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再睁开眼睛时,那个跪在地上的老宫人已经讲到李旦了,“……相王孝顺您,情愿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给您,而老奴的干儿子不过是给了老奴几贯铜钱,老奴却为了将来有个烧纸钱的人而为他触犯宫规,请太后责罚。”
“酥饼是相王让你送来的?”太后问。
罗公公跪答:“是,相王希望您能享用最好的点心。而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儿子奉上的心意更好的点心呢?”他不知道这盒子点心有什么奥妙,但他尝了一个,很香酥美味。
“他不配做我的儿子,念在他给你教导了一个孝顺干儿子的份上,就叫他继续做他父亲的儿子吧!”得知罗公公带来的酥饼是李旦的意思时,太后就意识到她的育成计划已经失败。隆基说过,按这饼子的风俗,每逢新帝登基,请愿的酥饼写满新帝名讳能得到上天庇佑。李旦献饼,即献帝位。
她也意识到,这些年,四个儿子中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如果剩下的两个没了,那她就跟这个哭泣的老宫人一样,要担心将来谁披麻戴孝谁给她烧纸钱。这样想着,那股子非要培养出一代英主来的气性,禁不住瘪了几分。年轻时气盛,生了孩子依旧气盛,如今孙子们都大了,这气盛的毛病,怎么就收敛不起来……儿子成不了名帝,又不是一桩没脸见列祖列宗的事。
“婉儿,拿着虎符,把那些兵马都收回来。旦儿不会调用它们了。”太后做好决定之后,先收兵。越王已经反了,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反她。李旦不愿意去围剿,天下自然还有许多愿意为高官厚禄卖命的人能派去围剿反军。李旦不愿意当皇帝,她倒要假戏真做,当上这个皇帝看看!武曌,药王佛送来的名字,她用定了!
太后又留罗公公说了些旧时闲话,信使进来复命:“禀太后,皇后和德妃已经被带回来了,现候在殿外。皇上他没有任何表示。”
皇后披头散发,德妃刚刚苏醒,正在寻死觅活哀不欲生。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觐见太后。太后瞧见她们视死如归的模样,苦笑道:“我登基称帝废了他的皇位;我逐个折磨他的子女;我要残忍地赐死他的妻子。如果这些都无法逼李旦跨上战马,那任何事情都不能够逼他去厮杀了。我该夸你们嫁了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好丈夫吗?还是该替你们大哭一场?”
德妃哭得连气都上不来了,称只愿求去:“望婆婆成全儿媳,儿媳要去陪伴隆基。”
“准,杖毙。你们不能替哀家规劝皇上走上正途,哀家要你们何用,无功讨赏,本不该允。但是哀家今夜想起了弘儿,心情好,有求必应。”太后难得对她们露个笑脸,全都允了。
须臾,杖刑公公奉命入内。一后一妃再也没有从那个地方走出来。负责编撰史书的刀笔吏们记录了这一时刻:杀之宫中,葬秘莫知。
罗公公心惊胆战地活着走出来了,带出了那碗黑芝麻羹,以及太后对他说的话:“老苍头,看在弘儿的面子上,朕恕你无罪。朕要大赦天下。”
太后自称朕,而不是哀家。罗公公揉揉泪痕未干的眼窝,蹒跚前行,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太后不说哀家改说朕了……那皇上呢,皇上以后要改称哀家吗?
