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不完的。”
“还是说,你有另一颗金丹,又想糟蹋千万人的往生,来炼另一个‘小明王阵’?”
封锈涯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燕拂衣在他眼前,被树藤凌空架在粗壮的枝干之间,那巨树似乎因为畅饮了他的血肉,而愈发苍翠欲滴、枝繁叶茂。
燕拂衣炼了小明王阵?
封锈涯已经发现自己总是莫名走神,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那是多么高深的法术,就连师门最高等级的书阁中都只有语焉不详的残卷,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若他真是那昆仑燕拂衣,那被师兄多次谈起的,羡慕不已的自创剑法,又该有多出彩……好想亲眼见一见。
“啪嗒。”
封锈涯愣了一下,他在神思飘远时仍傻傻地仰着头,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脸上,用手一擦,指尖都是鲜红。
他又看见燕拂衣的眼睛,尽管受困囹圄,被施加千般苦楚,冷静,包容,如同昆仑山巅被金阳普照的冰雪。
燕拂衣……
悠远而蛊惑的声音似乎直接从他心底响起,轻诵着无法抗拒的怂恿。
“你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去做,他反抗不了。”
“你不是本来就不喜欢他吗,恨吗?嫉妒吗?或者……渴望得到吗?”
“他被挖了仙骨,碎了金丹,柔弱得像个凡人;又将墨襄千万尸骨化作齑粉,与魔何异?你对他做什么,都是他罪有应得……”
与声音响起的,似乎还有无数模糊的画面,封锈涯在顷刻之间,仿佛遍历世人痴心妄想以求的枕上南柯:
那张毋庸置疑的美丽的脸为他隐忍着湿*红;在诛杀“堕魔的妖邪”后,铺天盖地而来的财宝与赞誉;折磨那个人,逼问出的上古传承……金钱与权力、美色与巅峰,仿佛所有的欲望都能被满足,只要他愿意伸手,去折辱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魂魄。
封锈涯不懂,他完全没有被诱惑——那画面里没有一件是他真正关心的事,他带着几乎是纯然的笑容上前,期期艾艾的、像个见到偶像的少女那样冲燕拂衣抬头。
“燕师兄,可以、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本命灵剑吗?”
第18章
蛊惑的声音在一瞬间转为阴冷,封锈涯隐隐似乎听见一句:
“白痴!”
利刃破空的声音,又是一条长长的藤蔓,像是一支利箭,伴着一蓬血雾,在燕拂衣腰际刺穿一个血洞。
那些缠绕着他的树藤,也在同时生出漆黑的倒刺,像蟒蛇绞杀猎物那样,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绞紧。
燕拂衣闭上眼,一声不吭,可包裹在黑衣中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封锈涯看着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同时绞紧,他突然从那迷梦似的引诱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就好像有清凉的雨,在封锈涯混沌一团的脑中冲刷过,他的思绪突然间完全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了。
对,就是今天早上,天魔的第一次进攻来势汹汹,结果莫名其妙就被挡下了,城外的妖魔也竟然就放弃了似的,再无异动。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抓住珍贵的时机暂做休息。
燕拂衣是被巡城的兵丁在城墙角落处发现的,彼时他已经昏迷,虞长明找了城里最好的医生来看过,又押着不情不愿的封锈涯也去,逼他道歉。
封锈涯只记得自己别别扭扭,推开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门,什么都没看清,就被拽到了这处……
幻境!
这里是幻境!
封锈涯并不傻,正相反,在涉及有关修炼的内容时,他向来反应很快。
此时天魔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没有了幻境对神识的压制,封锈涯很快串联起所有事。
燕师兄布下小明王阵,定是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为了庇护墨襄城里的所有人,而天魔若想破阵——封锈涯拼命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本残卷,他记得上面有说……
小明王阵只有一个解法,就是让布阵者,亲手攻击任何一个蒙他庇佑的人。
所以在无计可施之下,天魔才会将他也拉进来,试图蛊惑他也成为伤害燕拂衣的刽子手,刺激燕拂衣反抗!
封锈涯在想明白这些事的同时,已经仗剑向前冲去。
少年剑修的想法很简单:他要救燕师兄,他当然得救燕师兄,这该死的天魔,为了破阵,不知道已经在这幻境中折磨了燕师兄多久!
……
“真是个可悲的蝼蚁,是不是?”
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阴冷声音在身周环绕,燕拂衣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耳朵里嗡嗡地响,可即使如此,他都能听见那个还没成年的少年一次次冲上来,又一次次被围绕的罡风狠狠摔打回去的声音。
燕拂衣有点想劝劝小封,可他只是咬紧牙关都已经筋疲力竭,又知道,根本劝不动。
修剑能有成就的人,大多这么刚烈执拗,浮誉师兄说,剑修嘛,一群死木头,加起来一根筋。
已经深深勒进血肉的藤蔓突然间松了,燕拂衣像只断翅的雀鸟,向下坠去。
他重重跌进尘土里,听见封锈崖又大喊了一声“燕师兄!”,少年清亮的嗓子都喊破了音。
燕拂衣的手腕在泥土中轻微蹭动,手指蜷缩起来,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太疼了。
他原本已经很习惯忍受疼痛,可魔修专门用来击溃意志的刑罚,仍然还是,太疼了。
天魔在破阵之前,无意要他的命,可下手却不比燕庭霜剥他的仙骨时轻半分,本就破损的筋脉像是每一寸都被灼烧殆尽,胸肋之间像是被插*进一柄灼热的铁钎,只是呼吸都会带起雷火炽灼般剧烈的疼痛,蒙眼的布巾早已掉了,便可见汗水凝聚成珠,一滴滴滑过拧紧的眉峰,又顺着挂在早已濡湿的睫毛上,被一点点颤抖着眨落。
天魔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扼住了燕拂衣的脖子。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他似乎在端详这个人类的面孔,“就为了保护那些蝼蚁?”
“你……不会。”
燕拂衣对他的话极少响应,天魔不期然得到他的回答,竟愣了一下,饶有兴趣起来。
“你如何这样自信?”
颈上的手指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威胁性地收紧了。
燕拂衣很慢地调整着呼吸,同样很慢地回答他。
“你是,已结婴的天魔,”燕拂衣一字一句地说,“竟被派来,这,凡人边城。”
“漠襄城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天魔一顿,笑意收敛了不少。
“我确实在找,”他竟然也就吊儿郎当地承认了,“不过,也未必就在这里,尊上派我来,只是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罢了。”
他放开了燕拂衣的脖子,黑紫色的指甲一点点拂过青年俊秀的轮廓,在无力起伏的喉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