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边的动静，走近我身旁，替我披上一件薄衣。
“嗯，好兴奋，许是太久没有出去，又有点害怕。红衣，你说我明天能不能见到无双？他若见到我，还认不认得我？”说到这里时，我的声音有丝颤抖。
好兴奋，好紧张，只是想到这里，我的心跳便加速。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红衣低下头，回道。
我心生疑惑，看着红衣，心下在打鼓，“红衣，抬头回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无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说一切都是独孤离搞的鬼？
他拿无双做诱饵，却在最后关头告诉我，那个诱饵出了问题——我不敢多想，一定是我想太多。
“因为这要看皇上的意思，奴婢劝姑娘别高兴得太早。殿下没事，姑娘放心吧，只不过见殿下切勿操之过急！”红衣抬头看我，回道。
我仔细搜寻红衣的神情，看不出所以然，这才放下心来，“红衣，你千万别骗我，否则我不原谅你！！”
“奴婢不敢骗姑娘！”红衣又低头回道。
我见问不出所以然，便支退了红衣，躺回床榻。
这回不再是兴奋，反而有些担心。
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很不安。总感觉出暴室也不一定能见到无双，起码红衣给了我提醒，要我不要操之过急。
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我才渐渐睡去。
外面一片闹哄，我迷糊间睁了眼，红衣便立刻上前道：“姑娘醒了，是时候起身洗漱装扮，皇上在暴室外面等候多时了！”
我一看天色，才知已经不早。想是昨晚上没睡好，今晨醒得晚。
要独孤离这个皇帝等我，我的面子倒也很大。
四衣忙着替我更衣装扮，待到整装完毕，我看向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
镜中的我，很美。不只美，而且清丽非凡，贵气逼人。一袭黄|色绣花曳地宫裙，纤腰素裹，衬得我高佻纤细，灵动异常。梳着飞月髻，斜插一支熟悉的菊花宝顶簪……
我伸手将发簪取下，放在手中，笑道：“这支发簪，原来还在。当时我无意中看到它，并没有喜欢，皇上便给我买下，还告诉我，这支发簪我不能丢了。后来我离开季府，没有带走这支发簪，不想今日它还是回到我的头顶。”
夏妃
我将发簪插回发间，轻声一叹，“人生如戏，戏子在其中尽情地演，观众在戏外尽情地赏。红衣，或许你是一个最好的观众！”
镜中的美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种感叹人生的话了？
红衣只是温柔地笑，不言亦不语。
“姑娘好美！”
我站起来，轻盈地转了个身子，四衣便齐声发出惊叹。
我笑了笑。
若是多年前有人这般赞我，我定是开心到晚上睡不着。
可现在听到这种赞誉，我竟心如止水。
难道关押暴室半年，我就已经老成这般了？
暴室所有的宫婢静候在两旁，她们垂首而立，静等着我自她们身边经过。
我迈着端庄的步伐往暴室大门而去，目不斜视。
我如何会知道，有一日我也能像季初秋那般走路，典雅而高贵，令人不敢直视？
待走至掌事嬷嬷的跟前，我顿下脚步，看向掌事嬷嬷道：“嬷嬷，你可曾听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俗语？”
掌事嬷嬷没敢看我，依然低着头。
我上前，用力抓着她的头发，让她面对着我的脸，冷笑道：“嬷嬷，你没听过这句俗语不要紧，因为今日我季盛夏便是那句俗语的最好见证！这是要告诉你，别以为自己能做掌事嬷嬷了不起，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一个奴才。今日我出得了暴室，但你却依然得日以继夜地在暴室做一个只会欺负其他宫婢的老妈子。”
掌事嬷嬷的脸容扭曲，我看了很不爽快。
我松了手，回头对红衣道：“红衣，给我掌嘴！打到消敛她的戾气为止。若还是不知悔改，贬她为粗使宫婢！”
“是，姑娘！”
红衣应是，上前便给掌事嬷嬷一掌又一掌。
我冷眼旁观，看着红衣显然加了内力给掌事嬷嬷掴掌。受了十余掌后，掌事嬷嬷的脸变得红肿不堪。
