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这一声,如敲了容音一下般,才是真正让容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她笑了笑,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却是不敢露出分毫:“韵韵,既然十三来了,有他送你回去便好,我先回房了。”
说罢,朝着相反方向,转身离去。看上去,竟是潇洒万分。
走过园子,那几株桃树,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与她浅绿色的汉服,色彩竟是似极了江南的杏花春雨。
花落成冢,原来,已是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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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她……今天好像是看见你了。”胤祥将颜韵送回屋子后,交代两声,便出来找胤禛。
胤禛不语,他刚刚也只是本能地想离她近一些,或许盼着还能晃着她一眼,估计没藏好,是被她看到了吧。
自己什么时候居然会有了这样的心情,如此卑微地想着去偷看一下?
似是鄙夷自己的放不下。他眉头不耐烦地蹙起,放在膝上的手,骨节已经变白。
十三看见他四哥的样子,心里便懂了七八分,他四哥是不可能真正放下的,现在只是觉得没有身份去担忧了罢了。他也是复杂矛盾万分,胸前放的容音让颜韵转给他的字条,像是着了火,烧的他难安。
可是嘴皮掀了掀,他忍住了心中说出的冲动。容音那一夜,微笑着要他承诺永远配合的样子,他还铭刻于心,何况,说出来真是再无半点好处了。自己要怎么说呢?怎么说容音其实还是在乎的呢?
这已经说不清楚了。
便只能永远埋下去。
“四哥,”胤祥整理了心情后,走到书案边,坐下,道,“上次查的那个事情,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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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小姐,我家福晋要生了!”颜韵身边一个小丫鬟书蝶跌跌撞撞地冲进屋来,话声中还带着喘。
正是午后,容音喜欢在这个时分躲在屋里,练练字,画会儿画,听到这话,毛笔一丢,便跟着书蝶去了。
还没进房,就听见颜韵的痛呼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产婆催促与安抚的声音,丫鬟们们步履慌张,进进出出,端着的盆子中,全是带血的帕子。
容音心中一紧,慌忙入内:“韵韵……”
“音音……唔……你来啦?”颜韵脸色苍白,全被细细密密的汗爬满,“啊……痛死了,音音……”
容音跪坐在床头,以免妨碍产婆的动作,手立马握住了韵韵的,她不是为了给韵韵勇气,她也需要感受到韵韵的力量,似才能将快速跳动的心放的平缓些,虽然知道韵韵注定相安无事,她也无法在此刻放轻松半点心情。
“韵韵,加油,我会陪着你,痛的狠了使劲掐我就好了……”容音尽量笑着说,却突然发现十三不在。刚刚进屋前,是没见着他。
“书蝶,你家十三爷呢?”容音对不远处站在边角的书蝶问道。
“他,他,今早进宫去了还没回来……府里已经有人去叫了,啊!”颜韵像是有气梗在胸口一般,话都说不顺畅了
“福晋,使劲啊,使劲啊,快出来了……”产婆看上去也是有些着急,紧着嗓子喊道。
“韵韵,加油,深呼吸,吸气……呼气……掌握节奏,用力。”容音紧紧包着颜韵的手,给她鼓气,尽力让她平静下来。稳稳地来。
颜韵的眼泪疼的哗啦啦地往下流,声音中也似是带上了哭腔:“痛死我了,音音,我不要活了……啊!”估摸着又是一次突如其来的疼痛阻止了颜韵继续说下去。
容音心里着急,这到底是要多久才能生下来?
