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卷棚里的连震云(上)
大早,齐粟娘起床看着沙漏,和平日一般的时辰,已是将院子里晒得热了,原有半个时辰的清晨凉风,早已被热浪代替。齐粟娘抹了把颈上的汗,从床上爬了起来,提水抹了凉席,竹枕。
她算算相***时辰,勉强喝了半碗粥,便急急提水,洗去一身汗渍,想着白银条纱最凉快,便换了白银条纱的对衿衫儿,系了条葱绿挑线纱裙子,金钗高满头乌发,半点妆不上,为免失礼,寻了对玉坠戴耳上。
她从枕边取了平日里常用的杭州芳风馆湘妃竹泥的团扇,就听得叩门声响,连忙开了门,笑道:“相姐姐好准的脚。
”
相氏亦笑道:“夫人起得也早,这天气热得让人睡不着。”一边和齐粟娘上了车,一边打量道:“这身上的衣裳是自己制的?抹胸上好鲜亮的活计。”
齐粟娘低头看了看对衿衫里的浅白抹胸,笑道:“就这对衿衫儿和裙子是我自己制的,这抹胸上的绣活这般好,我哪有这样的手艺,是江宁织造的东西。”
相氏失笑道:“你也忒老实了些,便是你做的,我难道还会央你帮我竹一个不成?上头的红绿色儿,我也不好穿了不是。”
两人说笑中到了院子,蕊儿迎上前笑道:“两位夫人来得好早,奴婢原还愁赶不上后头开工呢。”转头对身后的小丫头道:“半叶,好好侍候两位夫人,冰汤酒食时时送上。”
相氏连忙道:“姑娘赶紧去吧,我们也不是生客,有半叶在就好了。”
蕊儿告罪去了,相氏与齐粟娘走入园子,一路上炎热难挡,好在方一入棚,便觉清凉。半叶极是乖巧,引着两人进了棚,便捧上两盏冰镇酸梅汤。
齐粟娘执着雪绽盘盏儿。将冰汤一口口饮了下去。身心一爽。满身地燥热一时平复下来。便摇着白纱扇儿和相氏商量席面用菜。计算喜钱。
半叶看看天色。转入里间。将冰湃果子呈上。道:“奴婢去厨下取饭。还请夫人们稍候。”
相氏笑着点头。让她去了。齐粟娘坐在椅上。摇头道:“这般热。谁吃得下?吃些果子就罢了。”
相氏取了一枚杨梅。递在齐粟娘嘴里。笑道:“这是他们家地礼数。便是我们不要。他们也不能不备。多少领情就是。你要不耐烦吃菜。就吃些鲜果。用些五花酒罢。”
齐粟娘啜着杨梅。一会将核吐到锡盒中。笑道:“相姐姐也不怕再喝醉?昨儿我还迷糊了一会呢。”
“怕什么。醉了就睡会。里头两间比这间还要凉快。蕊儿、梗枝没空来这儿。自然是我们随意了。”相氏笑道:“若是在老爷面前。我反倒不便如此。你好歹也陪我松快两回。便是醉了。齐三爷还在前头呢。你还怕回不去?”
齐粟娘掩嘴直笑,相氏见得太阳当午,便叫锦儿将四面帘放下,隔帘只见花草掩映,荫色浓浓,顿时凉快了不少。
半叶取了大攒盒进门,一股热浪已是涌了进来,她背上已是汗湿。相氏连忙让锦儿接了过来,发放在小凉几上,仍是攒着八格菜果,一银壶五花酒,两个金菊酒杯儿,两双牙箸。
锦儿倒了两杯五花酒放下,齐粟娘只执着箸儿在黑菱、橄榄、葡萄、合欢果中择选,见得相氏把蒜烧荔枝肉、桂皮烂羊肉、通姜香菌、豆酥鸭四色热菜各挟了一筷吃下,不禁笑道:“相姐姐倒受得住那热油”
相氏嘴里嚼尽了,笑道:“不垫些油物,怕是两杯就倒了,哪里还能乐?”说罢,也不急着吃酒,只是吃菜。
锦儿见得齐粟娘一边吃着手上的白纱扇还摇个不停不由笑道:“夫人这花儿酒是冰镇了的夫人解解暑。”
齐粟娘点着头,吃不下半点油物,就着果子下酒,没到料方吃三四杯,就有些上头,相氏失笑,“怎的还不如昨日了?锦儿,你扶夫人进去歇歇。”
齐粟娘迷迷糊糊,只觉纳闷,嘴里喃喃呐呐道:“锦儿,你再倒一杯,我细品品,这酒怎的这般易醉人。”
相氏看着她连酒杯都拿不稳,半杯喝到了嘴里,半杯儿洒了满衣襟,连忙夺了她的杯子,“原是为了乐一乐,既是不能喝就罢了,小心伤了身子。”唤着锦儿,将齐粟娘一起扶到十二折寒娟屏风后,锦儿扶起齐粟娘,半叶接过她手上的白纱扇子放在椅上。众人安置她在欢门描金云母凉榻上躺好,放下帐幔。小银炉里地荷片香正燃着,慢慢驱散了些酒气。