她的腿在颤抖，不多久便“卟通”跪在我跟前求饶道：“求姑娘开恩，饶奴婢一回。奴婢再也不敢欺侮宫婢，再也不作恶，求姑娘大发慈悲，饶过奴婢，姑娘开恩啊……”
随着掌事嬷嬷凄厉的求饶声，暴室门大开。
“嘎吱”一声，刺耳异常，与掌事嬷嬷嗄然而止的求饶声，相得益彰。
原本投射在我们身上的所有视线，很有默契地转向站在暴室外的一国之君。
众人异口同声地道：“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独孤离的视线，转向我。
我看向还在跪在地上的掌事嬷嬷，用力踹她一脚，沉声道：“此次饶你一回。若让我知道你继续作恶，我扒了你的皮！”说罢，我便往独孤离的方向而去。
走到独孤离跟前，我对独孤离不甘不愿地道：“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独孤离将我扶起，看向小李子。
小李子会意，出来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首富季家长女季盛夏婉顺贤德，才德兼备……今赐封为夏妃，入住夏宫，择日册命。钦此！！”
小李子将圣旨递到还傻愣在原地的我的手中，笑道：“娘娘还不下跪接旨？！”
我低头，漠视独孤离胶着在我身上的视线，下跪接旨道：“臣妾扣谢皇上皇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什么这么快就册封？
我才踏出暴室，圣旨就下来了？我有了心理准备，却不曾料到会这么快。说起来，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成为后宫中的一员。
“爱妃平身。”独孤离朝我伸手。
我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却在不耐烦之下，不给我考虑的时间，时间拉着我的手，大力拽着我起了身。
我想抽出自己的手，他却握得更紧，上前一步小声道：“现在人多，你若敢惹事，我要你好看！”
他这么一说，即便我再不甘愿，也只能陪着他演下去。
起码在这些太监宫女及侍卫的跟前，我不能让他这个一国之君失了颜面。
圣旨一接，我就不得不做他的妃子，怎么会这么快呢？
独孤离牵着我的手往前行走，我心不在焉地走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独孤离相处。
红衣要我不逆独孤离的意思，可我发现，很难，因为我排斥他向我靠近。
“到现在你还不曾说一句话。盛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众人随侍在身后，沉默了半晌后，独孤离开口问道。
“皇上言重，奴婢不敢。”我客气地回道，轻瞟一眼独孤离，便见他板起了脸孔。
半年不见，他似乎又木板了一些，神情不多变，像是有许多的心事。现在的他，是皇帝，也就是皇帝罢了。
独孤离抬头间，便捕捉到我的视线，冷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发现皇上现在做皇帝很入戏，越来越像皇帝了。”我讽刺地回道。
因为我这大逆不道的话，独孤离握着我的手，倏地加大力道，似要将我的手骨捏碎般。
他微一用力，我便不受控制地扑进了他的怀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这种香，像是女儿的脂粉香……
我不悦地蹙眉，用力挣出他的怀抱，冷脸道：“皇上应该知道这是在宫道之上，你我还没什么关系，太过亲昵不妥……”
我话音未落，独孤离伸手便拽紧了我的腰。我奋力挣扎，还是不能挣出他的控制。
来得太迟
偶一抬首，我匆忙间瞥见那状似风尘仆仆赶至的男子。
定住视线，我看向来人，忘记了挣出独孤离的掌控。
花逐流，他来了？
他看起来像是很匆忙的样子，难道他不知道我被封妃之事？
他赶进宫，是不是想制止些什么？
“盛夏！！”花逐流纵身至我跟前，他的视线定格在独孤离放至在我腰间的手。
似在向花逐流示威，独孤离手上的力道加大，握紧我的腰，将我狠狠带入他的怀中。
我被迫压在他的怀中，无法再看花逐流一眼。
这回，我没有挣扎。
这般，对花逐流或许是最好的吧？
我已接下圣旨，只差册封，很快我便是独孤离正式的妃子，不该再给花逐流任何希望。
“皇上支开微臣，就只为封她为妃，是不是？！！”
