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儿。
大太太说,她有甚么需要的,尽管开口,都是一家子人,原该照顾。
三姨娘说,她初来秦府,多注意身子才是,别拿大家当外人。
一红一白的,如蔓生怕回错了话儿,再闹笑话,只得点头应承,一圈子敬下来,更多了几分酒意了。
她觉得晕乎乎的,又强作镇定地回了座,已经开行了酒令,玩起了对诗来。
她并非不会对诗,柳娘子也曾请过先生,四书、五经、女则都略通一二,只是并未深习罢了。
大家邀她一起,她只说不会,便坐在一旁儿看着。
“五妹也该学一些个,日后一处顽着,也好图个乐儿。”王翾柔声开口,秦玉衍却说,学与不学,也没甚么要紧。
如蔓望着秦玉衍,又瞧了王翾,只能婉言相告,这夹缝里生存的滋味儿,着实不好受,一句话儿说错了,便都是话柄了。
不一会子,戏台子搭了起来,就依依呀呀地开了唱。
吃宴看戏,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习俗,梨花园是临安城最大的戏班子,也是秦府请得最多的戏班了。
大太太先点了一出《花灯记》,那小生、花旦便登了台。
如蔓是第二回观戏,头一回是五年前在街巷里看戏班子表演,远远的看不真切,只图个新鲜热闹罢了。
“这一出尽是看厌了,一会子我点一出新的来。”秦婉蓉靠在椅子上,懒懒地听着。
台上那小生面如冠玉,身段出色,如蔓仔细瞧着,只觉得这公子生的着实太过俏了些。
“五妹可知这梨花园的特色?”秦玉衍不知何时挪了位子,坐在了如蔓后头。
如蔓摇摇头道,“三哥说来听听。”
☆、粉头牌,燕衔泥
那台上小生潇洒地旋步,将折扇一合,媚眼如丝,唱道,“小姐生地貌美如花,直教我将那花灯抛…”
“公子,是那马儿将我花灯踏,怎个、怎得…”花旦轻掩袖面,晕态顿生。
“你瞧那小生可有何不同?”秦玉衍将头一歪,指着台上说道。
“旁的倒看不大明白,只是那小生的扮相,说不出的…”媚,如蔓在心里头儿想着,终归没说出来。
“常言道,临安城内百花草,梨花园中女儿俏。”秦玉衍啜了口茶,身子倚在如蔓身旁,又道,“这梨花园中,只有女戏子了。”
“那小生原是女子?”如蔓遂点了头,怪不得媚态横生了,秦玉衍又说,“那小生是梨花园的头牌,生旦净末丑,样样扮得妙。”
虽然自古戏子多女儿,可如今戏台中,生旦净末丑,各有分工,男儿也不在少数了。如蔓偏过头去回话儿,恰看到秦少芳听得很是陶醉,那神态说不尽的风流写意。
如蔓不禁又将那台上小生打量了,身段婀娜,若是换上女装,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想来她才艺超群,定是个绝色的美人了。”如蔓同秦少芳目光一触,赶忙瞥开了,秦少芳却是冲她举了杯子,仍专心听戏。
“自然是坊间盛名,一笑难求,闺名怜惜。”秦玉衍虽嘴上说着,可那语气中并无多少赞赏。
如蔓心想着,这怜惜姑娘既是再有风骨,始终风尘一住,如秦府这般大户人家,出得起银子,她自然也是要来的。
一出戏唱完了,秦婉蓉却并不买那头牌儿的账,只说看腻了,下一场子换个人来唱。红玉忙地上前儿应着,秦少芳又将红玉叫住,从袖中掏出一方翠镯,作为打赏,送给那怜惜姑娘。
“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梨花园又不是头一回儿来,少芳哥何必如此破费了?”秦婉蓉俏脸微嗔,秦少芳只笑着将她望了,一句话儿也没有说,大家便都了然于心。
红玉拿了镯子,左右瞧着,那目光总是往秦玉衍那里望,秦玉衍便道,“打赏自然是要有的,我这里也有一些个,一并儿送了去。”
红玉拿定了主意,过来接了秦玉衍的赏钱儿,这才赶到台后头儿去了。
如蔓看得明白,秦婉蓉在府内骄横一时,却过不了秦少芳这一关,果然是一物降了一物儿,是那心有千丝结,寸寸为君系。
正想着,秦少芳忽然起了身,踱到如蔓身旁儿,俯下头来问道,“小五爱听些甚么,教她们唱了。”
如蔓仰头看到他的那一瞬,脑袋里忽然就是那一句话儿来,有匪君子,温润如玉…
她不自主地挪了挪身子,微微避开他的环绕来,遂道,“大家点甚么,我尽爱听的,方才那怜惜姑娘,就唱得很好。”
秦少芳收回身子,“我在后面瞧三弟与你说的热闹,想必就是在说那怜惜了?”
