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绮媚想探出头去,立刻就被锦鸢制止了,“夫人说了,抛头露面的事坚决不能做。”
苏绮媚叹了口气,靠在窗边小心翼翼地望外看。隔着宽敞的街道,隔着攒动的人头,她只看到一群人披红戴绿,在鼓乐仪仗的簇拥下缓缓而至。
最前面那人倒是看到了正面,年纪很轻,长得也还清秀,头上戴了朵金花,脸上红红的,坐在马上的身子有些歪,还真有几分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感觉。其他人,连正面都没看清就都过去了,也不知哪一个是苏博今。
锦鸢有些失望,那个少年得志的状元郎似乎没有她打听来的那么俊俏。苏绮媚却没有埋怨什么,实践之后才知道,要在这样的场合里找到如意郎君也只能是故事里的情节。她倒是有些好奇,当初的苏绫秀是怎么看清探花郎的。
第三章 情窦初开
女儿家的笄礼向来没有男儿的冠礼隆重,但李氏不想让人说她苛待庶女,还是吩咐下人用心准备,不可过于草率。柳平楼送的云罗已经交给了京城里最有名的裁缝铺,势必要在笄礼前完工。
这一天,裁缝王二娘上苏府给苏绮媚量体,一边量一边暗暗赞叹。这位苏家二小姐年纪虽小,身子也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却已经自有一股风流体态,等到年纪再大些,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媚惑。
苏绮媚却觉得很累。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做衣裳,这个时代还没有成衣铺子,有点钱的人家都要找裁缝上门量体裁衣。不过这一次的衣裳是行笄礼穿的,用的又是上好的云罗,王二娘非常小心,量了又量,力争不差毫厘。
送走了裁缝,苏绮媚觉得浑身酸痛,决定到外面走走,顺便去兄长苏博今的书房找本书看看。她虽然不是中文系出身,但多年的学习习惯让她不能过完全没有书的生活。而苏博今喜性游乐,收了不少杂书,比起那些烈女传之类的有趣多了。
走到院门时,听到外面有喧闹声,便问锦鸢,“今日府里有客人吗?”锦鸢找人问了问,回来回道:“是新中的举子到府上拜见老爷。”
苏静山是礼部尚书,主管科举考试,所以尽管皇上有旨,殿试得中的举子统为天子门生,不准再对考官自称门生,但上门拜访还是免不了的。
苏绮媚停住了脚步。苏府很重视门风,嫡母对她虽不至虐待,但也要求严格,在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的事是绝对不能做的。从意识到自己回不去的那一刻开始,苏绮媚就想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她让锦鸢去书房帮她借书,自己则走到后花园,坐到池塘边老地方,再一次望着水里的倒影发呆。
水里的人,秀眉横黛,美目流波,和以前的她是多么的不同。人的唯一性是靠什么来确定的?生理特征还是灵魂要素?苏绮媚和丁环佩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她又混乱了,也不明白计较这些有什么意义。
水里的影子多了一个。头上有冠,绝对不是女子。苏绮媚急忙转过身,只见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站立在面前。
这男子的年纪和苏博今差不多,二十不到的样子,眉清目秀,虽说不上非常英俊,但气质温和,黑色的官袍穿在身上,立刻显出几分正气。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男子身上的温和让苏绮媚安静下来,她并不完全是那个一直深居闺房的苏小姐。
那男子看着她,却不说话。
“你说话啊,不说我可喊人了。”苏绮媚说了一句这个时代的女子应该说的话。
那男子笑了,他的眼不大,一笑就成了两道弯月,却显出几分可爱来。“姑娘可是苏主事的妹妹?”他看这少女尚未及笄,穿着又不像是丫环,便猜着应该是主人家的亲眷。
苏绮媚听李氏说过,苏博今领了户部主事一职,知道这男子口中的苏主事指的正是苏博今,忙低声说:“公子是家兄的朋友吗?”
“在下孙修文,与苏兄同年。”
面对锦鸢,她是主子;面对父母,她是晚辈;面对兄长,她是庶妹;面对外人,她是苏家小姐……苏绮媚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与人平等对话,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清秀和善的异性。
她轻轻一笑,“我叫苏绮媚……”突又想到,这个时代不应该随便把闺名告诉陌生男子,便又顿了顿,“孙公子与家兄同年,也是新中的举子吗?”
