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什么啊他。 ”元吉确实不解。
建成不接他的话,静静跪着,“金翎被人弄到那里去,是你保护不周着了人家的道。”
元吉忙坐起来,“这回还真是我的错。你放心,我已经让魏征搬进武德殿,跟金翎一起住。再要有事,我头砍下来给你。”
“把头看好。”建成扫了眼元吉,朝紫宸殿方向扬了扬下颚,“有内鬼。”
元吉安静了很久,瞧瞧外头看守的禁军,凑到建成耳朵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一定是知道父皇要干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千方百计跟他做对。”
建成冷漠地看着前面的三清宝相,说:“最近这些药方子和药都是明日交给你的,而且你突然变得这么警惕多心,是不是明日教了你什么?”
元吉尴尬,“两封信。不能带进东宫的,所以还没给你看,你又病了这么多天,我忘说了。”
“他说什么了?”
“他怀疑父皇……别在这儿说这个呀,回去再慢慢告诉你。”
建成感觉心脏被利爪撕破,发出布匹断裂的尖叫声,“嗯。换人。”
元吉披了建成的袍子跪下。建成披了元吉的袍子在榻子上歪着。看守的禁军也识相,都默默假装没看见。
“大哥,你知不知道单雄信怎么死的?李密兵败,他跟着,父皇给他官他不做,和李密一起蹲天窂。李密发疯行刺父皇,单雄信根本不还手,就那么用身子挡在父皇跟前。李密一刀扎进他心口,一句话没说就死了。”
没响动,元吉扭过头,吓一跳,一跃而起扑了过去。
“怎么又吐血了?到底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再跟欧阳明日说清楚点,他还不知道你受的什么内伤。”
“不行!那么远你想急坏他?内伤不是容易治的,先挺一挺以后再说。”建成抹了抹了嘴角,“回去跪好。让人看见。”
元吉嘟囔:“医术再好怎么样?不能耗脉他照样没法对症下药。”
“华佗再世也没听说能不耗脉就下药的。再说这是内伤,我原本还中毒,他怕药性相克当然不敢乱下……”
“行了,你老替他说话,还没完了。”
“你们才没完了。”
建成不动,元吉迎上去接驾。
李渊走了进来,“元吉这么想罚跪?”
元吉一看建成还是坐着,摆明挑衅。没办法,自己先认错,别惹皇帝生气,
“父皇,你也知道,大哥病得历害,你瞧,刚才还吐血。现在都站不起来了。”
“是吗?”李渊迈步过去,建成霍然站起来。元吉差点咬舌。
“父皇瞧瞧,”李渊一把拉住建成的手,建成立即运气冲撞他。李渊皱眉,聚气冲散建成的攻击,怕伤着建成,他低声说,“撤回去,你会受伤。”建成重新催动内力,李渊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元吉说:“父皇,大哥还不能出东宫吗?再有什么大错,您也饶他一回吧,不能出门,这多憋闷。”
李渊盯着建成,嘴上说:“父皇担心的是不知他下回要往雁门关跑呢还是去闯鬼门关?”
元吉干笑两声:“那是意外,大哥也不想的。”
李渊又打散了建成的内力。建成面色惨白,满头冷汗,快要撑不住。李渊平静地说:“建成,父皇很怕再有意外,懂吗?听话。要是在东宫不开心,就到父皇这儿住几天。”
建成满目通红瞪视李渊。他体内真气正剧烈冲突十分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元吉有点奇怪,心想大哥今天也倔得太过了。心里再恨,面上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呀,敢让皇帝下不了台面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元吉只得又打诨:“父皇真疼爱大哥,别说大哥懂,就连我都懂得的。”
李渊尽量缓和建成,一面用内力帮他护住内脏,一面防着他俟机反咬一口,杀自己个回马枪。百忙之中还得故做轻松应付元吉:“元吉懂些什么?成天在外头瞎逛,最近也不去教场了。”
“嘿嘿,天儿太冷。”
“……送他回去。晕倒了。”
“嗯?大哥!”
“没事。他内伤太重,要慢慢来。醒过来劝他好好调养一阵,少管些闲事。”
“是。”
“你明白我指的什么事哪些人?”
