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张家送了李子,李家总要回个桃子才会心安。 到了婚娶之时,每一家来往的人情钱,更是记得清清楚楚,到了那家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也是要照着相同数额还回去的。
“哎呀,都是一个庄子上做事的姐妹,哪里分得这么清!”万林媳妇显得很是豪爽,硬将篮子塞到了秋菊手中,“都是菜园子里的一点小菜,也不值当多少,只要你不嫌弃就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条道理,秋菊心知肚明。
“话虽如此说,只是我这里也有不少菜肴。”秋菊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朝着屋子中央的木桌望了望,“你看看,我那里还有刚刚才摘的调羹菜呢!”万林媳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仍旧不改热情的笑容,“多也是吃,少也是吃,一顿吃不完,还有下顿呢!”
看来是铁了心要将果菜送出去了。
第四十一章 打算(六)
秋菊面露难色,她的小女儿碧桃素来是个机灵的,在房内听了母亲和万林媳妇一席话,已猜出几分端倪,忙撩开帘子自房中走了出来,“娘,您倒是不紧不慢的,小姐还说要吃藕沾呢,您这早晚的……”
似乎是才看见万林媳妇,大吃了一惊,掩口惊叹:“哎哟,不知道婶娘在这里,多有冒犯了。”秋菊自然顺势而下,忙对万林媳妇赔笑:“你看我这记性,一时糊涂,竟忘了这等大事了!”
万林媳妇哪里看不出来这母女二人唱的双簧,只是面上也不好点破,只得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既然你还有事在身,我也不好多多叨扰了。”顿了顿,又转向碧桃,“看不出来,好些日子没见,我们碧桃也生得水灵了。”这话里自然带着浓浓的讽刺。
万林媳妇的闺女万敏生得是千娇百媚的,而碧桃却如同她爹娘一般,五大三粗的,只算得上是眉清目秀罢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秋菊本是好性儿的,但听得她含酸带讽的菲薄自己闺女,眉头也是微皱,“我这里还有事情呢,也就不送您了。”
说着,立刻转身去了自家小厨房。
殊不知碧桃也是个脸皮薄的,听了万林媳妇那几句话,态度也就冷了下来,淡淡的送着万林媳妇出了门,硬将菜篮子塞到了她手中,“这里有好些菜我们还吃不完呢,您就别客气了。”万林媳妇碰了一鼻子灰,把她素日在庄上的好口才去了大半,悻悻然回去了。
万林媳妇回去后,和万林自然又是一场口舌之争,这是后话。
却说这厢里碧桃随着秋菊到了小厨房,叹了一口气,“好容易您在小姐跟前露了几次脸,这么快就有人盯上了。”提到此事,秋菊也是心烦不已,然而还是笑着宽慰女儿:“这庄子上不少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庄稼人,哪里来的那么多花花心思?”
碧桃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抿着唇笑了笑,卷起了袖子,“娘,我替您和面粉,也叫小姐尝尝我的手艺!”秋菊笑着摇头,“你甭管,小姐的吃食,断断不可能在我们这种小厨房做的,我现在也就是做点小点心去给你冯家婶子,让冯平带着去镇上吃吃口味。”碧桃掩袖而笑,“娘您待我可没有这么好过!”
秋菊亲昵的在她额上点了一点,“你就给我作怪吧!”碧桃吃吃笑了起来。
叶子衿放下了书卷,“怎么?万林媳妇去秋菊那里了?”紫苏忙不迭颔首:“千真万确,是向婆子瞧见了,无意间告诉我的。据说秋菊执意不肯收,那万林媳妇碰了个软钉子,回去还发了一顿火气。”叶子衿眉目已多了三分冷意,“看样子哪里都有这起投机取巧之人……”紫苏就试探着问:“您看,这事该如何?”
