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被王嫂子的热情吓了一跳,忙着推却不肯,还是里正闷不吭声的套了车:“好容易去一回,你不是得了些好布料吗?给大柱他姥家带点儿去吧,过些日子该裁棉衣了,倒是省得再跑一趟。”杜安自从和蒋茂林搭上了茬,从他那淘换出不少的好布料,顶了饭菜钱。蒋茂林也无所谓,他那布料多得很,卖谁不是卖?杜安也挺高兴,蒋家的布料除了样子旧点儿没别的事儿,摸上去比当地买的布料要厚实也软和,颜色也是挺正的,在乡下也用不着讲什么时兴不时兴的,也就留了不少。村里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一般人家都等着裁新衣裳呢。
见这车上装了东西,不是只为着他一个人了,杜安也就不再推辞,再推就没意思了。一路顺顺溜溜的到了李二哥家。说了来意,李二哥家里哪有不肯的?这价钱可是比卖到城里实惠不少,虽说要自家磨好了,那又能费多少力气,实在是划算啊。又见了王嫂子捎来的布料,听说就是做买卖跟人家换的,心里就更乐意了。
李二哥得了这么大一个实惠,对着杜安感激的很。虽说自己姐夫是青牛村里正,在他们村里能说得上话,可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姐夫自己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要不是杜安先提出来,打死他也不会提自己的小舅子家!
杜安叮嘱李二哥:“二哥,你帮着再找几家,一定的盯着是好粮好面才行,也得磨得细细的,万不能马虎了事——这是头一回,干的好了,以后有的是这好事,干的不好,人家以后也信不着咱们不是?”
李二哥拍着胸脯:“这事儿你教给我就放心吧,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可不敢砸了你的招牌,往后还得靠兄弟你看顾呢!放心,我亲自盯着去。”
杜安道:“二哥办事自然是极妥当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见正事说完了,杜安就要告辞,李二哥哪里肯放人,一定要留杜安和里正喝酒不可。杜安苦笑着推辞:“今儿实在不行,早上家里孩子说了,晚上要吃鱼呢。我这出来办事,连鱼鳞还没见着一片呢,可不敢再耽搁了!”杜安心想,小的虽说了吃鱼,其实好哄,实在没有做点儿别的好吃的也能对付过去,可是今儿大的也说了吃鱼,连怎么吃都想好了,万一晚上没有,自己可怎么交差?好容易给自己个好脸了,可不能再出茬子!
李二哥就笑:“杜兄弟也太惯孩子了,吃什么不是吃?今天高兴,咱们必要好好喝一顿才行!”
杜安解释道:“倒不是惯着他,只是这段日子孩子读书实在辛苦,小脸儿瘦的只剩一条儿了,下巴尖的能扎人,又是个猫似的胃口,好容易听他说想吃鱼,咱能不赶紧给张罗?”
里正在旁边点头给打证实:“这一段功夫先生给加了功课,孩子都累着呢,咱们喝酒什么时候不成?等拿了钱到手再喝不迟。现在你赶紧张罗事要紧。”
李二哥见如此,也道不好硬留,就将自家捡秋得的山货给二人一家装了点儿:“不值钱,都是我的心意,你要是再推迟我可就恼了!”
杜安果然不再推辞,欣然收了,就和里正赶车回去。
到了村中间,好歹集市还没散,杜安忙辞了里正,拎着他那口袋山货赶紧去买鱼,想了想赵八,又买了肘子肉。
晚上一顿饭,杜安使出了十八般解数,一条大鲤鱼去了腥线,横切几刀下油锅炸,一头又起锅调了汁,待鱼炸的熟了,撒上点儿胡萝卜丝儿,香菜末儿,再浇上可口的酸甜汁,香味一下子就出来了;两条鲫鱼葱姜腌过炖了汤,汤汁奶白,再切进去几片豆腐;一条草鱼,因为刺多,杜安生怕谨儿卡了嗓子,下了大功夫把鱼肉剁成泥,挤成了鱼丸子,炸成金黄|色。又把那肘子按上回的做法炮制了,要知道,上回那红烧肘子做的家里几个都爱吃。
一顿饭下来,杜安的人望又回来了,谨儿吃的高兴,还用油乎乎的小嘴“吧嗒吧嗒”亲了杜安,给他两边脸上留了油印子。杜仲平虽没说什么夸奖的话,可是也是眉开眼笑,不复之前阴沉着脸的样子。赵八不用说,有的吃就高兴,何况还有戏看。只有方胜最厚道,把杜安夸了又夸。
杜安见大家吃的开心,心里也舒坦,趁着杜仲平高兴,把去李二哥家的事儿汇报了一遍。杜仲平听了,微微皱着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杜安忙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杜仲平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今年你忙着,咱家都没进山去捡秋。”说着看向杜安。
杜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天都没什么事儿,咱就进山看看呗!”果然杜仲平眉毛就松开了。
那头方胜拧了赵八一把,把他那句“这时候了山里还能有什么啊”给拧了回去。真是的,太没眼色了,人家两个耍花枪,你老跟着掺和什么啊!
