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模样的人进殿禀道:
“王爷,末将的信卫兵捉到这信鸽。 ”
“嗯。”他只低低应了一声,甫伸手,军官模样的人即会意过来,将信鸽脚上的信纸呈递上去。
他将太皇太后的尸身轻轻放置红毡毯上,展开信纸,心底已然有了计较:
“将这只信鸽放了,再放一只信鸽,同样的内容,需让东郡的人截到。”
他早瞧出,她在拖延时间,为的该是让她想要护全的人逃离。
而那些人的逃离,因着这信鸽的出现,终将成为最好的一步棋。
虽太子没有找到,不过,少了这一个娃娃,对于全局,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是。”军官模样的人喏声,另禀道,“除太子殿下未寻到之外,皇贵妃、贵妃亦不在宫中。”
摄政王眉稍微扬,道:
“其余各门,出入人等可有异常?”
“成时,定安门出过一具装有澹台才人遗体的灵枢,已被扣押,请示王爷如何发落?”
摄政王略沉思了一下:
“不必扣押,放行。”
澹台谨毕竟于他,也算是做过些许事,他不愿做得太绝。
“是。”
摄政王复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的尸身,环顾殿内的几名近卫亲兵,语音骤厉道:
“太皇太后并没有薨驾。尔等可曾听明白了?”
“是!”几名近卫亲兵皆异口同声地道。
他站直身子,目光留驻到打碎的观世音像上。
既然,她死都要维护一些东西,那么,就让她在地下知道,她拼死维护的东西不过是错误的。
这般想时,殿外传来些许曹杂的声音,随着殿门被砰然打开,纪嫣然出现在殿门的那一隅,她一步一步走进殿内,眸华自然没有错过,地上的那具尸身。
“摄政王!”她唤出这三字,语音里满是悲愤。
“尔等都退下罢。”摄政王望向纪嫣然,吩咐道。
殿门随着一众近兵的退下,再次被关阖起来。
“嫣然,无论我怎么做,都是为你好,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为我好?摄政王,您步步为局,竟连我都是一并算在内了。”
纪嫣然的语气再不复以往的淡然,她的唇色甚至于是煞白的。
“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怎么还不知轻重呢?”摄政王淡淡地道。
纪嫣然的手抚到依旧平坦的腹部:
“是啊,身孕。您告诉我林太尉意图不轨,若我有身孕,可于宫中牵制住贵妃的势力,以防宫闹内变,扰乱军心。”
“嫣然,这,没有错,你的身孕,对于后宫的的制衡,是必须的。”
“制衡?今日您率亲兵将整座禁宫团团围住,这宫内,哪里还需要什么制衡呢?逼死太皇太后,无论前朝和后宫,难道不是以您的话为独大吗?”
“太皇太后,是自尽。并不是本王逼死她,嫣然,你如今已有身孕,好生在未央宫歇着吧。”
纪嫣然随着这句话,突然就笑出了声,笑得眼泪,纷纷地从眸底滑落:
“有孕,呵呵,我不愿配合您演这场假戏,你就私下部署了院判直接禀于太皇太后,摄政王,若让人知道, 我根本不可能有孕,您说,这个谎,您该怎样来圆呢?”
摄政王的目光骤然转向她她话语里的意思,难道——
纪嫣然抬起素手,轻轻地,拭去眸边残留的泪溃:
“皇上根本没有临幸过我我怎可能有孕!”
果然如此!
摄政王冷冷一笑,深黝的目光愈渐地邃暗起来:
“嫣然,你太累了,回宫歇息去罢。”
“摄政王,如果您要的,是谋朝篡位,这,终将不会成功。”纪嫣然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会把这个事实公诸于天下!”
“你公诸于天下的同时,就是断去所有皇上后路。”
摄政王语音转厉:
“他只有册你为后,封你所生的皇子为太子,这周朝,才依旧会是他的天下。否则,哪怕他能收复东郡,所有的退路,却一并不会再有! ”
“摄政王!”纪嫣然再唤出这三字,语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意。
“这不是你对本王说话该有的态度!皇室欠你母亲的,都会在你的身上得到补偿。如果这份补偿来得太晚,本王,并不能保证,是否会有耐心继续等待。”说完这句话,摄政王语音提亮几分,“来人,送莲妃回宫!”