“呵呵,正是。今日和几个同年一起来拜访苏大人,蒙大人设宴款待,不想出来走了几步竟然找不到路了,冲撞了小姐,还请见谅。”这里应该是苏府内宅,理应不让男宾随意出入。
居然会在别人家里迷路,放在另一个世界的丁家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苏绮媚又笑了。“父亲大人设宴应该是在前堂后厅,这里是后花园,孙公子错得可远了。”
“啊,可否请小姐指条明路,离席太久,唯恐苏大人怪罪。”孙修文有些走神了,这少女第一笑笑得温柔,第二笑笑得烂漫,自己若非走错路,又怎么会知道苏府里居然还有这样一朵奇芭。
“好啊,我带你去。”苏绮媚渐渐把自己又当成是那个专门打杂的小丁,忘了李氏让她熟记的那些女德。
她走在前面,可以听到孙修文稳重的脚步声和轻柔的呼吸声。她很想转过头去和他说说话,可是能说些什么呢?天气变化?娱乐新闻?体育运动?手机汽车?那些过去和男生谈得最多的话题,现在却毫无用处。
没有话题,苏绮媚甚至不好意思转过头去面对着孙修文,她微微有些恼,这男子看起来不是个书呆子,刚才也还举止文雅,现在怎么就不会找个话头说说呢?
她哪里知道孙修文也正忍着难受。他今年也不过十八岁,从小与诗书为伍,何曾见过苏绮媚这样美貌的少女。若非是在礼部尚书的府上,他简直要怀疑自己遇上的是个仙子,或者,是个妖精。
也许,这个苏小姐前世真的是个妖精,因为她不过是冲着他笑了两次,他的魂居然就丢了。刚才的对答,只是多年礼仪教养的结果,而现在,他的眼里只有那黑缎般的秀发,纤细的腰肢……
“孙公子,这里出去就是前堂,你再找个仆从问问,便可以找到后厅了。恕我……不能再送公子了。”苏绮媚担心孙修文会看出她心里的埋怨,低着头说道。以她的性格,又是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恐怕是很难交到异性朋友了。
孙修文看着她额头上柔顺的发丝,轻轻颤动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微微撅起的樱唇,心里居然不可扼止地涌上一阵怜爱。
“你……今年几岁了?”他轻轻地问道。
“啊?”苏绮媚不明白,抬眼望着他。前世与异□往时很少有人会立刻问起年纪。
孙修文的脸居然红了,“是在下唐突,只是……”
苏绮媚好像明白了什么,“我……我再过两个月及笄。”然后,跑了。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里,心脏跳得好快,但苏绮媚觉得这不完全是跑步的原因。是不是因为重新成长的缘故,她似乎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光。
“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啊,奴婢在后花园绕了一圈呢。”锦鸢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本书。
苏绮媚想起自己说好在池塘边等锦鸢,被孙修文一搅和,竟然忘了。看锦鸢的模样也是找了好久,心里内疚,“抱歉,我觉得有点热,就回来了。”
锦鸢吓了一跳,“小姐您别折煞锦鸢,哪有主子给下人道歉的?”刚跟着二小姐时,二小姐也有这个习惯,这几年倒是渐渐少了,今天怎么又冒出来了?
苏绮媚摸了摸额头,叹了口气,有些习惯还是忘了的好。
她拿过锦鸢带回来的书,一本是本国一位大文豪的文集,文采很好,可惜工科出身的她看着眼累。另一本是游记,记录了作者在丹水国游学时的经历,倒是有几分趣味。
“小姐,您可知道今天来拜见老爷的都是些什么人?”
苏绮媚心里一喜,她正愁不好意思开口相问,不想锦鸢自己也忍不住了。但她还是故意淡淡地说:“不是新科举子吗?”
“奴婢的意思是,一甲三元全来了,老爷的面子可真大。”锦鸢满脸兴奋,老爷的面子就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面子。
苏绮媚笑了,他们当然要来,就像当初她刚参加工作,姐姐一再叮嘱她,拿了第一笔工资别忘了向一个部门的同事们表示一下,可惜,那笔钱她始终没有机会拿。
锦鸢又说了几句举子们在席间的表现,说得活灵活现,可苏绮媚只想知道哪一个是孙修文,但她不能问。
“这都是你亲眼见到的?”苏绮媚有些奇怪,锦鸢不是去帮她拿书嘛,怎么会跑到后厅去了?
“呵呵,当然不是,奴婢怎么可能进得了后厅。是福保说的,老管家派他出来寻人,路上碰到了奴婢。您说怪不怪,状元郎离席之后就没再回去,福保说他怕是在府里迷路了。呵呵,咱们府里也会让人迷路么?”