相氏坐回小凉几边,端了一杯酒,奇怪道:“哪有这般易醉人的花儿酒,我也喝一盅试试。”她方自抿了两口,外头云板又响,半叶急忙出去了,不多会,匆匆而回,道:“相奶奶,贵府里差人来了,云大人在家里似是中了暑,接您回去呢。”
相氏唬了一跳,连忙站起,急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转头对半叶道:“县台夫人醉着呢,你好生侍候着,可不许走开了。等她醒了,就说我家去了,明日再去接她。”顿了顿,又道:“到前头知会齐三爷一声,记得带她一道回去。”
半叶连忙应了,送着相氏、锦儿出了园子,看着她们离开。她在前院见着齐强不在,正要回身去侍候齐粟娘,就被刚回来的李四勤叫住,“半叶,俺方寻了些料子回来,俺还要再去一趟,你来帮俺们把这些拾掇掇。”
半叶微一思量,想着县台夫人正醉着,一时不会使唤人,应了一声,走进李四勤的屋子收拾衣料。
连震云沿着假山后的石径向园子里走着,身上的纱绿褶子衣微微带着一些风。不多会儿,连震云站在了凉卷棚门口,纱绿褶子衣摆直直垂了下来,纹丝不动。
过得半晌,他撩开帘,走了进去,见得置金香炉的帮桌儿旁边放着黑漆小凉几,两把矮东坡椅隔几对面而置,凉几上四菜四果皆是动了些许,金菊杯里点点残酒。
他走到凉几旁,取了小银盏壶,揭开银盖看了看,已是去了大半壶。他慢慢放下酒壶,不经意看到搁在矮东坡椅上的白纱团扇儿,扇柄儿上刻着“芳风”两字,认得是她昨日执在手中的,取了在手挑开海棠春睡的攒珠帘子,进了暗间。
连震云地眼睛扫过青纱帐下空空的黑漆缕金凉床,从绿纱窗下黑漆四仙桌和螺甸椅边走过,停在十二折寒绢屏风前。他侧耳细听,屏风后传来又轻又软的呼吸声,这呼吸声牵着他的心跳,一会高一会低,他突又迟疑决,不自禁翻转手中白纱团扇,微微凝目,向屏风折缝中看去。
----
第十九章 卷棚城的连震云(下)
银红纱窗下,半放半掀的白纱帐儿脚随风微微起伏,罗儿竹鞋放在帐脚边,绡罗鞋子不大不小,刚及他的一个半手掌,她未裹足,他是知晓的。
半掀开的纱帐下,鹅黄挑线衫裙撒在水纹菠凉篳上,衫裙中间微微曲起,裙角随着曲线升了起来,露出五个白嫩嫩小脚趾,和半个白生生的脚背。
连震云手中一紧,白纱扇儿顿时停住了,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站了半晌,慢慢吐了口气,急步绕过屏风,直直向欢门描金云母凉榻走去。
床脚的小银炉中泛出淡淡的荷香,连震云站在半掀纱帐的凉榻边,看向榻上的人儿。
她头上的发髻已有些散乱,金钗半卸,发丝落在凉珊玉枕上,黑白分明。
微微有些晒黑,却仍是白馥馥的脸蛋儿泛着x红,双目紧闭,唇片儿浓艳欲滴。
连震云的眼光顺着她的粉颈,滑到了对衿样的白银条纱衫儿内,纱衫儿微有些散乱,露出里面大半边鹅黄罗绢抹胸,上面绣着一对交颈鸳鸯,白头红身绿翅儿,极是鲜亮,抹胸上的鸳鸯高高拱起,轻轻颤动着。
连震云勉强转开眼,长长的白银条纱衫儿垂到了膝处,覆盖在鹅黄挑线纱裙上,透过纱裙里面的鹅黄纱裤儿,可见玉肌冰骨,光滑莹润,裤角儿边便是半露的玉足。
连震云闷闷一哼,将右手中的团纱扇儿放在床脚,慢慢弯腰,握住了那支天足,只觉入手肌肤滑腻,柔若无骨,他爱不释手,抚弄良久,轻轻发出一声喟叹,松了开来。
连震云取过帐上锦带银钩,将左侧垂下的白纱帐幔钩起,在床边坐下,凝视齐粟娘。
“我知道你醒来了。必会和我合气。你放心。随你怎么生气哭闹。我都不恼。便是你要打我出气。用钗儿划我两下。我也随你。”
连震云伸出左手。抚上她地脸庞。指尖扫过她紧闭地双眼。滑到她鲜艳红唇上。用指腹轻轻按压。纠缠于那一片丰软。
“家里虽是有几个妾侍。没人能越得过你去。我留着正房等着娶你。她们中你喜欢谁。我就多宠谁。你不喜欢地。我就赶她出门。不能生养也没关系。她们可以生。我作主过继到你名下。也让你有靠。”
