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转过山坳,便见座旌旗烈烈的古代大兵营展现在眼前。
这是座呈环形分布极其规整的兵营,沿正八角形射线方向各设一处瞭望塔楼,外延一遛儿的青色阔顶帐篷,将军行辕及兵器库、粮仓等要害则被包在了其中。
木兰停住脚步,抑不住兴奋的心情。这时外哨发现了她,立时有人上前喝问。她取出军帖,那人看了诧异,上下打量了几眼,才说了句,“跟我走。”
原来新兵投站,大多结伙成帮,少有她这种孤身一人报到的。
木兰回望一眼,哈雷和疾风早已跑得看不见踪迹,她松口气,这才转过来跟在那人身后。
她被带到了一个类似千夫长模样的人面前,那人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往左边一指,先前带路那人便会意,行了个礼将她领出来,“我猜你小子也就堪当个轻步兵,跟我去左营吧。”
木兰低眉顺目,心中却暗暗好笑,只是跟在那人身后,一路上暗暗打量周遭的一切。
兵营中间是座大校场,新入兵团的兵士们都在进行着紧张的军事训练,场面壮观而热闹。左右分别是跑马场和箭道场,骑兵、车兵和弓弩手也在进行特训。
她被编入了5人“小伍”中,所属闾队的百夫长姓杨,因其高大黑壮,又被唤做“黑牛”。
他们以每小伍进行着训练,分别使用刀、枪、矛等,各闾队组在一起成纵队战斗时,短兵器在前、长兵器在后。
这一练将起来便直从晌午到了日薄西山,当炊兵烧火做饭的青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才终于有旗兵出来挥动指令旗,大伙儿欢呼起来,直往营帐奔去。
晚间十人一帐同伙住歇。众人都还没过那新鲜劲儿,烛火吹熄后犹自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原来他们这个兵团属柱国大将军李崇麾下,由其子李亮统领。李亮系出将门,熟读兵法,武艺高强。十五岁便随当今皇帝征战柔然,立下赫赫战功,随后官拜大将军,并极得皇帝赏识。一时间其风头之健,数遍朝中文臣武将,无人能出其右。
待说到当今太武帝拓跋焘,更是英明神武,睿智超卓。当年明元帝逝,柔然竟因丧而伐,急遣六万铁骑突入云中,杀掠吏民,拔旧都盛乐。此举惹怒了年方十四岁的幼帝拓跋焘。他不顾朝中大臣劝阻,自率轻骑,马不停蹄,疾驰三天两夜,直抵云中。柔然国主纥升盖见状大喜,招呼左右叫嚣要“活捉魏主小子”。
外遭铁骑重重加围,他们这小队人马危在旦夕。此时若换了别的帝王将领,即便年纪稍长,也会如临深渊,不免暗忖能否保住性命。少年皇帝的骨子里却流着鲜卑人骁勇顽强的热血,望见敌骑重重,神色夷然。将士见英主若此,惧心顿消,杀心顿起,并在阵中射杀柔然大将于陟斤,柔然国主纥升盖见势不妙,掉转马头逃去。
次年秋天,年轻皇帝又亲自率军,分五道征伐柔然,越过大漠直击柔然腹地,致使纥升盖部落离散,大败而逃,好长时间不敢兴兵窥边。(参太武帝传)
这次军队集结黑山脚下,便是皇帝第三次率军亲剿柔然了,并昭告天下,势要将“蠕蠕(以轻蔑的口吻城柔然)”赶出漠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讲完这些军政大事便开始互相攀交情。
木兰仔细听着,逢被问及却装作木讷,极少答话。黑暗中她抿嘴儿悄悄笑着,想起了在现代特种部队曾朝夕共处的战友们。原来男人们的本性都一样,军人更甚,三千年时光也无法改变。
一会儿“黑牛”来巡帐,斥众人安寝,不许谈话唱曲,以耗精气。他本是奉命行事,偏太过认真,嗓门又大,几句话说下来,便是已经睡着的也被吵起来,一时间也无人敢再言语,帐内此起彼伏地是粗重的喘息声,像风刮过草原,不绝于响。
木兰闭目养神,默练申屠嘉所授心法,进入半睡眠状态。到得后半夜,听众人的呼吸均匀绵长了,才悄悄起身,摸出营帐。
走出几里远,她才取出玉箫,呜咽地吹着。箫声并不悦耳,但很快引来了她放心不下的哈雷、疾风。
两个家伙倒挺会照顾自己,肚子吃得圆滚滚的,令木兰不禁微笑。
她接着吹奏起来,要它们记住这曲调。
“我不能天天出来看你们了,自己要小心……别中了猎人的陷阱。”她拍着疾风,最后一句话则转过头对着哈雷说到。
它们同时侧过头去,旋即又转回来斜睨着她,似乎在抱怨她小觑了它们。
木兰笑了,又和它们待了会儿,这才悄悄潜回兵营。
再过了一个多时辰,天才大亮。
众人在号角声中惊醒,七手八脚地穿着衣衫的时候,才瞧见那个沉默寡言的瘦小少年已拾掇好自己,静等着他们。
年纪最长的张三乐了,昨天倒看走眼了,这小子有点意思,“嗳,你叫什么名字?”
