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边聊得热闹,就又冷落了张夫人,李五娘只好再度出声,使人端了一盘子红珊瑚磨成的珠子出来,道:“我娘与我送了一株大珊瑚,不晓得用来作甚么,就磨了几个珠子,你们来帮我瞧瞧成色,串几个耳环可使得?”
李家三见了那一盘子红通通的珠子,笑道:“婆母果然是偏心的,这般好的珊瑚,通共只有两株,一株与了李蛐蛐,我道还有一株去了何处,原来是在这里。”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李五娘却有些不悦,转了头去与唐夫人讲话,把李三嫂晾在了那里。
小圆就站在李三嫂旁边,见她一脸的尴尬,忙将了话来岔开,问她腰间镶金的腰带是哪里来的。李三嫂明白她是救场,感激一笑,道:“她这就生气了?往后怄气的日子还多着呢。那些和离回娘家的,虽不曾丢了嫁妆,但到底是丢脸面的事,我们家兄弟多,嫂子们铃铛,唾沫星子都能淹了她。”
小圆大吃一惊:“和离?这从何说起,我怎地没听到消息?”李三嫂拉了她到一旁坐下,笑道:“你三哥不肯呢,自然不会与你讲。”小圆握着腰间的玉佩,冰凉一片,幽幽叹道:“虽说劝和不劝分,但我三嫂与三哥这些年,不曾好过,她过得很是辛苦呢。”
“谁过得又不辛苦?”李三嫂不以为然,“她才害死了官人的妾,这节骨眼儿上要和离,不是授人以话柄?若这事儿真成了,不出三天,满临安大街小巷就要议论,说李家闺女是畏罪自请下堂的。”
唐夫人大概与李家走得近,晓得内幕,在旁听了一时,没有避讳走开,反倒凑了过来,笑道:“李三嫂,你只讲了一半儿,你们李家不肯让李五娘和离,还有一半原因,是舍不得何老三那个好女婿罢?”
李三嫂的脸红了一红,却也不否认,道:“我们家虽也有几个做官的,但都没得何三爷有能耐,朝中有个自家女婿,多好的事儿,偏李五娘想不开。”
小圆眨了眨眼,她只晓得何耀弘的后院一团糟,倒不知道他在旁人眼里,是个官场得意的好儿郎,李家还把他当作了香馍馍,舍不得放手。
唐夫人觉得,李五娘要和离就是一场闹剧,官人不肯放手,娘家兄弟反对,仅凭她自己和想要赶她出门的婆母,这事儿怎么都办不成。她与李三嫂耳语了几句,讲得她连连点头,笑颜大开,又转头羡慕小圆道:“咱们这几人中,当数何夫人最有福气,官人不纳妾,儿女又齐会。”
小圆爱听这话,心道,这位唐夫人倒是左右逢源,她谦虚了几句,正想问些她家的情况,一个妾走过来道:“两位夫人,我家夫人请二位到园中赏花。”
唐夫人笑道:“大概要斗宝了,咱们去瞧瞧。”原来是要真“斗”,小圆扶了扶一头的珠翠,同她一道,随着那个妾朝园子里去。
正是春季,何家园子虽没有甚么名贵的花朵,寻常品种倒也开得正艳。几位夫人,围着李五娘坐了,独独那位张夫人离得有些远。茶水端了上来,以李三嫂为首,一群人开始叽叽喳喳聊起来。内容无外乎是我头上的钗子比你的好看,你身上的衣裳料子不如我的名贵。
原来是如此斗法,小圆听得头晕,不知不觉朝张夫人那边挪了挪。张夫人眼中又闪过一丝惊喜,道:“我就晓得何夫人不是那般俗人。”她的声量不小,正“斗”得热闹的众夫人都听见了这话,齐齐拿眼瞪她,她却不以为意,施施然端茶吃了一口,继续同小圆聊天:“这花茶倒还中吃,听说是何夫人所制?”小圆谦虚道:“哪里,不过是我吃不惯古方煮的茶,拿干花泡了点儿水喝而已,哪晓得大家都爱上了。”张夫人赞道:“何夫人蕙质兰心,何必谦虚。”小圆微微一笑,道:“我家两个儿子,在书院与山长添麻烦了。”
张夫人显然不大知晓书院的事体,问道:“你家儿子是哪两个?”小圆答道:“一个叫程梓林,一个程梓昀。”书院学生众多,山长都未必知道这两个孩子,她也不过是客套而已,不料张夫人却道:“原来他们是你家的孩子。”
小圆一愣,不知话背后,是夸赞还是批评。张夫人先是一笑:“我家官人时常提起程梓昀,夸他天资聪颖,将来是进太学的料子。”小圆还未来得及高兴,张夫人话锋又转:“程梓林是不是小名儿唤作午哥的?我可是久闻他的大名。”她最后一句咬得极重,脸色也变了。
