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了澈和他身边比较亲近之人,基本上从未有人看出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从未有人。
因为他的表现,从来都与常人一般无二,在人前,他从没有因为眼盲而发生过任何失误。甚至,他骆卿之,还是人人趋之若鹜的一代神医,还有谁会去怀疑,这样的他,背负着一种残疾。
☆、毒发【十六】
而卿之也从来知道,自己的眼睛,从外表看来,绝对与常人无异,丝毫看不出破绽。
可是,今日,这个女子,就那么一眼,便知道了他隐藏至深的秘密。
而她,并没有像那些知道这个事实的人那样避而不谈,偏偏那般直接而毫不婉转的说出了这个事实,她的语气毫不鄙视,那般的自然,那般云淡风轻的反问他“那又怎样”。
他却能够体会到,她那样说着,她也真的是那般觉得的。
“可是,这是一种残疾。我和正常人,不一样。我比他们少了一样东西,我看不到这个世间的一切,我的世界没有光明,是残缺的,不是吗?”
卿之终究还是问出口了,这是他一生都隐藏至深的问题。
他甚至,连澈都从来不敢询问。
他怕,他怕他有任何一点的同情或者怜惜,又或者,是愧疚。
可是今时今日,面对这个可以说得那般云淡风轻的女子,他忍不住的,想要知道她的答案。
九月闲闲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淡淡的,带着些漫不经心的道:“残缺又怎样?没有什么是完美的,从没有。只不过,别人也许残缺的不是能够一眼看穿的,而你是。可是如今,你的残缺,别人又是容易看穿麽?”
“不能。”
“那不就结了?你又还有什么可纠结的?”九月的唇角淡淡的扬起,突然静默了下来,安静的审视着面前这个表面一副平静模样的男子,良久,才轻轻叹息。
“为什么叹息,是因为……”卿之欲言又止。
“你在自卑。”九月说得笃定。
卿之突然唇角扬起,似是洒然一笑,道:“我有何自卑的。我只是,觉得上天不公罢了。”
说完这句,他突然整个人宁静了下来,笑意淡然,恢复了那种儒雅而清逸的气质。
九月却不容许他躲回他为自己营造的保护壳中,语气徒然变得凌厉:“你就是在自卑。若不是自卑,你又何须介意?若不是自卑,你又何须这般计较你的残缺?若不是自卑,你又何必苦苦隐藏你眼盲的事实?”
☆、毒发【十七】
“我……”卿之垂在身侧的指突然轻轻的颤动了下,全部的反驳却在这一刻无力说出口。
因为,他似乎,内心最为隐晦的东西,就这样被这个此刻看起来咄咄逼人的女子,就这样摊开在了阳光之下,容不得他退缩或者逃避。
“你觉得你是残疾的,老天是不公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比你更为悲惨的呢?你是医者,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些人失去了双腿,他们无法像你这般自由行走。有些人甚至活着只剩下一个躯壳,不能动弹,不能言语,甚至没有思想,只能当一个活死人。还有更多的人,他们虽然四肢健全,但是人格堕落,卑下无耻。那你又觉得,是作为那些人更值得说一个惨字,还是你?”
九月突然淡淡一笑,声音变得清浅而柔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暖和坚定。
“你可以自问一下,你现在过得又比谁差?你又比谁落魄?你的人生又比谁更堕落?你没有。就我现在所看到的,你的相貌俊雅清逸,气质高雅,谈吐不俗,甚至拥有着救死扶伤的医术。你可以救治很多人,得到足够的承认和至高的赞赏。你又还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不公?”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完美的人。对于我来说,你的缺点只是比较明显,仅此而已。更何况,你又何惧别人的眼光?你堂堂正正,没有自甘堕落,活的比一般人更为高贵。所以,是个瞎子,那又怎么样?”
九月说完,就那样懒懒的看着卿之,弯起的唇角此刻却带上一种玩味的意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还会对一个人进行这样的心理辅导。她几时变得,会管这样的闲事?
只是,看不得那张清逸的脸上,有着那样隐忍深刻的悲哀吧。
那样的气质,真是不该隐藏着那么浓烈的愤世嫉俗呢。
从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卿之的双眸,虽然看起来与正常人一般无二,可是,再仔细点她便发现了,那样深邃澄澈的眼眸,却是黯淡无光的,视线涣散,没有焦点。
☆、毒发【十八】
只是,她从来不觉得身体残疾这是怎样的值得耿耿于怀的,也没觉得残疾的人与常人有什么分别。她从来一视同仁。
身体的残缺既然是无法避免和选择的,那么只要心志如常人一般,坚定,绝不自甘堕落,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那么,会比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更值得钦佩。
当然,她从来不觉得,身体有残疾的人需要什么特殊对待。一视同仁,便是对于他们最好的肯定。都同样是人,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卿之的唇角也同样的泛起一丝苦笑,他缓缓的在凳子上坐下,似乎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般,身子有些摇晃。
他从来不知道,或许是知道的,只是从来不愿承认罢了。他的内心深处,原来是隐藏着那么深刻的……是自卑吧?对,就是自卑。
他是那样避讳别人知道他的残缺,那样不愿意被人小心翼翼的对待,另眼相看。
于是他便从眼盲了的那一刻便开始,努力的练习听觉,嗅觉,甚至触觉。直到自己可以在外自由的行走,与常人一般,直到再也没有人可以发觉他的残缺。
原来,那都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在作祟,让他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和刻意隐藏。
枉他还表面上表现得多么的云淡风轻,其实骨子里……
“喂,卿之……卿之……”九月突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满意的看着他脸上调色盘似的复杂神色戛然而止。
“卿之,你答应了给我找点甜点吃的,嗯?”