木兰抬起头,微笑,“平,”她说,咬字清晰,“我叫花平。”
原来那部电影,她没有白看。
她很快与他们混熟。
小伍中,张三居长,其下依次是李四,王五,赵六,木兰最幼。
张三年近三旬,在家已娶妻生子,总爱唠叨点家长里短,句句挂念乡里的老婆孩子。
那李四原是李将军的本姓宗族,所以对朝廷之事所知颇多。其人又是个直筒子,藏不住话,几天下来便把那点存货倒净了,不说罢,又闲得慌,于是……再来一遍,直到王五忍不住损他才止。
王五是个嘎崩脆,性子爽快,脑袋瓜儿转得也快,只一肚子歪点子。
赵六憨厚老实,却总爱跟在王五屁股后头,要不是大家看着,不定被那五猴子支得绕兵营几个圈子了。
他们很快发现,最让人摸不透的,便是木兰。
她看来身单体薄,校练场上却不含糊。摔角,比枪,空手搏击……样样不是太精通却也吃不了亏去。
她帮张三写过家信,对李四的唠叨从没有厌烦,容忍王五的小聪明,而最让赵六五体投地的,是在兵士们聚众赌斗时,她笑着摇摇头,在最后一刻将他的赌注从甲换到乙,赢了好大一笔。
“花平,你是怎么看出那个蜡黄脸儿能赢得呢?”王五怎么也想不通。他本来自己押大,要赵六押小,赌上一把。偏赵六跟风,也押大。待木兰将赵六赌本押回小,他还暗笑呢。不料风云逆转,却是另一方胜出,害他亏了好大一笔。
木兰淡笑,“我也是蒙的,想着两边都押,胜算大些。”她以他开始时骗赵六的言辞搪塞他,稍后才暗地里劝阻赵六,“军饷本不多,哪禁得起你如此折腾?”那憨小子频频点头,她才一乐。要不是听他嚷嚷压上了全部积蓄,她也不会趟这混水。
一个月快过去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见到李亮。
那天晴空万里,日头火辣辣地耀着大地,竟是连一丝遮挡的云彩也无。
他们在校场上操练阵形,汗如雨下,湿透了前后衣襟。
忽见那一陌黄烟自远处而来,愈行愈近。蹄声阵阵,急促中带着某种沉稳的鼓点,如波涛翻滚,大地将倾,铺头盖面地压过来。
那队伍行得好快,眨眼的功夫,便见一行数十人的轻骑到得眼前。
为首的是位年轻的将军,头顶铁盔蓝羽,身穿玄色镶银云豹纹战袍,胸前的明光铠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明光,直像天上的神祗般,俯瞰众生。
校场上静极了,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将士们自动爆发出阵阵欢呼声,“李将军!”“李将军!”“李将军!”
他缓缓环视一周,目光如炬。每个人都觉得他看向了自己,那精光毕现的眸子扫至哪个方向,哪里的人就禁不住摒住了呼吸,就这样全场随着他眼光到处肃静了下来。
李亮抬起一只手,微微笑了,“奉太武帝圣谕,着我等勤加操练,不日远征,必大破柔然而还!”
