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枫一改这几日来的退缩,一把又抓过哥哥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向大门走去。
如温头上急了一层薄汗“放手,慕枫。”
慕枫依旧走着,被他握着手的如温挣不脱他,不得已只能向前一同走着。
“哥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我会一直做你的支撑。”慕枫极其郑重的说着,承诺一般。
大门缓缓打开。
如温看着门内的人,说不出一句话。
第六十八章
柳若飞身着一件酒红色的衣衫,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风拂起发丝,遮住眸子里闪烁着的情绪。
看着如温僵在原地,柳若飞朝前迈了几步,正欲抓住他的手,慕枫拉着哥哥把他往后带了带,挡在他面前
“去见柳之空”慕枫面色平静的跟他说。
“走吧”柳若飞收回手,也没有介意慕枫的动作,点了点头,向院子里走去。
细碎的光线从道路两旁的树缝间洒下,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随着三人的行走,光线在身上变换着,如温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刺眼的白光。
院子很大,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头,绵延的长廊一直延伸到最深处。
里面处传尽铺张,比之以前的绝空宫更胜几分,荷塘周边的围栏用的是上好的玉石,亭台上的石凳和石桌是乌黑发亮材质如玉一般的石料,就连长廊的栏杆上,都镶着一颗颗圆润的晶石,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道光线。
看着如此景色,如温却只觉得一颗心渐沉。
走了约一刻钟,来到一处院落前,柳若飞止了脚步。
转过身子,看着如温,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和痛楚,只一瞬,闭上眼睛,再睁开
“进去吧”
门,缓缓推开。
屋内暗沉,浓郁到呛人的龙涎香的味道从里面飘出来,慕枫皱了皱眉,紧握着如温的手,迈开了步子。
没有关门,光线射进,视线明亮了些。
房间内装饰的很繁复奢华,处处透着奢靡,雕花檀木的桌椅窗户,样式复杂的香炉,地面是一层厚厚的毛皮地毯,上面撒满了妖艳如血的红色花瓣。
随着两人的步子,片片花瓣凌乱碾碎,破败成泥,却仍旧盛放着妖冶的绚烂。
中间的大桌上,一个暗黑色的身影坐在正首,即使默不作声,仍旧给人强烈的存在感和压迫感。
柳之空几分睥睨几分玩味的看着如温,上下打量着人的眼神,让如温感觉到自己就像一个待估价的货物。
忽然记起,刚刚来到这里时,也是这个男人在一场宴会上对着自己和慕枫说,绝空宫不留无用之人,即使是自己的骨肉,即使只是几岁的孩子,仍旧那般无情,冷血。
柳之空收回视线,指了指一边的座位“坐”
如温愣怔间,已经被慕枫拉着走了过去,来到面前看着这个所谓的爹爹,如温已经惊讶不起来了。
柳若飞没有死,现在就连柳之空也没有死,甚至还在这里如此轻松如此奢侈生活着。
那么娘的死究竟算什么。
绝空宫那些无辜的人的死究竟算什么。
这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在意过那些曾经因为他而死去的人。
张着嘴,想说什么,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
手忽然一紧,慕枫觉察到了他的不安,握紧了他的手。
“哥哥,没事”坚定的话语,握紧的双手。
柳之空看着两人,讽刺的一笑,那声从喉咙间发出的轻哼声如同一根刺,扎进了如温心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温低哑着声音问。
柳之空起身,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接着倒了一杯自己拿起,押了一口。
“为何我娘死了,为何我的丫鬟春梅死了,小叶子死了,为何,你还在这里好好的活着?”如温看着眼前的人一脸轻松的表情,怒火升起,大声说着,一张脸涨的通红。
“哥哥”慕枫轻轻拍了拍如温的背。
柳之空把杯子放下,似是不屑,似是讽刺,嘴角勾起弧度,挑了挑眉,一副事不关己,为何冲我发火的模样。
“说啊,说啊,你倒是说啊”
如温再也忍不住的冲柳之空喊出来,手不停抖着。
他可以忍受他朝自己下毒,可以忍受对自己的利用,可是他不能忍受的是他竟把那些弱小无辜的人扔在绝空宫任人杀害,自己却悠闲的在远处享受生活。