“芳二哥现下,可是舍不得说了?小五不懂这些个,我便说与她听听。”秦玉衍似是玩笑,拱了拱手道。
“既然小五说了,便让她再唱上一出儿,也不枉来这一回。”
如蔓瞧他们说起那怜惜姑娘,语气上不大对头儿,方知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
大太太在那头忙着催戏,又有婆子每桌端来攒盒,盒内分装了各色茶点、干果,吃了这半日,不觉已是到了日下里儿。
秦孝言在上桌里敬了一会子酒,不知那丫头如何手脚不稳,将他撞了,满杯子酒水登时洒了,溅得一旁儿坐的五姨娘潘氏满裙子。
“赶巧吃完了,老爷慢用,我先回房里换了衣服,怪凉的。”潘氏并没生气,吓得那丫头一阵子哆嗦,退了下去。
秦孝言只说,姨娘莫怪,怨自个只顾说话儿,没多留心。
潘氏笑起来,一副吊稍柳叶眉,长相极是柔弱娇懿的,将帕子一拧道,“都是一家子人,小事客气作甚?”秦老爷挥手同意,她便抚了裙摆,袅娜地退了席。
这桌上,秦婉蓉还在为那戏子置气,又听如蔓说喜欢那怜惜唱腔,又要点戏,便不大愿意,五姨娘在一旁略打了招呼,说了几句客气话儿,径自走下了回廊,绕过水阁不见了影儿。
她路过时,身上那甜腻的兰花儿香气,如蔓闻得真切,又见她花容月貌,虽是姨娘身份,年岁却不大。
秦孝言敬完了酒,朝远处瞧了一眼,便回了座,又将秦婉蓉劝了一番,道,“那怜惜姑娘,便看在少芳面子上,咱们也将人请了来,随意听着,好与不好,也没那些个差别。”
“那我便要亲自点一出才算。”秦婉蓉瞧了默不作声儿的如蔓,心里忽然就不痛快起来。
自打进了府,秦婉蓉怎么也将如蔓瞧不上眼,那股子狐媚劲儿,果然是烟波楼里带出来的,和那台子上的粉头儿,自然是一个道儿上的。
不一会,怜惜果然又登了台,如蔓一瞧,这下换了女装,当真是艳冠满场。
可等那戏开了唱,她却收了笑,一副愁容,双目轻垂,做梨花带雨状,如蔓不知这又是哪出,仔细听了几句词,越发觉得脸面上挂不住了。
秦婉蓉点的不是旁的,恰是一出《燕衔泥》,戏本里头儿说的,正是庶家女,到那富贵人家,如何受人欺凌,最后只得落发出家的典故。
“想那深宅大院儿,柳绿花儿红,怎生攀得高枝,却燕子衔泥,枉做了土…”
怜惜演的入戏三分,□处,泪下涟涟,真真是人如其名,可人怜惜了。
众人听得出神,可只有如蔓心里意难平,东风拂面儿,她发髻上的玉兰花颤颤迎风。
她才入府不久,却当众让戏子演了这一出,将她取笑。
有些个明眼的丫头,早已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朝如蔓偷偷瞧去。
秦婉蓉这次来了兴致,直直说演得好,方才还万分个不情愿,此时竟要主动打赏怜惜了。
如蔓握了帕子,起身却见秦孝言不知去了哪里,便对秦玉衍道,“吃了半日,有些乏了,再听下去,怕扰了大家的兴致,三哥哥替我向老爷太太回一句,我先回去了。”
“五妹妹,一会子还有好玩的。”秦雨菱在座上道,一面仍是磕着瓜子。
“五妹妹不是说很喜欢她唱的,怎地这会子又不听了?”秦婉蓉美眸轻扫,挑衅地将如蔓瞧了。
如蔓微福了身,极是客气地答道,“戏本虽好,奈何小五身子不争气儿,莫扫了二姐姐的兴致才是。”
“我叫人给你送些补药去。”秦玉衍点头许了,又命冬雪下去拿药。
秦少芳却偏过道,拦了路,轻轻将如蔓的小手碰了一下,柔软嫩滑,又似是不经意道,“小五可认得路?”
