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晴无奈,只能抱他到窗边。清霜般的月色照在孩子苍白的皮肤上,更显得这个小小的孩子恍如幽魂一般。然而,孩子却突然兴奋起来,对着慕晚晴笑着,张着嘴,却只发出“啊,啊”的声音,另一只手,却直直的指着天际那一轮明月,宛如冰晶,静谧幽美。
孩子一会儿抬头看着月亮,一会儿转头笑对慕晚晴,神色欢愉。
慕晚晴忽然明白了,柔声道:“你喜欢月亮,是不是?所以不想离开这里,想要在这里看月亮,是不是?”
孩子却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手依旧指着月亮,傻傻地笑着。
“好,你喜欢看月亮,那姐姐就陪琛儿看月亮,好不好?”慕晚晴柔声地哄着,单手解开身上的白裘披风,将孩子瘦弱的身体仔细的包了起来,免得受寒,又转过头,对其余人道,“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这里,我在这里陪他,你们谁去请陆侍郎翁婿过来,另外再请个大夫来?这件事,想必是瞒不住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
玉轻尘吩咐道:“大安,你去吧!”
左大安点点头,领命离去。
莫言歌和玉轻尘对视一眼,有着满怀的疑惑,又转过头去,看着站在窗前,沐浴着月色的一对身影。慕晚晴笑颜如花,眼眸温柔似水地抱着那个孩子,一笑一语,都温柔的像是春天绽放的花朵;而孩子虽然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只睁着那双纯真的眼眸,看看月亮,再看看慕晚晴,然后突然笑得格外开怀。
这样的一对身影,在这样朦胧美好的月色下,恍如一幅和谐美好的画卷,让人不忍心打扰。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就那么静静地等着,看着。
反正,想知道真相,总是有机会的。
茗园,夜色寂寂。
月色轻淡朦胧,为这寂静大地抹上一层银霜,也投下了幢幢的阴影,彼此交错,浓淡深浅,绘成一幅天然生趣的墨画。然而,在某些浓墨挥洒的地方,却似乎隐藏着影影重重的身影,随着夜风的吹拂,若隐若现。
寂静中,似乎都在等待这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异样的光芒折射而起,由远及近,几个起落,就靠近了茗园,却是一道俊秀挺拔的身影,一袭华服灿然,金丝银线在月色下泛着耀眼的光芒,转头看了几眼周围,见没有动静,便踏步跃入。
就在这时,忽然“哗”的一声响,隐藏暗处的众人猛地现身,将来人团团围住。
云安然知道中计,却也并不惊慌,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都在这里侯着我呢?”
“不错,云安然,我早就猜到,你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一定还会回来,所以,就埋下了人等你!”人群分开,王岸之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双眸如刃,锋锐地刺向不速之客,“云安然云公子,你居然连身夜行衣都不穿,还是这身行头,也太狂妄自负了吧!现在,云公子能不能解释下,你夜闯陆府,来到云芝独居的茗园,有何贵干哪?”
云安然不耐烦与他斗嘴,冷冷道:“与你无关?”
“陆云芝是我妻子,这是我妻子的住处,你居然说与我无关?”王岸之怒目,双眉凛然生寒,“云安然,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与陆云芝有私,为了报复杀了我三房妾室,怎么就不敢承认呢?”
“我真不懂,为何你一定要把杀人的罪名栽到我身上呢?除非,”云安然眉眼一挑,“人,其实是你杀的!”
王岸之怒道:“胡说八道,那是我的妾室,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那是我的事情,与我无关!”云安然漠不关心地道,“既然被发现了,我也无意再掩饰什么,陆侍郎,王偏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呢?如果没记错的话,夜闯民宅,应该是要要送交京守府处置的吧?怎么,”他笑着,和蔼可掬,“两位要把我送过去吗?”
王岸之一时气结。
京守府的戚游离是云老将军所举荐的人,跟云家关系匪浅,京城谁人不知?若非如此,以云安然的肆意妄为,怎么可能从来不沾惹任何是非?光是进出京守府,一年都得耗去三分之一的时间了。这会儿要是把他送到京守府,只怕不用半刻钟,就被戚游离八抬大轿送回云府了。
“看王偏将的模样,似乎不打算这么做,难道是打算将我私自囚禁在陆府,私刑逼供吗?”云安然啧啧道,故意激怒他,“哎呀,这可是违反朝廷法度的事情,王偏将最好不要这样做哦!”