叶子衿冷笑了一声,“那万林媳妇多半是没有在我跟前讨着好,心急了,想要走走秋菊的路子。你暂时也不用急,改日寻个由头打发她去别处便罢了。那向婆子看来也是个多话之人,你吩咐下去,日后谁也不许在外头乱嚼舌根。”
紫苏忙应了,又笑道:“我们院子里的小丫头,您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宋妈妈亲手调教出来的,多的话,旁人哪里问得出来!”叶子衿淡淡笑了笑,“话虽是如此说,可百密一疏,谁没有个说错话的时候,多留意着些也就罢了。”
说着,目光落在窗外的几簇黑护子油光光的叶子上,“怕死的人,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院子里这些黑护子,即便是不指望它卖钱,可也不能为着这个砸了自己的脚。”紫苏知道她担心难民冲进庄子抢夺药草,言语间也多了几分谨慎,“这事我再三交代过,任何人不得透露出去,否则先打三十大板,然后撵出去。”丫鬟们都细皮嫩肉的,三十大板下去,多半都会没命了。
叶子衿微微颔首,“你做得对,等到黑护子长成了,再看看形势,能卖则卖,不能卖,就当做人情,送给病危之人好了。”紫苏点头称是,不一会就犯了愁,“这黑护子叶子还是新绿,也不知要过多久才会长熟……”
叶子衿淡淡的笑,“好在我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也不过是想开个先例。再有几日冯平就去药房学艺,我们不如先种一些普通的药草看看效果。”一面说,一面将医术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页说道:“你看看这个,我们先种金银花和菊花如何?”
木莲正端着莲子汤进门来,一听见这话,也不忙着盛汤,凑上来笑道:“我的小姐,这乡下地方,漫山遍野都是金银花和菊花,哪里还用您亲自种?”叶子衿微微一怔,她这还是头一次住在乡下,自然有许多景色没有见过,听了这话,也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是见这上面写着这两样好养活,只消种下即可,也不用管其他,而且不仅可以入药,还能用来泡茶……”
“若是您想要瞧瞧,我现在立刻就去折一枝来让您看看。”木莲莞尔一笑,卷着袖子就出去了。紫苏望着她的背影直摇头,“这丫头现在也是愈发急性子了。”叶子衿托着下巴,又开始翻看医书,“你看,我们种些什么好呢?”
在一旁久不做声的紫苑抚掌而笑,“我们去问问楚大夫如何?”叶子衿默然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的沉默,给了紫苑最大的鼓励,“楚大夫医术高明,自然比我们强许多,他长久行医,也知道哪些药常用,哪些药不常用。”
这话正是说出了叶子衿的心声,她也想着得找个知道的人问问,只是和楚大夫素来没有什么往来,有些不好意思提起。既然紫苑主动提起,那这事让她去做是再好不过了。“既然你开了口,那你便去问问。”叶子衿微微笑,“你若是问不出个子丑寅卯,看我怎么罚你!”
紫苑吐了吐舌头,叫苦不迭,“小姐……”
第四十二章 种药(一)
叶子衿掩袖轻笑,“怎么?”
紫苑不好意思的抿着唇,垂下头去,“我见着楚大夫,总觉得有敬畏之意,唯恐到时候不好说话,想让紫苏同我一道去,多个人,也好说一些。”她本是胆大之人,然而在楚大夫跟前却怎么也放肆不起来。
叶子衿很能理解她的心意。
说起来,自己在楚大夫面前,又何尝不是如此,总觉得疏离,不敢靠近,可又钦佩此人的德行义举,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只是可惜,楚大夫在自己跟前,从来没露过口风,而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去问的。
紫苏就笑着推搪了一下,“你就知道差使人!”叶子衿微微笑了起来,“难为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紫苑丫头也有了忌讳,你何不就陪着她走一遭?”紫苏只得应了,想到不久前去送画卷,那小童的决绝,颇有些不安,只盼着楚大夫恰好在家。
叶子衿一眼便瞧出她眉宇间有些不安,也大致能猜出她的心思,就叹了一口气,“以礼数待人,总是没有错的。”紫苑忙不迭点头,“不管怎样,我们礼数周全了,叫人挑不出岔茬子便好了。”
正说话间,木莲已捧着一簇绿油油的藤蔓进门来,定睛一看,还能看见其中点缀着淡黄|色的花蕊。待到她走近时,只觉一股幽香袭来,美不可言。木莲就将藤蔓递了上来,让叶子衿看的更清楚一些,“小姐,这就是金银花!”
这幽香闻着,令人心旷神怡,浑身都觉得舒坦。叶子衿情不自禁又嗅了嗅,随即笑道:“我只当是那花儿模样像金银元宝,却不知原来是颜色像。”紫苏掌不住笑了,嗔道:“小姐就会取笑,那医书还摊开在书案上呢,上面的图画的明明白白,可不就是这么个形状!”
满屋子人中,也有见过这花的,也有从前就生活在燕京城,从未见过的,闻得如此说,也都凑了上来,细细察看那花的形状,又看看实物,觉得虽不算十分像,可也有七八分相似,都啧啧称奇,“这写医书的人,得见过多少药草!”