连震云收回手。低头解去腰间地五彩鸾绦。正要随意甩在地上。却见床边白绡罗鞋。秀气柔美。便把那鸾绦轻轻一放。五彩丝绦撒落。把白绡罗紧紧缠住了。
绿纱褶衣松了开来。露出**坚硬地胸膛。连震云伸手将她上身抱入怀中。因着这番动作。她似觉不适。眉尖轻颦。微微呻吟一声。向外翻身。
连震云双手微松。看着她靠在他肩头。在他臂抱中寻到一处舒适所在。静了下来。连震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我过几月便要离开清河。你若是不着紧我。我便是月月回来。实在难见到你。”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吻在红唇之上。喃呐道:“我若是再难见着你。我哪里又能安心去扬州……”
连震云抽出右手,去解她对衿纱衫的衣扣,渐渐把鹅黄交颈鸳鸯抹胸全露了出来,连震云不自禁将她从床上全然纳入怀中,手臂从背后将她托起,埋首在高拱的鹅黄交颈鸳鸯抹胸上亲吻啃咬,右手顺势滑入衣内,去解她衣下地裙结。
她似是查觉痛疼,挣扎扭动,靠在他肩上的头滑了开来,失去依靠,猛然向后垂下。只听“咣啷”一声轻响,金钗委地,早有些散乱地乌黑长发瞬间散了开来,直垂到地。
连震云一惊,抬起头转看地面,如意金钗赫然入目,他在衣内抓到裙结的手不禁一顿。
他慢慢将她放回床上,欠身从地上拾起如意金钗,取到手中细看,不过是一支二两二钱重的钗子,八分成色,做工平平,团团云状的如意钗头比钗身微高二分,连震云的指尖轻压钗尖,微感刺痛,顿时泌出一颗血珠。
连震云心中一凉,原以为这钗儿不过普通首饰,至多能在身上划几痕印迹,没料到甚是锋利,大不同于闺阁中装点用物,显是故意磨利。他转头看向床上地她,
,若是我相强于你,你——你若非想用这钗子杀了我榻上的人儿酣醉,全无所闻,便也不曾应答于他。
连震云心中恼极,猛然站起,咬牙瞪向榻上之人,怒道:“妇人若是尽礼,有些烈性也罢了。你既与男子私相授受,暗约=:面,本非守礼之事,但不如你意,翻脸时却是这般狠毒。你——”气极说不出话来,喘了半会地粗气,方道:“那晚——那晚我也未想强着你,否则我还会怕这支钗儿?不过怕你与我合气哭闹,方才离开。”说话间,胸膛连连起伏,显是气恼难平,“你每回见我,哪一回不带这钗儿?原来你就一直防着我,以为我连震云就是个无耻下流的卑鄙之徒——”说到此处,一眼看到床前白销罗绣鞋上缠绕的五彩鸾绦,猛然怔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再看到她衣散裙乱,鹅黄抹胸半松半褪,露出大片粉嫩嫣红,连震云双手越握越紧,到最后狠跺一脚,一把拾起鸾绦,低头掩衣,用鸾绦系好。
连震云坐到床边,用金钗微馆青丝,细细替她整理衣物,打理完结后霍然站起,“趁醉要你这已嫁妇人,非是我能所为,今日我就放过你,只是——大丈夫立世,巧取豪夺原是正理,我既看中你,总有一天抢了你在手,你夫君虽是有圣宠,却未必保得住你!”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连震云冷着脸,气冲冲走到凉卷棚门前,一把扫开帘,沿着石径一路冲回了前院。连大河在门口守着,远远见着他脸色铁青,知晓出了岔子,不敢在此时上前,避了开去。
连震云一头冲进李四勤房中,正看着李四勤乐呵呵递了几匹葛纱给半叶拾缀,见得连震云满脸怒气推门而入,李四勤一愣,半叶惊得退到墙角,说不出话来。
李四勤搔了搔头,看了看半叶,又看了看连震云,“大哥,俺没想把她怎么样……”
连震云瞪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椅上,转头对半叶道:“出去!”