但小圆去问她详细事,她却怎么也不肯开口,问得多了,竟将脸扭了过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小圆不知她怎么就突然翻了脸,只好又挪回唐夫人那边去坐。唐夫人安慰她道:“我当年还与她是手帕交呢,就是受不了她这德性,才慢慢地淡了。”
小圆本只替李五娘两口子的事担着心,这下又添上了午哥,不晓得他是在书院里惹了甚么麻烦,竟能让山长夫人当场翻脸。做娘亲的,孩子都是放在心尖尖上,她越想越急,哪里还坐得下去,随便寻了个由头,辞了出来,回家等午哥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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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追女秘诀
自从泉州程氏家庭恢复了临安的海运生意,程慕天就忙了起来,午哥上午去书院,下午学着做生意;辰哥也跟着去了几次码头,却是兴致欠缺,还回书院埋头读书;仲郎不爱与人打交道,去过几趟书院,每次都偷偷跑回来,程慕天拿他无法,只好让他跟着袁夫人认字。
小圆回到家中时,大人孩子一个没见着,连蕊娘也跟着程四娘做仿生花顽去了。她坐到桌前翻了几页帐,笑着感叹:“怪不得那些夫人们要时不时办个庚申会,孩子们大了,空闲下来,成日里无聊。”
“无聊”不能想,越想越浑身不舒畅,小圆账本翻不下去,只好走到厨房去备晚饭。厨娘正在做粉糍,用粉米蒸熟,再加上饴糖稀,小圆瞧得直皱眉:“你们也太惯着辰哥。”厨娘笑道:“辰哥跑了好几个月的步,早就瘦下来了,念书又辛苦,少夫人就让他吃点子甜的罢。”小圆笑嗔:“蒸都蒸熟了,我还能说甚么。”
为了不厚此薄彼,她挂了银攀膊,亲手与午哥做了个薄如纸的药棋面,浇上鸡丝和笋丝;又轻车熟路地给程慕天做盏蒸鹅;再在厨娘的指导和帮助下,给蕊娘做了个肉丁拌豆芽,给仲郎烧了条鱼。她还想给程四娘做个肚子羹,突然想起她如今是在作坊吃饭的,只得罢了。
晚上程慕天回来,照旧是吃多了酒,小圆忙命人拿张公大谷梨削了,切成片喂与他吃,好解酒。程慕天就着她的手吃了几片,道:“今儿吃了药材配制的枸杞酒,我看那桌上还有岭南来的椰子酒,与你带了两坛子回来,吃饭时喝吧。”
丫头们已在外间摆饭,小圆出去吩咐了一声,进来嗔道:“还惦念着酒,就因着你老醉醺醺的回来,我都学会好几个解酒的法子了。”程慕天自拣了一片梨吃下,笑道:“这个甜津津的,比醋味道好。”
小圆扶他起来,去外间吃饭,程慕天却道不饿,只在旁边坐着。 小圆看了午哥几眼,问道:“你也吃酒了?”程慕天代他答道:“唐老爷也带着儿子在学做生意,正好叫他们几个小的凑了一起,并不曾随我们一起吃酒。”
小圆放下心来,问道:“哪个唐老爷?今儿在三嫂家的庚申会上,结识了一位夫家姓唐的夫人,莫不就是他家的?”程慕天接过丫头递来的汤喝了一口,点头道:“就是他家的夫人,他与我提过。”小圆又问:“唐家的生意不错罢?”程慕天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小圆笑道:“他家夫人极擅交际,想必家中生意红火。”
程慕天笑道:“你不晓得,他家夫妻两个,比着赛似的开铺子,各做各的生意,各管各的帐,俨然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极为有趣,知情的人都称奇呢。”小圆佩服道:“原来唐夫人是个生意能手,我得与她多学学。”她与程慕天聊着聊着,直到孩子们都吃完了饭各自回了房,她才想起来,离题十万八千里了。
程慕天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问道:“为何皱眉,可是我带回来的椰子酒不中吃?”小圆搁了饭碗,到他身旁坐下,道:“今我在庚申会上,我还遇见钱塘书院的山长夫人了,张夫人好似对咱们午哥颇有微词呀,究竟为何,你可晓得?”