罗公公走到长生殿前,把太后赐的黑芝麻羹冲禁卫亮了亮:“太后赐给我干儿子罗槐的,他是殿前太监,劳烦叫他出来受赏谢恩。”太后所用器皿皆为特制,禁卫辨认一番,进去转了一圈,告诉罗公公:“罗槐调到百福殿帮忙,不在这里。”
罗公公挪动老腿,拐去百福殿。他一路都在琢磨着,太后自称朕,大赦天下……
夜半时分,整个大明宫还没安生下来,到处响着神策军整齐的跑步声和戈戟刀甲铮铮摩擦之声。几座被封宫的殿宇相继解禁,大批宫人被派往丹凤门扫尘除垢,司膳坊里的坑饪们也被喊起床,一车一车从酒窖中往外运酒。七娘打着呵欠吩咐准备三牲五畜,石榴被临时分去给大灶扇风。
“七娘,发生什么事了,大半夜猪嚎鸡叫的,我还以为要地震。”石榴扇了两下,困得睁不开眼睛,索性猛扇一阵再假寐一阵。
“登基大典。好好扇,别偷懒。忙完今夜就是大批赏赐了。”七娘双手浸泡在冰水里雕果球,十指被冻得通红。她周围的厨役也个个干劲很足。这种大典类差事最受欢迎,菜单和祭品都是礼部规定好的,而且永远不会被挑剔太咸太淡。要知道各宫各殿众口难调,在宫里当大厨得咽下行业内的辛酸……
太极宫也不安生,马匹的嘶鸣声和踢踏声层层叠加,一队一队人马点起火把,依次撤出城外。而煎熬了半宿终于决定“反”的李旦,握着那枚小小的虎符,走出太极宫的长乐门,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场面:火把如长龙蜿蜒不绝,映着四周黑压压的士卒和半边夜幕。拆帐篷的人们喊着号子,运辎重的车马前后相接,人们的呼吸几乎形成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
挥汗成雨,呼气成雾,喷火成龙。这些书籍上形容神仙法术高明的字句,活生生摆在了李旦面前。原来兵力就是神仙,可以保护妻子儿女,可以保护天下,可以开疆拓土,可以叫十万人生,叫十万人死,叫万里锦绣江山顷刻易主。李旦被火把所升腾起的炽烈热情所感染,心中竟也随之升上来一点点豪情。他随意拍了拍一个校尉模样的士兵,说:“我有虎符,你们这里谁管事?”
年轻的士兵脸色黝黑,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在夜色中分外闪亮,他告诉李旦:“您的这枚小虎符不管用啦,刚才俺们接的军令,来了个大虎符,叫俺们原路返回。谁的虎符大,俺们就听谁的调遣。官爷,俺瞅着您长得挺富贵,别一听它小就这么灰心,俺还见过比这个更小的虎符哩。慢慢跟着皇上混,早晚能混到大将军拿上大虎符。俺就常寻思,皇上能调动全大唐的人马,您说皇上手里的虎符该有多大呦?怎么也得专门盖一间屋子来放吧!”
原路返回?李旦仰天大笑,笑到流出了眼泪。这下他真成了孤家寡人,一直以为是他在忍让迁就母亲,到头来,他离开了母亲的大虎符,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是了……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卒子有见识,至少小卒子能看到前面有大将军可以混。而他却无所事事地霸占了帅的位置这么久。
如果刀笔吏随侍太极宫,一定也能记录下这一幕,睿宗笑复哭,与小卒相谈投契,初试戎装。
不过,野史作为野火烧不尽、转笔又重生的强大存在,仍然补上了此笔糊涂帐:曾经有一份马上就成功的逼子成材大好计划,放在武后面前,武后没有继续。曾经有一枚小小的但能调动很多人马的虎符,放在李旦面前,李旦没有珍惜,等他们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再来一次,他们会对石榴说三个字:我恨你。如果非要给这份恨加上一个过程,他们希望是,用日月当空之饼噎死她。
除了大明宫和太极宫,整个长安城都没能好好安睡到天明。女皇正式筹办登基大典的消息,已经随着大赦天下的告示传遍大街小巷。
许多百姓被里正和县丞组织着,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以庆贺新帝登基。也有看不惯的人们窃窃私语:“女皇帝要登基喽,公鸡不用打鸣喽。”“听说女皇帝要选男妃子充实后宫。”“你们不懂别瞎说,我听说,女皇帝六十多岁,比十六岁的小姑娘还水灵。”
“喂,那边的,赶紧干活。”里正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闲着手的人,就走过去督促。“咦,眼生,你们哪条街上的?”