第五十章 ...
杜仲平给学生布置了功课,又请了方胜来帮着考校学生背书,自己则慢悠悠的晃出了家门,把谨儿哀怨的小眼神抛到了身后。咳,那个啥,小孩儿上山太费劲儿,还是留在家里好好念书吧。
村口进山的路边,杜安正背着个背筐等着,见杜仲平过来,不禁迎上去,两人并肩往山里走去。
这日天气晴好,日头挂在半天空,阳光暖暖地洒下来。上山的小径不复往日树荫遮盖的情景,变黄的叶子无风自落,脚下厚厚积了一层,踩上去沙沙的响。杜仲平本来走得急,又有些莫名的紧张,在这样静谧的路上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慢慢走着,身边有人陪着,又有那样好的日光照下来,连天空也蓝得剔透,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只想就这样天长日久的走下去。
转头看向杜安,却发现那人正专注的盯着自己,连路都顾不上看了。两人目光接触,杜安好像做贼被捉一样的心虚,又舍不得离开眼睛。慢慢地,觉得那人墨黑的眼眸中满满是自己的样子,待要细看,那人又转回头垂下了眼睑。
杜安觉得耳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周围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气氛,让他不自在之极,想要做点儿什么打破这一切,可是想来想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正着急,前面有一陡坡,杜安清楚记得,过了陡坡就是棵好大的山楂树,去年自己还爬上去过的。
杜安心中一喜,快走几步先上去,又回头把手伸给杜仲平。杜安只觉得平哥儿的目光有如实质般从自己伸出去的手上一直爬到了自己的脸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热度一下子就蹿了起来,只觉得好像过了好久,那人勾起嘴角,自己握到了温热的手掌。
手拉手一直走到树下,枝头依然挂着不少红红的山楂,这些天杜家固然是十分忙碌无暇进山,其他人家也没闲着啊,舂米磨面的,就是各家的媳妇也都忙着做面食托了杜安拿去卖。今年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也就不太重视进山的事儿了。
大红的山楂果在枝头热热闹闹的挂着,十分喜庆。杜安心里痒痒的,准备着大摘特摘一把,又舍不得松开手,拉着平哥儿在树下一圈一圈的兜圈子。
杜仲平只觉得自己已经转晕了,狠狠的挣了开,这人,咳,没胆子得很!把那背筐从杜安身上扒下来:“转悠什么,头都转晕了!赶紧多摘点儿这东西,冬天用蜂蜜腌了给谨儿开胃。”
杜安手脚利落的爬上树,晃得红红的果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杜仲平一时没注意,被这果子劈头盖脸打个正着,慌忙跑出树冠的范围,抬头看杜安在树上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反射性瞪过去,一时自己没绷住,也不禁笑了开来。
摘了点儿山楂,捡了点儿栗子,背筐里稀稀拉拉的没装满,两人也不在意。杜安握着那人的手,只觉得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握在手里了:“咱们就这么着过一辈子吧!你、我、还有谨儿,等以后谨儿成立了家,咱们两个老头子一起作伴!”杜安盯着前头的地面,好像那里突然长出朵花来一样。
“什么老头子做伴?把孩子养大,以后自然是要他孝顺的!”
杜安不知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突然又没了勇气去追问。听得那人突然笑一声:“笨蛋!”,又伸手过来扳过自己的脸:“低头,你脸上蹭的什么啊?”
