责您的意思。只是您这样做,实在让人灰心。”
我清楚地感觉到姝鬟和姝妙心里的不满,但在这时候,却只能采用使她们心中不满更甚的压制方法:“小小身有残疾,孤身一人,无名无份,对新朝来说根本毫影响。他所以离开,不过是为了避免成为阶下囚受困一生而已。我知道你们想把小小找回来,可这件事你们不能做!只要你们还在我身边,就不能做!”
姝鬟沉默不语,姝妙却反应激烈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的心情平静,话锋丝毫不让:“姝妙,我这不是威胁,是命令。嘉凛给了你们为了我的安全便宜行事的权力,却没有给你们违背我的命令的权力。”
这一下,连姝鬟也脸色大变,姝妙气得全身簌簌发抖,指着我怒叫:“你……你……为了一个前朝叛逆竟欺负我们!”
姝妙怒极攻心,说出来的话一腔稚气,显然是气疯了。
我心知此时绝不能松口,板起脸来接着说:“姝鬟,姝妙,我再说一次,我这是命令。”
姝鬟额角青筋跳动,但她一错齿,退开两步,弯腰一礼应道:“奴婢谨遵相君之令!”
我心里清楚,她这礼一行,称呼一改,近四年来相处建立起来的亦亲亦友的情义,可都倒退成主仆之别了。
“姝鬟,我不是不信任嘉凛,只是我实在不愿意用人的性命去考验人的信义。就像我从来不敢奢望饥无食,寒无衣的百姓还能长久的恪守中书省提倡的‘礼义’一样!”
小小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嘉凛容得了他,小小也断断不能容许自己仰着仇人的鼻息活着。与其等那“迟早”的一天到来,矛盾爆发,不如此时就让小小走。
姝鬟和姝妙两人想必被我气得不轻,气愤难平,这天的晚饭,冷冷清清地就我一个人上桌吃饭。连我洗漱的时候,也没见她们的踪影。
我躺在床上,想着嘉凛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五味齐集,心绪如潮:我放走小小,连姝鬟姝妙都这么大的反应,却不知道他会怎样。
近年来我在尚书省行政,反对者越来越少,中书省有时候甚至刻意礼让。这种情况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我掌权日久,权威渐立。另一方面,却未尝不是对我不满的人有意制造我权倾朝野的形象。
制造这样的形象,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想引起朝野舆论对我的不满和君王对我的猜忌两种。嘉凛久离安都,他回来以后,会不会在有心人士的挑拨下对我有所误解?
这样一想,因为久别而日渐浮躁的心更是律动繁乱,这一夜便心跳难以自持,直到天将亮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隔日起床,便觉得两边太阳|岤突突地跳动,耳朵里如有苍蝇飞舞,一脚踩在床前的脚踏上,居然没踩稳,幸好姝妙及早扑过来扶了我一把。
我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嘻嘻一笑道:“你们别生我气了!反正嘉凛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你们还是要回他身边去的。到时我想对你们发号施令,也没那可能呢!”
姝妙气急败坏,嚷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我说的是真话。唉!这几年我在外面说的假话可真不少,累也累死我了!要是跟你们还说假话,那日子也就没法过啦!”
我觉得眼睛有点花,正想抬手揉揉,额头上一凉,有只手搭了过来,紧跟着是一声压抑的低呼,却是姝鬟的声音:“你的额头好烫!”
我怔了怔,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可能是昨晚泡澡泡久了,有点风寒,叫厨房给我备份姜汤就好了。”
我一面说一面从姝妙肩膀上收回手,向衣架走去。怎奈眼睛愈来愈花,手脚也有些不听大脑指挥,我明明是往左边的空旷地走的,结果脚下却被凳子一绊,“砰”地一声,头便撞到了什么硬家什,撞得我眼前一黑,脑袋剧痛入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隐约感觉眼前光影浮动,睁开眼睛,却是满眼灯光。我刚动了动,头顶便一阵剧痛,“哎哟!”
“你醒了?”
“嗯。”我应了一声,直觉反应就是去摸头顶的痛处。
“哎!别动别动!别乱动!”
我听姝妙叫得惶急,赶紧收手问道:“怎么了?”
姝妙脸上大有惭愧之色,呐呐地说:“你头顶被桌角磕破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么痛。”
“郎君,我不是故意不扶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姝妙难得也有急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让我大为不忍,赶紧道:“不就磕破点油皮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把那苦瓜脸收收,去叫人帮我备饭,我饿了!”