太监出宫
“走亲戚,正在找客栈,您忙。”老人拱着手,小心地往路边退了退。里正也没多问,只叫这一老一少走路看着点儿,别挡住泼水净街的街坊们。
有位热心的大婶看上了老人身边的年轻人,嬉笑着从水桶里撩出一捧水泼过去:“往东没客栈,老哥儿,过了这条街,朝南走,那里客栈多。寻不着亲戚就回来寻我家吧,我家还缺个女婿。”
周围的男女街坊哄笑起来,纷纷开玩笑怂恿那个高高大大的年轻小伙子入赘了她家。两人讪讪地干笑几声,快步拐进另外一条巷子。一避开后面那些人,老人忙叫少年坐在地上,一点儿也顾不得浮土会弄污袍子。他打开包裹,翻出两寸高的瓷瓶,就要少年解衣服。
“干爹,孩儿没事,只溅到了一丁点水。我们继续走吧。”罗槐不好意思地按紧衣带,不想在外头上药。这条巷子里虽没有人,隔不远处却是大街。
罗公公拉着脸,拔开红布瓶塞,训道:“他们又扬土又泼水,沾染到伤口上可不是闹着玩的。”罗槐只肯稍微解松,由着罗公公把瓷瓶里的粉末顺着脊梁一点点洒进去。
他们刚从大明宫里出来,沿着重玄门一直走到了胜业街。按着罗公公偶尔跟着采买出来透气时残留的印象,再走一会儿就是东市。他们便可以找家客栈安顿下,给罗槐好好医治鞭伤。
那天晚上,李宪穿着小槐子的太监服想悄悄潜回太极宫,刚走出百福殿就被太后的人给请回去思过。而小太监罗槐由宫人鞭二百,以示惩戒知情不报的过错。他用荷包里的碎银子贿赂过,但也只换来分四次鞭完的结果,那点钱实在是太少了。罗公公拿太后赏赐的黑芝麻羹找到百福殿来时,小槐子正抱着柱子在苦挨第一百五十三下。
罗公公用一根金条抵了小槐子剩下的刑数,他抱着槐儿又一次老泪纵横了,两百下,这不是要了他干儿的命嘛。待宫外的神策军一撤走,罗公公毅然决然地做了他这辈子里最疯狂的第二件事情:逃出大明宫。严格来说不叫做“逃”,叫做审时度势,有安全离开的机会,不走是傻子。
小槐子不同意,他说想留在宫里继续保护皇上和郡王们。才挨了几下鞭子就舍弃道义,不是君子的作为。离开大明宫还怎么向皇上效忠啊。而且……离开大明宫就见不到石榴了。
罗公公只说了一句话,就叫小槐子噤了声:“干爹决定走,你不为我养老送终?”
太后登基,大赦天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罗公公在权衡他那份从六品尚工职位和干儿子的性命孰轻孰重之后,收拾细软积蓄,把穿旧了的太监装豁开几剪子,棉衣反穿上,露出里子那面颜色,又拿笔涂上些墨汁,装进包裹里。趁着宫里连夜准备登基大典,在混乱中用他的尚工腰牌借口出去筹办大典用的物品,把小槐子带出了宫,换上旧棉袄逃之夭夭。
日上三竿时,父子俩才一路打听着走到东市。路边地摊和店铺前人来人往,酒肆里的店小二们站在街上赛着吆喝,异常热闹。小槐子第一次出宫,很想多看看,背上的鞭伤却叫他痛得不能扭头。两人挑了一家中等客栈歇下,小槐子才解衣让罗公公替他换药。
背上全都是紫青色的瘀肿,鞭痕一道道叠着,有两三处打重了的地方在渗血。罗公公心疼地拿巾子蘸上药给他敷,小槐子嘶嘶倒抽冷气,忍过了敷药时的痛楚后,安慰他说:“干爹,不要紧。比我想象中轻多了。孩儿最开始还以为会被鞭得血肉翻开。”
“傻槐儿,血肉翻开顶多留几道子疤,你哪里晓得他们下手不为伤人肌肤,直接奔着筋骨去。待会儿干爹去买几套衣裳,请个大夫来给你好好瞧瞧。”罗公公帮他上好药,把值钱的物品都藏好,才出门。
请大夫、抓药、置办行头、典当值钱的小物件、填户籍,罗公公一样一样办好。在宫里卑躬屈膝惯了,猛地投入到市井生活里,罗公公有点不习惯。
户籍上填的假名,他报了姜罗、姜槐。这么快就办妥新身份,还得感谢那会儿的科举制度。时下非常流行“冒籍取解”,又叫做寄应,很多人都爱买一份登第人数较多的府州户籍,以便能有更大的概率通过府试。罗公公在宫中就见过不少通过寄应中了进士的官员,因此他假称是领着儿子进京备考,递上银子,轻松获得两份文书。
“喏,姜槐,你的老名字。”罗公公把文书拿给小槐子看。
“干爹,孩儿更喜欢罗槐。至于我的父亲,他并没有养育我。孩儿只当您是爹,以后也只孝敬您。”小槐子呲着牙叫了一声:“爹。”
