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还从来没见过鬼,刚好长长见识。”
“慕晚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难怪能破获诸多奇案。”王岸之是聪明人,知道莫言歌对慕晚晴的在乎,忙讨好地道,“天黑了,路上滑,各位多加小心,别摔了。”说着又吩咐丫鬟侍从多带灯笼,为他们引路。
烛火摇曳中,一众人往馨园走去。
126章 陆氏姐弟
慕晚晴边走边不动声色地盘问着领路的丫鬟,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个叫菲儿的小丫鬟刚进府不久,对陆府的内情一无所知,只知道最近陆府确实在闹鬼,每晚都有婴孩啼哭的声音响起,彻夜不绝。
“每天晚上都会有吗?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
“嗯,每天晚上都有。”菲儿肯定地点点头,清秀而稚嫩的脸上满是恐惧,身体微微发抖,“有时候是子时之后开始响,有时候从酉时就开始了,姑爷和老爷带着人顺着声音找过去,那声音就忽然停了,然后,等大家都安歇了,又会哭起来,扰得大家都睡不好。”
“你可知道这婴啼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声音吗?”
“不一定,有时候是从茗园传来的,有时候是馨园,还有时候是从后花园传来的,可不管从哪传来,都找不到人。”
慕晚晴思索着,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又问道:“陆小姐和陆少爷住哪里?”
“少爷和小姐原本住在馨园的,后来少爷和小姐相继出事,老爷怕他们在馨园会触景伤情,反不利于静养,所以将少爷和小姐安置在了茗园。”
“带我去见他们!”慕晚晴始终觉得,这陆府疑云重重,似乎有着许多秘密,这些秘密,很可能与当年陆浩东陆云芝相继疯癫有关,然而,即使是陆修齐,似乎也在隐瞒着她什么,不愿意坦诚,所以,她并没有在宴席上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要绕开陆修齐翁婿,单独见见这对姐弟,看有没有什么痕迹可寻。
菲儿知道这几位身份尊贵,不敢违逆,点点头,就带着他们前去,但是,莫言歌却说有事要跟玉轻尘说,单独留了下来,只剩云安然陪着慕晚晴来到茗园。同样高墙楼阁,大红灯笼,德心苑显得有些愁云惨雾,馨园寂寥静谧,这茗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然冷清,似乎连那透过窗纸露出来的烛火都是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茗园分东西二院,陆浩东住东院,陆云芝住在西院。
凄清的烛火下,陆浩东独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双手抱膝。他年约二十四五,衣饰还算整齐,容貌俊秀,想必也曾是翩翩公子,只是现在一双眼呆愣愣的,毫无神采,就那么木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头一下一下地敲在身后的圆柱上,圆柱上绑着柔软的棉枕,以免他磕伤了脑袋。
慕晚晴俯下身去,轻声唤道:“陆公子。”
陆浩东置若罔闻,依旧一下一下地磕着圆柱,嘴里喃喃地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没用的,慕姑娘,少爷他根本听不到别人说话。”陆浩东的书童陆忠擦了擦眼睛,忍着伤心道。得知眼前这少女就是京城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慕晚晴,陆忠既惊又喜,更不敢怠慢,“当年,老爷看不起那位姑娘,不许少爷跟她再来往,软禁了少爷。从那开始,少爷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好的时候就是这样痴痴呆呆的,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只颠来倒去地念着以前最喜欢的诗句。”
说话间,陆浩东的喃喃低语依旧飘荡在空气中:“青娥素女皆耐冷,月里霜里斗婵娟……”
“看过大夫吗?”
“看过,大夫说,少爷这是气急攻心,以至于精神昏聩,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知道,其实老爷这些年也后悔了,可是,当初那位姑娘被老爷一顿羞辱,逐出陆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踪迹,少爷的病也就这样拖下来了,时好时坏的。”
慕晚晴心中一阵恻然,叹了口气,道:“听说,当时是因为王岸之,陆公子才跟那位姑娘相识的?是怎么回事啊?”