姝妙见我作势起身,赶紧伸手压住我:“太医说了,你身体还没好,要多多休养,要吃什么你等着,我去端来。”
我看她走了,便起身下床,走了几步,突觉眼前的摆设乱动,脑袋一阵胀痛,双腿一软。我暗叫倒霉,只是刚刚睡起,身体实在不听指挥,明知自己要摔倒,竟是没有力气去抓住什么东西保持身体的平衡。
“咣铛铛……”一阵乱响,预期中的痛感没到,却是姝鬟恰好赶来扶住了我。
我这时候却不敢逞强了,闭着眼由她将我扶回床上去。只觉得脑中阵阵晕眩,也不知到底是风寒没好,还是摔跤后有些脑振荡。
“是不是药翻了?没烫着你吧?”
我摸索着在床上躺好,听到姝鬟不发一声,心里颇有些惶惑。
“没有。”
姝鬟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郎君,你好好地养几天,别乱动!就算是替奴婢省心了!”
她这时候虽然还是改回了旧称,可语调里以前的亲密终究疏淡了许多。我默然无语,心里也叹了口气。
我身体强健,以前有个伤风感冒一两天就好,不料这次生病,却直在床上躺了十几天,还不见好转。
一开始我还想让晁视和幕僚团把尚书省的事务给我带回家来,照常办公。谁想这次生病倒真像是一跤摔出脑震荡来了,脑子用不了多久就发晕,心跳异常。只得把事务分开托给付南音、金应、高云歌分理。
直到头顶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头晕头痛的病症还是不见缓。更让我心里不安的却是近来只要入睡,就必定发噩梦;噩梦的内容我根本记不起,但却每次发梦都把我惊出一身冷汗,从梦里醒来。
大夫开了十几个方子,室内又点起了宁神定气的安息香,我却还是不得安枕。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居然把我整得好吃好喝还直掉肉,而且精神越来越不济了。这天晚上高云歌来汇报政务,我虽然早做了准备,提足了精神,还有支持不住的趋势。
“相君,春秋阁没有你坐镇,感觉差很多啊!你要好好地休息,早日回阁处理政务啊!”
我打了个呵欠,笑道:“这一个多月我不在春秋阁,你们还不是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吗?这证明政务处理机制已经可以自行运转,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失职而大乱了。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废……想来有这根基,不会再出现人亡政息的现象吧!”
“相君!”高云歌失声惊呼,我吃了一吓,抬头看见屋里包括晁视在内个个都面色有异,眸里有惊惶之意。
我脑筋一转,这才想通是自己那句“人亡政息”吓到了他们,不禁一笑:“我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你们至于吗?再说了,圣驾将还,我正该避开权倾朝朝之嫌,生这场病,算是恰到时候,是喜不是忧啊!”
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的脸色更是怪异。我心中疑惑,笑道:“圣上待人宽厚,他班师回朝,必会根据功绩对满朝文武进行封赏。诸位这几年来尽心竭力,为国为民,圣上必有恩赐……”
众人的反应实在令我奇怪,我一面说一面打起精神仔细地观察他们的神态。但见他们此时虽然脸上堆笑,一副欢欣鼓舞之相,但眼里却忧色甚重,显然有事蛮着我。
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再闲扯两句,突然想起一件事,心跳一紧。
第七十九章
“说起圣驾班师回朝,西凤的地方整顿应该已经告一段落。虽说西凤七郡的郡公圣上会仿南荒例就地选任,但地方上的财政重整,却一定要有吏部亲派的算术师才能开始。这么些天了,吏部还没有将派员的名单拟出来吗?”
高云歌干笑一声,笑道:“今年太学院毕业的算术师不多,所以吏部最近正在考核筛选,大概再过十五天就能拟定名单送来给相君过目了。”
我皱眉道:“吏部的办事效率怎么变得这么差?再过十五天,圣驾都要还都了……说起来,圣驾现在何处?”
“圣驾现在已经到了大泽郡,如果圣上沿途还要巡视地方政务,查察吏治,圣驾大概十月秋收就可以到达了。”
高云歌的回答太流利了,好似他等我问这个问题等了很久。
“姝妙,你去书房帮我把新绘制的天下郡县图总图拿过来。”
高云歌笑道:“相君,你现在需要好好地调养身体,莫太操劳……”
“我每天躺在床上,饱食终日,算什么操劳啊!要是不动动脑筋,八成会被养成肥猪!”我打断高云歌的话,笑眯眯地说:“说起来,连刑部的雷律方都来探过我的病,一向跟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