杜仲平伸手给他抹抹脸,杜安低着头好方便他动作,突然间觉得那人脸孔在眼前放大,他呆愣愣的,简直不知如何反应,这也太,太……。杜安实在是呆住了,他,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呀。杜仲平后退一步:“闭上眼啊笨蛋!”杜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闭上眼睛只觉得唇上温润,久而,连脚底也觉得软了,晕晕乎乎,心跳如鼓。
杜仲平抹抹嘴,挑眉看他:“你呀,有贼心没贼胆,也就这点儿出息了!”话是很放得开,耳根却是红了一片。
自那天从山上下来,杜家两人心情就很好。一个给学生讲起书来,一句书牵出无数典故,兴致来时讲古论今,把学生听得晕晕乎乎;一个带着几个孩子干净利落地结了各商队的粮草帐,赚了一笔又把那些商客满意地送走了。是的,去冷水城互市的商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他们得趁着还没落雪,赶回家乡。不用问商队生意如何,只看那些人满脸的志得意满就知道了,更有些人已经与杜安预约了来年的物事了。
杜安与家里商量,这几个孩子都是帮了大忙的,除了要给些钱,还想有点儿别的表示才好。
杜仲平点头,只给钱倒显得把他们当成雇工待了:“咱们家不是留了好些布料吗?干脆给他们每人做一件好点儿的衣裳吧,我看他们多是穿方便干活儿的短打,就做长衫吧,过年见客也好穿,也是咱们的心意。”
几人点头赞同,杜安道:“这个好办,拿了料子找裁缝就是了。我想着,还是请几个孩子家里吃顿饭吧,村里互相帮忙不都这么干吗?”
赵八点头:“这法子不错,只是有一条,这村里孩子平常都是不上桌的,你弄一桌子菜,咱们这些长辈在这坐着,他们怎么也放不开手脚啊?要是没人陪,更是不像话,哪有请客主家不陪着的?”
想来想去,还是杜仲平道,不若找出元宵时那铁丝网来,预备些生肉,干脆烤肉算了。这个算不得正式的宴席,用不着拘礼,孩子们又都是爱吃的,就是家里几个人混在里头,边吃边玩儿都有了。
几人都道不错,只是难为杜仲平怎么想起来。杜仲平就笑道:“倒还是托了胜哥那天收拾厨房的关系,胜哥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折腾出来,我才看见了。说起来,这个是因为元宵节时咱家摆摊子特意预备的,那之后就再没用一回了,谁也想不起来用它,白搁着了。”
杜安就张罗起来,半大小子个个都是能吃的,光是肉就预备了不少:上好的五花肉,鲜嫩的小羊肉,本来还说要弄只鸡穿了肉来烤的,赵八却道鸡肉不够肥烤出来发柴,最后还是算了。又准备了调料:磨得细细的盐末,特意调的五香粉,辣椒末。
几个孩子都挺高兴,能接到大人的邀请,自己也算是大人了吧?特别是安叔手艺好,又是做的烤肉,烤肉这个东西,大柱这样吃过的人,说起来直流口水,那没吃过的也是闻过那股子香味的,也都是向往不已。最好的一点是,安叔说了,大家只管敞开了吃,肉管够!这谁家也没平日里能敞开了吃肉的啊,几个小子恨不得嗷嗷叫着扑过去,安叔实在太大方了啊啊!
等到了那日,几人吃吃喝喝闹了一下午,个个挺着个肚子吃的形象全无。刚开始是杜安给烤,奈何人多肉少,干脆都自己动手。虽然一会儿糊了一会儿咸了,众人还是很欢乐。等到天渐黑,几个孩子就要告辞回家去,哪成想先生转身回屋又捧出了几件衣服,居然人人都有,还是那种很正式的长衫,孩子们实在是感动了,也一个个正经起来,规规矩矩的挨个从先生手里接过衣服,心里倒是都想着一样的事:要好好读书,不辜负了这衣服才是。
时间忽忽悠悠的过去,眼见着又要到冬天。杜家东厢房到底砌了火炕,并不是谁要搬出来住,只是杜仲平心疼学生,想着收拾出来等下雪天外村的学生可以借住,省的来回折腾。
菜窖里依旧存了不少的菜蔬,特别还有不少的金丝瓜,这东西外皮上像是涂了蜡,看样子倒是能放上好久。最重要的,地窖里存了不少的稻谷,这是杜家田里收上来的,虽没有南方的产量高,却是也够杜家几口吃很久了。当初种稻子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觉得这杜秀才是玩儿呢,哪成想竟真的收了不少的粮食来呢?