苏绮媚的眼里又浮现出那个在马上有些歪斜的身影,以及问及她年龄时脸上淡淡的红晕。
第四章 初见苍玉
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翰林院新上任的修撰孙修文和户部主事苏博今近来走得特别近,常常结伴游玩或是上门拜访。如果再有人留意一下,还会发现孙修文在苏府拜访时很容易迷路。
“你怎么又迷路了?难道堂堂新科状元竟是路痴么?”苏绮媚低头笑道。孙修文看似幼稚的举动其实让她很快乐。
“我这哪里是迷路,每一次可都找到你了。”
“你……无赖!”苏绮媚笑完之后又有些担心,“这样可不好,虽说你和大哥交好,可老是跑到内宅来,让母亲大人知道了,只怕以后不让你进府了。”
“呵呵,我也知道不应该,可就是想见你。”孙修文说话越来越大胆了。
“总这么偷偷摸摸的,也不是长远之计啊。”每次听说孙修文来,她都要想办法把身边的丫环支使开,次数多了,怎么会不让人起疑呢?
“嗯,你说的对,是得想个长远之计。”孙修文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苏绮媚的脸立刻就红了,就像枝头的石榴花,真以为她是不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女吗?她跺了跺脚,“你还不快走,锦鸢就要回来了。”
本只是想吓唬一下,没想到还真听到有人声,孙修文也不敢再久留,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硬塞给苏绮媚,然后便走了。
苏绮媚拿着东西,等了一会儿。刚才的响动不知怎的又消失了,并没有人出现。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支金钗,式样很简单,不算很华贵。
她把金钗压在胸口,望着水里的倒影,不再是彷徨的面容,第一次露出甜蜜的笑容。长久之计,孙修文口中的长久之计会是什么呢?
笄礼一过,就表明她可以许嫁了,孙修文会来提亲吗?她会像里写的那样,和心爱的人一起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吗?
幸福过后,便是怀疑。
“这会是一种奢望吗?”她在心里问自己。书包网想看书来书包网
“当然,这当然是奢望。”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你的命。”
“我的命?我的命应该是什么样的?”
“嘿嘿……”
沉思中的苏绮媚突然一惊。不对!刚才这几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不可能是她的话,尤其最后这几声阴冷的嘲笑……她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
当然不会有人,这若是别人的念头,又怎么会钻到她的脑海里去呢?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要认定自己的命运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冥冥之中,苏绮媚觉得有一只手在牵引着她,企图把她拉向另一个方向,一个她不清楚是什么却又心存抵触的方向,就像那扇神秘的门。
她有些害怕,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来到这个世界,往后的命运究竟是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手越攥越紧,直到金钗的棱角勒进掌心,带来痛感。不怕,她还有孙修文,和孙修文在一起,什么样的命运都能面对。
“嘿嘿……”
隐隐约约,她又听到了那阴冷的嘲笑声。像是在耳边吹过,又像是自心头升起。
从那之后,苏绮媚没有再见过孙修文,也没有得到他的消息。想打听消息也没有机会,一来是因为要忙于笄礼,二来是因为没有可靠的帮手。
因为害怕自己来自异界的秘密会被揭穿,十四年来,她始终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虽然锦鸢跟了她好几年,却也达不到亲如姐妹的地步。
此刻的她才意识到,陷入困境时,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孙修文的出现给了她一个希望,可以将她带离这样终日惶恐、格格不入的生活。可是,修文啊修文,你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不会忘了我吧?