程慕天的后背,一下子就绷紧了:“这小子,不会是闯祸了罢?”他朝外吩咐了一声,叫人去把午哥唤来。小圆叮嘱道:“莫要一上来就发脾气,想必不是甚么大事,不然依着山长夫人的耿直性子,不会不明说。”午哥已在掀帘子,程慕天压低声音道:“明说倒好了,就怕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圆瞪了他一眼,正要反驳,午哥已行完礼,开口问道:“爹和娘寻我来有何事?”程慕天要发话,小圆将他的手按了一按,作了笑脸出来向午哥道:“你们哥俩去钱塘书院的日子不短了,我和你爹想寻个机会请山长一家来家里做客,却又不知他们的喜好,因此唤你来问问。”
午哥脸上有明显的喜色闪现,问道:“真的?”
他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听见山长要来,就算不至于惊慌失措,也该满脸不愿意罢,为何却是一脸的期待之色?小圆心下狐疑,面儿上却没带出来,只将些山长爱吃的菜肴来问他,又做作遗憾道:“可惜你只晓得山长的喜好,他家其他人的却是不知。”
午哥道:“山长家和咱们家一样,没得妾,只有一位夫人,膝下一儿一女,但儿子数年前去了,如今只得一个闺女,就是我与你们讲过的,参加了文社的那个……”他越讲越兴奋,居然手舞足蹈起来,原来他们钱塘书院的同学,皆以能与山长闺女同社为荣,可惜山长家家教甚严,几年过去,尚无一人与她打过照面,连她庆贺生辰,学生们去送礼,都是山长夫人代收的。
程慕天板了脸道:“男女大防,我与你讲过没有,夫子讲过没有?为何总把长辈的话当耳旁风?闺阁中的小娘子,岂是你能见得的?就算到了咱们家,也自有你娘和妹妹接待,你当主动回避。”
午哥见他误会,连连摆手:“爹,冤枉,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去同学们面前夸耀一番,说我娘好本事,能请到山长家的闺女来做客。”
小圆还是怀疑,故意装作信了他的言语,继续问他些山长夫人和山长闺女的事体,发现他所知晓的,都是些道听途说之言,便放了他回去,向程慕天道:“我看他确是与山长闺女没甚么干系,莫非山长夫人是误会了甚么?”程慕天道:“山长夫人是女眷,她存的甚么心思,我怎么晓得,不如你再办个甚么庚申会,打听打听?”
小圆依了他的话,真个儿学着李五娘的样子,又办了一场庚申会,但却没请山长夫人。山长夫人不在场,打听起她家的事体来就容易了许多,小圆把唐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口中的信息整理了一遍,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山长夫人生气的,不是午哥,而是自家闺女。山长闺女生辰时,书院的学生一来为了巴结山长,二来为了讨山长闺女欢心,纷纷送礼,礼物摆了满屋,山长闺女别的不爱,偏偏挑了午哥送的一样小玩意,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从此山长夫人就对午哥瞧不惯起来。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从来没见过面,根本就不认识,山长闺女单单挑午哥送的礼物,大概也不过是因为那玩意新奇,一点子小事,能让山长夫人当面给小圆脸子瞧?程慕天沉吟片刻,拍着桌子道:“山长夫人定是觉着咱们午哥不是读书的样子,瞧不上他,这才生了气。她瞧不上我儿子,我还瞧不上她闺女呢,往后莫要与她家来往。”
小圆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儿子们都在钱塘书院读书,若是和先前一样不认得,倒还罢了,现下已然结识,哪有不来往的理。
程慕天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改了路线,将午哥叫到跟前,细细教导了他一套既能与异性茭往,又十二万分符合规矩的秘诀,听得午哥连连点头,直呼佩服。
小圆十分好奇,晚间上床,好生伺候了程慕天一番,撒着娇儿叫他再讲一遍。程慕天却死活不开口,只道:“反正不是教他像我当年一样去翻墙。”小圆此路不通,另辟奇径:“那午哥到底对山长千金有意还是无意?”程慕天想了一会儿,道:“我看是仰慕的多,他自个儿只会舞刀弄枪,对擅吟诗作词的女孩儿,就存了份好感。”小圆道:“那我晓得你与他讲了些甚么了。”程慕天奇道:“你能猜到?”小圆的手向下探去,笑道:“在你枕畔睡了这些年,有甚么我猜不出的,定是教导午哥,若是想追哪位小娘子,必要先同父母讲,由父母去出面。”程慕天的呼吸急促起来,捉住她不安份的手,道:“猜对了一半,我还与他讲,若是真心想要与山长千金送礼,就去同你娘亲讲,你娘亲一定有办法既帮你把礼送到山长千金手里,又不让山长夫人晓得。”
