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是柴先生。
柴先生告诉虎土君,他叫柴先生,也是为了女人伤心。柴先生身法快得很,虎土君根本没看清楚他的样子,就被他抢了酒。过一会儿空坛子送回来,不服气的虎土君,还是没看清楚人家的样子。虽然柴先生有意不让他看到模样,但两个伤心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格外默契。
柴先生指示,他的心上人一定会次日清晨时分出发。
虎土君原本还半信半疑,不想竟成了真,自然对这位武功高却神秘兮兮的柴先生,敬佩万分。
柴先生又说:“姑娘家脸皮薄,说不喜欢其实是喜欢,说不要其实是要。”
虎土君说:“秀妹儿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柴先生说:“告诉了你她的名字,就等于是要。”
柴先生还说:“咱们做男人的,就要有点汉子的气概,既然你的秀妹儿吞吞吐吐,估计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表露心意,干脆一棍子打晕扛回屋子,生米也要试着煮煮,才知道能不能熟。”
虎土君很为难:“我是个传统的男人,不干毁坏人名节的事。”
柴先生很豪放:“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点上两根红蜡烛拜一拜,也就是成了亲。大不了,回去后再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虎土君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当机立断的汉子,柴先生这个主意,让他很以为然。
况且,柴先生还非常善良地说,这一闷棍,他负责敲。
所以,天秀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满眼大红,还有身上一套红彤彤地,大红喜服。
柴先生做事一向有头有尾,还找了喜娘帮自己的新媳妇换了衣衫。这一点,虎土君非常满意这个没见过面的好朋友。
虎土君激动地搓手,看着一脸惊慌的秀妹儿,笑得像朵花儿:“秀妹儿……今儿,你真美。”
天秀张张嘴,愕然发现自己被人点了哑|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虎土君见秀妹儿不说话,想起柴先生的教导。
“女儿家害羞,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又见那大红新娘服衬得那白玉一样的肌肤红粉菲菲,实在可爱,忍不住上前亲了一口天秀的脸颊……
天秀崩溃了,无助了,混乱了。
活了二十多年,居然被男人给轻薄了!
秀妹儿如此迷乱的眼神让虎土君很自责,连忙道了几句歉,就拉着秀妹儿的小手往大堂走——那里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的一派欢乐。
早已摆了好几桌子,请的都是路过的客人们。
虎土君凑到秀妹儿耳边低声道:“你不说话,就是愿意嫁给我了。”
天秀欲哭无泪,张口无言,拼命摇头。
虎土君只看见红盖头乱晃,还道新娘子越发怕羞,又低声道:“咱们暂时凑合凑合,等回家后,再办一次隆重的。以后,我家的田产,地产,都是你的。我会好好照顾你,对你好。我家妞儿今年虽然小,却懂事,断断不会为难你。”
天秀张开口,吐不出一个字,身上估计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于是越发绝望。
虎土君向众人一抱拳:“各位过路的兄弟好汉,今日小弟成婚,咱们江湖中人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今日是我虎土君的大喜日子。小弟前世积德,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劳烦请好汉们做个见证。我虎土君保证,倘若对秀妹儿有那么一点儿地对不住,就天打五雷轰,让江湖上的好汉,个个唾骂我!”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众人齐声喝彩,纷纷喝酒庆祝。
虎土君拉着秀妹儿的嫩手,向众人行礼。
天秀知道,待拜了天地,就算礼成,从此江湖上都知道,桑天秀就是虎土君的老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当下急的满手是汗,却挣脱不出。
虎土君还道这位新媳妇害羞紧张,又握了握那白玉小手,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便听临时请的喜娘道:“新人一拜天地——”
众人齐声叫好。
天秀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还年轻,他还没娶娘子,却要让别人娶了啊……
虎土君兴奋得满脸通红,拉着娘子下拜,只待那第二拜响起……
响起的不是第二拜,却是一道响亮清脆的喊声:“虎土君!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强抢民女!”
一袭红衣越过众人头顶,落在新婚夫妇二人面前,唐十九一把将天秀扯到自己身后:“这丫头是我的人,你也敢抢!?”
群雄哗然,见过抢亲的,却没见过姑娘抢新娘的。
虎土君怒道:“唐姑娘,那日里可是你亲口说的,倘若她愿意,绝不干涉秀妹儿去留。”
唐十九看他怒意横生,心中好笑,但脸上一本正经:“她不可能答应你!”
虎土君道:“姑娘家脸皮薄,没有说不答应就是答应。况且放眼江湖,我这种条件的男儿又有几个?”
天秀憋了那么久,终于冲开了哑|岤,当下一把掀开盖头,攀住唐十九的肩膀,幽幽道:“虎爷的一片好心,秀儿明白,可是……秀儿已经心有所属!”