如温只觉得汗毛立起,寒意从毛孔渗入,想到娘亲竟然为了这种人而死去,一股强烈的愤恨和无力感从心头升起。
紧握着拳头,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我来替爹说吧”柳若飞忽然从门外走进来,搬了一个板凳坐在柳之空旁边。
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屋子猛的暗沉下来,熏香的味道散不开,愈发浓烈,几欲让人呕吐。
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下来,压的如温喘不过气。
左胸一阵抽痛,如温抚上去,缓着气。
看着柳若飞一张一合的嘴,如温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坚持着站在这里听这些话。
柳之空知道宣毅和夜无因的一切动作,从最初他便明了一切,可是他没有同任何人交待一句,甚至柳若飞也不知道。
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柳若飞,让他去处理,然后自己离开,包括那个宣毅认为已经把他杀了的人,也只不过是柳之空找来的一个替身而已
他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置之事外,任由别人痛苦挣扎,绝望哀伤。
甚至死的人里有他的儿子和他的妻妾以及跟随他多年的手下,他也不曾怜惜过
他说,他只是厌倦了,玩腻了,便任由绝空宫让别人毁去,自己落的清闲。
他说,弱肉强食,死了的就是该死的。
他说,没有能力自保的人,本就不该活着。
他说,他手下真正的暗卫一个都没有损失,一直都隐藏在暗处。
他说,柳若飞柳慕枫都是他在一切结束后救出来的,因为他们好歹撑了过去
他说~~~
如温看着柳若飞一开一合的嘴,和柳之空坐在一旁傲然却讽刺的神情,只觉得,体温一寸寸从皮肤退散。
冰凉入骨,就连慕枫握着的手也是这般的冰凉,坠入冰窟中,一呼一吸间都是彻骨的寒气。
究竟他把别人的挣扎当什么,把别人的生命当什么,把别人对他的敬仰和爱慕当什么。
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玩偶,不该让他当成玩腻了就扔了的东西,死活不管。
明明是他做错的事情,应该他承担的事情,可是为何本该死去的他,本该是被人报复对象的他,竟然还好好的活着,大言不惭的说着这些混账话,那些连事情都不知道的无辜的人要为了他的错而死去。
就连听柳若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温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娘亲死去的那一幕,浑身狼狈,额头磕的不停流血,衣衫上泥土尽染,头发凌乱,可是那张脸流露出的却是满足和解放。
她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忍辱负重,嫁给别人窃取情报和账目,可是换来的是什么,是在绝空宫一日日的冷落漠视,和最后的丢弃,任由她在那场争斗中死去。
娘最后死去时那呢喃的一句终于可以去找他,可是娘去哪里找呢,这人还在这里好好活着,活的如此惬意,快活。
冷气刺入骨髓,无处可逃,如温只能任由侵袭,身子抖着,悲愤,无奈,痛恨,凄凉,哀伤,绝望,无数种情绪压在体内,想要喷薄而出。
可是,看着柳之空,如温咬着嘴唇,黑眸一片冰凉,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
要说什么,说他不应该不救人,说他不应该如此无情,还是说他这么做错了。
抑或是对他拔剑,杀了他给娘陪葬,给那些死去的无辜的人陪葬。
柳之空坐在那里,逗弄着老鼠的猫一般,嘴角那一抹讽刺的笑始终挂着,偶尔扫过如温两眼,眼里笑意更胜,柳若飞坐在一旁,简单述说着发生过的一切事,语调平缓,情绪不露,就像阐述的不过只是事不关己的故事一样
明明是他们的至亲之人,明明有能力去救他们。
眼前的人,穿着上好的绸缎制作的衣衫,喝着百两一斤的茶叶,坐着上好紫檀木的座椅,用着上等的龙涎香,本该是高高在上,让人敬仰的人,可是却随意做出这种草菅人命的事,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间。
如温抚上不断狂跳的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握着慕枫的手,声音极淡极轻“我们走吧”
说完,微微一笑“我们现在就走,去江南,买个房子,住在那里,好不好?”