“儿臣明白。”
“你也好自为之。去吧。”
长安城的传言跟雪花似的漫天飞。到处都传说调查四方城主的钦差们都被恶人盯上了。
前些天杜大人在家无故受伤。听说是被打的。
一代枭雄李密刚死几天,长孙大人在酒肆也让人给打了。这回瞧见的人多了,说得也更精彩。说是七八个人进去,两下就摞翻了长孙大人二三十个亲随,不由分说拳脚招呼咱——太尉、赵国公、钦差:长孙大人。要不是官兵来得快啊,位极人臣的长孙大人就给个小贼拿红纱巾勒死在那儿了。
明月天涯
东宫解了禁足令后,元吉不大开心。建成净和魏征、房玄龄等等一堆人谈,一谈就得大半天,还总是没叫上元吉。
元吉双手抱着后脑勺,斜躺在暖阁里。透过青绿色的纱窗,他瞧见子绫正和金翎,还有一帮小侍婢在前头园子里玩闹,心说这女人也是,大哥都让她回大辽改嫁得了,可她就是不肯,在东宫还待得挺开心。可惜了挺漂亮个女孩儿。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感觉有个东西披了上来,睁眼一看,就差没涕零了。
建成半坐在他旁边,正俯身给他盖毯子。察觉到元吉的眼神,建成嘴一扁,扔下毯子。
元吉断章取义了前半部分动作,搂住建成的腰,“大哥……”
“嗯。”
元吉像只大猫在建成身上蹭了一会儿,抬头看,“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建成跷起腿,脑袋枕着右手,半躺下,“你不奇怪吗?明日那边没有动静,也没给我信。”
“你不是也没给人家?心急的!这才几天。”元吉侧过身子,“放心吧。他在长安有眼线的,东宫的形势他都知道得差不离。”
俩人并排躺着。
建成怔住。他,知道……
元吉还在自说自话,“送信到你这儿闹不好要落到别人手里。”
明日啊,你让我如何释怀?!如何魂归止兮?
元吉:“怎么了?又不说话了。”
建成:“不得不急。皇上想拿我的罪设计明日,可明日没中他的计,就是不来长安。皇上定然是恼怒至极才会暗杀李密,目的无非是想让明日自乱阵脚。”
“他多聪明,哪是这么容易中计的人。”元吉没有言明称呼上的变化。
建成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以前是不担心,但现在的明日,有弱点。
“我听唯风说父皇前天来,可你不见他?你是怕不够得罪他还是怎么着?”元吉爬了起来,撑着身子往下看建成,“你最近怎么了?有事瞒着我?”
建成面色一白,秀致的鼻翼重重开合。
“你别管。有些事以后会让你知道。你现在置身事外最安全,一旦我出事咱们才不至全军覆灭,能有个照应。”
“很冷吗?你在发抖。你花重金收买常何,想干什么?”
“你听谁说的?”
“常何自己跟我说的,他以为你和我关系好。我让他不准再提。”
建成皱眉,“这个人花天洒地,居然任他做玄武门守将。实在不行,找个错儿把他换了。”
“玄武门守军是父皇直接管辖的,换来换去都是他的人。我现在担心的倒是你。总觉得你内伤在加重,难道你没感觉吗?你聚气越来越慢。”元吉说着话正想抬起撑着的手,没留神指尖挂住了那条艳红色的纱巾。手劲一带,纱巾被抽离,露出建成白皙的脖颈。
元吉脑子里轰了一声。建成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拉上衣领遮住。
可还是看见了。暗黑了的齿印,凶残地刺进肉里。
建成面色惨白,抿着唇推开他,翻身下地,丢下元吉发愣,匆匆走了。
脚步踉跄,毫无章法。大哥,你根本是在逃!
出事了。
我没有救你。我到现在才知道我没有救你。
李渊没有想到建成反应这么激烈,弄得没人敢接任钦差。如此一来,想诱骗明日送进长安难上加难了。而且,依建成的作风,必定不会这么简单做罢,应该还有后招。
“摆驾东宫。不得声张。”
“是。”
不料御辇刚到宣政殿就踫上了李世民。李渊发觉李世民难得神情紧张,便折到宣政殿。
没等李世民说完,李渊就意识到事态有点严重了。
杨文干一门老少本在安徵。十天前杨家上下百来口人一齐失踪了。
李世民说:“太原必反。”
李渊说:“估计要失守了。”
李世民不再说话。他要等李渊先表态。
李渊沉吟许久,才说:“给你二十万兵马,能不能收回太原?”
重握兵权,李世民当然求之不得,但此时,李世民摇头:“儿臣染恙,不能出征。 ”
“你不想对付欧阳明日?”
“父皇想对付他?”