一语毕,紫苏就拉了拉紫苑的衣袖,“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早早的去拜访楚大夫吧。 ”叶子衿看着她们二人出门,在身后嘱咐:“一定不可轻怠!”二人齐声应了,叶子衿这才进了屋子,靠在美人枕上,闲散的翻看着书页。
不多时,就见日影西沉,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庭院。
叶子衿看得乏了,眼睛酸痛,就站起身来走动走动,正下了台阶,蓦地眼前一片墨绿色。愣了一愣,才发现那是黑护子的叶子,大喜过望,忙唤人叫过宋妈妈:“妈妈,你看看,这叶子颜色又深了些!”
宋妈妈伏低身子看了看,也是喜不自胜,“先前还不知道要种多久,现在看来,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变了颜色,也不是难种之物。”叶子衿半蹲着身子,触了触那叶子,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笑,“但愿能安安生生的长大。”
又唤了平素里给它浇水的丫头来,肃然吩咐:“好生照看着!”小丫头哪里不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些黑护子的看重,郑重其事的应了。叶子衿心情愉悦,也不觉时间过去,直到用罢晚膳,才想起该命人去传紫苏和紫苑二人回来。
出去迎接的人还没动身,就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叶子衿听了片刻,微微一笑,“是那俩丫头回来了!”话音刚落,就见紫苑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小姐,我们问到了!”叶子衿心里也自是欢喜,却显得平静许多,“说说,楚大夫是怎么说的?”
紫苑一路飞奔,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此时也只能挥着手,粗粗的喘气,双手握着腰,说不出话来。紧跟在她身后进门的紫苏倒还能说话,听见问起,立刻说道:“楚大夫说,最常用的,也不过是黄芪,丹参,甘草,益母草这些了。”
叶子衿还未来得及说话,紫苏又说道:“楚大夫还说,这里面,又以黄芪,丹参和益母草最好养活,也算是比较适合这地方了。”叶子衿听了,立刻一转身,将医书摆在了眼前,双手不住翻动,企图寻出这两样药草的蛛丝马迹。
紫苑一口气平复下来,这才嗔道:“我本意是打算报喜的,你现在就赶在我之前说了,可叫我怎么说呢?”紫苏淡淡的笑,也不答话,只将眼瞅着那医书,似乎要戳出一个大窟窿来。
叶子衿飞快的翻出了那几页,只见有记录的几页纸上,画着长卵圆形的叶片,看样子,那株药草表面上似乎覆盖了一层白色的柔毛。主根很深长,上部有很多分支,这便是黄芪了。书下面却是记录这一段文字:黄耆既补三焦,实卫气,与桂同功,特比桂甘平,不辛热为异耳。但桂则通血脉,能破血而实卫气,耆则益气也。又黄芪与人参、甘草三味,为除燥热、肌热之圣药。脾胃一虚,肺气先绝,必用黄芪温分肉、益皮毛、实腠理,不令汗出,以益元气而补三焦。
而翻到丹参那一页,一眼就瞥见了那图片,只能见到它的根大如拇指,茎秆很挺直,里面写着:丹参,按《妇人明理论》云,四物汤治妇人病,不问产前产后,经水多少,皆可通用,惟一味丹参散,主治与之相同。盖丹参能破宿血,补新血,安生胎,落死胎,止崩中滞下,调经脉,其功大类当归、地黄、芎穷、芍药故也。
叶子衿将这两味药的功效细细品味了一番,也觉得楚大夫说的很在理。
这年头,脾胃虚的人可不在少数,黄芪既然能益气,那也该是许多药方里面的常用药了。至于丹参,那更是不必说,妇人产后得病的,不知凡几……
叶子衿只觉得似看到了前途一般,整个人顿时变得神采奕奕,“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派人去市集上看看种子!”
第四十三章 种药(二)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能正式下手了,几个人都摩拳擦掌,精神头十足。
见着她们如此,宋妈妈不免在一旁泼她们的冷水:“你们也别太得意,楚大夫虽说了这两种药草最常见,可这种药也是个精细活,哪是你们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姑娘们能得心应手的?”
“妈妈别担心?”叶子衿见群情激昂,自然要保持这个良好的势头,笑着辩解:“我们也不是自己动手,也不过是在旁边看着,让庄子上的人下地。”宋妈妈笑着摇头,“即便是看了不少医书,可凡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才知道,可别出了什么幺蛾子。”
对于这种事情,叶子衿显得很有信心,“一开始不过先种几垄地,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多种一些。”宋妈妈就没有别话可说了。叶子衿立刻就吩咐人唤了和妈妈过来,笑道:“我这些日子一直闲着,先辟出一亩地来种些草药,你觉得如何?”