“程二郎,你就胡诌罢,你骨子里还是古板成性,会教与他这些?”小圆一只手被他紧抓着,另一只手却突破了防线,顺利到达目的地。程慕天轻呼一声,索性翻身将她压住,任由她的手不安好心地四处游走。
他吻住小圆的嘴,一面缠绵,一面含混道:“我这辈子……唯一不守规矩的事,就是去翻了何家的院墙……把你娶了回家,但从未后悔过……我也……不想……让儿子……后悔……”
“二郎……”小圆仿佛才刚读懂眼前的男人,紧紧将他缠绕。
“娘子。”程慕天的应和简短干脆,坚定无比,让人安心非常。
窗外树影摇曳,虫鸣悦耳,屋顶的富贵娘了,蹑手蹑脚踩着瓦片,挑选她的心上人。小圆偎在程慕天怀里阖眼睡去,迷糊间暗道,自己机缘巧合来到这南宋,或许就是为了与他相遇罢。
第二百一十章性格迥异的母女(上)
小圆为了试探午哥,拿请张山长一家做客来哄他,不料却被他当了真,隔三差五就来询问,大有不请山长不罢休之势。小圆细细一问,原来他已在朋友中放出了风去,生怕山长不来,失了面子。小圆深悔不该在孩子们面前扯谎,事已至此,少不得要备上一桌酒,将这谎话给圆上。好在她与张夫人也算有了私交,发个帖子去张家,也算名正言顺,据说张夫人本是不想来的,但是张山长却对学业优异的辰哥十分看重,还说服了她,将那帖儿收了去。
小圆为了宴请山长一家,自请客前三、四天就开始忙活,为何这般慎重,皆因她家的家什摆设,透着一股子富贵气,担心张夫人嫌庸俗,于是准备全部换套高雅的。
她看着小厮们摆设烟雨山水的屏风,看一眼屏风,再看一眼午哥,哀叹,穿越前听人说过,所谓抬头家闺女,低头娶媳妇,怎地到了这南宋,还是这般歹命,为了儿子对人家闺女的那点子好感,她就要费财又费力,讨好午哥那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丈母娘。
她亲自动手,将个谷仓形状的盖罐撤了下来,换上透雕莲花纹瓶,叹道:“我这般大费周折,万一他对山长千金并无其他想头,岂不是白花了心思?”午哥仿佛是要特特解答她这一疑问似的,神神秘秘将她拖到里间,捧出三个圆盒子,问她哪一个更好看,小圆瞧一瞧,原来是三个青白釉的粉盒,一个直壁折腹似的圆饼,盖布饰着团花;一个用子母榫扣省,盖面印着折枝花;还有一个直口敛腹,盖面模印菊花。这三只粉盒,都算不得名贵,小圆看了午哥一眼,问道:“这是要送与张家小娘子的?为何不挑几个贵重的。”午哥没料到她一下子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忙掩饰道:“不是,不是,我是买来送给娘亲的,你一个,妹妹一个,小姑姑一个。”
小圆忍着笑,道了声谢,故意将那三个盒子尽数收起。午哥急了,扑上去扭身子:“娘,你还真要呀?”小圆推开他,拍了一掌,嗔道:“你妹妹都不似你这般爱撒娇,多大的人了,站直。”午哥干脆后退了几步,贴着墙站好,可怜兮兮地央道:“娘,这可是爹教我的法子,若是不管用,他老人家可就失了脸面了。”小圆忙掀了帘子一角朝外望了望,回头瞪他道:“不晓得你爹不爱别人说他老么,还不快些将‘老人家’三字收起。”她将粉盒又瞧了瞧,取过菊花状的,问道:“这是要我帮你送呢?”
午哥连连点头,道:“这也是爹教的,爹真真是聪敏人。”法子是程慕天出的,夸赞的话被他得了,烦恼的事却要小圆去操心,将粉盒送出去十分简单,可怎样才能让山长闺女晓得这是午哥的心意?
午哥见她捧着粉盒深思不语,自动自觉当她是答应了,笑眯眯地作了甩手掌柜,溜达出去,指挥这个搬柜子,叮嘱那个摆花瓶,将本来就忙碌的场面,更添了几分乱。
家中要来客人,蕊娘也很高兴,特特亲手做了几支仿生花,说要送与客人作见面礼,还帮富贵娘子也打扮了一番,生怕她在客人面前素颜失礼。
山长一家上门的时候,程家已然大变样,院子里,几丛青竹随风轻摆,引来张山长赞赏一片,程慕天领着两个儿子作陪,先请他去了书房小坐,顺便考察学业。小圆则带了蕊娘,与张夫人母女到房中闲话。张夫人对屋内清新淡雅的陈设很是满意,脸上微微带了笑,赞道:“我就晓得程少夫人不是那等俗人。”小圆暗自吐舌,回应了一个笑脸,顺路打量坐在她身旁的山长千金。
山长千金一身月白衣裙,印着浅浅的梅花暗纹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