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鸣咳嗽了一声,让人把地图拿上来。他凑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抬头对黄石问道:“奢崇明、安邦彦二贼也在其中么?”
“回张老话,据投降的贼兵说,此二贼都在。”黄石又用手画了一个大圈,朗声对张鹤鸣讲到:“不出张老所料,贼兵确实狡诈,迟迟不肯入套。末将命令贾明河将军务必要谨守张老之令,侦查、再侦查、三侦查,终于让这几万贼兵尽数入套。”
黄石的话像是一股暖流,让张鹤鸣两侧的脸颊都浮起红润的光华来。他昂起胸膛,捻着白须向南方看了一会儿,沉声对黄石说道:“黄石,这两贼若是就擒,则西南大事定矣!此次你定要布下天罗地网,决不能让这二贼逃了出去。”
“末将遵命。”黄石在张鹤鸣身后鞠了一个躬,恭恭敬敬地拱手向老人行了一个礼。
……
九月十九日。
明军继续向赤水卫方向进攻。黄石立马山峰之顶,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两军的战斗场面。现在赤水卫周围的叛军数量众多,几乎前进路上的每个山头都有叛军防守。这三天来救火营击毙的永宁军比例越来越低,而水西军的比例则越来越高。北翼永宁军的崩溃显然也对水西军构成了巨大的影响。
道路前方地山头上腾起了一团又一团地烟雾,明军的火炮正在连续轰击叛军控制的道路上的各个山头,以打乱敌方的部署。在黄石的注视下,明军排成紧密地战斗队形,小心地向着前面的一座山头爬上去。
在明军的火炮掩护下,叛军根本无法利用地利反抗,以往他们修在山头上的简易工事也都轻松地被明军的炮火所摧毁,那种木制结构的野战工事不但没有给叛军带来多少掩护,反倒因为木屑纷飞让他们增加了不小的伤亡。
明军很快就爬上了山,然后居高临下地攻击背面地叛军。随着红旗开始舞动,黄石知道背面的少量叛军又被明军的火力赶到树林里去了。现在明军一个一个山头地缓慢进攻,黄石并不需要太快的进攻速度,因为时间就是明军最好的盟军。
现在救火营之所以不停地进攻来压缩叛军的地盘,主要还是为了牵制叛军的兵力,让他们无法集中全力从南线突围。就黄石这两天的攻击来看,他认为奢崇明和安邦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因为北线的叛军抵抗既不坚决,也没有什么实力,这些叛军的意图似乎也就是拖住明军的攻势罢了。
等张鹤鸣再次来视察工作时,黄石已经可以向他骄傲地报告说:“张老,我们距离赤水卫还有十八里,今天就能推进到十五里以内。”
越来越多的叛军开始向明军投降,到今天为止,放下武器的永宁、水西军人数已经超过两万。和以前地政策一样,黄石只是把其中的头人阶层全部控制了起来,剩下士兵地都被派去搬运粮草,而且还可以吃饱。
黄石和张鹤鸣所在地山头,下面又是一长串俘虏被明军带了过去,同时有两门火炮则被逆向推着前行。明军要把它们部署到刚刚占领的山头上去,那个山头是个很不错地制高点,在那里部署火炮可以俯视更前面地几座小山包。
“里面大概还有水西贼和永宁贼五万人,他们被我大明王师从四面八方包围在了这个狭小地领域内。他们既没有粮食也没有船只,很快就会全军覆灭。”黄石站在张鹤鸣的身后,把道路两侧的绵延山脉和树林指给他看。这些构成了天然地包围圈:“即使他们窜入了山林,在这些山林的对面也是正在赶来的大明官军。这次,奢崇明、安邦彦二贼已经是插翅难逃了。”
黄石说完后吸了口气,大声对张鹤鸣说道:“大人运筹帷幄、深思慎行。奢崇明、安邦彦二贼除了束手就擒,再无第二条路好走了。”
张鹤鸣现在也披了一身的盔甲。虽然已经给张鹤鸣的铠甲减去了许多零碎,但怎么也还是有三十多斤重,可是老头子走起路来仍是健步如飞。自从来到摩尼所以后,看到这大好的局面,张鹤鸣更是精神奕奕,绝对称得上是鹤发童颜了。
笑着接受了黄石的恭维后,张鹤鸣也大声称赞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此次若是能一举荡平西南乱事,黄石你当居首功!”