“认得,哥哥姐姐们玩的尽兴,小五先退下了。”如蔓被他这一个动作,惹得微红了两腮,那秦少芳仿佛甚么也没发生,笑着让了路。
翠儿方才被叫去厨房帮忙传菜,这会子还没回来,如蔓便没再等她,独自朝东厢走去。
如蔓回头使劲咽下了眼泪儿,那亭中个个皆是她的“亲人”,却都教她心寒。
可她明白,这条路走得再是艰难,也难不倒她,为自个谋一份衣食无忧的前途,比眼下无足轻重的自尊,要来的实在。
所以她都可以忍了,忍字头上一把刀,不试那利刃,怎知锋芒?
怎生攀得高枝,却燕子衔泥,枉做了土…
她断然不能安心,做那人人糟践的土。
出了百花亭,满目春光悠然,她便在那花草中穿过,落景园造的雅致,木桥对面儿,正是一处雅阁,上头横悬一副金丝木匾:闻道解意。
瞧那门前竹影幽幽,想来便是秦雨菱提起的书舍了,如蔓在门前儿望了片刻,走出园子。
到东厢的路并不算近,她从正厢一处花间儿穿过,绕了近路子。
这处花阁十分安静,丫头婆子一个也无,如蔓正在纜|乳|芟伦咦牛忽听屋内一阵动静儿?br />
“嗯…”腻到人心尖儿里的娇喘声,打屋里头传了出来。
如蔓并未想到究竟如何,可当那窃窃厮磨之音再次传出来,她才登时明白过来,这屋内人原是在行那…
她小手将脸蛋儿握了,急忙跑开,可这一动,似是惊了屋内人。
“谁在外头?”这回说话的,竟是大公子秦孝言。
如蔓羞得满面桃红,连步子也迈地慌乱,秦孝言又问了一声儿,忽然有人一把将她腰肢攫住,向后头一扯,她娇小的身子,就随着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卷入回廊侧面儿。
☆、临安夜,月听风
“少…”如蔓睁大了眼,话儿没说完,小嘴就被那手掌封住了。
秦少芳只在唇边比划了,向院内扫了一眼,冲如蔓摇摇头。
如蔓咽下嘴边儿的话,一同静静听着,果然,屋内很快便没了动静儿。
却说秦孝言问了声儿,赶忙用被子将身子下的白嫩娇躯给盖了,朝院子里望去。
“怎地会有人在外头…”那女子声音里儿还带着娇,脸颊子上红云满布。
“只怕宴会散了。”秦孝言将那女子抱在怀里头,又是一阵子抚弄。
“没良心的小崽子,整日不见了人,一回来便又要走。”
那女子腻在他身上,柳叶眉间风情万种,竟是那五姨娘潘氏。
秦孝言将她丰腴的*握在手中,嘴角儿勾着邪气的笑,“你这小娼妇,在外头一本正经的,关了门,就浪成这样了?”
“呸,不知谁闹着我,做出这没得见人的事来。”潘氏轻啐一口,可仍是往他身上贴了。
秦孝言掀开被子,粗鲁地扳开她的细腿儿,又是一番*,直教那潘氏用手将嘴捂了,不敢发出声儿来。
这大户人家相近相/J之事,本不算甚么稀奇。
面儿上笑,里儿藏针,高门青瓦,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只有自家心里头明白。
这便应了那句老话,青天白日底下,并无罕事了。
如蔓仍被秦少芳制着,站在外头儿,自然不会知道这屋里头的事了。
院内开着几株白芍药,风儿一吹,就飘来阵阵花香。
可如蔓仔细一闻,又不知从何处来了兰花儿香…那味道,就和五姨娘身上的一样了。
因着离得近,如蔓不敢乱动,鼻尖几乎凑在他衣襟儿上,他身上拢了淡香,大约是从腰间的香囊里透来的,白芷混了甘松,味道十分的清爽。
富家公子对这些个也很有些讲究,配饰衣料熏香,哪一样儿都十分精细了。
等那屋里头彻底没了声儿,秦少芳这才松了手,如蔓刚要挪开,谁知他顺势儿俯下身来,贴在如蔓耳边低笑了道,“小五不乖,怎地偷听…”
那语气濡软,直听得如蔓心尖儿一颤,面儿上又红了起来。
她哪里经历过这些,却偏生又是和秦少芳一齐儿听了,怎教人不羞得?