“把他和太原一起带回来就可以。”
“儿臣染恙,无法出征。”
“不要绕弯子。直说吧,怎样你肯才挂帅?”
李世民直视他:“其实,有一个人,只要父皇请这个人说句话就可免去一场干戈。威胁杨文干的,儿臣怀疑……恐怕正是此人。”
“如果真是这个人所为,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才好?”
李世民跪了下去:“儿臣今天来告诉父皇这个消息,是怕事情闹大,坏了大唐的万代基业。至于怎么做,世民愚钝,请父皇圣裁。”
“你明知他死也不会说句妥协的话。抓了他也没用。”
李世民不做声。
李渊语重心长:“朕宁肯让你去和欧阳明日打。你来对付他,朕放心一些。要是尉迟敬德那些人去……我们控制不了千百里之外的战场。”
“儿臣可以将他平安带回来。但是逼反杨文干这样的忠良,无异于通敌叛国,父皇也不能估息那个人。”
李渊微闭上眼,沉默半天,说:“容朕再想想吧。还有,”李渊居然有了丝笑意,“欧阳明日从来不是敌人。”
当然不是敌人!
李世民出来后冷笑。
他原打定主意,就算真的挂帅去和明日打,他也不会把明日带到长安来。现在自己力量不足,不是时机和李渊的皇权对抗。只不过要先稳住皇帝的心,握着筹码拿住这件事一举击垮东宫。看起来,父皇还真是舍不得动太子。
这样的机会恐怕难以再来,无论输赢生死,必须一搏。
李渊也冷笑。天策府的力量被削弱不少,要不是现在用得着你李世民,又岂会再让你统兵?你居然想趁机要胁,对付建成,将欧阳明日据为己有!
事情越来越超出控制,必须尽快扼止。
太原统帅征西大将军杨文干果然反了。
关口重镇太原举城降了四方城。四方城踏足中原,以得胜之师,威震华夏,雄霸西北半壁江山。相形之下大唐长安岌岌可危。
这种情形,明日挥师进军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花力气澄清罪名钻李渊的圈套。
局势恶化。
但是征战多年的李渊和李世民没有旁人的惊慌。他们冷静地看出三个问题。第一,四方城兵多,却将寡。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从欧阳飞鹰执政起就累积下来的硬伤。欧阳明日在位期间起用不少年轻将领,但毕竟时间不足,这些将领缺少实战历练。第二,最至命的是,四方城的兵力在明日执政这段时间里虽然大增,但有大半是来自瓦岗的降军。应敌做战用降兵降将,十分冒险。第三,欧阳明日的软肋——被困长安的建成。
有这三个问题,李渊料定四方城接收太原之后,短期内不会有大规模军事行动。李世民也料定明日眼下必是安抚民心,短期内不会兵行险着进攻长安。
这两个人同时把弓箭对准了第三个问题:孤军作战的建成。
当然他们的目的略有不同。一个把他当诱饵,一个把他当靶心。
李渊尝试与建成和解。
元吉在殿外候着。皇帝和太子在宣政殿内。
你把好好一个太原送给了欧阳公子。出手倒比朕还大方。你听清楚,不要逼朕!李渊压低声音。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们两个!
建成不吱声。他算计的只有一件事。单打独斗,还没有蛟龙剑相助,眼下不是李渊的对手。要打就必须在门外禁军进来救驾之前一招至命!
欧阳明日远在千里之外,你这样帮他等于是在害死你自己。你指望他攻陷长安再救你出去?不可能的,有多少人现在就想杀了你,你知道吗?这是叛国谋反的大罪,要受千刀万剐!跟江山社稷相比,父皇会选择牺牲你。
李渊停了下来。建成依旧不说话。李渊接下来说了两句话。如果天子的话叫圣旨,那这是一道让他后悔到死的圣旨。
十天之内让四方城的兵马全部撤出太原!否则朕先废了你,再将你终生圈禁,然后命秦王出征太原!
李渊双手撑着御案,站了起来。
同时朕还会特意给欧阳明日一道密涵,说你在朕的手上,夜夜与朕同床共枕。依朕的估计,他会当即把自己送到太极宫,翠辇阁,对吗?