纷扬的大雪揭开了村里人猫冬的序幕,大家只觉得这雪稍稍有点儿大,倒也没别的。冬天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悠闲,今年有了额外收入,大家都很滋润,全然不知千里之外的中原却不是这么平静。
第五十一章 ...
这端倪是入冬时就渐渐露出来了的。话说今年的雪来得早,加之北风很大,吹得人冷到骨头里,不过这丝毫不能影响青牛村里喜庆的气氛。
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反过来讲,青牛村里各位好汉今年头一回手里这么宽裕,加之本来性格多是豪爽,这日子过得就更美了。再加上村里接二连三的喜事:先是单良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是落户之后头一个孩子,自然是全村都高兴的;再加上入冬后闲下来,王嫂子又帮着好几个小伙子说了亲,眼瞅着又要办喜事了。整个青牛村里的气氛都透着股喜庆劲儿。
这头儿人家生了孩子,亲朋好友去看望时,要带着点儿吃的,比如鸡蛋、红糖,或者家里带点儿米面都是那个意思,也有带着小毯子、小被子的,而讲究的人,会两样都带,这在当地称之为“下奶”。反而是出钱的少,因为这小孩儿满月什么的,一般不办酒,这是为了不娇养,免得折了小孩儿的福寿。就是当地的年轻人也很少有过生日的,十分讲究的人家也只有孩子过了十岁才会庆祝庆祝。
杜家得了单良喜得贵子的消息自然是要去看的。他家不同于别家,一者单良娶媳妇还是杜仲平帮忙的;二者单良上回还给杜仲平解了围,不管怎么说,这份情杜家得领;三者秋天杜安也帮着他们家卖了不少的东西,这一来二去两家关系挺不错,所以杜家得准备厚点儿的“下奶”礼。
杜安盘算了一回,这吃的什么的好说,花钱卖点儿就有了。只是那小毯子小被子的自己家实在是找不出来,这样用作贺喜的东西,要大红喜庆的颜色才够吉利,而自己家的料子,因为杜仲平的喜好,都是偏素淡的,就是拿了料子找人做都不能够。这单良还只是头一份,后头估摸着还有呢,不能缺了礼数啊。
与家里人商议一回,最后还是定了去锦阳城里大肆采购一回好了。有了头一个,以后接二连三的准少不了,早早备下东西,省得以后再费神。
只是谈论这事的时候,杜家两个发现赵八方胜都有些黯然。也是,从两人平日对谨儿、对那些孩子就知道,这俩也是很喜欢孩子的,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却是没了这个盼头了,虽说平日里想得开,可是看着往日的老友有了孩子,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失落吧。
杜仲平打岔说起了进城的事:“说起来倒是挺长时间没去了,趁着这回进城,可得把东西都买足了。胜哥,你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的事儿,咱两家头一回进城,竟然买了两大车的东西,活脱脱的乡下人进城没开过眼的傻样!”
说得几人都笑起来:“可不是,可真是一堆一堆的买啊,后头跟着一溜儿的小伙计拿着东西。幸亏咱赶了两辆车去,要不都拿不回来!”
既然商定了进城,杜仲平特意给孩子们放了一天的假。谨儿自然要带上,这孩子已经乖乖读书很长时间,也该带出去转转了。
一切一如去年,只是路上竟然也碰到了村里人赶车同去城里的,这下,一路说说笑笑只觉过得更快了。城门口的兵士也已经不是余钱他们了,交了几个钱,赶车进城,依旧是直奔油铺去了。因为今年杜安的买卖,已经找着老板换了几次油,已经是熟客了,老板二话没说就安排伙计帮着把车存在自家店里,还和几人寒暄起来。
几个人客套几句就去买东西。方胜赵八还好,时不时的进城来卖药材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