他中气充沛,并不见其如何发力,却使每个人都听得清那一字一句,如在耳侧。
几句话说完,场上还是一片寂静,旋即爆发出轰天阵地的呐喊声,众将士高举起戟戈,足下合着节拍踏地,其响几要震破天宇。
群情激荡中,唯木兰独醒,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隔着千军万马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只见他剑眉朗目,高鼻丰唇,端是生得十分英俊。这时他翻身下马,更形高大挺拔,充满了强烈的男子气概。
众人的欢呼呐喊声中,李亮及其亲随大步流星地直入主帐中去。
木兰为其风度心折,暗忖,“这真是个天生的将才!”
恰如欣赏华司令般,亦无其他。
她并不完全相信后世的一些传说。
乱世出英雄。在这个中国历史上大分裂的时期尤其如此,人们崇尚英雄,进而推举他们眼中的“奇女子”成为女中豪杰并不奇怪。一阕《木兰辞》便可证明这段历史的真实性,但那些情情爱爱的演绎,经考证很大可能是后世文人通过自己的想象虚构,算不得数。
她,木兰,并不向往头顶女英雄的光环;亦不想出人头地,加官进爵;更没有意愿探索自己从不感兴趣的男女之情。她只是想平平安安服完兵役,回到乡中与家人安度一生。
(十二)
以现代军人的眼光来看,不可思议的是古代军队的战时编制与平时编制不同,并很少成建制调动,往往打破原有的训练编制,重新组织参战部队。
李亮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良莠不齐的队伍,既有久经沙场的老兵,又不乏新招募的新兵,将士们彼此之间还不大熟悉,缺乏应有默契。
他想必也认识到了这点,便趁各路大军尚未集结完毕,抓紧时间练兵操习。
此人确是个将才,且看他下令练伍法,练胆气,练营阵,练兵将,深悉练兵之要。针对北地特点,增加步骑营和攻车营编制;训练方法上,提出要分层次训练,注重各行伍间协同作战的操练,并加强兵团间的实战演习。
实战在各大小作战单位间进行,小战闾队,中战行幢,大战军团,倍及激烈。李亮更言,宁汝等校场上伤筋骨,强甚战场上送性命。并励勇者,对表现突出的兵将破格提拔,反之对指挥失措或临阵怯战的小施惩戒。
其时北魏军队中以鲜卑族为尊,往往仅凭种姓便世袭到较高职位,其他氐、羌、卢水胡等族兵士以及数量较多的汉兵则不受重用。李亮却敢打破常规,通过战场考验,以才能任用将领,很快得到众兵士衷心拥戴,体现在校练场上则是杀声震天,个个不遗余力地全身投入战斗中。
这日小股部队演习中,木兰所在的千人闾队节节败退,他们小队本负责殿后,百夫长“黑牛”自恃悍勇,竟不听号令兀自指挥向前,令得整股小队陷入敌闾包围中,其本人亦被对方骁将击伤,动弹不得。一时间队伍失去指挥,乱了阵脚。
“花平,你……替我指挥!”黑牛虽莽撞,倒也粗中有细,将指挥权授予在大小战事中表现沉稳、他较为信得过的木兰。
木兰不及多想,接过号令,指挥大家围成一个防御姿态的圆阵。外围士兵盾牌一致向外,其间伸出长矛去,目标是对方战车的木轮;内圈士兵则挽弓搭箭,瞄准了战车兵的手肘。
敌方战车倏忽而至,临近圆阵时忽被霍然奋击的长矛绞入了车轮中,立刻人仰车翻。这时弓弩兵发箭,目标直对锁子甲无法护及的手肘,车兵一旦受伤,立刻松脱了手中紧绷的缰绳,战车彼此间歪歪斜斜地撞开来去,像醉汉在场中划着盘旋步伐。
敌方见状不妙,忙发令着战车后退,步骑兵上前。无奈马惊人乱,一时间腾不开道路,阻滞了后部队行进的步伐。
木兰等便趁此良机悄然后撤,顺利退回己方营中。
这一仗,总算只有小败,圆满落场。
李亮站在点将台前,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双方鏖战。