“谢张老大人提拔,末将铭感五内。”
……
九月二十日,赤水河南,选锋营大营。
几天前奇袭夺下赤水河吊桥后,贾明河就点了一把火,把桥梁彻底烧光。接着选锋营两线夹击,沿赤水河而进。一天内把水西军的阻击部队扫荡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失去了粮草补给,大部分水西叛军都逃过森林,通过阿落密所逃回大后方老巢去了。
有些小股的死硬份子还想和明军玩捉迷藏,犹犹豫豫地不想离开赤水河太远。但贾明河此举就是为了保证赤水河航运畅通,自然没有兴趣深入林子去追击他们。明军就是简单地拔除了他们悬在河道上的拦绳,然后明军的补给竹筏就开始向前运输粮草和弹药了。
这两个月来,福宁镇本部还送来了上千地补充兵。现在到磐石营的补给线不通,到救火营的太艰苦,所以金求德就一直在补满选锋营的编制。无论是之前的因病减员,还是这次战损的官兵,都立刻从永镇大营得到了补充。现在选锋营不但各队都是满员,贾明河自己手里还扣着四个把总队共二百人的补充兵,如果他有需求地话,还可以再向播州大营要。
赤水河方向不时传来枪炮声,几天来叛军不断试图强渡赤水河突围,而明军也不断地挫败他们这种企图。贾明河沿赤水河南岸部署了足有十里长地警戒哨,每里都有一个步队作为机动部队。
水流比较平静的可以渡河之处就那么几个,如果发现叛军渡河的话,很快大批火铳手就能赶到现场。大部分情况下叛军在湍急地河流里挣扎渡河时,不等渡过一半他们就会和他们的竹筏一起被明军打成碎片。
今天播州大营又运来了一批援军,现在除了选锋营外,云集此处的还有三千多西南明军,他们主要帮助贾明河负责夜间保卫工作。那几个指挥使白天主要就是带领部下做竹签,然后把它们插满岸边,指望夜里有人能够踩上来。贾明河估计这三天来,友军们已经插了数以十万计的竹签下去了。当然,选锋营也陪着他们插了一些,这些东西白天虽然不会有什么效果,不过晚上的威力却还可以。
虽然在夜里强渡和自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每天夜里都能遇上几拨疯子。明军为此在河岸上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叛军就算能战胜看不见的漩涡、激流、礁石和竹签的话,那等他们一上岸也会被明军立刻发现。
二十日的整个上午都很平静,各处都报告没有发现有叛军强渡现象。贾明河沉思了一下,就下令再次拓展警戒线。下午的时候,赤水卫方向传来了隐隐地炮声,贾明河亲自跑上山头向南观察,虽然没有看到什么确凿的迹象,不过叛军没有火炮这是一定的,想来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明军的战线正在压迫过来。
下午,有人报告正对赤水卫的渡口发现了大量叛军集结。这个地方有个水流较慢的浅滩,而且渡过后很快就能踏上官道,所以一直是贾明河最注意防守的地方,他还在此地部署了六门火炮。听到警报后他立刻就策马赶去。
正如报告所说,大批的叛军正在对岸明目张胆地扎制竹筏,整整一片林子都被他们砍倒了。贾明河见状就下令开炮。一门六磅炮不停地咆哮着,不时打倒几根竹子或是一颗树,在叛军大队附近激起一片一片地尘土。不过叛军这次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只是在那里继续扎竹筏。
贾明河取出了望远镜,向着对岸看了过去。几个参谋司的军官把双手背在身后,笔直地站在贾明河的背后,一个个都把胸膛挺得高高地。
“嗯,贼兵还在扎一种竹甲。”贾明河一边观察着对岸的动静,一边小声地念叨着:“似乎是一种半身的竹甲……有个贼兵做好了一件。嗯,确实是竹甲,他还套在身上试了试大小。”
叛军们仿佛根本没有顾及到不时飞落在身边的炮弹,只是专心致志地造着浮水用的工具。贾明河轻轻地把望远镜从眼睛上拿开,若有所思地望着对岸半天没有说话。
“大人,我们让六门炮一起开火,或许能把他们打散!”