“是,听说是姑爷约少爷踏青,在半路看到有地痞流氓正在欺负一名弱女子,少爷上前喝止,惊散了那些人,就这样跟那位姑娘认识了,两人感情好得很,少爷就在外面买了栋宅子,安置那位姑娘,后来被老爷知道了,冲到了外宅,把少爷狠狠骂了一顿,强拉回陆府,不许他出门,之后就……”陆忠叹了口气。
“听说?”慕晚晴微微蹙眉,“你是他的书童吗?难道不知详情?”
“慕姑娘有所不知,当时,少爷身边的近身侍童是墨砚,后来,老爷知道了这件事,又听说当初是墨砚撺掇着给少爷出的主意,让少爷在外面安置那位姑娘,很是生气,将墨砚打了一顿,逐出府去。墨砚离开后,小的才开始服侍少爷的,所以对当初的事情知之不详。”陆忠道,“怎么了?慕姑娘觉得这事情不对吗?”
“没有,我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慕晚晴叹息道,“对了,那位姑娘呢?就这样没消息了吗?”
“我当时不在场,听说老爷到外宅的时候,将那位姑娘也好生斥责了一顿,说得那姑娘都哭了,当场离了外宅,就再也没有音讯了。后来少爷出事,老爷曾经暗地里派人找过,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姑娘了。”
出了东院,三人继续往西院走过去。
慕晚晴退后几步,想跟云安然讨论一下陆浩东的事情,却看见那张素来风流不羁的脸微微沉淀,剩下一片从未有过的静肃和低沉,锦绣华袍上绣的银线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面沉如水,不觉一怔,再想起他在明月楼的反常,以及对陆府事情的了解,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这个云安然,似乎有些反常。
正思量着,却已经到了陆云芝住的西院。刚到门口,便跟一个匆匆跑出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慕晚晴一时没防备,被撞的后退两步,几乎跌倒,幸好身后的云安然反应快,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稳住。
那丫鬟更是受惊,“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抬起头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忽然瞧见云安然,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云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安然微微点头:“好久不见了,菡素。”
菡素眼里猛地有泪水涌了出来,随即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好一会儿才道:“是啊,算起来,已经有七年了,从云公子那次离京后,咱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云公子,小姐她……她……”说着,却已经忍不住哽咽出声。
慕晚晴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人。
“陆姑娘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云安然叹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转眼看见慕晚晴探询的目光,更觉局促,轻咳了两声,道,“我来介绍一下,她是慕晚晴,就是破获了少女连续失踪案的神探,这次来,是听说府上闹鬼,所以来查探的。对了,你刚才急匆匆地跑出来,是出什么事吗?”
“慕晚晴?就是那位听说断案很厉害的慕姑娘?”菡素有些怔怔地看着慕晚晴,被云安然一问,才反应过来,失声惊呼道,“是小姐啊!小姐又犯病了,我正急着去找人来,没想到出了门就跟慕姑娘撞到了一起。府里最近一直在闹鬼,这一撞,我还以为是——”
云安然急忙道:“陆姑娘怎么了?”
话音未落,院内已经传来了女子凄惶的声音:“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你们把我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还给我,快还给我!”嘶喊声中,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眸光惶惶四顾,凄然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陆云芝只穿着白色中衣,散着长发,漆黑的夜,乌黑的发,更衬得那张脸纸一样的苍白,一双水眸满含着水雾,泫然欲泣,赤着雪白的足,踩着冰冷的青石板上,却像是丝毫都察觉不到那冰冷的温度,只顾抓着每一个能抓住的人,不住地询问。
“我的孩子呢?你们看见我的孩子了吗?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慕晚晴犹自怔愣着,忽觉手腕一紧,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因为太过瘦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的指骨,以及那惊人的力道。
随即,一张苍白的脸凑到她跟前,连声问道:“我的孩子呢?你见到我的孩子了吗?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听见他在哭,他在哭啊!”陆云芝含泪嘶喊道,拼命地摇晃着慕晚晴的手,声音凄厉。然而,还不等慕晚晴回应,她又猛地放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转向一旁的云安然,紧紧抓着他的手,摇晃着,凄声喊道,“我的孩子呢?”
