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不清道不明,真正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苦涩。
瑶慎暗暗起誓,下一个继任的,定逼他找个循规蹈矩的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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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百年前 初遇——
循规蹈矩?
这词向来与他绝缘,自继任之日起,他便摈弃原来姓名,而今的他顺从民间传说,姓阎名王。
他勾起唇角,环视墙壁上千奇百怪的涂鸦,近日他迷上涂鸦文化,费了不少时日,终于将地府所有墙壁都添上了他的大作。
“漂亮吗?”他随口问一旁站立的男鬼官。
男鬼官点点头,颇为不甘不愿。
阎王转头看他,修长身材,平凡的眉目,毫无特色可言,“最近流行朋克风,”他扫了眼他的发型,“你落伍了。”
男鬼官无奈地在心中轻叹,曾听说阎王古怪,但也不至于就因为他的衣着发型,就强迫他罚站墙角,浪费一上午光阴吧。“阎王大人,下官要去工作了。”
“工作?你做什么差事?”
“长计。”
“长计?”阎王随手变出本笔记,翻阅了会,“你就是那位史上最认真的长计?”长计不过是记录数据的活,很容易偷懒,但近日听说有名长计上任才两年,就抵过别的长计十几年工作量。
男鬼官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算认真,仅是尽本分而已。”
脸皮如此薄,还禁不起夸,有意思,他心里想着,顶着张法术变来的俊美容颜,逼近他,“我很欣赏你,来做我的秘书长吧,我正缺一个。”
男鬼官皱眉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在反复无常的阎王身边做事,可不是什么优差。
阎王却当他答应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名字?”人间的?还是地府的?
“算了,我给你起一个,留魂,叫着顺口。”一抹留下的死魄。
天官瑶慎老让他找个循规蹈矩的继任者,那他就先找个一板一眼的鬼官来堵他的口,免得再听他唠叨。
自此,阎王身边多了个鬼官,走在一块分外怪异,一个整日衣着前卫,倾国容颜,一个终年白色长袍,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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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百年前 悸动——
“留魂,看戏的时辰到了,”阎王匆匆冲入办公室,拉了正在办公的留魂就要往外走。
挣脱他手的钳制,留魂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这百年的相处,让他对这位上司的心血来潮早已见怪不怪了。
阎王也不着恼,只催他,“别慢吞吞的,演唱会可不等鬼官。”有个空间正要开演唱会,乐队是他所中意的。
“即便不亲临现场,你也可看录制,何必那么急?”留魂就弄不明白,为何他每件事都能如此兴致勃勃。
“看live show的感觉当然不同。”见他收拾得差不多了,阎王便带他去到演唱会现场。隐形的两鬼官端端正正坐在舞台上,占据着最佳位置,也被包围在音乐声与尖叫之中。
乐队开唱没多久,阎王就完全进入了状态,又蹦又跳,自得其乐中还夹杂着脱衣舞,运用法术将身上的皮夹克撕得一片一片如纸片般飘扬。
“当秘书就是要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去哪,你就在哪。”
是这样吗?某次陪他去澳门赌钱后,他便一本正经下达指令,将他强行拖入他的世界,算来也有百年了。
留魂盘坐在那,看阎王沉溺在这嘈杂之中。对于阎王而言,狂欢就是狂欢,热闹就是热闹,但对他这喜静的性子而言,铺天盖地的热血沸腾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卑微如尘粒般被汹涌波涛所淹没。
“来,”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起身跳啊,别干坐着。”不知为何,他就是看不顺眼留魂这小子总一派与世隔绝的清寂。
像他般扭动腰肢?留魂摇头正想拒绝,冷不丁被他拽着衣领拉起,好似拎小猫小狗。
“就这样,跟跳恰恰差不多。”说着,他还想将魔爪伸向留魂臀部,亲自示范如何摆动。
事实证明,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阎王的闹腾,留魂的脸板下,立马想走人,却被他搭住肩膀。
“你去哪?”