见两闾队互有胜负后终于陷入了僵持,他才微笑着对副将杨光轻点下头,立时有旗语兵上前挥动着手中红旗,示意演习结束。
众部队在校场上重新集结,一时间旗帜翻飞,沙尘飞扬,却是看得出这连日操习得成效,兵士们军姿严肃,步伐整齐,穿插中队列竟丝毫不乱,井然有序。
各营团站好位置后,两列铁骑飞奔入场,分侍两侧,最后才见一骑驰来,却是李亮。
他速度好快,却在到达校场中心时猛一提缰,人马直立起来,似要凌空飞跃,旋即铁臂一箍,复又令那坐骑落地,小小地在原地转半个圈子后停了下来。
场中一片静寂,所有人都对这位年轻将军心生敬畏,万千道由衷钦佩的目光投向他。
李亮却只微微一笑,策马徐行,挨营审阅部队,逐个对指挥官进行点评。他善抚士卒,被批评的,虽垂头丧气却也心悦诚服;受到表扬的则是满面红光,犹谨记“戒骄、更进”之言;小有皮肉伤的普通士卒,更是受宠若惊,在他关注的目光下恨不得身上的刀口创骨再往大了深里去,倍及荣耀。
木兰正暗暗点头,不料他已行至她面前。
那精光毕现的一双眸子望向她,令得她心中一凛,却也不愿就此低下头去,只坦然回望。
他面色不变,眼眸深处却似多了几分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平,”她答,“花平。”
“花平,”他沉声道,“临危受命,处乱不惊,擢升百夫长。”又转向黑牛,“你不听号令,喜功冒进,令队伍受挫,我降你为伍长,却是服也不服?”
“黑牛莽撞,但凭将军处置。”黑牛倒也是条汉子,坦荡荡回答。
李亮略颔首,又道,“你莽不掩勇,在关键时刻又敢付良兵,此乃汝之长。”言罢上前轻拍其臂,以示鼓励。黑牛受宠若惊,虽受责犹感荣,打心底生出种“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将军也”的感触,暗暗发誓战场上定要奋勇杀敌,以报其知遇之恩。
李亮微笑,也不停顿,打马转向另一支队伍。
半个多时辰下来,他才一一检阅万部队,号令解散。
众人回到营房,无论遭批评还是受表扬,或表现平平暂无建树的,个个兴奋莫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刚才的演习操练,大有点以前木兰在军校时战事大讨论的架势。
不一时看到炊兵早早就生火造饭,言将军见众兵士认真操练,奋勇厮杀,特令杀猪宰羊,给大伙儿打一顿牙祭。另备下千坛美酒,让大家肚子里的酒虫子解解馋,也算慰劳兵士们连日来的辛苦。
众人闻讯呼哨欢腾,差没点儿掀翻了牛皮帐篷。
木兰至此对李亮之能心服口服,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这支七拼八凑的古代军队训练到如此水平,且令得众兵士万人一心,大大加强了作战能力。管理上恩威并重,深服军心,他日沙场御敌必收良效。
张三等旧日同僚更纷纷前来道贺,张三与赵六较憨厚老实倒也罢了,那李四多喝了几杯,更是滔滔不绝讲开了李家父子的英雄事迹。王五最是谄媚,却是舍灿莲花,少不得将众人皆捧上天去,又不着痕迹地推崇木兰,令她只是好笑加摇头。“小五,若论军中第一名嘴,除你外我还真想不出旁人。”
“嘿嘿,您谬赞,谬赞了。”他唱喏又两揖一跪的,摆足了军仪,惹得大伙儿哄堂大笑。
要说木兰原不愿封官授职,却不得不感念李亮升其为百夫长后带来的好处。
首先有了单独的营帐,不必再受与众男兵合寝之扰。
其次是她找了借口接来疾风、哈雷,平日里安置在后勤辎重营中,倒也无人过问。
两月不见,疾风倒无甚变化,小哈雷却身量见长,威风赫赫的样子,像足了它的父亲银狼王。
木兰自少不得对它多加管教,严令其在营中不可扑鸡咬羊,更不可夜半狼啸。好在哈雷自小驯养,虽野性未泯却也极听她话,没惹什么大麻烦。
