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任赫行了个礼,转身行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弯身掀开布帘,却听几声“咕咕”鸟鸣,从车外传来。
心中一惊,任赫一愣,下一刻刷的一声窜出马车,正看到任秋扬着笑脸逗弄着从空中飞落的白鸽。
“嘿,你看,它好可爱呢~!”少年回头,对着任赫笑道,晶亮的黑眸熠熠生辉,闪着不加掩盖的纯粹快乐。
“……是‘小云’么?”马车内,任宗锦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任赫盯着眼前的白鸽,它的爪子之上,扣着一个小小的铁环,上面刻着一个云字,正是他们送到寰夜王府上的那一只。而自己山庄驯养的这些特殊信使,任宗锦更是只凭声音,便可辨认出来。
“是。”任赫从任秋手上捉过白鸽,那白鸽甚通人性,也不脱不闪,反而低鸣着跳上他的小臂,惹得任秋哇哇大叫指控他“横刀夺爱”。
而任赫看着手臂上的鸽子,眼中隐约藏着几丝兴奋。……这是说,关于二少爷,那边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他压不住内心激动,一改往日冷面作风,扬着声朝车内一边喊一边进:“少爷,怕是无羁楼那边有什么新的进展……!”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停,没有任何准备的人禁不住惯性,身子一斜,差点滚落车辕,幸亏反应迅速,才不至落得那般狼狈模样。
“任秋!你搞什么——?!”任赫压着怒气,回身扭头喝道。
谁料驾车的少年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呆楞楞的盯着前方。
任赫这才感到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人气息。
马车前方,摇曳的灯火中,绰绰约约的阴影中,驶出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马上一人,藏青色的衣袍凌乱破烂,满头的黑发披散在肩,不休边幅,然而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冷硬岩石的双眼,则是坚定、刚毅的。想来这样一个男子,若非不得已,定不会这般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南护法?!”任赫认出来人,低呼一声。他对这个伴在寰夜王身后的人记忆深刻,这种男人,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更何况他可是亲手给这人满身的伤上过药包扎过的。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翻身下马,不顾任秋的视线、任赫的阻挡,弯身掀开车帘,看向车内的人,面无表情的沉声低道:“……‘乌风液’,你有多少?”
此话一出,车内看到来人的男子即刻沉了脸色。
如利箭一般的目光直射向南啸桓,任宗锦就那样看了他许久,而被看得人也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的雕像。
“南护法。”任宗锦半晌终于收回目光,轻轻笑了,他从垫子上起身,弯着身几步走出马车,来到男人面前,“出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沉静而又淡然,含着特有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南啸桓却垂下眼帘,躬身抱拳,朝着任宗锦行了一礼,沉声道:“时间紧迫,还望任公子成全。”
任宗锦不笑了,他又定定的打量了南啸桓好长时间,然后扭头,朝任赫说道:“给南护法把东西拿出来。”
任赫一听,心中一凛,饶是一向沉稳冷静的少年,也忍不住失色惊道:“少爷!”
“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任宗锦冷下脸来,沉声呵斥。
任秋显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当即吓得急忙扯着呆立不动的人爬进马车。
“任公子恩情,在下感激不尽。”南啸桓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东西,抛到仁宗锦手中。翡翠制成的长形令牌,正面是贯日阁三个篆字,反面是一个壹。
任宗锦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听得耳边那干涩低沉的嗓音低低说道:“算上这次,在下欠任公子两条性命。这块令牌,是在下的信物。他日若有人持此令上千夜宫,在下定当万死不辞,竭尽全力达成那人的要求。”
任宗锦摩挲着手中玉令,没有回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时,任赫拿着一个小匣子来到任宗锦身边。
任宗锦将其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让任秋送到南啸桓手里。
待到南啸桓看到匣子中整齐排列的两排瓷瓶,一直压在心头的重压终于得以几丝减轻。他收好匣子,跃上白马,最后对着任宗锦一拱手,便掉转马头,就欲离去。
“阿铮,一月十六,我在集凤镇等你。”
随着温润男声响起,一只白鸽扑棱棱的飞落南啸桓的肩膀。
而马上的男人,望着视野中的木匣,没有否认,也无辩解,只是最终低嗯出声,策马离去。
待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任宗锦才转身坐回马车内,根本不管旁边呆愣的两个少年。直到一人坐了许久,车还没动,才有些疑惑的出声催促:“秋儿?小赫?”