慕枫伸出另外一只手,两只手同时握紧如温的手,眸子里担忧尽显。
“哥哥”
“那次,那个刺伤了夜无因的人是我派去的。”柳之空忽然开口,玩味的看着如温,看到如温如此老实,似乎不太满意,继续刺激着他“不管怎么说,你好歹算是我儿子,想让你趁着那个时候逃出来,结果你耽误了,不过,最后还是出来了,虽然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出来的。”
继续说着“报仇就不用报了,绝空宫是我不要的,那些人就当是给宣家陪葬了吧。”
猛的甩开慕枫的手,如温抽出腰间的剑刺去,一张脸空洞惨白。
陪葬,凭什么你不去。
柳之空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中的杯子掷了过去,砸在如温握剑的手腕上,柳之空只用出了五分力气,可是仍旧让没有一丝内力的如温松开了握着剑的手,身下一个不稳,慕枫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接过如温,揽在身后,怒视着柳之空。
“只是想看看我曾经废了他的功夫,现在还有没有。”柳之空摸了摸下巴“果然没了”
拿起另一个反扣着的茶杯。“带上他走吧”
第六十九章
慕枫弯腰捡起地上的剑,握着如温的手“哥哥,走吧”。
无力的闭上眼睛,如温只觉得喉间哽咽着,却连泪都流不出,靠在慕枫身上,把月云剑放进刀鞘里,狠狠的咬着下唇,一步步朝门口走着。
柳之空隐在一片黑暗中,周围氤氲着的香炉缓缓上升,沉淀,将他隐藏在后,看不清身形,只是那抹讽刺嘲弄的笑意却始终挥之不去。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柳若飞跟了过来,随着如温他们的步伐始终保持着距离,没有说话。
一路朝大门走去,路过荷塘,水面反射着阳光,波光潋滟,一片明媚的景色中,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安静的走着。
偶尔两只鸟飞过,痕迹不留。
午后,偌大的无名府内,静谧非常,丫鬟侍卫都不见几个。
快要到大门,柳若飞急走几步,来到两人面前,阻住他们的脚步。
看着如温,一双眼睛透着压抑的热烈,轻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抚上如温的脸,却终究没有抬起,从衣袖里拿出一叠银票递过去“这些银子够你们生活一辈子的了,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吧。”
“走吧”如温闭目侧头,不愿在看到他,轻声对慕枫说。
“恩”
柳若飞拿着银票的手定在半空中,两人擦过他身朝前走去。
站在那里,慢慢缩回手,眼里有一种近乎痛苦的神情,强制压抑着,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一掌打在了不远处的栏杆。
双目赤红,神情近乎扭曲,握紧的手指把银票揉成一团,慢慢蹲下,抱住头部,发出一声细小的如动物哀鸣的声音。
抬起头,看着走到打开的大门处的两人,猛的转身,没有一丝犹豫,沿着走来的路回去。
如温两人也在同时走出大门,朱红色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阖上,如同往事,一并被隔离断绝在身后,再无瓜葛。
来到客栈躺在床上,如温侧身朝里。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越发厉害。
想着刚刚柳之空一副俾睨天下的神情和冷酷无情的姿态,如温就喘不过气。
为何这人可以这般残忍,无情,那些曾经因为他而死去的人也是人,他们何其无辜,他们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太卑微,太渺小,就可以任由你这般玩弄于股掌间吗?