群雄响起一片嘘声。
虎土君一愣,倒退三步:“你……你……可是你方才为何不说!?”
天秀媚眼如丝,往十九身上一瞟:“我以为……我以为他不会接受我。我以为,他不要我了……”
虎土君满心疑惑:“难道现在,你就知道,你心有所属的人是要你的?”
唐十九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然,天秀娇滴滴道:“不要我,如何会这般大动静地过来抢我?”他突然反手,将唐十九紧紧抱住,颤声道:“十九,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抢我的,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江湖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这般公然地两个女子勾搭互通,也是少有的事情,顿时大堂内一片寂静,有德高望重的已经连连摇头。
天秀紧紧地抱着唐十九:“你们,你们要拆散我俩的话,我就死给你们看!”
唐十九咬着牙床低声道:“你再抱我这么紧,我就让你死给他们看。”
虎土君震惊地坐在椅上,满脸不可置信:“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天秀环顾四周,向虎土君灿然一笑:“你觉得我们开玩笑,闹着玩不是?”
他一把拉开唐十九,含情脉脉地望入她的眼,随后狠狠地,吻住了那朵娇艳柔美的红唇。
虎土君再也撑不住,咕咚一声昏了过去。
江湖群雄先是一片寂静,德高望重的老者看不下去摇摇头离席而去,接着有那么些个浪迹形骸的人,啪啦啪啦鼓起了掌。
就这样……被强吻了……
天秀的嘴唇搽了上好的胭脂,香香甜甜,倒不难吃。
唐十九头脑一片空白,完全地,不知所措。
天秀深吻着十九,从眼角余光中看见宾客一角愤然捏碎茶杯的某人,心中得意非凡。
他刚一松懈,脸上就火辣辣一疼,已然挨了回过味儿来的唐十九好一个巴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个镇子,也算是一个江湖。
那一夜,这小镇的江湖,彻底沸腾了。
先是虎土君临时宴客摆喜酒,到中途有人抢亲,还是女子抢新娘。
接着新娘与那女子当场激吻,气翻了新郎,震惊了江湖。
最后,那抢亲的女子狠狠给了新娘一耳光,顺手撕破了新娘的前襟——
虎土君千辛万苦寻到的新娘,居然是男人。
这样爆炸的消息,自然成了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外面的江湖,自然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结论。
比如……
虎土君是断袖,想娶个男扮女装的来掩饰。
抢亲的女子是魔教的高手,故意扰乱江湖。
成亲的新娘是阴阳人,和男人在一起就变成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变成男人。
这个阴阳人的名字,叫桑天秀。
虽然最后临急生变,强吻了唐十九,摆了沈云谈一道,可终究这次吃亏最大的是自己。沈云谈如附骨之疽,走到哪里跟到哪,也实在让他束手束脚,烦不胜烦。
但沈云谈武功高强,自己不是他对手,这样走下去,虽然碍着十九大亏吃不了,但像今天这样的闷棍估计也是三天两头的事。
天秀披着凤冠霞帔,一路踢踏走回客栈,待看见就算是怒气横生也鲜艳动人的脸,总算是计上心来。
第五十章 杀机
重重地抹去脸上粗浓的虬髯,沈云谈差点拍翻桌子。
他很烦躁,从未有过这般困扰和难堪。看到天秀吻住她的那一刻,他真有冲上去现场撕了天秀的心。
天秀挑衅他冒犯他得罪他也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
或重或轻地,他都一笑而过。师父已经死去,同门的师兄弟们实在没有必要再斗个你死我活。
况且,他的确不爱杀人。
但是这次,他真正起了杀心。
不得不承认,一向自诩理智的沈云谈,为了唐十九,彻底地方寸大乱。
跟踪,偷窥,甚至变装成柴先生教唆虎土君去抢亲。
平日里不屑做的,甚至于想都没想过的举动,他都干了。教给虎土君的法子,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他内心最想干的事——
一棍子打晕了唐十九,扛回去生米煮成熟饭,不由得她不干。
望着窗外一地清辉,他不知所措——到底,他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突然有种颓然涌上心头:或者,她再不会回来。无论他做什么!更何况,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好几次,他想上去和她说说话,真心实意地恳请原谅,却害怕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脸,更怕那朱唇中吐出冰凉凉的话:“我的事,与尔何干?”
沈云谈抄起一坛酒,痛快饮下。
烈酒入喉,顿时有了些豪情爽快。
现在不愿意见自己,总有一天肯见。与其粘着跟着,让她发现了厌烦,倒不如让彼此冷静冷静。
当机立断,想清楚想明白了,沈云谈精神大振,也不顾夜色漆黑,扬袍跃上一匹快马,往相反方向疾奔而去
那厢沈云谈想清楚离开,这厢天秀刚推门入屋,迎面就飞来一个枕头。
唐十九怒气未消:“混蛋你大庭广众轻薄我!”
