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离开凡人的战场,自请来镇守万里延宕川。
成长起来的虞长明想,他终于尽完了自己的责任,在那过程中,尽管曾有不如意,可在大部分情况下,也算守住了本心。
他终于可以满天下去找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告诉他,他完成了当年的承诺。
或许在过程中也会遇到小封——他会向当年的朋友郑重道歉,告诉他,当年年少无知,那件事,确实是自己做错了。
或许他们仍有可能,重新成为朋友。
虞长明在延宕川又一次看见那支撑苍穹的大树,又一次在树下,遇到了小封。
小封长成了一个不苟言笑、能够独当一面的剑客。
看他的眼睛里,倒是也没有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冷嘲。
“你竟然还没发现。”
封锈涯这次没有避而不见,他抚摸了一下虞长明神骏的坐骑,叹了口气。
“还是在下意识的逃避?王爷,守夜人名满天下,你就一次也没有听到,他的本命灵剑,叫什么名字吗?”
第80章
虞长明十四岁的时候, 曾经历过一场令他家破人亡的叛乱。
他父亲是大夏上一任揽剑侯,为王朝镇守边疆,战功赫赫。
可惜先帝听信谗言, 认定虞将军有不臣之心, 下令其回京, 听候发落。
变故是在父亲临行前的夜晚发生的。
一队武艺高强的刺客半夜袭击侯府,手段狠辣,鸡犬不留。
虞长明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他刚好出门访友, 未及归家便被拼死逃出的老管家拉住, 连夜逃出父亲守护了十四年的边城。
当时还是少年的虞小侯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身后的追杀一直没停过。
从普通武者到修士, 从人类到奇形怪状的妖兽。贴身护送他的长鸿卫一个接一个牺牲, 他们的人越走越少,逃到雪仪川的时候,几乎已至绝境。
那是他第一次,发觉死亡那样近。
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 一名路过的白衣侠客, 救了所有人的命。
彼时那人始终用斗笠蒙面,虞小侯爷没能看见他的脸,但他也听说近日有“雪衣剑君”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就该是传说中的那个人。
他问起, 那人也没有否认。
雪衣剑君护送着他们,趟过整条雪仪川。
可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到后来, 连那位强大到仿佛无所不能的剑君也身负重伤,最后一次,剑君尽全力将他们所有人一掌推出川口,只留给虞小侯爷一个白衣染血的背影。
虞长明后来很多次想起,又不敢想起——他是个懦夫,甚至始终都不敢去探明,对方是否仍在人世。
会不会已经被他们连累,永远埋葬在那片无边的川泽里。
虞长明只敢想起那寥寥几个晚上,他惴惴不安地接近时,得以与那人说过几句话。
那实在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即使看不清面容,单只是身段气度,便足以令少年心折。
当时虞小侯爷受了伤,悄悄从后面接近那人的时候,还很怕自己会被赶走。
毕竟剑君明显不想与他们深交,气质也如同冰块般冷。
可他一靠近,冰块就好像化掉了。
那个人亲手为他包扎了伤口,用一方雪白的手帕,在他手上绕了好几圈。
还用好听的声音问他痛不痛,对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以后的许多年,那块手帕始终留在离虞长明心脏最近的地方,他在受伤时、不快时、迷茫时抚了又抚,每次触碰,都好像又触到那人温软的指尖。
走到半途,虞小侯爷已经知道,那柄又细又长的漂亮佩剑,名叫“吾往”。
真配他。虞小侯爷想,这样一位剑客,天生便该手握这样一柄剑的。
可除此之外,他没能知道更多有关那个人的个人信息。
分别前的最后一天,剑君给了他们一袋银子。
说来很难为情,当时他们确实已经捉襟见肘,即使逃脱杀身之祸,在外面都连一副药也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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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袋子从雪白的衣襟中掏出来,与出尘的仙人那般不相配,确实虞小侯爷当时,最需要的东西。
“你的名字是长明。”那人的声音清冷温柔,叫着虞小侯爷随口编出来的假名,叫得他满脸在烧。
可剑君又说:“既然如此,希望你永远如灯烛利剑,暗夜长明,为你的国家光照一切幽暗,斩尽苍生不平。”
说完这句话,他便翩然转身,迎上撼动山川般的巨兽,只留一个决然的背影。
那个人,那句话,那些钱,救了虞长明的命,为大夏留住了一夫当关的揽剑侯。
可虞长明长大以后,再反复行过多少趟雪仪川,直到能认得那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溪流,都始终没有东西能告诉他,他年少心事中最明亮的一束光,是否还活着。
……直到今天,封锈涯问他:
“守夜人名满天下,你从没听过他本命灵剑的名字吗?”
……
虞长明停下来,茫然抬头,不知自己在无意识中,走到了哪里。
大夏人都知道,揽剑侯不信命,先帝豢养的那些天师术士,在新帝临朝,揽剑侯掌权后,全都被杀了个干净。
可虞长明在夜深露重的荒野中跪下来,用膝盖砸出两个小小的水洼。
他想:若天道要惩罚我心口不一,伪善懦弱,大可用其他方式,哪怕让我刀斧加身,尸骨不存。
可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伤害一个最无辜、最善良的人,然后到了今日,才让我骤然尝到万箭穿心的苦楚。
为什么要让我的报应应在他身上,为什么要因为惩罚我这个毫不相关的人,让他多受一次伤?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和一个心心念念的人,被放在天平上的重量,当然不一样。
可即使素不相识也不该那样对待。
虞长明心里本来清楚,清楚是清楚,不真正被刺痛的时候,就只会自欺欺人地道貌岸然。
他跪在地上,天空飘着寒露或雨丝,让整个身体都呈现出被水浸透般的重量,像被粘在蛛网上的虫子。
……不。
不是错觉。
虞长明突然间惊觉,针刺一样的恐惧在后背上无端生起,他本能地就地一滚。
一道剑光险之又险地擦过咽喉,却只削断了几根发丝。
……就好像,其实即使原本他不躲,也已经偏离开了要害。
虞长明稳住身体,直起身,这才发现,他周身的环境竟已完全变了,从深夜的荒野变成了一片雪原。
怎、怎么会……
有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没法永远这么坚持下去。”
谁在说话?
那声音简直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