半叶惨白着脸,提裙出门,奔向花园凉卷棚,跑了个没影。连震云问道:“齐三呢?”
李四勤笑道:“他买了十匹葛纱,拿了两匹去找月钩儿了。
”
李四勤看了看连震云的神色,从床脚拖出一坛酒,挥手把封泥拍开,对着坛口灌了两口,哈哈一笑,将酒坛递了过去,“喝酒,心里烦就喝,喝醉就好了
连震云看着李四勤,脸色渐渐缓了下来,顺手捞过桌上的酒碗,倒了两碗,一边喝,一边看向木箱上一摊五颜六色的葛纱衣料,“你弄这些做什么?”
李四勤豁嘴一笑,“给吴姐儿两匹,李银儿两匹,还有,齐三说他妹子十月地生辰,我要送的寿礼。”说话间,伸手取了一碗酒。
连震云听得那人,面色就是一沉,一口喝光了手中地酒,“她都嫁人了,你还惦记她?”
李四勤一愣,“她是县台夫人,过生辰俺自然要送礼……”
“少在我面前废话,你对外头的礼,哪回不是我让大河预备着地?你什么时候又留心过?”
李四勤嘿嘿一笑,提坛子给连震云倒酒,“葛纱衣凉快,俺看她自己舍不得穿,就送她几匹,俺又没存什么坏心。”
连震云冷冷一哼,“你也甘心?”
李四勤笑道:“有什么不甘心的,俺还在陈大人之前遇上她呢,她要不中意俺,俺有什么办法?今儿在漕上遇着押船地罗三,他和齐三说起他妹子,和俺说的也是一般的话,只说打听着他们要退亲,下了多少心思,船上处了两月,还是没成,这就是命。”
连震云慢慢喝着酒,“你若是如今才遇上她……”
李四勤一呆,抓耳挠腮想了半会,到最后突地满脸欢喜,哈哈大笑,“俺的运道就是好,要是等她成亲后,俺才中意她,俺就天天抱着酒坛子也会烦死去!”说话间,自顾自地乐起来。连喝了三大碗酒,又提了坛子连连敬连震云。
连震云在李四勤屋里喝到半夜,踉跄着出门,回头看着醉倒在桌边的李四勤,自语道:“我运道不如你,我不甘心……”
第二十章 连府后宅的女眷们(一)
粟娘和相氏一连忙了十多日,待得七月初三,立了凉,白露初降。
坛内正堂二十桌喜宴,清河官吏、世宦、乡绅以典史云附鹏,漕司主事全过雁,盐司新任主事温报回为首,无一不备厚礼,上门敬贺,便是县丞汪空思托病在家,也送来了贺礼。闸口外连摆三天的流水席,任清河县民及沿途过埠的船客随意吃喝。
偏厅摆了十桌喜宴,相氏与齐粟娘忙得团团转,与清河县里有头有脸的奶奶、小姐们寒喧问好,敬酒让菜,半日下来脸都笑僵。
眼看着拜完堂,伴婆喜娘们将新娘送入后进新房,宴席吃了大半,女客渐渐打道回府,齐粟娘总算也松了口气,寻了个空,坐在齐强房中匆忙寻几口吃食。
齐强坐在齐粟娘对面,一边摇着他的红骨细撒金金钉绞骨川扇儿,一边笑道:“妹子,你慢点吃,相奶奶在外头呢。”
齐粟娘因着喜日子,也穿了身簇新绯红妆花纱衫,白绫裙子,把绣帕子垫在裙上,正大力啃着一颗秋梨,流了一手的汁水,待要说话,半叶提着一个小食盒儿走了进来,“夫人,蕊儿姐姐叫奴婢送些吃食过来,请夫人用一些。”
齐粟娘一笑,咽下嘴里的梨肉,“蕊儿姑娘费心,相奶奶那边可送去了?”
“相奶奶就在厅上用了些。只叫我们往这里送呢。”半叶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摆饭,一银瓯松栗子果仁梗米粥儿,一碟玉米面玫瑰果蒸||乳|饼,一盘子薄切烧鹅肉片丝,“蕊儿姐姐说,都是备着席上用的,未曾精细用心,还请夫人包涵。”
这话说得齐强也笑了起来,一边取了牙箸给齐粟娘,一边笑道:“你们家蕊儿姑娘太小心了些,我妹子哪里是挑剔的人。”
齐粟娘用帕子拭了手,接过箸子,笑道:“你回复蕊儿姑娘,多谢她惦记,生受了。”半叶施了一礼,又从袖中取出一把白纱团扇儿,“夫人,上月那日,齐三爷走得急,奴婢送夫人出门时把扇子拉在东坡椅上了。奴婢一直收着,今儿才寻到?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