这些事,罗公公以前都跟他讲过,司簿那里黑字白纸记得清楚,犯不着隐瞒。有一群官联着名在朝上犯事闹腾,武后很利落地掀了他们的家,甭管真冤枉假冤枉,男的杀,女的入宫,有牵连的一律流放。槐儿的娘就是其中一个,她从姜府少夫人沦为浣衣宫婢,挺着四五个月大的肚子浆洗衣裳。后来因难产香逝,遗子成了小太监。
小槐子对自己的身世倒没什么太多的想法,罪臣的子女在宫里多了去了,男的当太监,女的作宫婢,上官婉儿就是罪臣后代里头混得最好的那个。谁养的孩子跟谁亲,连上官婉儿这样的出色人物都没想过找武后报仇,小槐子更是从未生出“冤有头,债有主”的念头。上辈子的恩怨,自有阴曹地府里的判官去判,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他跟着罗公公长大,自然愿意认罗公公当爹。
罗公公笑眯眯地接受了小槐子的心意,摸了摸他的脑袋,感慨道:“我一个阉人,以后能享受子孙香火,这辈子再没有其它遗憾了。”
“爹,您放心,孩儿伤好了就去孤儿堂给您领养个孙子。然后咱们买几亩地种石榴,结了果子拿到市上卖钱,当个有钱的果农。”小槐子很快就想到了遥遥祝福石榴的法子。
罗公公依旧笑眯眯:“不必去领养,槐儿娶个媳妇就能给爹生孙子了呀。”
“爹,槐儿也是阉人……不能祸害别人家的女儿来守活寡。”他想起早晨那个在大街上开玩笑要他作女婿的大婶,忙阻止罗公公不切实际的念头:“您千万别送我去给别人当女婿。”
“你不是。”罗公公畅快地笑出了声:“我认的是个真正的干儿子,哈哈。总算出宫了,省得过几年再费心思调你去当采买或者罚去守陵以谋此事。”
“……您一夜未眠,太累了,歇歇吧。”小槐子完全相信罗公公出了宫高兴过了头开始说起了胡话。虽然他不跟其他太监睡大通铺,但李宪长大时也长了短短的胡子茬,李隆基的喉结开始渐渐明显,这两样东西,他们这些小太监一辈子都无法拥有。小槐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巴,光溜溜的,昭然证明着他是个宦官。
罗公公摆摆手,娓娓道来。
“你娘怀胎十月,我时有照顾,当时希望她能生下个女儿,这样就不必受一剪子的苦楚,平平安安认作我的干女儿。她生产那天,叫不来老宫女协助,我就去了。谁知你娘诞下你之后,腹中还有一子。两次折磨,不但要了她的性命,也带走了你弟弟。”
“你生下来时,十分羸弱。假如你被去了势流血不止,必定更难活下来,所以我打算给你用系绳之法。这时候司簿已经被请到了外头喝茶,正等着给你记录。我去取绳子,司簿说绳子太麻烦,还是用刀吧,活不活得下来看命,罪臣之子,不用多花时间。”
“一念间,我不想自己的头一个干儿子死。于是就把你弟弟裹进襁褓抱了出去,给他净身,让司簿检验,然后登入簿子。你没哭,别人也没进屋看,我顺利地收养下了一个真正的儿子。”罗公公说到激动处,脸上泛起红光来:“这辈子第一件疯狂的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但很快烦恼就来了,我必须得独自抚养你,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每次抱着你让别人逗弄,我都会给你裹上布带,有时候还会涂一些鸡血表示你的状况很糟糕,不让她们碰那里。好在你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婴儿,无人特意留心。熬过了最初的艰难时光,总算健康长大了。”
“没长大时老担心你养不活。长大了又要担心如何教导你保护自己。槐儿,你还记得有一年夏天我从核桃树上敲下来很多青核桃的事吗?我捣了青核桃皮汁液叫你涂,你被蜇得哇哇直叫。我不是有意让你受罪,只是必须要做一些事情防患于未燃,它能褪掉毛发。我还给你用过许多妃嫔们那里流传的方子,不生汗毛,皮肤细腻,使你看起来更象一个太监。”