“呃……”卿之半天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神色徒然显得有些窘迫。这个女子,究竟会不会按理出牌呢?怎么刚刚还义正言辞的教训自己一顿,此时又一下子跳跃到什么甜点?而且,他几时答应的?
“我没……”卿之刚想说他没答应。
九月却一下子接过话头,语带戏谑的道:“嗯,你刚刚……似乎,触摸了我的身体呢。这个,似乎是要负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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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发【十九】
“胡说!”卿之这下子是真的无法淡定了。
再次“唰”的站起身来,满脸的不可置信。而他的脸上,瞬间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显得义正言辞的道:“我……我是大夫!”
可是那支支吾吾的语调,显然和这义正言辞的模样不怎么配合。
这个女子,到底,到底是不是女子啊?
她,她怎么能说出,这般……这般的话。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明明知道那是因为要帮她解毒,明明……明明他是澈喜欢的女子。
“哦——”九月刻意把声调拉得老长,唇角那抹戏谑妖娆的笑意此刻看起来像足了一只偷腥的狐狸,狡诈而慧黠,“那么,甜点……”
“我马上去。”
卿之像是迫不及待,一下子转身就往外冲,因为走得太急,甚至忘记了脑海中铭记的摆设方位,不管不顾的,一下子撞向了房内的桌子,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桌上的茶杯都滚落了下去,幸好是竹质的,没有摔碎。
桌旁的凳子也倒了一地,他也顾不得管,生怕九月再说出什么负责的话,只管往外冲。
那样子,竟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狼狈。
清浅而爽朗的笑声远远的传出房间,守在门外的冷凌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刚想推门进去看看,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然后是那位神医面色通红的冲了出来。
冷凌赶紧闪身让过,一脸疑惑的看着那位神医急匆匆的身影,似乎是……落荒而逃。
他看了看房内一片凌乱的样子,又看了看落荒而逃的那个背影,听着房内愈加清脆起来的笑声,不由得也微微扬起了唇线,向房内走去。
心中开始有些好奇,究竟她,把那个神医,怎么了?
听到声响,九月挪了挪身子,侧头看向冷凌。
“谢谢。”九月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几乎像是一声叹息。
冷凌却依旧只是冷冷的,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表示他有听到。然后一言不发的捡起一个凳子,背对着九月坐了下去。
九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她是知道的。
☆、毒发【二十】
这段时间里,九月虽然昏迷了过去,但是,偶尔她的意识也会清醒过来,能努力的睁开眼一会儿,只是不能言语。
所以,她知道,这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冷凌几乎都是抱着她,来来回回的奔波,日夜不停的去找大夫,哪里有出名的大夫,都统统的被他找了个遍。
九月记得,她中途有一次清醒的时候,正在深夜,他抱着她不管不顾的一脚踹开一个大夫家的门,二话不说的将匕首驾到那位闻声前来的大夫脖子上,叫他为自己看珍,连诊治的时候,他都是紧紧的抱着自己,不肯放开。
那时候,他那样焦急的脸色,那样慌乱的眼神,那样小心翼翼却让她有些窒息的怀抱。
若是到此时,九月还说,不知道他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那是骗人,也是骗她自己。
可是……
九月轻轻的闭上眼,遮去了满眸的复杂情绪。
她终究是要离去的。
她也不愿,更不懂,为何,自己会招惹了这么多人的感情,纠纠葛葛。
注定要辜负的,注定没有结果。
还是早日回宫吧,但愿他,没有情根深种,能够早些淡忘吧。
只是,风逸澈,你……
为什么傻傻的不愿放手呢?都那样的伤了你,你还是……来了。
心思百转间,也许是真的太累,也许是不愿再去思绪,九月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还未及她完全清醒,嗅觉便已经被一种清香味完全诱惑,挑起了她的味蕾。
“嗯,好香。”九月撑着身子爬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似乎已经不疼了。不过,是什么东西这么香?正好她已经好饿了……
视线瞥到床头,看着那叠放着的整齐的衣物,低低的叹了口气,冷凌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做她的“管家”了。
拨弄了下衣物,再次感叹,幸好纯儿准备妥帖,给她特意定做了几件十分容易穿的衣物,虽是女装样式,但更接近于男装的简便。否则,她还真是穿不来这个时代的那些繁复的女子衣物。
☆、毒发【二十一】
九月刚整理好自己,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小二,他眼神有些古怪的偷偷看了看九月,随即马上又低下头去,把手中端着的一盆热水放在木架上就赶紧退了下去。
九月怔了下,想着小二那个古怪的眼神呆了呆,随即想到了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貌似,好像,这是那个神医骆卿之的房间吧?她就这么,把人家的房间给霸占了?