云安然凝视着那张脸,默然不语。
犹记得他之前认识的陆云芝,才十五岁,容貌仍有些稚嫩,却已经绽放出十分的美貌,横溢的才华,更熏染出十二分的芳华,细眉杏眼,明亮如星,顾盼间灵气流溢,惹人眼目。而此时此刻,却是脸色苍白如纸,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凌乱地披散在肩上,一身白色中衣,恍如夜间的幽灵,几乎没有半分人气。
“陆姑娘。”他轻声喊道,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陆云芝微微一怔,似乎有着片刻的迷茫,随即挣扎起来,喊着:“你是谁呀?放开我!我要找我的孩子,我的孩——”
“绿筠楼主!”
这个称呼像闪电一样划过陆云芝的眼眸,照亮了那双眼眸里的迷茫和怅惘,她猛地安静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再看看云安然,微微地摇头,似乎在想着些什么,轻轻地扶着额头,微蹙眉角。菡素松了口气,向云安然投去感激的一瞥,上前扶着陆云芝,细语安慰着,将她送回了房间。
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云安然心中怅然,幽幽叹息,转过头来,却正对上慕晚晴眨呀眨的盈盈水眸,以及柔和温然地笑意,拖长了声音,温柔地喊道:“云安然——”
天!
这下轮到云安然头疼,不停地揉着太阳|岤了。
127章 漠漠前尘
“绿筠楼主......”慕晚晴双眉微挑,肯定地道,“你跟陆云芝以前认识。”
眼见遮瞒不过去,云安然闭目,脸上浮起了罕见的惆怅了迷茫,点点头,道,“不错,我跟陆小姐认识,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悉,甚至,我曾经以为,我将来会娶她......”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些都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想想,真有惘然如梦的感觉。”
幽幽的叹气声中,从前的旧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铺展、无边无际。
那时候,他才十四五岁,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整日和一群权贵子弟走马章台,猜花斗酒,一掷千金,年少的轻狂浮华,一样都没有落下,自然少不了饮酒作诗的风雅,吟诵出一堆辞藻华丽的风花雪月,流传甚广,故交的逢迎,京城女子爱慕的眼神,使他飘飘若仙,自以为才华横溢,震古烁今,并为此沾沾自喜。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春季,百花盛开,他们聚在城外的亭子里斗诗,眼见他即将夺冠,却半路杀出一名青衣少年,一声清朗长笑引得众目循视,一手隽秀小楷博得群声赞叹,一首《桃花赋》力夺诗冠,登时便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
青衣俊秀若竹,眉目如画,立时便被认出女儿身来。
她却毫不羞涩拘泥,落落大方地向众人拱手致意,微笑间看似恭谨,眼中却闪烁着十足明亮的光芒,傲睨众人,脆声道:“在下绿筠楼主陆云芝,初到京城,今日有幸拜会众位,是在荣幸,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一身的华彩和锋芒,折服了许多人,迅速地被众人接纳。
之后,大家发现,这位陆云芝非但诗词一绝,还精于琴棋书画,骑术也甚佳,更对建筑研究极深,颇有见地,与众人言谈,尝尝令他们词穷言尽,不知道如何接话。年少的桀骜不肯就这样被一女子比了下去,表面言笑晏晏,私底下却都开始用苦功,奋起而追,至少要与她并肩,不肯示弱。
慕晚晴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最后有没有赢?”
“那当然了,我是谁?我爷爷和老头子都夸我天资聪颖,以前只不过没有遇上对手,敷衍了事,我要认真起来,谁能赢我?你家公子也未必能行!”云安然傲然道,下巴扬得高高的,“我们那班人轻狂归轻狂,没几个是省油的灯,不多久就赶了上来。不过,尽管如此,大家心里,还是对她很敬服的。”
“之后呢?”慕晚晴眨着眼睛,“你跟她......”
云安然这次却坦然得紧,大大方方地道:“之后你大概也猜到了,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子,又美貌,个性又洒脱大方,十四五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当时,我们那群人里,喜欢她的多了去了,彼此之间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不过,我觉得,她对我最另眼相看。”
他眨着眼,看着慕晚晴,一脸“我说的都是真话”的样子。
“你就自作多情吧你!”慕晚晴笑着给了他一拳,道,“那后来呢?”