片刻过后,车帘被掀开,任赫钻了进来,后面跟着意外安静的任秋。
任宗锦一看任赫那张脸,无奈的低叹一声:“我们这还剩多少?”
任赫闷声道:“还有三瓶。”
任宗锦似有些意外,挑挑长眉,讶异道:“竟然还有三瓶?”
“少爷!”任赫终于受不了的低吼出声,刚一吼完就又立刻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才一步步走到男子跟前,带着委屈,颇有几分埋怨控诉的味道,“三瓶……只够您半月用的。我们此行北上,少说也得一月两月,您这样……”
他话未说完,就被任宗锦截断:“半月时间还不够他们从家里送些过来?”
“可是……”任赫猛然抬头,显然不赞同至极。
任宗锦看他一眼,然后慢慢摇头。
“就算他是少爷您的弟弟,少爷您也不必如此不顾自身安危。谁知道他要‘乌风液’是干嘛……”后边一直静听的任秋终于忍不住插嘴说道,他皱着眉头,一副恶意揣测的样子。
“能让他暴露身份,过来找我,秋儿你觉得还是小事?”想起刚刚那人的模样,任宗锦靠着软垫,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再说,那些药剂,对我 ,也不过是多残喘几日,而对他,可是一条性命……”不,或许不止如此,那样的神情……该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百倍千倍的东西……
暮寒仲么……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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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烨知道自己在做梦。
可或许做梦这个词,不能完全概括他现在的情况。
他透过车窗看着许久不见的现代建筑,看着灿烂阳光下穿着时尚、踩着高跟鞋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子,看着行色匆匆来来往往夹着公文包利用走路时间打手机处理公事的上班族们,看着背着书包骑着单车肆无忌惮大笑追逐的少年,然后再缓缓扭过头,注视着身旁靠着座位疲惫揉着太阳|岤的熟悉男人。
男人俊朗的面孔成熟了许多,和以前相比,少了几分年轻的稚嫩,多的则是时间与经验磨砺而出的沉稳霸气。
轻笑着,巫烨在后座上伸了个懒腰,把头靠在一起长大的竹马肩上。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呼啸刺耳的尖叫、孩童的哭闹、剧烈的颠簸、摇晃的视线以及机舱内空姐强作镇定的安抚。
而现在,巫烨苦笑着,半透明的指尖搭上谢天的胳膊,而那总是会在他这么做时嬉笑的人,此刻像没有察觉到般,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什么像……他根本就察觉不到。
奔驰的车子稳稳的停下,后门被人拉开,而一直闭眼沉思的男人睁开双眼,弯身走出车厢,整整打得整整齐齐的领带,迈步走进位于繁华街道上的一座高层建筑。
而巫烨跟随其后,仰头感叹着气派宏伟的办公大楼,颇有些怀念之感,毕竟他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在装修阶段。
谢天一路走入,所到之处,职员们纷纷点头打着招呼,等到乘着专用电梯到达顶楼,见到恭敬候在门外的高大魁梧男子时,一路上皱着眉头的男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吼了出来:
“难道我昨天说的话是屁话么?!还是你根本就是聋了没有听见?!”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里走去。
听见自己好友如此口气,巫烨好奇的打量着一路默默跟着谢天走到总裁办公室的男人。他记得他,当然记得。毕竟这个人当了谢天五年的保镖……呃,当然现在不知道是几年了……在其他保镖换了又换的情况下,这张唯一不变的面孔巫烨记忆很是深刻。黑发黑眼、小麦色的皮肤、强壮的身躯、灵活冷静的头脑……而当年谢天是怎样雇到这个战斗力非同一般的雇佣兵当自己保镖的,这个中缘由,巫烨就不清楚了。对了……记得他叫……
“林!”看着熟练的把自己外套挂好,然后身影一闪,不知跑到哪里的男人端着咖啡放到自己桌上,谢天再也忍不住的低吼出声,他一把抓住男人的小臂,抬眼满含怒气的瞪过去,“你昨晚就睡在这里?”