“地府。禀告阎王大人,我还有很多公务。”自从他担任了地府事务秘书长的职务后,就顺带接过了原本阎王应做的工作,忙的不可开交。
阎王厚着脸皮撇着嘴耍赖,“别走,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走了,我就独自一个了。”此杀手锏屡试不爽,只对留魂有效。
留魂闭上眼深吸几口气,一忍再忍后,终究妥协,“好,我不走。”
阎王喜笑颜开,向左摆臀,“先往这边扭。”
好蠢,为何他能将如此蠢的事做得那么认真,那么开心?留魂不解,只跟着做了,却发觉真的很蠢。
“真聪明,一学就会,”他向右摆臀,“这边也扭一下。”
这回留魂没忍住笑意,终于笑了开来,眼角撇到阎王笑得似乎更欢,更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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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年前 沦陷——
“听说第三十三空间的二十四世纪开了个顶级豪华的澡堂,我们去泡澡。”阎王阴魂不散缠了三日,留魂却不答应。
理由简单明了,死魂天生纤尘不染,根本无泡澡一说。
“你知道你有多少年没洗过澡了?”缠他不成,阎王改变战术,“八十七年,多脏啊。”上一回洗澡是在人间被他推进池水之中。
留魂冷静地回他,“即便再五百年不洗澡也无关紧要。”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自在起来。八十七年不洗澡,对于生前有些微洁癖的他而言,确实难以置信,更别说五百年了。
阎王J计得逞,拖着留魂去更衣室。
两个大男人脱衣自然爽快,双双泡在高级会所的温水池中。相比某人男模般古铜色的完美身材,留魂则是柔弱纤瘦的书生型,仅露出个白皙平坦的胸膛。
蒸汽升腾围绕四周,迷蒙不真切,情调倒是有了几分。
“留,”阎王开口就是奴役人的话,几分情调被散了八成,“来替我擦背。”
留魂断然回绝,“我又不是女人,做不来这个。”
擦背而已,真八股,“那换我帮你擦。”阎王随手抓了条毛巾就准备付诸实践。
“怕了你了,”留魂躲开他,“我帮你擦就是了。”他也拿了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背上擦着,摆摆样子并不上心。
“为什么你总是那副容貌,也不尝试改变一回?”阎王觉得对着这张脸两百年的他很委屈,有必要提下抗议。
“改变?如何变?”像阎王一样,几个月就换张脸吗?
“变漂亮。”阎王否定,“不行……你不喜招摇。”而变平凡?他现在的已经很平凡了。
留魂加大手劲擦背,他的容貌又碍着他哪里了?
“变……”他形容不出,觉得总是沉默地待在寸步之外的留魂,样子应该更温文些,更淡定些,更特别些。
两百年的陪伴,默契愈深,少了他,做什么都缺了点东西。
“不变不行吗?”人生下百年,也不就一张面孔。他不是抱怨,但上司总是变张脸来考验他的认人能力,也蛮累人的。
阎王回头打量他,忽地冒出一句调戏的话,“幸亏身材也不是不能看。 ”
留魂好气又好笑,就知道不能和他来这种场所。他平躺了下来,任温水没过双耳口鼻,不听则心不乱。
“做鬼也是有好处。”留魂好整以暇地欣赏水中蔚蓝色的波纹,自水中看阎王的脸,扭曲不复俊美。
“留,”阎王将声音传入水下,喜欢叫他的名字,一声声都是挽留,“人说阎王要人三更死,不得留人至五更。”
“你是我留下的魂魄,再陪我百年吧。”怕他惦记着去投胎,那他这阎王会少了很多乐趣的。
留魂没回答,只往水深处沉去,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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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两百年前 心痛——
百年联谊很是难得,更难得的是天府天官本来都是寻常容貌,今次一见,居然个个变得男俊女俏。
留魂恍惚间觉得是十七、八个阎王在面前晃,“为什么变幻容貌?”是被那不良上司感染的吗?
瑶慎笑的奥妙,“你也晓得,以往百年联谊都是天官受苦的日子。”地府的鬼官见天官长得平易近人,胆子就大了,往往一拥而上,古怪问题连串问出。
这么说来,留魂也发现,今日这难得的机会,众鬼官竟围在角落装斯文。
“前些日子,那小子心情大好时给我出了个主意,就是让天官变得仙人仙貌一些,”他悠悠然扫视群官,缓缓露出慈悲为怀的笑容,果然震慑住新来的菜鸟们。“效果不错。”
要追求美女需要勇气,要接近神仙亦然。地府中,阎王他也是个神一样的存在,否则怎能耍得一干鬼官盲目追逐他的喜好。
“心情大好?”坐庄大赢众鬼官的那次吗?“他鬼主意很多。”
瑶慎同意,“而且他能找到如你这般适合当地府事务总代理的死魂,也算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亮点。”重音强调“唯一的”。
适合当阎王?这玩笑开大了,“我对这职位没有兴趣。”篡位吗?
瑶慎有些诧异,“他没和你说过?阎王千年任期满后,若找不到继任者,他要被迫连任,我还以为你就是他的继任者。”对事务既熟悉,又勤恳务实。
千年……他的任期还有一百年……
“那他呢?”
“做天官或者继续投胎。”瑶慎宁愿他投胎去,他不想与这妖孽共事。
做百年见一面的天官或投胎后不知所踪?