她很讨厌这种看着韵韵痛的死去活来却帮不上忙的感觉,但是她也一定要在这里守着,她必须陪着韵韵过这一关。古时候男人不能进产房,韵韵能依赖的能给她勇气的也只有自己了。
她只是知道痛,她上次流产的时候,那种痛,她还记忆犹新,却不知生产与流产相比起来,会不会更甚一筹?颜韵的痛,仿佛从某个地方勾起了容音的回忆,那苍白的脸色,满脸因为疼痛而溢出的细密汗水,甚至那因为撕裂和使劲而迸出的泪花,抑制不住的痛呼,都让容音心颤,她到后来都不知道相互握着的手,是她在给韵韵勇气还是韵韵在给她勇气了。
门口有马蚤乱传来,书蝶走过来说,是十三爷回来了。
“韵韵,你怎样了?”门口传来十三充满担忧的声音。
“胤祥……唔……”颜韵听到十三的声音,似是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容音感觉到她捏自己的手死死地收紧,她深呼吸,然后猛地一用力,伴随着她一声痛呼,产婆顺着一接,一个肉团血淋淋地便收在了产婆怀中。
产婆极有经验地迅速找准婴孩屁股,倒提着使劲一拍,孩子的啼哭声传来,容音见证这一幕,还没有缓过神来。直至孩子被擦干净了,奶娘喂过了首奶,抱在了颜韵跟前,产婆笑着说得了个漂亮的千金,书蝶也出去报喜了,容音才回过神来,她亲眼见证了颜韵第一个孩子的诞生。
“韵韵,你过来了。”容音含着泪,颤抖着道,脸上却是感动的笑意。
“过来了?我差点没痛的一口气就背过去了……”颜韵没好气地说,可却伸手接过孩子仔细地打量着,半晌,皱着眉头,“好丑……”
“福晋,这才生下来的孩子都这样,格格这个样子真已经是难见的美人了。”产婆搭着笑,说道。
颜韵翻了个白眼,没有多说,容音是看着那产婆的脸僵掉,忍不住笑了出来。颜韵还真是不给人家面子,不过自己也佩服她,生完孩子还有力气翻那么大个白眼。
“我的女儿在哪?”十三终于得到批准,一边叫喊着一边冲进了门来。
见到容音,微微笑了笑,便坐到了床边,对颜韵关怀起来,颜韵看着他,自是乔装不理,眼泪还哗哗的,嘟着嘴细碎地责怪着。
十三一边安慰,一边打量自己的女儿,笑着道:“韵韵,你生的孩子好漂亮!”
容音在十三进来时,便已退在一边,只是看着他们两口子之间的小小互动,不知为何便迈不动脚步了,这时,听到这样一句,她再次喷笑出来,原来十三爷的欣赏水平和认知观念是和产婆处于同一标准上的。
“就是啊,十三爷,刚刚婆子这样说,福晋还反驳呢,说是格格丑……婆子接生那么多年,格格是最漂亮的了。”产婆见找着机会,竟然又搭着谄媚的笑脸,上前去给十三“告状”。
“哦?韵韵觉得这丫头丑了?”十三微挑眉毛,一笑,“韵韵说丑,那便定是丑了。”
颜韵这下也不满意了,说话估计都累,于是只是怒视十三。
十三又是一笑:“再丑都是我的原因,长的丑便是像我,长的美才是像韵韵,”哀叹一声,对着那襁褓之中的婴孩道,“丫头,是阿玛拖累了你……被你娘给嫌弃了。”
颜韵听到这才是忍不住笑了,说话虽然无力,却还是虚弱地道:“你要是丑,我也不嫁给你了……”
十三与她相视一笑,手里还小心地抱着孩子,呵护与重视之情,溢于言表。
那产婆终于知道无趣,讪讪地退到了一边。
容音轻轻呼出口气,唇边带上了满足的安静笑意,第一次那么直接地看到他们之间的幸福生活,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当然,很羡慕。
她微笑着退出了房间。如果一切事情能顺利地进展下去,自己也快要得到自由了,而见到这一幕后,她想,她会离开的安心一些。
无论是以哪种方式的离开,她也一定要决绝些,不能拖泥带水,稍微的迟疑,或许痛苦的,就不会只是要离开的她。
“给胤祥的孩子想好名字没?”