建成浑身发抖,迅速聚集真气。
李渊大怒。朕一心一意想要保护你们两个,照顾你们两个,可是你们居然联手对付朕妄图谋反!你以为真的拿不住你们两个吗?你都已经是朕的人了还能往哪里去!那个欧阳明日,不错,以前是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他不过是个疯子!朕……
轰隆隆
建成运起仅存的内气打向李渊。李渊旋身轻松闪过。书案被劈成两半,奏折散落一地。
元吉大惊,和禁军破门而入,都呆住。
建成手上又聚起真气,真元晶莹剔透。
太子还在和皇上对峙!
没见过行刺谋逆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禁军都不敢上前。
把他弄回去。今天的事,谁都不准传出去。李渊面上仿若无事,其实恨不能把这匹小狼捆起来一关完事,然后专心专意对付明日。
最终他只是看了看建成,把目光盯在元吉脸上。元吉顿感寒意,忙把建成拖回去。
你们终究没有听完朕的话。后来李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那没说出口的话,他们会相信吗?
没说完的是:朕绝不允许再有人发现他的弱点。或者让他清史留名,或者让他不留痕迹。
隔天。
唯风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齐王吓一跳,忙招呼金翎和其他人退出去。
元吉喘着气:“你什么意思?”
建成皱眉:“你在说什么?”
“杨文干!是不是你让人抓他全家?”
“谁跟你说的?”
“你别管。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逼他反唐降了四方城?!”
“是又怎么样?”
哎,就这么认了???元吉倒是愣住。
想了想,元吉以愤怒的语气质问:“真给杜如晦说中了,你想让大唐姓欧阳吗?!啊?!”
建成安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元吉,你忘了我说的话。”
元吉怔了怔,摇头,忽然眼前一亮,想起那天建成跟他说的“如果你登上帝位,放过我,和欧阳明日,好吗?”那时他没当真,现在想来……
“大哥,你疯了?”
建成笑了笑,凄然如梦,“我以为自己当上太子,就可以保护明日,给他一个交代,让他不用再为四方城操心劳神。谁知皇权如此欺人。我没有为我们找到生路。但我至少还可以为他抢一条生路。就算我没有退路,只有粉身碎骨,足矣。”
“……对不起!”大哥,你不知道其实每次你提到他,元吉都很嫉妒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元吉。”
“我没有照顾你,没有救你!对不起!”你平安,足矣。
“你走吧。离开东宫。”
“是李世民告诉我这件事的,现在到处都传开了。你帮欧阳明日反将父皇一军解了他的难,可你想过没有,他远在千里之外谁都奈何他不得,可你身在长安!他得到太原,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罪名!落下这个把柄他们不会放过你了。你说现在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该怎么救你?”
“我身边的人,都在死。”
“只要能换回你活着,值得。”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大哥。”
“相信我和明日。”
“好。我相信你,相信欧阳明日。”
原来在这个世上,没有兄弟没有父子。
有的,只是情和仇。
九天后,元吉相当惊讶。唯风告诉他太子去喝花酒了。去的还是长安城最贵最奢华的花枊繁华地——霓裳楼。说这话的时候,唯风那神态,简直就是在炫耀:“怎么样,咱们太子也风流着呢”。
多么欠揍的管家婆啊!
元吉跑到那儿一看,倒也没什么新鲜的。建成请的是玄武门守将常何。常何跟另外几个估计也是皇宫禁军守卫的人都改了装,百姓商贾装扮。歌舞升平,管乐多情。
元吉应付了常何那些人的好话,坐到建成身边低声说:“他们都有多佳人作陪,你怎么独自一个?”
建成靠在榻上,倦起左腿,一手擎着酒杯,“你不是也不理那几个?”
元吉转了转眼珠子,干笑两声。
正说着有个女子甜甜的声音跑了进来:“久闻太子殿下弹得一手好琵琶,姐妹们仰慕已久,殿下就给小女子们开开眼界吧。”话说完,娇躯也恰到好处倒了上来。下面一堆人起哄。
建成勾起唇角,伸手一拉。女子柔若无骨贴到建成胸口,眉目含情。
元吉下意识瞧了瞧建成的左手。这假肢虽然能动,到底不灵活。弹得再绝世好曲,如今怕也没了。不由长叹。
建成看了元吉一眼,说,“好。”
一曲蒹葭。
建成用事实证明元吉多虑了,他还没全废,还是可以弹琴。
蒹葭本是诉说爱意的一支曲子,极为欢快浓情。可建成拔音手法与众不同,由他弹起来,豪气之处似毒手肆虐青天,幽怨不绝。柔肠之处哀恸悲泣,孤独徘徊。满曲凄绝之意,听得在座的都有种无处可去,迷失人世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