木兰忙于训练时,疾风、哈雷便像之前那样粘在一起嬉戏玩耍,关系亲密更胜家人。疾风自恃“年长”,略管着些顽皮的“小弟弟”哈雷,后者却也不似在丘花宋村时那样不逊,凡事也给“老大哥”留三分薄面。
木兰看着这一狼一马,不禁莞尔。看来前段日子放它们在野外相依为命,倒是个正确的决定呢。
百夫长的官职,说不小却也不大,接下来的时日里,她一直未与李亮近距离照过面。
闾队的千夫长时常召集他们学习兵法。因百夫长们大多不识字,千夫长本人亦识不多,却是口授背诵,一级授给一级。对士卒们不要求原文背诵,只记大意即可;将官们却必须条条款款诵熟。更绝得是李亮竟请了伶官将各条款依词谱曲,更为琅琅上口,让这些粗豪汉子们学得竟是意趣盎然。
据千夫长讲级别高些的将官们所学更多,时常在大营的烛火吹熄后仍集中在主帐中学习兵法,直至夜深。
木兰依着后世记忆,发现他们所学甚杂,从孙子到孙膑,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等竟均有涉及,却又全盘打翻融通合并,着重适合北方的陆战、野战、车战等,并让他们学习各类阵法,有方,圆,锥行,雁行,钩行,玄襄,疏阵,数阵,火阵等。
实战中较多操练的则是进攻时的锥行阵、方阵和防御时的圆阵。原来冷兵器时代肉搏战直接决定着战斗的胜负。通常,训练和装备较好,阵形保持不乱的军队会获胜。往往一方突破敌方的阵型,切断其战阵之后,敌人的崩溃就开始了。李亮少年从军,自是深晓营阵队形的关键,在日常训练中犹为重视。
不知不觉,时已盛夏。白日里操练一整天,到得晚间夜风习习,将那出透了的汗收箍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
那些男人们既性子粗豪,又早已习惯这种军营生活,往往十天半月才一起往湖边洗澡。
木兰却不同,任她如何洒脱,毕竟是个女儿家,受不得体有异味儿。况且鲜卑族素喜袒胸裸身,兵士们合往湖边沐浴时更是放浪形骸,笑闹戏水,她是万万不敢同去的。便常在夜间骑了疾风出来,往湖边洗浴。
这天月明星稀,晴朗的夜空中竟是一片乌云也没有。山脚下薄雾若隐若现,半遮半掩间绵长的山脉便像一条沉睡的黑龙,静静卧在那里。
疾风撒开了性子,四蹄如飞,驭着风声破雾而行,来到碧湖边上。
湖面上白雾氤氲更浓,掩映着那波光粼粼的广阔水面,美丽得像楼兰的宝石般,深蓝的色泽中透着丝玉绿,盈碧碧地光滑一块嵌在黄|色的土地和青黑的天宇间,让她禁不住微微张开了嘴,惊艳其夜色下的瑰丽。
不到这里还好,一见到碧湖的水,她顿感浑身窒闷难耐,忙脱了层层衣物跃入湖中。
那湖水清澈微凉,暗流缓动,摩挲抚慰着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带来丝丝惬意。
木兰先是高兴地在湖中游了一会儿,这才细细洗将起来。
她行伍出身,手脚极为利落,饶是对付这一头长长的黑发,也不多耽搁功夫。
此时月行中天,淡淡月华照在人身上,似洒上层清辉。“唉!”她舒服地叹了声,一时竟舍不得离去。
忽然间,几乎是本着军人天生的机警与直觉,她霍的转过身去,看向湖边巨大的黑色礁石。
水流微动,似乎传递着某种强大的气机,一个伟岸身影从其后慢慢走出,占满了她的全部视线。
那是个身长肩阔的年轻人,体态挺拔。月色下他微黑的肌肤闪着亮光,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身上皆是坚实贲起的肌肉,竟无半寸多余脂肪。
他走得近些了,她才看清他的姿容,竟极为俊美。脸庞便似刀刻般棱角分明,剑眉入鬓,高鼻丰唇,那一双罕见的浅灰色的眼瞳,灵活多智,带着丝挑逗与玩味望着她,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