天秀嬉皮笑脸:“反正你也不把我当男人。”
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让唐十九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我没把你当男人也不行!就算真的是女人也不行!你会没事去亲你哥吗?你会没事去搂着沈云谈亲吗?”
天秀抹抹嘴唇,意犹未尽:“如果……他们也这么香的话……”
阻止住唐十九进一步的进攻,天秀投降:“好好好,我在人前亲了你,我负责还不行吗?我负责,我娶你。不是说两年内要找一位夫君回去?咱们到了逍遥山庄,我就去提亲。”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么美的姑娘,不娶回家多可惜啊。”
唐十九知他说笑,白了他一眼:“算了,亲一口又少不了块肉,只是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他却一副认真的表情:“我说真的,谁娶了你,才是天大的福气。可惜,徐子清和沈云谈两个笨蛋,都不懂。”
唐十九收了笑容,别过脸去:“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不想说。”
天秀道:“用了那么重的安神香,还是每天辗转反侧睡不好,难道非要我晚上点你睡|岤不成?”
唐十九不做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吧嗒吧嗒掉。
“你还是放不下嘛,巴辣果断的唐十九啊,也有这么一天。”他脸上笑着,坐在她身边,却不知怎么,看见她落泪,心头也跟着一酸。
唐十九蓦然回头,一把拉住他的衣襟,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对,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你让我怎么办呢?”鼻涕眼泪,一把把地抹了天秀一身。
“要不然,你也割他一只耳朵?我看你割你师弟一只耳朵后,也就没事了。”他尽出馊主意,沈云谈一只耳朵的样子,光想想就可乐。
“我……我……”唐十九一跺脚,“我舍不得啊!”
天秀忍不住,“噗嗤”乐了。
唐十九哭了一会儿,就着天秀的衣襟擦干眼泪:“不出江湖不知世界之大,可是这样大的世界,我却没以前在逍遥山庄那般开心自在。原本没出来以前,总想见识江湖第一流的武功,认识江湖第一流的高手。现在却什么都不想要,就想回去,守着师父,守着一亩二分地,看看我那些师弟师妹们。”
“这是很多人的梦想。江湖就是一个易进难出的地方,你下河去游泳,沾湿身子很容易,可是弄干就很难了。”天秀轻轻摸了摸她的黑发,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
唐十九道:“男人什么的,大不了,咱不要了。我回去求师父,跟顾妍道歉,反正我死乞白赖也就赖在逍遥山庄,打死我也不走。”
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十九,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十九回首,嫣然一笑:“虽然,江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但是,至少交到了不少好朋友,我认识了你,认识了唐鱼,认识了紫奴……还有……还有……”她的眼睛亮起来,雪白的贝齿咬了咬唇,“认识沈云谈,我并不后悔,真的。”
“天秀,你心里有个别的她,我心里也装着别人,但是,你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我,真的,很好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的朋友。”
她的声音很真挚,真挚得让他的眼圈莫名其妙有些酸,天秀缓缓收回了抚着她乌发的手,笑得发苦:“真好。可惜……十九我不配呢。”
唐十九还想说什么,修长的手指已经堵住了她的唇。
“嘘……别说,再说我要哭了。”天秀的笑容突然灿烂起来,像艳丽的晚霞。
他反手拍熄了蜡烛,替她掖好被子,黑暗中,那双细长夺目的眼晶亮亮地。像是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口,到了唇边,却只剩下一句话:“睡吧,十九。”
伸指点了她的睡|岤,看着多日未曾安眠的人儿终于合上双眼,重重叹气,像是要呼出什么污浊的东西,他撩袍步出内室,外间的地上已经被月光铺满了一地清辉。
“最好的朋友?我配么……”他低头,永远眼波流转的凤眸突然寒光四射,“也没有必要去配。”
沈云谈反向狂奔了一天一夜,似乎要发泄心中郁闷的情绪,又似乎要抑制自己折回去的冲动,终于在马儿累得吃不消时,慢了下来。
其时晨光已然初现,不远处的村落冉冉升起了炊烟。
他心中安定了许多,放慢了速度,达达奔去。
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没有客栈,沈云谈奔波了一夜,又饿又疲倦。所幸村子里的人性情敦厚朴实,看他一脸倦态,那农家的农夫,妇人并没有赶他离去,反而多盛了一碗香甜的南瓜粥与他一起共用早餐。
一晚上没吃饭没睡觉地赶路,沈云谈估计是实在太饿,而农妇笑得又太淳朴憨厚,以至于,他似乎并没有发现,那本应因劳动而粗糙不堪的手心,其实是一片绵软嫩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