无语的扶了扶额,她这最近是怎么了?怎么经常做这些脑筋脱线的事?
等她洗漱完毕,刚叫小二收拾完,那阵清香味再次传来,且愈来愈浓。
“好香……到底是什么?”九月忍不住的往外走,想要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她现在,很饿了。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卿之,手中正端着一盅散发着清香的食物。
“卿之,原来是你。”九月对着卿之笑得无比热情洋溢,眼神却时不时的瞥瞥他手中的食盘,老实不客气的直接从他手中接过,嘴里还非常热情的道:“卿之,进来坐坐啊,一起吃。”
卿之只觉得手中一空,维持着那个端着食盘的姿势还来不及收回,便听到九月这样一句,无力的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最终只能无力的叹息。
澈,优雅如你,可你喜欢的这个,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等卿之回过神来走了进去,九月已经非常利落的盛好了两碗粥,自己拿着瓷羹已经吃得正香了。
“嗯,温度正好,香味正好,咸淡适宜。”九月边吃边感叹,顺便问道:“卿之,这是什么粥?好香,好像还有淡淡的荷香。”
卿之一坐下,便感觉到一碗热腾腾的粥已经送到了自己身前。一贯清逸淡然的神情有一丝的动容,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到自己与常人无异。
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却温暖无比的笑意。连一贯淡然宁静的声音也沾染上了温度:“这是药粥,养血补气的,为了遮盖住药材的涩味,我特意加了新鲜的荷叶进去一起熬,所以会有荷香。”
☆、毒发【二十二】
“嗯,卿之的手艺真是好呢。”九月突然搅拌了下碗里的粥,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停顿了下又语带感叹,眼含戏谑的道:“我想呢,以后要是谁嫁给你,会很有福气呢。”
卿之刚咽下一口粥,听到这话,险些呛到,努力的平复了下心里的情绪,刚想说什么,九月却突然转变了话题:“卿之,是谁叫你来的?”
“呃……”卿之一时怔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九月如此跳跃性的问话,手中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然后不着痕迹的恢复吃粥的动作,心中却是有些震惊。
其实卿之并没有打算隐瞒他的身份,而且,就算是九月不问,他也会自己说出来的,这才是他打算好的。
只是,他没想到,什么时候,竟然被九月看了出来?
不由得,一时竟然被九月如此缜密的心思震撼住了。
而且,就凭刚刚他一时未及防备的反应,他想,她该是知道他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够在谈笑间,不着痕迹的让人毫不设防的露出破绽。
一时间,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九月却也不再继续追问,将卿之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么,我身体里的毒,是不是已经很复杂?”
“是。”卿之这次答的毫不迟疑。
“不能解?”
“毒的成分太复杂,至少现在不能解。而且……”
而且什么,卿之没有说出口。
“哦。”九月轻轻的应了声,再没有了下文。
卿之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轻轻的哦一声,云淡风轻的,也不追问他究竟能不能为她解毒?
为什么她所有的反应都没有在他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他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女子,关于她的所有。
九月突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晶莹剔透的眸无比澄澈。“是风逸澈吧?”
卿之终于将手中的瓷羹放下,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毫无焦距的眼直直的对着九月的方向,若不是他看不见,这个动作,应该是很认真的打量。
☆、毒发【二十三】
“九月,你有没有想过,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澈为你,付出了多少?或者说,经历了多少次生死苦痛。”卿之的声音,依旧那样带着宁静的韵味。
九月只是看着他,没有言语。她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眼神也是淡淡的,只是在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眸光徒然柔和了下来。
原来,又是风逸澈。
是,她并不知道。
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要去知道。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逃避的,不愿去正视的。她不愿正视他究竟为她付出了多少,又究竟为她放弃了多少,或者说,她甚至不愿多想他那么毫不犹豫的陪着她坠落悬崖,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原来,她也有逃避的时候。
卿之的声音依旧带着一种宁静,继续缓缓的说着。
说着在九月所不知道的时间里,风逸澈为了她所做的一切。
明知道危险重重,却依旧固执的夜闯皇宫,只为跟她说一句珍重,却终究未能相见。
明知道可能是一个陷阱,却依旧毫不犹豫的放弃安全回国的机会,毅然反转回轩辕皇宫,只为了确定她安然无恙。
明知道轩辕与风间已是势同水火,偏偏只为了心中的牵挂,千里迢迢的赶来,却终究连见面都来不及,又远赴寻药。
九月只是安静的听着,没有任何言语。
卿之说得很简短,并没有描述什么具体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