笄礼之日终于到了。
苏绮媚换上了新制的衣裙。里面是水红色压着金丝暗花的襦裙,用的正是柳平楼从丹水国带回来的云罗,南禺尚黑,所以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素纱罩衫。平时不化妆的她今日也特意上了精致的妆容,更加显得眉目如画。
“小姐真是太美了,依我看,我们南禺第一美人非小姐莫属。”锦鸢的话并不是阿谀奉承,在场的丫环、仆妇无不是用惊羡的目光看着二小姐。
苏绮媚却没有什么兴奋的感觉,当她发现这身躯越长越美艳时,心里的苦闷反而更多了。自古红颜多薄命,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四大美人有哪一个得以幸福一生,就连孕育了这个身躯的女子也是命运坎坷。
苏绮媚的生母姓辛,出生贫寒,本是一大户人家的家生丫头,因为长得貌美,引得府中几位公子争风吃醋,老夫人一怒之下将她卖出。
新主人家公子尚小,老爷又有惧内的毛病,原以为可以安定下来,不料老爷贪恋她的美貌,想纳她为妾,又一次引得家无宁日。最后获胜的是强悍的夫人,为泄心头之忿,特意嘱咐人牙子将辛氏卖入青楼。
娼妓是这个国家最低贱的职业之一,辛氏自然不愿,甚至有了寻死之心。说来也巧,进青楼那日,正好在门外撞上苏静山。辛氏情急之下抱住这个看起来比较威严的男子,求他救救自己。
就这样,辛氏进了苏府,成了苏静山的妾室。苏静山的正妻李氏出身书香门第,不会因此事与丈夫吵闹,但内心对辛氏却是怀有芥蒂。李氏倒不是妒嫉她年轻貌美得丈夫宠爱,而是嫌她太过招摇,到了哪一家,哪一家就不得安生,像是天生的惹事精。
辛氏为了保住这不易的安定,在苏府的几年间都是小心翼翼做人,不敢有半分过失,确实没有再招惹出什么是非,却也因为心情抑郁,在苏绮媚七岁那年就过世了。
苏绮媚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女子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低低地哭泣道:“媚儿,娘没用,为什么不把你生成个男子?”她遗憾的不是女儿没办法继承家业,而是担心她的容貌会给她带来不幸。
“女子以德为重,只有以色侍人者才苛求容貌。你们在外不要胡说,免得人家笑话我们苏家。”苏绮媚正色道。她不想像辛氏那样郁郁寡欢,但面对这个时代严厉的礼教,不小心些也是不行。
锦鸢慌忙点点头,二小姐近来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在紧张笄礼。
笄礼的仪式不是很复杂。苏绮媚的母亲已经去世很久,李氏又是苏府的当家主母,笄礼的主人自然是她。又从姻亲柳府请了一位年长的妇人做礼宾,由她为苏绮媚梳头、束发、戴笄。
礼毕后,李氏拉着苏绮媚的手说:“媚儿,从今日起你就是大人了,一言一行更要谨慎。女儿家要有一个好名声,才能找到好人家。唉,女儿家的一生幸福靠的就是一个嫁字啊。”
“孩儿知道了,母亲大人。”苏绮媚知道李氏的这番话不是暗指她和孙修文,而是她的生母辛氏。
李氏的担心自有她的道理。刚才那位女宾对苏绮媚的容貌也是赞不绝口,但也暗示恐会有招蜂惹蝶之嫌。女儿太漂亮了,嫁是不愁嫁,愁的是怎么嫁得安稳,不会伤了苏家的面子。
苏绮媚回到房里,脱下新衣,换上了家常便服,头上的发髻并没有散开。她对着镜子想了想,打开妆盒,把孙修文送的那支金钗取了出来,小心地插上。
“咦?小姐这根金钗从哪里来的?奴婢怎么没见过。”锦鸢奇道。
苏绮媚笑了笑,没有说话。
镜子里的人不再是垂着双鬟的小丫头,高高盘起的发髻代表着她业已成|人,已经做好了嫁作他人妇的准备。如果这个人是孙修文,凭他的才情和身份,父母应该不会反对吧。
想到这里,苏绮媚心里渐渐舒坦,脸上又浮现出笑意。
“嘿嘿……”熟悉的笑声又响起了。
苏绮媚一惊,“锦鸢,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小姐是说外面的知了吗?”
“……大概是我听错了。”苏绮媚盯着镜子,刚才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锦鸢,你去厨房端碗冰糖银耳来,我觉得有些热。”
锦鸢走了。苏绮媚站起来,转了一个圈,扫视了一遍,屋里还有别人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阳光从窗户里撒进来,给了她勇气。
“我知道你在屋里,也知道你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如此,就请你现出身来,不管你是人还是鬼。你要是不敢,就请你离开,不要再来打搅我。”她坚信,那东西能听懂她的话,它甚至能听到她心里的声音。
空气中突然燃起一道青烟,渐渐升高、凝聚,最后慢慢形成一个人形,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张比孙修文、比苏博今、比苏绮媚两世见过的男人都要俊美的脸。剑眉入鬓,显出几分不羁,眼睛有些细长,尾部微微挑起,又透着几分狡黠,最令人难以忽略的是他的唇,衬着玉一般的面颊,当真是红艳欲滴。
看着他,苏绮媚就想到一个词——魅惑。
“你是什么……你是谁?”苏绮媚想到这男子未必是人类,所以改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