“你一天天长大,我要担心的也多起来。包括不允许你在住处以外的地方出恭,不许乱听乱看。万一我比你先走,也要让你在院中给我守孝,以防和别人合屋而居。自从你当了殿前太监,晒糙之后反倒不需要吃什么玉容养颜丸遮掩了。槐儿啊,爹只对你说过一次瞎话,其实需要洗被褥的那个,不是尿床,你别老惦记着。回头养好伤,爹就给你抓补药来好好壮一壮……你还年轻,个头还会再往上蹿呢,咱们托太后的福,提前出来了,我看补补身子,明年就能给你娶妻。”
“所以,这次爹舍下官职也要带你出来。我已经在太后面前为相王作了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槐儿你也为李宪的缘故挨了这么多鞭子,算得上是忠于李氏皇族。现在大赦天下,咱们父子俩平安了,正经的好日子慢慢过起来,爹的积蓄在宫里不算多,拿到州县里去绝不算少,不至于寒酸到去种石榴当果农。”
罗公公边说边憧憬着儿孙满堂的晚年生活:“儿啊,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爹先找几个官媒打听起来,问名纳礼下聘也需要小半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娶亲不能耽误。”
“爹,我得回宫!”小槐子的声音都在颤抖。
罗公公把晾温了的汤药端到床前,告诉他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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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登基,大赦天下,遍赏六局,普宫同庆。七娘领着一队坑饪满载酒食而去,超载银钱而归,大伙兴冲冲地围在司膳坊大院里,排着队领赏钱。几十口大箱子摆在院中央,足以抵消一夜的辛苦劳累了。有的人得钱多,荷包里都装不下,便拿布围兜着,披帛裹着,沉甸甸抱在怀里结伴去兑金银。
“我的钱又够买耳环啦,你们有什么要捎的吗?”陈皮数清楚她面前那一堆铜板,打算立刻拿去找小槐子换成新耳环。其他小宫女们纷纷点头,过年过节的,谁不想给自己添置些东西。一时间,要胭脂的、要项圈的、要针线包的、要新鲜玩意儿的,全都数出钱来,托陈皮一趟办了。
“我说,姐妹们,少买点。就算你们不想攒钱,也不能一下子开出这么长的单子叫我弟弟跑断小腿啊!”石榴看着陈皮兜中的铜钱小山越聚越高,不免要开口阻止。虽然登基大典办了,局势定了,宫里怎么也得过上三五天才能安生下来,让小槐子这会儿到处走动帮她们购物,不太妥当。
陈皮笑着伸手去刮石榴的脸蛋:“哎呦呦,我这个扛钱出苦力的都没嚷嚷累,你倒要替别人操心,胳膊肘不兴往外拐,罚你也扛钱做苦力。”说着,把铜钱分作两堆,包好打结,推给石榴一包袱钱,让她陪着同去。
两个人来到罗公公的住处,叫了两声,没人答应。陈皮想要把钱和单子留给小槐子,就和石榴一起推开虚掩的院门进去了。她们进了屋,只见一地狼藉,火盆早就烧尽,柜门大开,还有几条碎布散落在地上。
石榴小脸吓得煞白,俩人遭难了?她立刻拽着陈皮往外跑,得先找七娘打听打听罗公公和小槐子犯了什么事、关在何处、还有没有救。
鹤翔等诸殿封宫又解禁的事,石榴倒是早早就从送膳的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反正他们都是天子命,死不了,因此只在食盒里捎去些糕饼以示关心。怎么连罗公公也受到牵连?他明明拿着很多酥饼,武皇今早登基明明用了新字,就算罗公公是相王的人,两国交兵也不斩来使啊……
刚跑出院门没几步,迎面就走来几个公公,拿着扫帚柄蘸糨糊往门上刷了刷,贴上封条。封条一出,定没好事,陈皮使劲往边儿上拉石榴,唯恐惹祸上身。石榴掂掂手里的铜钱包,估摸着分量够,对陈皮作了个“嘘”的口型,摆摆手叫她别出声继续走。
她自己则转回去,指着门上的封条,假装什么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