“你--”王岸之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呀,看起来,王偏将好像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我呢?可惜呀,我可不会乖乖在原地等着,王偏将您慢慢想吧,我这会儿就先告辞了!”云安然一拱手,作势要走,又一拍额头,道:“对了,记得要加强府上的守卫,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心血来潮,又想探一探陆府,不过,下次,说不定我会去德心苑拜访哦!”
“站住!”情急之下,王岸之忽然想起一人,道:“我们去见慕晚晴!”
听到慕晚晴的名字,云安然微微色变,随即笑道:“王偏将真会摞挑子,自己搞不定的事情,就往别人身上推,这一手确实很厉害,我要好好学习才是!”
“我本来绝不会放过你的,但是,慕姑娘说了,关于你的事情她会处理,我看在慕姑娘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咱们这就去见慕姑娘,让她评评理吧!”王岸之说得义正言辞,似乎不理会云安然的讥刺嘲讽。
云安然淡淡一笑:“抱歉,我不想去!”
“那可由不得你!”王岸之一挥手,陆府的护卫顿时围了上来。
云安然冷冷地环视众人,眸光森寒如冰,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不想在陆府杀人,你们别逼我!”
就在剑拔弩张,触之即发的时刻,左大安正好扶着陆修齐过来,赶过来,看见这一幕,顿时一怔,再看清包围圈中的人,更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云公子,您怎么在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云安然暗叫倒霉,问道:“你又是干嘛来这里?”
“对于陆府的事情,晚晴似乎有了眉目,所以请陆侍郎和王偏将到明月楼去,我到德心苑,请了陆侍郎,王偏将却不在,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原来他在这里,就过来了。”左大安不清楚事情经过,说完,就顺便邀请道,“既然云公子正巧也在,不如一起去吧!”
讶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我也去。”
“那三位请先过去吧!”左大安道,“我还另外有事,要先出府一趟。”
听到陆府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陆修齐,王岸之,云安然三人心中都是微微一突,心中各有百千思量,却没一句能说得出口,只能默默前行,一路沉默着来到明月楼,却见高楼之上,“吱呀”一声门响,莫言歌的声音从三楼上传了下来:“来了?都上来,在三楼书库。”
在书库?
三人心中都是一怔,怀着复杂的心情,拾阶而上。
推开书库的门,三人步入其中,瞧见月色之下,慕晚晴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逗着他说话,温言软语,笑靥如花,那孩子挥舞着手臂,直至窗外,再看看慕晚晴,也笑得格外开心。待到看清那孩子的长相,陆修齐和王岸之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步履踉跄,几乎摔倒,王岸之更是一声惊呼。
“鬼啊--”
云安然却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孩子是谁?”
慕晚晴转过头,看向众人时,却已经带了些许哀伤,轻声道:“他就是陆小姐四年前生下的孩子,琛儿!”
141章真相(上)
“陆小姐的孩子?琛儿?”
云安然重复着,看着那个容貌古怪的孩子,眼中满是疑惑,朗眉皱成一团。后花园中,水月说道陆云芝的孩子是双头怪婴时,他并不在场,后来被王岸之揪来,已成纷争后,也是乍然而来,乍然飘去,对于园中的事情丝毫不知情。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到这样一个苍白消瘦却又形容古怪的孩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震撼,惊骇,茫然,怜惜……
“等等,晚晴妹妹,你说过,鬼影夜啼那夜,在后花园和明月楼卧室,你曾经两次看到一个……一个……”考虑到孩子在场,云安然咽下“双脸鬼婴”的形容,“难道,你看到的就是——”
“对,就是他,琛儿!”慕晚晴轻声道。
琛儿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惊骇讶异,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着银白色的月光照在那张美丽的笑脸上,感觉着那双眼睛望向他时的温柔和顺,会让他想起一种跟眼前这白色的光很像的另一种光,不过,那种光不像月光这样冷,这样淡,而是感觉很强烈,很温暖,像是热水一样,让他觉得身体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
他更喜欢那种光。
可是,在他破碎断裂的记忆片段里,有那种光的时候,他都不能出来,只能躲在又黑又冷的地方,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只有等到没人的时候,他才能偷偷爬出来,但是,却只能看见眼前这淡淡的,冷冷的,却也很美丽的光。
而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就会给他一种那种光的感觉。
暖暖的,亮亮的,很舒服。
他喜欢!琛儿笑着,小手好奇的抓起她散落在背后的头发,柔柔顺顺的,觉得摸着很舒服,又对着慕晚晴开怀的笑着,眼眸纯粹明净,仿若浸在水银中的黑琉璃,令人不胜怜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修齐扶着书架,脑海一片空白,根本就无法思索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女子的哭喊,男女的惊叫……而且越来越吵,听声音似乎就在馨园门口的位置。从看见那个小孩起,王岸之就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根本无法反应,听声音越闹越没体统,陆修齐顿了顿足,走出书库,朝着楼下高声呼喝。
“出什么事了?府里尚有贵客,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见主人发话,一个管家急忙站出来,高声回道:“老爷,这……实在是……”声音微微颤抖,不知是惊讶还是骇然,疑惑……欣喜?