纪嫣然被几名嬷嬷扶着往殿外行去,她想挣开这相扶,可,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散去。
她没有力气去挣扎。
如果这一挣,将让玄忆腹背受故,她不会愿意,亦不会容许。
夜色,愈发地深浓,这一晚,注定是禁宫中最暗沉的夜色。
这些夜色浓灼间,早在摄政王的亲兵进入禁宫前,一名小内侍已悄然隐进繁逝宫。
这名内侍,蹑手蹑脚地在树影疏离间,进入这处冷宫。值门的宫女甫要开口,被一条淡绿的丝帕一挥,便晕睡过去。
繁逝宫内,除了值门的宫女,酉时以后”,没有其他宫人出入的。此时,这名内侍迅速地往宫内行去。
他径直走进一处殿宇,殿内,弥漫着破败的味道,无数的尘埃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掩鼻,这名内侍一步一步走进这处殿宇,穿过垂挂下破落的帘幔,他径直走到床榻前。
榻上的人影,骤然地惊醒:
“谁 —— ”
他身形比一般内侍娇小,脸,却是蜡黄蜡黄的,仿同重病初愈一般。他望着床榻上的那人,冷冷一笑:
“皇后娘娘,可安好?”
这小内侍甫启唇,竟然是名女子。
“你是 —— ”床榻上那人瑟瑟地起身,手扶住榻沿,正是昔日端庄维容的皇后。
再美的容颜,进了这里,都不会保持太长时间,除了,心里还有着期待的女子。
而显然,昔日的文哲皇后早就没有了期待。
所以,她的容颜只不过短短四月,就不复彼时的鲜妍。
“皇后娘娘,连臣妾都记不得了吗?”
“你!”皇后的声音陡然起了一丝的惧意,她不自禁地身子往后缩去,被那内侍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再动弹不得。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何必这么怕臣妾呢?”
“林蓁,我已不是皇后,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呢?”
那小内侍正是林蓁,她娇好的脸隐在蜡膏之后,但,她的声音,却没有打算做任何的伪装。
“是吗?这句话,你早点说,或许,我还会放过你,可惜啊,一切都太晚了。”
“林蓁,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还不如问,皇后娘娘,您想怎样”林蓁掐住皇后的手骤然地用力,“皇后娘娘,您应该不是那么擅忘的人吧。那时,我方入宫,自认对您恭敬有加,可您呢?您对我又做了什么?”
“林蓁 —— ”
“您是丞相的千金,我是太尉之女,其实,注定断不会于宫中和睦相处的,但我却那么傻,竟会相信您的话,还用了您赠给我的见面礼,您说,那种香,是皇帝最喜欢的香,事实也是,这香配上檀绥吸引了彩蝶,也吸引了皇上,可这种香有什么效用,皇后娘娘应该比臣妾更清楚吧。”
“息肌丸,呵呵,你真的那么傻,傻到会相信我的话吗?你根本不傻 ,你也知道这息肌丸确实是种最好的媚香,难道不是吗?”
皇后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悲凉的味道,这息肌丸,并非是她想赠于林蓁的,只是,父亲一再的关照,她惟有照做而已。
其实到头来,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看似曾经母仪天下,不过,说废就废了。
一切不过是在给另一人铺路。
到头恰是为了她人做嫁衣裳。
父女之情,更比纸更薄。
“是啊,所以.我哪怕后来知道,里面含了麝香都再没有办法停用它,毕竟,皇上真真是喜欢这香,因着这香,每每,我承恩雨露时,您却独守凤仪宫的清冷,您说,我怎么舍得停用下它呢?有所失,必有所得但,我的孩子,算起来,终究是死在你的手上 !”
这一番话,林蓁说到最后一句时,语音才骤然转厉。
“死在我手上?不如说,清莲庵,你心狠手辣得让我都不敢相信。”
林蓁冷冷一笑,并不否认:
“那个孩子,迟早都会死 ,为什么,我不能让他死得其所,至少让曾经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呢?”
“忆婕妤害过你的孩子吗?”
“她太笨,本来该进去的是惠妃,她那么笨,才成了惠妃的替罪羊。 ”
是的,那一天,她本来是引惠妃过去,想让林婳做一个见证,却没想到,她那么笨,惠妃瞧出不对,避而不进她倒独自一个人进去,才引发了后来的事。
这么笨的女子,也莫怪她保不住她了。
“是啊,每个人都很笨,没有你会算计。可,你其实也并不聪明,你是怎样进的冷宫,难道你忘记了吗?虽然不过两年,你就出来了,但正因为你彼时的愚笨,才会让自己进入这冷宫!”
