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一边暖,一边贴在自己额头上。
他的心绪那么乱,纷纷扰扰的都是些碎片一样的东西,以至于都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
他只知道,只是这样握住燕拂衣的手,看着他的脸,心脏就会像被人挤压那样酸疼起来,浓郁的后悔像是空荡荡的罡风,吹得他胸腔也生疼。
李浮誉想,他当年怎么就那么愚蠢,以至于看不清燕拂衣的心意,又怎么会那么冲动轻信,让李安世那些人,肆无忌惮地搅乱他们本该更顺遂的命运。
如果他不怀揣着没用的忐忑矜持,早一点偷偷去看看燕拂衣的信笺就好了。
如果他早就知道,日夜不停地跟着燕拂衣,能看见他亲手把信物放进自己的房间就好了。
如果他在燕拂衣外出游历时及时发现他心情不好,死缠烂打跟上去就好了。
或者……最有效的,若是他早一点听从自己的心,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直接把心爱的人抓在怀里,给他一个吻,就好了。
……
我怎么那么自大,又那么妄自菲薄。
李浮誉想,小月亮当然不会喜欢除我以外的人,我看着他长大,难道还能不了解他。
其实即使是当年,李浮誉也隐约察觉到一点端倪。
他觉得燕拂衣情况不对,却没能往那方面去想,还以为是李安世又作了什么妖,冲动之下,便前去质问。
其实,那时候李安世就已经魔气缠身,精神状态明显有些不正常的癫狂。
也或许从那时起,李安世就自觉修魔的机密泄露,已经对他这个“儿子”存了杀意。
后来……后来的那天晚上,是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开出的最坏的结局。
李浮誉至今还记得,当时燕拂衣身上有伤,仓促间偏又到了冲击金丹的关键时刻,他守在一旁,片刻都不敢离开。
可李清鹤出现了。
李清鹤突然出现在燕拂衣房间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看见兄长的时候,明显很慌张。
李浮誉眼尖,看见他袖中那薄薄的玉片上,似乎有燕拂衣前几日在雕刻的梅花。
他那时只感到一种几乎要烧毁一切的火,嗖地从心脏里窜出来,烧上了喉咙。
他看着那露出一角的玉笺,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怎么会在李清鹤手里。
燕拂衣前些日子那么用心、那么遮遮掩掩,难道就是为了给李清鹤准备礼物?
当时的李浮誉还想不到,他的“父亲”和“弟弟”,能恶心到什么地步。
他站起来,挡在正在关键时刻的燕拂衣,沉声问:“你来做什么?”
可他的目光就忍不住要飘向那玉上的梅花,李清鹤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哥哥,”他说,“拂衣师兄约我来,他没告诉你吗?”
好像有人在心上敲了一记重锤,李浮誉喉结动了动,尝到一种无法容忍的苦涩。
“他约你来?”他下意识重复,“不可能。”
是啊,他多少还算存了一些脑子,又很了解燕拂衣,李清鹤那样拙劣的谎言,除了能造成一些不舒服,其实并骗不过他。
他与燕拂衣,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在一起,对彼此多了解,又对那种了解,有多么坚固的信心。
其实……他们之间根本不该存在误会的,只要时间不曾那么狭促,只要那天晚上没出那么惨烈的事,李浮誉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在燕拂衣晋级金丹后,明天一早,就跟他把所有事情都说开。
他不会再让燕拂衣在昆仑那个泥潭中挣扎下去,他要带着他的月亮离开。
如果,还有机会,或燕拂衣也不是那么抗拒,或许,他可以很小心地问一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换种方式相处。
比如说,其他都照常不变……就偶尔能亲个嘴。
李浮誉想入非非得太好,以至于都没有发现,他弟弟的眼睛里,满满都烧着嫉妒与偏执的火。
“是啊,不可能。”
李浮誉诡异地笑了笑,慢慢地重复他的话。
他轻声说:“可你不想知道——哥哥,拂衣师兄心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吗?”
须臾片刻,李浮誉的呼吸都停住了。
李清鹤慢慢后退,退到门边时,便突然跃起,朝后山诡秘幽暗的林中飞去。
“父亲叫我来寻他去,”李清鹤的声音远远传来,“哥哥,不想他受伤的话,你不来亲口与父亲解释吗?”
李浮誉的脚本能地跟上半步,可又回头看一眼双目紧闭的燕拂衣,实在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他心中激烈地挣扎,既不能冲动地跟上去,又无法放心地留下。
——这时候,李清鹤所说的什么心上人,反倒成了次要的事。
可李安世竟叫李清鹤来喊燕拂衣,如果没有动作,难保不会将他引来,得到更坏的结果。
李浮誉面色阴沉,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做出了日后让他最后悔万分的一个决定。
他在燕拂衣身边布置了最顶级的防御阵法,在开始淅淅沥沥飘下来的雨中,往李清鹤离开的方向追上去。
我怎么会那么傻。
日后李浮誉无数次在想,自己是如何被猪油蒙了心,才能做出那么愚蠢的决定。
他是关心则乱,是身在局中,万万没有想到,对燕拂衣来说,没有什么比失去自己更可怕。
那是一个针对他本身的局,可他一心牵系在燕拂衣身上,竟没能看清。
……
那枚迟到了许多许多年的梅花笺,被李浮誉握在手心里,他的手绷得很紧,手指却不敢用一点力。
那么精致漂亮的东西,看上去费了很多心血,也美到脆弱,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薄薄的玉片捏碎掉。
小月亮是个那么内敛,在情爱一事上,又那么懵懂的人。
他们之间,在这件事情上,明明他才是应当作为引领者的那一个,明明他才应该担起责任,最先把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挑破。
李浮誉不能不想起来,就在前几日,连神魂都飘忽不稳的燕拂衣,在一次醒过来而看不见他时,陷入了怎样的恐慌。
“是我的错。”
他握着那只手,像对着自己的神明,虔诚祷告:“我不该离开你,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
他想,在连记忆都不全,甚至无法靠自己坐起来时,燕拂衣是鼓起了怎样的勇气,对他说出那一声“别走”。
燕拂衣在睡梦里,眉头依然微微蹙起来,他睡得很不安稳,不知在梦境之中,又遇到了什么事。
李浮誉顿了一下,将他软绵绵的身子捞起来,额头碰着额头,试图用自己眉心的温度,去熨平那些碍眼的褶皱。
“傻瓜,”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瘦削脊背上倾落的长发,一边轻声道:“我就好傻,你怎么比我还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