身后传来花逐流的声音，满是不甘。
“爱卿说对了。她是朕的女人，方才她已接下朕的圣旨，择日朕便册封她为妃。花爱卿，朕早说过，有些女人，不是你能够觑觎的，偏生你总是不听劝！！”
独孤离声音轻扬，心情似不错。
“若微臣做到了皇上想要的事情，皇上是不是应该给微臣一个交待？！！”
花逐流的声音，回复平稳，收敛了怒气。
“你果真做到了？”独孤离问道。
“是。只要皇上把盛夏给微臣……”
“不可能。朕的圣旨已下，盛夏也已接旨。花爱卿听说过颁下的圣旨有收回的么？爱卿想要其他赏赐，朕都能应允，唯独盛夏……爱卿，你晚了一步。朕不是失信于你，而是你来得太迟。”
独孤离遗憾地对花逐流道。
我听了直蹙眉。
独孤离与花逐流到底在说什么事？
花逐流替独孤离办事，就只为从暴室将我带出来？
再回想当日红衣的劝诫，我突然明白，这是独孤离设下的一个局。
独孤离让花逐流替他办一件事，花逐流的条件，就是将我从暴室中放出来，而独孤离答应了。
花逐流因此全心全意替独孤离办那件事，不料他回宫才知道，独孤离先他一步封我为妃，如此独孤离先前答应了他的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我不知其中的厉害，只知红衣是独孤离派来的说客，只为劝服我做独孤离的妃子，因为我性子别扭。若不愿意，可能打死我也不会接旨。
这一回，我和花逐流再度被这个老J巨滑的独孤离设计。
花逐流那晚说要将我救出暴室，他不是在说笑。
他很认真地履行自己的承诺，可我，却没有等他，是我失信于他，更对不起他……
“皇上答应我是假，想将我支开才真，是不是？”花逐流的声音，满是伤感。
他不笨，这么快发现再一次被独孤离算计。
“若你还是以前那个凡事以朕为先的朋友，朕便无需对你耍心计。朕一早就说过，季家二姝不是你能够喜欢的对象，你偏生不听。事到如今，你才会受伤。逐流，我不想伤你。可为了她，我不得不再伤你一次。你要记住，从今往后，不要再对朕的女人有非分之想！”
说罢，独孤离拽着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行去。
在经过花逐流身边的时候，花逐流抓着我的一只手臂，狠声道：“若我说，我要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你是不是会将我杀了？！！”
我惊慌地看向花逐流，朝他摇头，别做傻事，更别激怒独孤离。
“逐流，你非要逼我不可么？我给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你偏生不听！你可知道，我的耐性有限度？若你再对她们纠缠不清……”
“我只想要盛夏！上官说得对，我们不能太贪心，得到一个还想得到另一个。你已经有了初秋，为何还要对盛夏下手？难道你的心，能装下两个女人？亦或是，天下间好一点的女人你都想占为己有，左拥右抱，你以为你有这福气享受这份美人恩？！独孤离，人不能太贪心，否则会一无所有！现在的我已经懂得放手，初秋跟了你，于是，我选择放下。放了一个，我不能再放第二个。盛夏，我不会再舍弃！就算她做了你的妃嫔，只要一有机会，我还是就会靠近她，把她拐走，除非你有把她关在我不能接近的地方。或是，你把我给杀了！”花逐流一字一顿地道。
我看向独孤离，清楚看到眸中闪过的嗜血。
独孤离对花逐流真的动了杀机……
再执拗下去，花逐流肯定会死在独孤离的手上。
“皇上，我们别理花大人，走吧。花大人是痴人说梦，竟敢对皇上的女人动心思……”
我用力将花逐流拽着我的手掰开，对独孤离淡笑道。
花逐流的视线，顿在我的脸上。
“花大人，你来得太迟了。因为我想通了，要做就做皇上的女人。在暴室生活了一段时间，我深知权势和自由的可贵。花大人虽好，但不够皇帝大，不能给我想要的名利与权势，于是我不愿再等下去。”
我低头看衣着光鲜的自己，朝花逐流扬起自己纤长的青葱玉指，“上回你说我的手很丑，那是因为在暴室受苦之故。这之后我病了一场，我悄悄告诉红衣，我想出暴室，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只要皇上愿意给我机会。皇上确实给了我机会，于是我能在暴室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才有了今日的苦尽甘来。”
直直地看着花逐流，我一字一顿地道。
盛夏孤独