留魂呆呆看着那人笑的肆意,向他走近,“留,怎么了?看本阎王的绝世容颜看呆了?”
他苦笑,原来他口口声声的叫“留”,是想留下他独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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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冷战更痛苦的是什么?
阎王答,是无视。
近日来留魂不知是否更年期延后到来,对他总是不理不睬,只冷不热。
“没什么。”被问起,他也只轻描淡写掠过,整理完书柜上的资料,绕开杵在身旁的阎王。
“开门见山说吧,别扭不是你的风格。”对着留魂给他的背影,他激将。
留魂果然站住脚步,想了许久才低声问,“我有个疑惑,百年前你调我到你手下做事,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你想要我继任?告诉我实话。”
阎王一愣,“是的,你的确很适合继任。”若说实话,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留魂眼中无法抑制的悲伤蔓延,他自己也不知是难过他找他继任千年,还是难过他自始至终都未透露此事。“好,我答应你。你千年任期满后,我就替你,横竖这公务我也处理了几百年了,做生不如做熟,我是无所谓的。”
没再回头,他说完便走出门。
让他继任?阎王呆坐着,想象百年后留魂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处理着在他看来极其枯燥的公务。
以留魂的性子,这或许并不难受,未必是件苦差事,然而……
他抚上心脏位置,那不知是幻觉还是实际存在的痛感提醒他,他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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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年前 遗憾——
“从今往后,你就是新一任的地府事务总代理了。”阎王挠了挠七彩的头发,总算是解决了件麻烦事,“未免与我的名字冲突,我建议你回头想个别的名字,能叫阎王的,唯我而已。”
席德无所谓地颔首,坐在椅子上继续研究新到手的《地府事务总代理工作守则》。
“另外,这是我的记忆,过奈何桥之前的记忆都在这。”他递给席德一个彩色记忆球,看他接过后才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记忆?”他的记忆真是五彩斑斓,“不能割舍吗?”
阎王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我不想忘了一个人。”
“爱人?”席德想起他的爱人,感同身受。
阎王摇头,“不算,暗恋的,偷偷喜欢。”一千年来,生前死后,他不是没有爱过人,他明白贪恋留魂陪伴的背后,是何含义。
然而说爱很容易,维持却很难。
遇见留魂之前的几百年,他看过很多悲欢离合,也几次心血来潮地爱上,又感情冷淡而分开,最长不到十年,次数多了,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长情。只能默默暗恋,倒能与他相伴百年。
“小心维系你与她的感情,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话音刚落,留魂正巧步入办公室,看到席德,他有些疑惑。
“留,你来的正巧,他是新上任的地府事务总代理。”阎王指着席德。
新上任的?留魂的目光从席德转向阎王。
“你要投胎,要转作其它鬼官都行,”阎王深深看他,“你是自由的。”不会被困住,品尝千年孤寂。
自由?在他已经做好当阎王的心理准备时?
原来世事从不在他掌握中,留魂苦笑,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也没了,他茫然若失。
×××
——千年前 愿望——
“既然你选择投胎,告诉我你的愿望?”
“愿望?”阎王早已想过,“来世一旦投身为人,我必要绝美容貌,智商两百,情商满分。”
有这样的愿望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类人生下来天资就甩开寻常人一大截,若不是天妒红颜的早逝,就是祸国殃民的料。
瑶慎头痛不已,严格来说,这算是三个愿望,但若不答应,他万一留下当天官,又如何是好?“为何你不选择与他七世情缘?”那个他,他俩心知肚明。
阎王摇头,“我会爱上的自会爱上的,不用命里注定。”若来生再遇上他,他的心动要货真价实的,他拒绝天府操控他的爱情。
“好吧,你的愿望,我准了,”瑶慎恨不能早点撵他走,看了心烦。
当然,作为天官的瑶慎也有其小算盘在打,他亲自排布下阎王的命运,如无意外,他将在每一世的轮回中英年早逝。
如无意外……
——一千年前 约定——
奈何桥旁,留魂的身影常会伫立。
“又来送他?”身旁的朝云问他。
“他上一世投胎做了豹,狡诈而强势。”阎王投胎四十年,他却徘徊于地府,未去投胎,一次又一次,在奈何桥上目送阎王的死魂投胎。
而今日,他也要去投胎了。
“这是我的记忆,你保管或席德保管都无所谓。若千年后,席德找不到继任者,他可以来找我,只须将我的记忆恢复,我会继任的。”他性子慢,岁月对他而言都是一般地过。
朝云接过白色的记忆球,略带迟疑。“可以吗?”这承诺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