陆修齐还来不及询问,慕晚晴的声音已经从背后飘了出来,带着一声幽幽的叹息,淡淡飘散。
“不要拦她,让她上来吧!”
众人相顾或然,各自猜测着那个“ta”到底是谁。
只有云安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抢先两步出了书库,怔怔地朝着楼梯口望去。
今晚,一场接一场的意外,弄的所有人都目不暇接,震撼惊骇之下,都有或轻或重的短路现象,因此,这半天,谁也没想起来要点灯。月色清朗,淡如白昼,但楼梯口却在背面,因此光线还是十分昏暗。只是,那袅袅而来的人影身着一袭白衣,脸色苍白如纸,在昏暗中也显得格外醒目。
白衣黑发,瘦骨伶仃,只有的夜色中飘飘行来,宛如幽魂。
正是疯癫的陆府小姐,陆云芝。
她神色微闲呆滞,脚步也略有些踉跄,虽然身着厚厚的冬装,但因为那身形实在太过瘦弱,给人一种随风飘零的飞絮般的错觉,似乎随时都会御夜风而去。陆云芝有些木然的环视众人,眸光却毫无所动,视若无睹,径自步入书库,看到慕晚晴怀中的孩子,顿时浑身一震。
缓缓的抬起头来,她原本美丽的眼眸,终于映入了人影。
“慕姑娘,请把孩子还给我!”
那声音沉静如水,带着些许的哀求,却绝无半分的疯癫呆滞。而陆云芝,就那么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身姿婀娜,眉目忧伤,定定地看着慕晚晴,缓缓地伸出了手,翦水瞳眸中浮现雨雾,盈盈欲滴。
“云芝!”
“芝儿!”
“陆小姐!”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陆修齐更是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走进,握住她的双手,颤声道:“芝儿?你好了?你能够认人了?芝儿!你看看我,我是你爹,你是我爹呀!芝儿!我的芝儿,你还认得爹吗?”
陆云芝缓缓转头,看着苍老的父亲,盈盈耳朵水雾终究是落了下来。
“爹!”
“你认得出我,你认得出我!”四年前,陆修齐无时无刻不再幻想着这一幕,在梦境中萦绕了千百回的场景终于成为现实,那声久违的“爹”,听得他满心欢喜,却又满心的感伤,浑浊的眼中,泪水涔涔而落。五十多岁的老人,抱着女儿,哭得像个孩子,“你终于醒了,芝儿!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云安然上前两步,轻声道:“云……陆小姐!”
“云公子,”陆云芝看向他,展开淡淡的笑意,“好久不见,你风采依旧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云安然喃喃道。
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王岸之,这会儿终于清醒过来,怔怔的看着陆云芝,有些干涸的唇微微动,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云……云芝,你……终于好了?”
陆云芝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又转头向慕晚晴。
“慕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吧!”陆云芝哀切地道,眉眼间竟是恳求,“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琛儿气息微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琛儿自己虽然驽钝,却也有所认知。这个孩子命苦,从出生开始,就是一连串的厄运,他老是没有享过一天的舒适,唯一还算有安慰的,就是有我这个娘亲。求求你,至少,让我的孩子能够死在我的怀里,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死在他娘亲的怀里,这是我这个娘,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求求你,慕姑娘……”
“如果……如果在他这样虚弱,这样趋近死亡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不能抱着他,就算他还小,还什么都不懂,他也一定会觉得哀伤凄凉,一定会怨恨我这个娘的!”