花逐流的脸渐渐惨白，我满脸歉意，“对不起，是我没有等你，因为我等不及了。在暴室我病倒了，那回我做梦，梦到了上官凉，也梦到了你，我记得你对我说，要把我带出暴室……我醒后，你的那句话一直回响在我耳际。那个时候，我害怕了。我告诉红衣，无论什么方法可以令我走出暴室，我都愿意一试。我的努力有了结果，我出了暴室，那就是做皇上的女人。”
“盛夏，你说的可是事实？”花逐流问我道，神情木然。
“你看我像在说假话么？逐流，皇上有一句话说得对。世间有千娇百媚，除却我和初秋，你能够找到其他更好的女子。别再为我浪费时间，既然我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想过要回头再走其他叉路。你我的情分，并不太深。该忘的，都忘了吧。”我紧握着独孤离的手，看着花逐流，静静地道。
花逐流仔细地看我，似在寻找我说谎的痕迹。
可惜要令他失望了，他什么也找不到。
花逐流黯下了脸，“为什么我总是与自己喜欢的女人擦肩而过？盛夏，你可知道，我心的角落，渐渐只装下你……”
“逐流，够了，你即刻出宫，我不想看到你！！”独孤离打断了花逐流的告白。
可我听了，心再一动。
是我没有坚守住，若我再扛住，今天的我或许能跟花逐流出宫……
不可能，因为还有无双，他在皇宫，我便不可能出宫。
“独孤，让我再对盛夏说最后一句话，你可不可以回避？”
花逐流脸上挂着痞气的笑容，我看在眼里，知道他在强颜欢笑。
独孤离冷眼看着花逐流，花逐流回笑道：“你不是要我对盛夏死心么？既如此，是不是应该让我跟盛夏话别？从今往后，我不再有机会与她单独相处，你不觉我很可怜？”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耍什么花样。逐流，是时候出宫了。若你再不离开，我命侍卫把你遣送回相府！”
独孤离却不以为意，没有一点同情心。
“就知道你会这样对我！独孤，我对你，越来越失望了。”花逐流似真似假地对独孤离道。
花逐流转身看向我，他的清冷眸光与我的相遇。
他看向我，我看着他，而后他重重地叹息，“盛夏，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娶不到初秋，更娶不到你！”
说罢，花逐流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有些清冷。
每一回有人转身离去时，我都不忍多看，仿佛那人的伤感会传染至我。
可现在，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没有什么感觉。
也许我的心，越来越硬，有一天会像石头那般坚硬。
“人都已经走远，还在看什么？”独孤离握紧我的手，冷声道。
我抗拒地抽出自己的手道：“没看什么，就是在想，皇上众叛亲离之后，不知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你希望我落个什么下场？”独孤离反问道。
“和你的姓氏一样，孤独终老。”
我冷眼看他，没有嘴下留情。
独孤离不怒反笑，又抓紧我的手道：“有盛夏陪我，我怎会孤独终老？”
“盛夏来临，有一天，它会离开。人生的事，难以预期，皇上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为好。”我直直地看着前面宽敞明净的宫道，轻喃道。
那一年盛夏，我带着我的无双跑出了季府。
这一年盛夏，我却成为独孤离的妃嫔。
我的人生啊，有多少惊喜在前面等着我？
感觉到独孤离专注的视线投在我的脸上，而后，他紧扣我的手指道：“盛夏来了，我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跟你携手走在我的皇宫，盛夏，我很开心。”
他的这句话，我没有一点感动。
我回头看一眼远远跟随在我们身后的众人，再看向身边个身着龙袍的天之骄子，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现在的我，是不是还在梦中？
也许我仍在无影部落的那个偏僻村庄，因为睡得早，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一直延续至今……
独孤离一直护送至夏宫，目送着他离开，我还在想着这个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