一个年轻的参谋军官大声地说出了他的建议,但贾明河却摇了摇头:“你做梦呢,千总。”
“停止开炮!”贾明河猛然后退了几步,大声下令的同时把单筒望远镜用力地收了起来。他环顾了周围的军官一圈,再次大声地喝令道:“把那四门火炮也都调过来,把选锋营的防区集中到这周围地五里来,其他的防区交给友军去填补。”
当夜,赤水卫周围响起了千万人的歌声。黄石走出营帐,望着传来歌声方向地那片篝火看了一会儿,招手叫来了一个翻译:“他们在唱什么?”
“回大人话,这都是贼兵们祖传的歌谣,是关于他们的英雄、他们的祖宗和他们的神灵的,已经传了两千多年了。”
“是吗?”黄石轻声又问了一句。他静静地倾听着这万人的合唱,歌声似乎含有无限地感慨和崇敬,在星空下又隐隐含着不尽地哀伤和彷徨,只是……其中也自有一种昂扬,直上云霄。
天启七年九月二十一日,赤水河南岸。
明军的营帐之间,大批的篝火堆还在渺渺地冒着青烟,上面的木柴基本已经被烧的发白了。明军士兵利用些许火的余温,热着早饭和开水。昨天各级军官和士官就被告知今天可能遇到激战,他们也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了士兵们。
昨天晚上选锋营指挥部下令,让将士敞开吃肉。士兵们品尝着热气腾腾的猪肉,知道转天会有艰巨的工作等待着他们。营里有两千多名新兵是在福建入伍的,虽然一路来已经迭遇困苦,不过他们仍有些紧张。可是那些老兵们却都若无其事,他们放开胃口大吃着眼前的美味,主要的议论话题也是大战之后的赏赐。
吃饱喝足以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钻进帐篷倒头就睡,转眼间鼾声就在营地间响成了一片。他们的表现让新兵感到安心不少,也就都停止了紧张不安的窃窃私语。整个营地很快就寂静了下来,只有巡视士官的脚步声,会偶尔打破这安静的气氛。
今天一早各果长就到营里去领鱼,选锋营昨天从赤水河里网了不少河鱼,今天早上每果都可以拿走一尾做早餐。等士兵们起床后,果长们已经把鱼汤烧好了,然后就给他们一个一个分好鱼汤和面饼做早饭。
果长这些人是福宁军的士官团体,他们作为军官和士兵地桥梁,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也是福宁军最重要的财富。黄石手下的军官不用说大都是从士官这个阶层提拔上来地,也都意识到了士官的重要性。除了军官以外,黄石还希望自己的士兵也能对士官抱有足够的敬意。所以福宁军有不少帮士官赢的敬意的条例,比如负责分饭,而且还要最后一个吃。当然,这一切也都是有回报的,他们不仅有机会被提拔为军官,也能比普通士兵更容易赢的勋章,最后黄石给了他们特别的奖励:果长没有口禄,每个月除了士兵应的的一两五钱银外,黄石还会以私人名义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里面一般会有一枚相当五钱的福宁镇银币。
吃过早饭后,士兵们就互相帮忙把铠甲穿好。贾明河已经下令重装步兵披甲预备。士兵们正忙着穿铁甲的时候,赤水河方向已经传来了隐隐的炮声,他们披挂好了之后,无声地拾起搭在一起的长枪,跟着军官开步向河边走去。
赤水河中有不少黑色的河礁,中心航道上有几块比较大的,河水在上面拍打着白色的浪花。而到了两岸河水较浅的地方,就有更多的礁石从水面下冒了出来。还有些岩石就隐藏在水面下一点点,可以透过河水看见它们若隐若现的暗影。
在赤水河的地两侧各有一个较平坦的河畔,不时有骑兵从河畔飞马而过,来回传递着情报和命令。两岸的河畔和水平面的高度相差不多,水陆交界线上有大量的鹅卵石。选锋营的工兵队正在河边忙碌,他们把砍伐下来的树枝用绳子捆成捆,然后夹上一些石头,抛到赤水河河边去。那里水的流速较缓,这些木石混杂体也不会被冲走,就都淤积在河岸边的礁石旁。
这个平缓的河畔并不算长,不远处很快就出现了一道比较陡峭的土坡,上面还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小树。在这个斜坡之上,则又是片较平坦地树林和草地。贾明河此时就正站在南岸的高坡上,身边簇拥着一群参谋司的军官。