高大的保镖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可谁让他被眼前这莫名其妙生气的人赶出来的时候除了一串钥匙,身上连一美分都没有。而三更半夜,无法联络到任何人的他,只好睡在这里。好在这办公楼有好几间休息室,让他倒不至于沦落街头。
说不明的怒火憋在胸口,弄得谢天面色愈加狰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谢天忽然松开桎梏,瘫倒在宽大的椅子上,挥手示意男人出去。
这样没头没尾的质问,同样没头没尾的结束。林却好似已见怪不怪,他恭敬的对谢天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而坐在办公桌上,翘着二郎腿,摸着下巴的巫烨,则看着旁边一见到男人身影消失,便瞬间颓废下来的谢天,若有所思。
“可恶!”谢天狠狠踹了一脚桌子,不耐烦的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看了几眼,没过几秒,又刷一声扔到地上,然后转身扭了门把,进到里间的休息室。
绿意盎然的公共墓地,静谧悠远,傍晚的阳光洒在林间,将地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巫烨随意的四处看着,看着掩盖在落叶尘土间一块块石碑,看着他们的生卒年月,猜想着属于那人的年华是何等的精彩。
他不惧怕死亡,而能在死后,回到挚友的身边,看看他的近况,了却一点心愿,他已经是极为感恩的了。
两年的时间,谢天将他们曾经讨论过的许多东西付诸于行动,比如那栋拥有七千职工的全球五百强企业。过度的黑化只会招致惨灭的结局,只有黑白交杂,才能适应如今的形势。他飞机失事的那一年,他们的漂白才刚刚起步,而现在……巫烨想起不久前在谢天办公室看见的那本商业杂志,上面熟悉俊朗的面孔,可不就是这小子这几年努力的成果?想想这半天来这人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签合同的样子,巫烨就止不住想笑。
“许久不见了,烨。”谢天在一处墓碑前停下脚步,放下怀中的大把雏菊,而那张阴郁了一天的面容上,绽开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许久不见,小天。”巫烨走到谢天面前,与他面对面,轻声回答。
“这几个月没来看你,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谢天将搭在肩上的西装外套扔到沉默站立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然后盘腿坐在墓碑前,打了两罐啤酒,自己拿起一罐,喝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最近这些日子真是累得像条狗……”
他用手揪着地上的青草,一边抱怨一边唉声叹气:“真怀念以前有你在的日子啊!……那些老狐狸们,妈的,没有一个好对付……有时真会觉得自己脑子完全不够用啊!”
巫烨也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就如过去那些岁月里的无数次一般。他看着放在碑前的那瓶啤酒,瞪了谢天许久,最终也只能充满遗憾的长叹口气。
“哦?让你常动脑你不动,现在知道不够用了吧?”巫烨瞅着愁眉苦脸的男人,调侃回道。
“……不准嘲笑我!”谢天又打了瓶啤酒,凑到墓碑前,用手指摸索着那几个字母,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全然的放松和释然。在隔了几个月后,他是真的很开心见到老朋友,即使见到的只是个墓碑,“诶……话说回来,下个月我就要去中国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那个国家看看么……要是看到喜欢的地方,我在那里再给你立个碑怎么样?……这样你在那边也能合法出入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喝酒,短短一会,空的易拉罐堆了一地,随着目光越来越涣散,他说的话也越来越不着边。听着他的胡言乱语,巫烨无奈的摇头,酒量这么差,就不要随便喝,等会回去又要吐啊吐啊折腾死人。……呃,当然现在他是被折腾不到了。
谢天在巫烨的墓前待了好几个小时,说了一堆乱七八糟毫无营养的废话,才被林手脚并用的费劲力气的拉回车上。
跟着谢天回家,看着他摔倒在自己房间床上睡得跟死猪一般,看着林扶着他在卫生间吐啊吐,看着男人为他端水擦脸,巫烨觉得这个世界变化的真快。好吧,早上他只是觉得两人之间微妙的感觉很是好玩,那么在看到醉醺醺的人一把拽过男人吻上去时,他就不能依然当作玩笑对待了。
他近距离的观察压在林身上吻得极其投入的好友,实在想不通怎么短短两年时间,这人就连性向都给换了?