“皇后的意思是 —— ”
林蓁眉心一颦间,皇后悠悠道:
“拜月大典那次,并不是你推宸妃.也不是淑妃推的宸妃,是我裙裾上的东珠遗落在地,我生怕被人看到,失了礼数,略回螓首,却看到惠妃为避开那枚珠子,不慎绊倒淑妃,而淑妃更为了稳住身子,反推了宸妃。”皇后顿了一顿,满意地看到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子终在眼底起了一丝关于那件事的隐霾,“不过是阴差阳错.但连累至宸妃小产,惠妃和淑妃自然都不愿承认,而因着我的暗示,宸妃才咬定你不放。所以你说,你是不是也很愚笨呢?”
林蓁的眉心颦得更厉害,原来,那场令她毕生难忘的嫁祸,竟是源于这一场阴差阳错,使她成了替罪之人。
很好,真的很好
“皇后,你今晚告诉我这件事,看来你很聪明,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
皇后淡淡地一笑,是,她知道林蓁要做什么,从她提到孩子她就知道。
所以她不介意告诉林蓁一些事,让她不要再自以为是的聪明。
这里虽是冷宫却还是在宫内,难道,林蓁以为换了内侍的服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贵妃要处置一名被废黜冷宫的嫔妃,至少也得拿着皇上或太皇太后的谕旨?但.我看贵妃今日穿着内侍的服装,想必,根本是想越俎代庖吧,贵妃莫要忘了,我虽是废妃,只要我喊一声,这冷宫内,终究还是会有人听得见的。”
“越俎代庖,呵呵.好一个越姐代危,看来,皇后久居在此,连消息都闭塞了。”林蓁顿了一顿,复道,“如今,周朝都要被颠覆了,难道皇后还认为,皇上,或者太皇太后,会惦念着一个冷宫的废妃么?”
“什么?!”皇后明显被林蓁的话一震。
“当然,这其中,也有皇后父亲的功劳。既然丞相把皇后送进这里,就由本宫送皇后一程吧。”
“你不配处置我! ”皇后骤然挣脱林蓁的钳制,“往日,你不配,今时今日
哪怕我被废,你仍不配处置我!”“是么?越是不配的事,本宫越喜欢做。你不过是虚仗着相府千金的身份才得了皇后的尊位,否则以你这样的能力,你认为配坐这个位置吗?”林蓁愈加冷冽地说出这句话,旋即,凝向看似不再害怕她的皇后,“今晚,既然,宫内马上就会变天,本宫特意提前来送你一程。也不枉你我曾共为后妃。只不过今晚是你的大限,而本宫还将继续地活下去。你从来,斗不过我,无论活着,还是死,你永远,都斗不过我!”
是啊,从她甫进宫,她和皇后之间或明或暗的斗争从息肌丸开始就没有中断过。
息肌丸,是皇后教她认识这种媚香之药,她倚赖着这药,却同时,对这药深恶痛绝。
因为这药,她媚惑得了玄忆的心。
亦因为这药,她没有办法孕育子嗣。
纵然,最初,她其实并不想孕育玄忆的子嗣。
可,这一点,并不能让她对皇后的恨,少一丝一毫。
她的手轻轻地一挥——
“林 —— ”只一个林字出口,皇后的颈部突然缚上一根白绫,那绫愈拉愈紧,显见,随着皇后的颈部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她的手脚一阵乱挣,终究瞪大眼睛,无力地瘫软下去。
林蓁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她笑着看到皇后毙命,随后,床榻后走出一玄衣男子,男子的袍裾上绘着一只狰狞的蝙蝠,此时,那男子躬身道:
“请随我速离禁宫。”
林蓁颔首,那男子稍揽住她的身子,已往窗外掠去。
身法极快。
掠去的方向,正是寿安宫。
榻上唯剩皇后的尸身,在惨白的月华下,透出别样的凄凉味道。
这宫里,谁都挣不过命数......