“府里头有些地方儿,并不是随意能去得。”秦少芳捋了褂子,打前走去。
如蔓跟在后头,小跑了几步子,“小五记住了。”
“那我问你,方才那屋里头是甚么人?”秦少芳将面色一沉。
“小五并没来过,也不知。”如蔓扶稳了身子,笑了道。
两人便在那花间走着,小径绣阁,端的是好风儿光。
方才的尴尬渐渐散了,三月梨花儿开,秦少芳赏着景儿,很是悠然。
“在府里可还习惯?”他一问,如蔓便点了头。
“可有去过书舍,见过绣娘?”他又问,如蔓便摇了头。
他见如蔓不言,遂道,“也该学一些,如今你年纪小,婉蓉到年底儿,就该及笄了。”
女子十五要及笄,行那成|人之礼,便如同男子十八加冠一般了。
“若有先生教授,我自然要好好学的,方才见那落景园里头,便有一间书舍。”大户闺秀,即便是庶女,也是要通文墨、习琴艺,要能拿得出手的。
王家的三小姐,是以一手妙文雅字,名闻临安,不少公子登门求访,愿得小姐垂青。
薛家的大小姐,是以一曲鹤鸣山涧,晓谕户里,名士风流趋之若鹜,愿聆音解意了。
就比秦府来说,秦婉蓉擅绣工,自小儿便请了京城来的绣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如蔓几次见她,尽是在描花样儿、绣绢帕。
说来也真真奇了,似她那急匆的性子,偏生就爱做这细致的活儿。
秦雨菱颇通那诗文,平日里读书写字的,也喜爱同旁人论道一番。
王翾擅琴乐,沈冰喜泼墨弄画儿,就连府里的丫头们,闲来无事,也常做些玩意儿。
“这第一课,不如我替先生上了。”秦少芳低头将香囊握了,“这囊坠用了几年,也该换了,你便先绣一个给我瞧瞧。”
“那我便绣了,只有一点要求。”如蔓大方地应了,又将小脸儿扬起道,“少芳哥哥别嫌我手拙,绣的不好才是。”
“我看你那帕子就很好了。”秦少芳本是随口一道,本想她会忸怩一番,谁知竟是爽快地应下,遂不禁赞了,又补了一句儿,“王家绣庄。”
如蔓听他这么一提,忽又想起那王公子来,便对秦少芳福了身道,“当日之事,仍要感谢少芳哥哥才是。”
“哪里的话,倒显得生分了。”秦少芳摆手一笑。
“小五这话却是认真,这香囊自然也会做了仔细。”
如蔓将他那香囊拿在手中细瞧,针脚是钩挑的双股编缠,虽是讨巧,却并不耐用。
“别让我久等才是。”秦少芳被如蔓那认真的神色逗得乐了,心下只觉得这小丫头有些个倔强。
可那股子劲头却很是可爱了。
如蔓回了屋儿,用了晚饭,便拿出自个以前绣的香囊,细细琢磨起来。
临安夜景,乃姑苏一绝。
烟波江横贯全城,江中画舫游船,茶馆雅舍遍布两岸,游人如织。
一入夜,这才到了那一日里最繁华写意的时候了。
梨花园在那烟波江南岸,傍晚那一场子戏台,座无虚席。
而坐中客官,多是冲着那怜惜姑娘而来,若说起来,梨花园虽与那烟波楼等卖相之地不同,可到底也是取乐之地儿。
那边厢,戏台上热闹非凡,这边厢,一艘锦绣画舫内,也有另一番旖旎情致。
“能让这梨花园的头牌儿,为咱们下酒唱小曲儿。银子都不管用,只有咱们少芳公子有这个能耐了。”
画舫里坐了一青一白两位公子哥儿,样貌上,都是那顶出色的人物儿。
那青衣公子束了发,正对着台上唱曲儿的姑娘,正是那秦少芳,他将瓷杯把玩在手上,抿了一口酒道,“王兄可是说我满身子铜臭味了?”
“谁人不知你秦少芳雅名遍临安,教我们这俗人情何堪哉?”
那白衣公子王行之,佯作叹息地晃了脑袋,随即又倚在雕花儿椅上,冲那台上的怜惜姑娘打了个响哨儿,一副纨绔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