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三无开盘的贫困户,唯一拥有的能证明一点社会地位的就是大学校长那封具有深远影响意义的推荐信和相关文书,虽然写在申请书上的优秀成绩和社会实践内容可以让我哥享受到全额的奖学金以及相关补助,但在哈佛,90%以上的学生都是中高产阶级,哈佛这种高等学府只是他们人生轨迹中的一部分,而对我和我哥这样的普通又竭尽全力的学生来说,是梦寐以求而使劲努力的终点。这些无需担心任何事情以至于可以完完全全享受大学或研究生生活的学生们,跟当时的我和我哥比起来是天差地别的存在。
我哥的人生规划一直都是实现财富自由后带我幸福生活,他的路途和心境都太过坚定,以至于身处那样的环境对他的影响并没有很大。可是身为旁观者的我,在无数次体会到了那些非常隐晦的委屈后,便意识到了这种鸿沟带来的截然相反的人生目标。所以当时我并没有立刻去读我的Art school,而是和我哥一起,一边打工一边完成了他的学业后,才断断续续地读完了那个仅凭我兴趣为出发点的Master。而此刻站在肯尼亚这个拥有极度鲜明特征国家的土地上,让我越发感受到这种极度差异化给内心带来的震动——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从一开始就对一些衣衫褴褛浑身污泥的人抱有怜悯的心思,因为往前多走几步,那些孩子们笑的是那么天真。在他们心里他们根本不可怜,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他们的精神却是满足的。
跟我和我哥当时的心态是一样的。
我站了好一会,当天幕变成细细碎碎的金色,我正打算回去,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看来这地方信号时好时坏,我本以为在这种看似有些偏离市区的地方没有信号,没想到那基站还挺人性化。
我接通了,里面传来一个我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是Nora,是你吗,Lin?”
“是,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那个……你现在在哪呢?”
我环视了四周一下,“我不知道,怎么了?这怎么是越洋电话?”
Nora语气有点奇怪:“我前天飞去洛杉矶度假了,那个,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你现在还好吗?”
“我没事,是Christine联系你劝我吗?”
“不是的,Lin,Christine说你现在状态很糟糕,我知道你和Harvey……”
我笑着打断他:“没事的Nora,谢谢你。”
我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Nora说的那句话,以至于让我的状态在晚上真的变糟了起来。那是一个充满寒冷的夜晚,回到酒店后,躺在床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块有热度的冰,那种僵硬的感觉让我动弹不得,我分明是没有窒息的,但是却感觉全身上下都变成了一块坚硬结实的树皮。
那种麻木又干涩的知觉——用知觉来形容有些怪,因为那甚至说不上有感觉了——等天都快亮了,我才勉强恢复过来。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度日,因为Pic说会选一个良辰吉日带我去看东非大裂谷。我还没有拍到我想要的画面,我不能折在这里。
这一次Pic的车装满了油和结实充足的备用轮胎,车载充电器和充电线也换了新的,甚至还有甜甜的车载香水——这位朋友看起来对上一次的失败确实耿耿于怀,以至于给我上了五星级强度的导游服务。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吃了一块蘸着我最讨厌的苹果酱的吐司,坐在酒店餐厅里用餐的时候,我忍不住干呕。我本以为那种没有内容的呕吐只会持续一两下,没想到我持续了整整五分钟。反光的桌面倒映出我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我听到窗边有人对我喊:
“喂!你还好吗?”
我转过头去,看到远处一个开三轮车的人坐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不确定地对我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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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
我用尽全力向他笑了一下。
我们出发得很早,天色还蒙蒙亮。Pic的开车技术很好,时而穿过一些山路,时而穿过平坦的原野。那种颠簸感熟悉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娱乐,轮胎经过地上不平整的凸起而产生的战栗,让我感觉自己也如一粒沙砾,滚在这样起伏不平的辽阔土地上。
东非大裂谷,宽几十至二百公里、深达1000至2000米,是世界最长的不连续谷。Pic说如果坐飞机恰巧途过,高空之上拨开云层,会看到它硕大无比的刀痕——
是地球表皮的,最大一条伤疤。
中午我们在车上吃完了午饭,Pic便继续往前开,我问他要不要换把手,换我来,他摇摇头说不用,他是专业的。
路上碰到一伙车抛锚了,没想到这里车出问题不是小概率事件。我顺嘴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忙,或是一起去远方,但他们显然不信任我们,就拒绝了。
大概下午两点多快三点的时候,Pic把车停下了。
他问我只来这一个地方会不会有点太单调?我说不会。
我只想到这里看一看。
跟世界地图上描绘的不一样,真实的东非大裂谷没有骇人眼眸的割裂深渊疤痕,也没有干裂贫瘠的谷段,真实的地貌是一片陡峭又生长着平稳细草的原野,所谓的“大裂谷”,是卫星描绘出来的以大洲大洋为同等参照物的裂谷地貌。当我站在称之为东非大裂谷似草原又不是草原的大地上时,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Pic蹲在旁边的石头上抽烟,我靠在车门边嚼着自己带的干粮,然后把包装袋扔进车里。
“这里适合画画。”
Pic跳了挑眉毛,“是吗?你还会画画?”
我摇摇头,“业余爱好。”
Pic:“那你有没有给人画过画?”
我:“有。”
他有些感兴趣地换了个语气,“像吗?”
我想起曾画过的那些以我哥为模特的艺术涂鸦,其实我可以画得很像,但是我总觉得纸上描绘出来的他不及现实生活中的万分之一,所以我宁愿把它画抽象一些。
“还行吧。”
Pic若有所思地说道:
“如果让你帮我画一张,大概多少钱?”
我没有转头,只是淡淡一笑:
“你人不错,不收你钱。”
Pic:“啊,谢谢。”
他又看了我一眼:“Lin,其实……你不用太压抑自己。”
我看向他,他朝我耸耸肩,给我递了一块压缩饼干:
“可以聊聊。”
我看了他一会儿,这位友好的朋友可能真的接到了Nora的嘱托怕我想不开,但我不想多说,朝他淡淡地摇了摇头。
天空渐渐变成淡橙的幕布,我们什么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