“慕姑娘!”
她说的哀伤,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跌落。
看着这个悲伤的母亲,再看看怀中依旧对着她笑得很开怀的孩子,慕晚晴忍不住心头一震,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怜惜,这个孩子,果然已经……他还这么小,还这么小……生命还这么短暂,人生的美好之事,他甚至还没有开始经历,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琛儿很可爱,也很乖巧。”
慕晚晴柔声道,走过去,将孩子交给了陆云芝。
“是吗?你也这样觉得吗?”作为母亲,没有生命比听到别人夸奖她的孩子更令她觉得高兴了,尤其是琛儿这样的孩子。陆云芝的脸上顿时浮现异样的光彩,眼眸中波光潋滟,眸子还含着泪,嘴角却已经绽放出绝美的风华,对慕晚晴一下子好感剧增,“慕姑娘,你……不害怕吗?”
“刚开始有点被吓到,”慕晚晴摇摇头,伸手逗弄,“不过,现在,我真的觉得他很可爱。”
依偎在陆云芝怀里,琛儿更加兴奋起来,小手不住的挥舞着,抓着她的衣裳,又松开,顺着她的身子,不住的往上爬,直到小手能抱住她的脖子,才停了下来,拿自己的额头去撞陆云芝的脸颊,撞了一下,又用小手摩挲着她的脸,小嘴凑上去,呵着气,然后再撞……
对他而言,这似乎是种很好玩的事情,孩子撞着,又咧嘴笑了起来。
“琛儿乖。”陆云芝看着,含着泪,微微而笑,抚摸着孩子的脸,道:“娘亲不疼,娘亲也没哭,琛儿最心疼娘亲了,是不是?有琛儿在,娘亲痕开心。”
那温柔到骨子里,疼爱至深的声音,听得周围众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琛儿却根本听不懂,自顾地玩着他的游戏,转头看见慕晚晴,又是一笑,一偏头,也朝着慕晚晴撞了过去,小脸上满是笑意,却发不出声音,像是一场无声的电影。
“看样子,琛儿,真的很喜欢你呢!”陆云芝笑道:“除了我,他还没对人这样亲近过。”
“是吗?我也很喜欢琛儿!”慕晚晴柔声道,“请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要对这个孩子怎样,也没有想过,要分开你们母子!你说,琛儿他病得很重,是吗?我已经让人请大夫了,他一定会没事的。”
陆云芝神情一变,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不要担心,到时候,把琛儿放在床上,床帏放下来,只让大夫诊脉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听她这样说,陆云芝神情才微微一缓,随即又慢慢地垂眸,原本容光焕发耳朵脸也随之暗淡下来,许久才缓缓摇头:“没用的……慕姑娘,你是个好人,可是……”她将脸贴在孩子的脸上,两张苍白的脸就那么映在一起,同样的苍白消瘦,同样的毫无血色,“这是我的孩子,是跟我血脉相连,相依为命的孩子,我清楚地知道他身体每一丝一毫的变化,清除地知道他生命每一点一滴的流逝。没有用的……”
“可是——”
“现在,我已经是吗都不再奢求,我只希望,能够陪着琛儿,陪他度过他生命最后的时光,让他不至于走的那么凄凉,这就够了。”陆云芝凄然道,“慕姑娘,你真的是个好人,我求你一件事,能不能让我跟琛儿单独相处?琛儿时日无多,我希望他能够安静的走,不要咋看见这些,把他当做妖孽,当恶鬼,当做凶兆,唯独不曾当他是亲人的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极为冷清,如冰玉相激。
陆修齐失声道:“芝儿,你——”
“爹,我想,你其实也并不想看见这个外孙的吧?”陆云芝平静地道,“还是让我跟琛儿独处吧!”
慕晚晴想了会儿,猛地一点头,道:“好!”
“谢谢你。”陆云芝感激地道。
慕晚晴说道:“书库这里有些冷,也太暗沉了,你带他到二楼的卧室去吧!”
“不必了。”陆云芝摇摇头,径自走向窗边,走到月光倾斜的地方,跟琛儿一起遥遥望着天际的那轮明月,笑道:“怀有琛儿的时候,我最喜欢呆在这里,闻着淡淡的墨香,看着书卷,想着琛儿。也许是因为这个缘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