“后来......”云安然神色忽然沉黯了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道,“那时,我真的想过娶她,虽然她说她已经订了亲,可是......”他摇摇头,苦笑道,“那时候年少气盛的,出身名门,又得皇上宠信,想着就算她订了亲,我也能抢过来。再后来,漠沙族犯我边境,北疆硝烟四起,战事频传,我受皇上之命,去了......漠沙族。”
慕晚晴顿时沉默了起来,没再追问。
虽然云安然用玩世不恭的表面遮掩起所有的情绪,但她能感觉得到,那位漠沙族已故的长公主,是他心底的伤疤,一旦揭开,就是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痛。
然而,这次,云安然却没有遮掩,径自道:“那时候,景华的国力还没有现在这样强盛,对抗漠沙族处在劣势,我去北疆,是奉命前去刺探漠沙族机要,可能的话,最好能挑拨离间,令这个部族分崩离析,而关键就在于当时掌管漠沙族的长公主雷丽雅身上。所以,说白了,我就是去用美男计的。”
慕晚晴柔声道:“云安然,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没关系,今晚,我突然很有兴致。”云安然微微一笑,神情却慢慢地笼上了一层沉重,“皇上派我去漠沙族刺探,可惜,消息却走漏了,被雷丽雅获知,但是,她却想要将计就计,从我身上得到景华的兵力布防,我们两个各怀心机的,在北疆大草原的百花深处,初遇了。虽然之前已经被告知过,但是,看见雷丽雅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很难想像,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美丽明亮的女子,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得几乎刺眼,有着草原般的好爽广阔,却又并未褪去女子的温柔羞涩。”
“我想,你那时候,一定也是那样的。”慕晚晴轻声道。
云安然有些失神地笑道:“是啊,那时候,除了陆云芝,我从未遇到过挫折,也是浑身的锋芒与锐气,既然后来察觉到她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却依然觉得万事都在我的掌控之后,最后必将胜利。从那之后,是一连串的勾心斗角,真真假假,都已经无从置辩,也许是自以为出戏离尘,将真情假意分得清楚,也许是因为就算沦陷,心中却仍然有着不能动摇,不能退让的东西,总之,到了最后,在举起剑的时候,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我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握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么刺了下去。”
慕晚晴“啊”的一声,轻呼出声。
虽然之前云安然曾经说过,他杀了雷丽雅,但是,他那样玩笑不正经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在说笑,以至于,她一直以为,那位长公主或者因病过世,或者其他意外香消玉殒,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是死在了云安然的剑侠。
“看着她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慢慢染红整个帐篷,我当时居然很沉静,拿起旁边她为我备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冲出了漠沙族的皇城。掌权的雷丽雅突然病故,温可妮又只是个小女孩,掌控不住局面,漠沙族的王族争权夺利,很快就分崩离析,无法再构成景华的威胁,我圆满的弯成了任务,在一年后回到了景华。”
慕晚晴默然,许久才轻声道:“为什么要有战争呢?如果漠沙族和景华不打仗,如果它们能够和平相处,那么你跟雷丽雅公主,该是多么好的一对儿!”
“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些沉溺于往事,但云安然却还是很快知道,“因为每个国家和民族,都不会满足于即得的安逸,都想更多更好的,而每一个国家和民族,又都有着血性的倔强和气节,不肯后退,不愿臣服。所以,战争是永远都无法避免的。即使当初,我跟雷丽雅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盛情,然而,在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面前,我们谁都不会为此妥协退让的,我不会为了她出卖景华,最后还是会执剑刺向她,而她也不会为了我放弃漠沙族的侵略,同样不会轻易放过我。只不过,我先动手而已。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清楚。”
“可是,”慕晚晴有些迟疑地道,“就算知道这些,你还是会难过的吧?”
“会,但是,难过比后悔要来得好!”云安然决然地道,还是转移开了话题,继续道,“等我回到景华的时候,陆云芝已经成亲,而我......在遇到雷丽雅之后,我才发觉,什么是爱恋,而当初想要娶陆云芝,虽然也有喜欢的成分,更多的,却是年少的轻狂和虚荣,何况,她已经成亲,就更没有理由去惊扰她的家庭,就没有再联系过,直到今天。我以前曾经到过陆府,这次重游,看着以前看过的景致,忍不住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轻狂桀骜,一时很有感慨,所以有些失态。”
他既然转过,慕晚晴自然不会再提,又问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