蜷缩着身子,一切的一切,曾经那般怨恨过宣毅,可是到头来,只不过是柳之空放任别人攻来,自己毫不做抵抗,看着人死去。
究竟该怨谁,该恨谁,该报复谁。
如温心脏一阵阵的抽痛,窒息般的疼痛,痛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愿再想这些,可是大脑似乎不愿停歇,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话语不停冲撞着神经,一刻不得安宁。
“哥哥”慕枫揽过如温的身子面对着他。
拨开慕枫的手,如温睁开眼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情绪,空洞,冷清 “你也知道?”轻轻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如果,连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信任的慕枫也背叛他,他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了。
“没有,哥哥,没有,你听我说。”慕枫抱住如温把他搂进怀里,箍的紧紧的,焦急的说着。
如温没有挣开他,任由慕枫搂着,被扣在慕枫肩窝里的脸露出茫然的神情,一双漆黑的眸子酝出一层水雾。
“那天夜晚,我被救回,因为当时的伤很严重,一直是昏迷状态,一个老人一直在照顾我,给我疗伤,喂药,直到两个月后,我才清醒过来。”
说到这里,忽然如温推上慕枫的胸膛“我看看”
慕枫一楞,随即明白了哥哥是在担心他,褪下衣衫,把里面的亵衣掀起。
两道丑陋的疤痕在胸腹处依旧狰狞,显示了当时的凶险。
如温颤抖着双手,触上伤疤处,来回轻抚。
那个时候,是慕枫主动把自己打昏的,之后发生的一切自己全都不知道。
尽管慕枫仍旧活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如温看着这两道伤疤仍旧止不住的后怕
只要慕枫还活着就好了,别的还计较什么。
关于柳家,关于绝空宫,此生再无关联,和慕枫两人去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生活,平平淡淡过一生,足够了。
恍惚间,慕枫的声音在头顶又响起“两个月后,我醒来,那个老人不允许我离开,只是说了有人吩咐的,什么时候能跟他打成平手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我当时担心你,什么也不愿意听,只顾着下山,那老人也不跟我客气,一招招朝我身上袭击,当时我身体刚恢复,再加上功夫也根本不如他,还没有几招就把我打倒。”
说到这里,慕枫一顿,声音有些哑“我求了他很久,一直求他,一直求,可是他都不同意,没有办法,我只能没日没夜的跟着他练功。”似乎不愿回想起当时,慕枫闭上眼睛,止了声音。
如温把慕枫的亵衣整理好,把他的衣衫拿过来给他披上,看着慕枫痛苦的神色,拿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就算离开自己多久,就算长的比自己高了这么多,就算功夫很厉害,终究在自己面前还是曾经那个亲自照顾看大的孩子。
“一直到那天听到山下的声响,那老人才跟我说,虽然我现在还打不过他,可是这身功夫却也足以和山下那些高手们轻松过招,接着他说,他是柳之空派来照顾我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柳之空没有死,老人把事情的大概的告诉了我之后,给了我现在他们住的地址,至于去不去找他,都随自己的意。老人交代完就走了,然后就是我下山看到你了。”
“哥哥,我只是觉得不应该隐瞒你,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在见了娘之后,我才决定让你去,我知道你会难过,会伤心,可是我不想把你蒙在鼓里,让你什么都不知道。”
慕枫把头靠在如温的肩上,声音有着一丝颤抖“可是,哥哥,我后悔了,我后悔带你去了,我~~”
“我不怪你,慕枫”如温轻声打断了慕枫的话。
“如果你不告诉我,瞒着我,我或许一时会不知道真实情况,可是总有一天,还是会明了的,那个时候,我会更加怪你。”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柳之空计划的,当时那老人只是跟我说柳之空还活着,并且安然无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我~~”慕枫惶急的跟如温解释着。
“别说了,我知道,我不怪你,我知道”如温轻轻拍着慕枫的背。
“哥哥,我欺骗任何人都不会欺骗你”
“我知道”
“哥哥,你叫我去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恩,我知道”
“哥哥,我在山上时每天都在想你。”
“恩”
“哥哥,我每天想你时,心都疼。”
“哥哥,我想一辈子呆在你身边,我会努力,我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
“哥哥,我的命是你的,你说要报仇,那么我就用这条命,去跟柳之空和宣毅拼,如果你说不报仇,那我就不报。我都听你的。”
“哥哥,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
慕枫也不等如温回答,头靠在如温肩头,低声说着,带着虔诚和卑微,仿佛面对的不是哥哥,而是不能亵渎高高在上的神灵一般。
“慕枫”如温双手无力的垂在两侧,头脑乱成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