既然这样说,想必就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和妈妈哪里会反对,笑容满面的说道:“我也不懂草药,既然小姐有这个意思,那我们自然是竭力去做了。”叶子衿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水,“既然要种药,就要采买种子,依你看,这事情,该交给谁办去好?”
“自然是交给冯显。”和妈妈想也不想便答道:“冯显为人老实,交给他也放心。”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怕就只怕冯显太过老实,被人诓骗了犹不自知,您看,不如让万忠也跟着去瞅瞅?”
叶子衿心念微动。
只见过万忠一次,尚不知此人品性如何。不过和妈妈如此说,也自有一番深意,冯显媳妇最近在叶子衿面前十分得宠,频频走动,和妈妈身为这庄子的管事妈妈,难免会有些担心着冯显媳妇会取而代之。
叶子衿所看重的,也不过是冯家二代人的老实稳重,若是让她见到一个同样老实的人,这份心,也自然会慢慢淡去。和妈妈的位置,就会稳当许多。
叶子衿明知她的心思,也不点破,笑道:“只是不知道万忠这人德行如何……”“是个厚道人!”和妈妈回答的很是爽快,“勤勤恳恳的,心思也略微活络一些,为人很谨慎细致,就怕冯显一人不好压价,让他也一道去讲讲价。”
话说到这种地步,叶子衿自然不会回绝,更何况她也有心探探这庄子上其他人的能力。总不能大小事情都靠着老实巴交的冯显一家。有些时候,老实虽然是优良品德,可也需要那些一点就通的聪明人,这样事情办起来,也会省力许多。
和妈妈见自己心中的盘算尘埃落地,露出了几分笑意,见着叶子衿端了茶盏,也就退下去了。叶子衿抬眼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待她走远后,低声对紫苏说道:“以后对和妈妈也留神些……”
紫苏慎重的应了。
叶子衿就低低叹息了一声:“人总是有私心的,不过有些时候,心眼太多,私心太重,就不是件好事了……”她声音太低,几个人都听得不甚分明,再去细听时,却又打住了话头。“待会去打听打听市集上这两样种子的价钱。”
紫苑就笑道:“不如再去问问楚大夫?”叶子衿摇了摇头,“总是麻烦人家也不大好,更何况不过是这样的小事……”紫苑也就不再多说了。
叶子衿种药之事,很快就传入了叶夫人耳中。
莫妈妈不无担忧:“那几百亩地,年年也能有不少收成……”“由着她去吧。”叶夫人疲惫的合上了眼睛,“子衿在燕京生活了这么久,突然下到那乡野之地,心里自然憋闷得慌,不如就让她折腾折腾,也好打发时间。再说即便是收成不少,那又能有多少银子,只要她心里痛快,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莫妈妈就叹了一口气,“国公爷那边,当真是无法可想了?”叶夫人揉了揉眉心,“你也见到了,这些日子,我明示暗示,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国公爷始终不改初衷。我们世子爷又是个孝顺的,惟国公爷命是从,看样子要接子衿回来,还得横生些波折。”
“那嫁妆,总得想法子先要回来啊。”莫妈妈面露不悦,“我们小姐还这样年轻,指不定以后就要嫁作人妇,国公爷扣下了嫁妆,这么些日子也不提归还一事,也不知要拖到何时!”提起此事,叶夫人脸色更是难看,“都说为长者尊,偏偏我们府上这位老祖宗……”话说到一般,硬生生掐住了。
“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叶夫人咬了咬唇,“不管怎样,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女儿,拼着得罪了国公爷,也不可能叫她在那地方生活一辈子!”莫妈妈连连颔首,“二小姐虽算不上金枝玉叶,可打小也是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叶夫人脸上已有了几分怨愤之色,“大家的小姐就是大家的小姐,区区一个侍郎的儿子,就娶了我们府上嫡出的二小姐,最后闹到和离的地步,这事情也足够叫人笑上三年了!”旧事重提,也不过是徒增怒气罢了。
莫妈妈忙转过了话头,“您看,过些日子,就是世子爷的寿辰,今年要不要再叫上戏班子热闹热闹?”“仍旧按照往年吧。”叶夫人思绪纷乱,眼下也没有什么心情谈论这事,有气无力的说道:“上面还有长辈,更何况不过是散生,不用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