贾明河身后的炮兵正在进行着试射,他们既是为了把火炮的角度调整一下,也是顺便打击一下叛军的士气。炮声射击了一会儿就渐渐平息了,对岸的叛军也越聚越多,很快在远方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贾明河举起望远镜看了看,那些叛军抬着大量的竹筏和木排,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北方缓缓而来。
一个参谋军官快步走到贾明河的身后,朗声报告道:“大人,其他各处并未发现叛军大规模造筏强渡的迹象,而且沿河各处的叛军似乎都在向我们这里涌来。”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参谋军官靠过来报告:“大人,选锋营集结完毕。”
贾明河放下了望远镜,回头交代了几句,立刻就有参谋军官和传令兵把他的命令四散传播开来。明军的火铳手大步走到河岸一侧的斜坡上,开始架设射击阵地。他们大多把火铳摆放在从高地面向河畔土滩的斜坡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赤水河。
火铳手部署完毕后,叛军的先头部队也抵达了对面的河岸。大批的叛军士兵从对面的高坡上跑下来,他们接触到河畔的土地后立刻就向河边奔去,卖力地清除起他们那一侧的礁石以及河边的杂物。
接着就有大批的竹筏被人从高坡上推了下来,它们带起了大团的沙石,从斜坡上猛烈地俯冲而下,重重地摔到河畔的地面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剧烈撞击声。叛军的士兵们跟在这些竹筏后面,敏捷地跃过陡坡上的障碍物直达地面,并灵活地躲闪着后面追上来的竹筏、木排。
此时明军已经报告其他地方还是没有发现大规模渡河的行为,贾明河让传令兵去通知友军,让他们加强戒备,一旦有情况立刻通知自己。他再一次举起了望远镜,对面的道路上,叛军仍络绎不绝地向这里涌来,真称的上是人山人海。
“大人,要不要卑职下令火炮射击?”一个-参谋军官看到这声势后,就在贾明河背后提醒了一句。
“当然不必。”贾明河腔调微微上扬,里面似乎还带着一丝惊奇。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先让我们的长枪兵进入阵地。”
“遵命,大人。”
明军的鼓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全军起立!”
“前进!”
随着军官们有力的号令,明军的两千多重装步兵跟着鼓点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坡边走去,阳光洒在了这些士兵的铁甲和枪刃上,从天空上看去,就像是有一片水银在树林中流动。
这些士兵突然出现在了对面地叛军眼前,浅滩旁边一里多长的树林里到处都是银光舞动,成百上千的明军铁甲步兵从中闪现了出来。这团银光很快就流到了高坡的边缘,然后迅速地向着坡下流淌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扑满了对面的河畔。
“见右看齐!”
“见右看齐!”
大批的明军军官背冲着敌军,向着自己的部下发出了口令。明军的长枪兵以双线站成了一个横列,就好像是为赤水河镶上了一条细细的银边。
“全军——坐!”
发布完这个命令后,明军就都坐到河畔上,同时把手中的九尺长枪高高地擎向天空。他们身前的军官们也都转过身来,一个个双手背在背后,藏在自己的红披风下,冷冷地向着对岸的叛军看过去。
河面上吹过一阵阵的风,从这两千官兵的头顶上经过。他们头盔上的白羽在风中发出细细的啸声,这也是明军阵地上仅有地响动。
对岸更多的叛军冲下高坡,他们在河边手足并用,齐声喊着号子协力要把河边的礁石推开。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赤手赤足,被礁石和杂草扎的鲜血淋漓,但一个个却仿若不觉,仍在努力地清除着渡河的障碍,就好似谁都没有看见对岸严阵以待的明军一样。
贾明河接到步兵已经部署完毕的报告后,就轻声吩咐道:“开始炮击吧。”然后就缓步走到高坡的边缘,一言不发地看着对岸的人?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