绯颜一行,从禁宫的小道脱逃出来,确是无比的顺利,菲靖雇了一辆马车,只扮做寻常的商侣匆匆赶往平川。
而自她们从小道离开后,再没有听到一丝关于宫里的讯息。
菲靖留下的滴血盟,也是在当晚,就掀离宫中,另四散于京中各处联络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然,在这措手不及后,一切,似乎又都太平静。
但,绯颜显然,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留意这一切。
她心里念着的,仅是能尽快抵达平川,只有亲眼见到玄忆,看到他平安,她愈渐束缚忐忑的心,方能平息下来。
平川隶属西郡,是和东郡交界处的一处大城,距镐京有将近半月的脚程,绯颜沿途执意不肯歇于客残,这样日夜兼程,虽能早日抵达平川,对于她的身体无疑是最大的考验。
这般的赶路,她的身子,一日孱弱于一日,腹痛时时发作,到了离京第十四天,越来越接近平川时,她的下身甚至开始有淋漓的出血症状,起初,她以为是葵水,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不规则的出血和葵水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种区别在晚间,停车歇息,院正按着惯例把脉时,才发现究竟是何原因。
院正的眉先是皱出一个“川”字,不过须臾,“川”字未展开时,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沉重地道:
“恭喜娘娘得怀龙嗣!”
一语甫出,车内的果嬷嬷和佟儿皆是喜上眉稍,然,院正犹自焦灼的脸,却让她们的这份欣喜僵在脸上,再笑出灿烂。
此时奕鸣趴在绯颜的腿上,车上的时光,他最喜欢这样的姿势,闻听此言他抬起脸,虎声虎气地问:
“你的意思是丫头要生孩子了?”
这一路,他极其粘着绯颜却还是喜欢唤她“丫头”,并不愿以母妃相称。
绯颜亦由得他去,并不与他为这称呼多做计较。
“回太子殿下,娘娘确实有了身孕,但是——”
“但是什么?”奕鸣仿佛察觉到什么,略撑起身子,问。
“娘娘有先兆小产的症状,之前娘娘的腹痛,应该亦与此有关。”
绯颜一直静静地听着院正的话她的心底,与其说有着初闻得孕的欣喜,不如说同时,更被一种深深的忧虑所替代。
她清楚,这一胎对她意味着什么。
离宫时,她没有到太和宫去拿天母草,这意味着,她这胎,很难保住。
所以院正的话只让她觉得忧虑忡忡。
奕鸣在这当口抓住绯颜的手,对着院正道:
“你即为太医院的院正,若连主子都护不得周全,还留你何用?”
此一言甫出,他倒颇带了几分太子的威仪,却全然不似他这个年龄的娃娃该说出的话。
帝王家的孩子,果然,还是不同于同龄娃娃。
绯颜反手握住奕鸣的手,目光望向院正,毅然道:
“这胎不论如何,请院正设法替我保住!”
“这 —— ”院正眉心皱得愈深。
“院正,若你保住娘娘的胎,自然皇上对院正会额外的优待,若保不住,恐怕,这千机的解药,院正也是得不到的。”果嬷嬷在一旁道。
“微臣定当竭力保住娘娘此胎。这亦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然,现在远离城镇,纵开方子,也无药房可抓药请娘娘见谅。”
这儿日,为了尽快抵达平川,他们没有走城镇大路,仅是从靠近东郡的一处小道,直切进平川。
虽然有一点危险,可,这是最快抵达平川的路途,比走其他的路要减少起码三日的脚程。
是以沿途除了成片的林子,自然是没有药房的。
“嗯。有劳院正了。”绯颜语意轻悠。
正在此时,突然,小车猛地一停,停势之猛,她的人几乎都要冲出小车去,幸得佟儿眼明手快,死死抓住绯颜的手臂才无事,奕鸣气急,道:
“怎么驾的车!”
车外,却传来菲靖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平静里,隐隐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氖:
“娘娘,不管发生什么事,请莫要出来。”
他的声音说得极轻,紧接着,车内众人皆听到,车外响起雷动的喊杀声。
佟儿拉起车帘的一角,旦见,此时车行荒郊,周边的林子里,赫然冲出一伙上匪来。
瞧着是土匪,却似乎极其通晓滴血盟的习性——滴血盟的滴血罩惟有远距离方能发挥最大的优势,可,这伙土匪,来势极猛,不多时,便冲至滴血盟跟前,人数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上百人。
滴血盟虽个个精干,但,以一敌十,加上不停压上的匪徒,眼见,处在劣势中。
此地虽是荒郊,不过,素来民风良好,这群匪徒的来历,实是让人堪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