待到那高大男人脸不红心不跳熟练无比的把八爪鱼似的男人从自己身上揪下塞到被子里,然后淡定如常的关灯走出去后,巫烨好奇心不由更深了。
……
“你是认真的?”巫烨坐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谁晓得呢,哼。”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你是。”联想起早上所见种种,巫烨基本可以肯定这风流了一辈子的男人是陷入情网了。他可从没见过在情场上一向所向披靡、顺风顺水的谢天有哪一次会借着醉酒的名头来吃人豆腐。还是个大男人的豆腐。吃完了还怕被人发现,因此被人推开时也不敢再借酒装疯更进一步。
要知道,谢天醉酒快,醒酒更快,只要一吐,万事OK。跟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他手指一动,巫烨都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当然,刚才这人确实是喝多了。
“屁!谁是认真的!”谢天恨恨的咒骂一句。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巫烨倒在他旁边,感叹道,“也该找人定下来了。他倒也不错。”
“你以为谁跟你一样只爱带把的?!老子选择多着呢!”谢天狠狠的揉抓着头发,在翻了几个身后,烦躁的起身,习惯性的回嘴,下一刻,却楞在那里。
两人四目相对,不止谢天,巫烨也楞住了。他完全搞不懂眼下的状况,回魂这种事,怎么一会能看不见一会又能看见了?!
“……我……”巫烨快速的组织语言准备解释,谁料谢天盯着他五秒后,又重重倒在床铺上。
“呦,今天才看过你……你就跑到我梦里来了?”谢天蹬了巫烨一脚,“不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让着你!过去一点!挤得人热死了。”
巫烨哭笑不得的看着身下KING SIZE的床。……他姑且把这理解为谢天许久不见的别扭吧。
“我只是劝你,珍惜眼前人,莫要等到失去才来后悔。”巫烨挪了大片地方给谢天翻身用,嘴上依旧在谆谆教导。
“又来。”谢天不屑瞥他一眼,“你要是真懂得怎么谈恋爱,何至于弄到这几年身边一个人都留不住?……才不要听你的。”他挥挥手,忽然眯眼一顿,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在枕头下摸半天摸出一本杂志,然后拿着书凑到巫烨面前,笑得神秘兮兮:“我昨天翻到一个帅哥,绝对合你的胃口! 你要是看上了,我负责给你弄到手!”
“哦~”巫烨挑挑眉,看着谢天哗啦哗啦翻到某一页,然后用手指着上面一处:“如何?”
巫烨低头扫扫,确是颇有本钱的英俊美人。深邃眼眸、立体五官、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禁欲气息。可惜……
“眉毛不够浓不够黑、眼神太过妖孽太过诱惑、鼻子太挺太大……身材,唔……太没有看头了吧?”
巫烨一副这种都敢拿出现的口气让一旁的人表情越来越凶狠,最终,男人哗啦一声从他手中抽过书,冷哼一声道:“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有本事你把人拎来让我瞅瞅!”
巫烨但笑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盯着杂志名字。熟悉的Pyboy换成了Advocate……呵呵……
“看什么看!”谢天过了半天才意识到对方在看什么,就算红着脸也要装出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惜这招对于巫烨来说太不顶用,于是炸毛的小狮子红着脖子哼哼的从桌上翻了本子,寻了笔,然后扔到巫烨跟前:“画出来!我今天倒真要看看,啥样的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巫烨拿着笔,脑海中的那张面孔愈发清晰。他微微闭眼,那张面孔如此真实……好似真的在哪有过那么惊鸿一瞥……可惜了,自己当时怎么没追上去,既然如此心动……
拿起笔,他开始勾画。剑眉、长眸、挺鼻、薄唇……一笔一划,犹如刻在心中,怎会画不出来?怎会绞尽脑汁?根本就如呼吸一般,如此简单如此自然……
“喂!喂!这人是哪部电视剧里的男主?”谢天支着下巴越看越有兴趣,啧啧,这小子画工一如既往的好,纸上长发高束的古装男人真如活人一般,他可不信这是眼前的人意滛出来的……
“南啸桓。”最后几笔结束,巫烨怔怔的盯着笔下的男人,几个字从口中自发溢出。
“南啸桓?”谢天跟着念了一遍,他的中文是和巫烨一起学的,虽然没有巫烨学的流利,将三个音重复准还是绰绰有余的。
“……什么?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