容音刚刚出的门来,便被这个声音给止住了步伐,她转头,看到了坐在栏杆上靠着柱子的胤禛。
他本没有看她,而是瞄向院中的翠竹,可是半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眼光便那样横了过来,似是毫不介意的,却带着冰冷。
虽然在闲暇时,她总会想再次见到他是怎么般模样,各种样子都构思过,冷漠的,乔装的,淡然的都有,但是真正见着,容音才知道再多的演练也是没有用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该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抵抗那黑眸,哪怕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眼。
“正在想呢!”容音对着那黑眸,似是挑战极限般,也不躲闪,硬生生地笑开,故作轻松地道。
胤禛又转了眸子,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春末还泛着嫩绿的竹叶上,面上波澜无惊,心中却早是暗流涌动。他不敢看她,多一眼就怕自己做出了冲动的事来,他想逼问她为什么不等他,却不能这般。他说过的,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自己说出口的话,便要能够承担后果。何况,他哪来的本事,能承诺她什么。
“他应该是对你很好的。”他想了半晌,还是如同不甘心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很好。”容音也不看他了,她垂眸,看着脚尖,顺着他的话讲。
两人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房内还有欢笑声隐约传来,却更是显得屋外这两人的沉寂。
“胤禛,这事算是我对不起你,跟你在一起太累……我们都太累了。在一起似乎就是永无止境地相互折磨,我们真的不适合。”容音抬首,再次看向他,耳畔还能听着十三爽朗的笑声,这边就将自己预先想好的话,顺顺畅畅地背了出来。
“嗯,我懂了。”胤禛只是应了一声。还是不肯多看容音一眼。
容音抿了抿嘴,竟是再次笑了,她转了身,深吸口气,大步走了。
真的是句号了。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发现,原来只有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才敢看她。是因为怕再次泄露自己的心情让她为难么?这想法刚刚冒出脑海,胤禛便嘲笑起了它的可笑。怎么可能,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应该是真的吧,她放弃了自己。不是因为她喜欢行律,而是因为她觉得跟自己在一起太累。如果她真说她喜欢行律,自己还能当成是假话,他深知,她跟他一样都不可能轻易放弃,可是她说她累了……
他,其实也累了。但他更想说,他永远不会放弃,可是没有机会,也早没了立场。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没有足够的权力来支撑很多东西,例如承诺。
胤禛深知,他对某样东西的渴望在此刻不自觉地又上升了许多。
既失之东隅,便收之桑榆吧。
第四十七章 车轮
“十三弟那丫头的名字是你取的?”胤礽走进房间,看到容音正在执笔写着什么,便问道。
“太子爷回来了?”容音抬头,微笑后,又复低下,手上动作不停,“对,是我取的。太子爷怎么突然想着问这件事?”
“今日皇阿玛和我们哥几个聊天的时候问了这件事,本来想赐名的,结果老十三说名字已经取了。”太子爷的心情显得很好,谈话间都还带着笑意,“为什么叫乐凡?”
“安乐平凡的意思。”容音头也不抬,安心专注于手上写的东西。
太子爷奇怪地挑了挑眉:“安乐是能理解,可人家都祝福别人家的孩子飞黄腾达之类的,虽说是个女孩,也不至于祝愿别人平凡吧……”
容音像是终于写完了手上的东西,放下笔,揉了揉手腕,抬脸道:“女孩子就是要平凡些才是福,男人爱说,红颜祸水,女人爱说,红颜薄命,与红颜巴上关系的总不是什么好词,我如果日后有个女孩儿,决不让她被划入红颜的范畴。”
“总不至于连红颜知己都不许她做吧?”太子微笑着,反驳容音的话。
容音顿了一下,更是嘲讽地笑了:“红颜知己最是命薄的,连情人的名分都没有,只能是知己。知己有什么意思呢?男人难受的时候,做个被倒苦水的对象,分担他们的痛处,男人愉快开心的时候,便没有了用处。知己这个词儿听来是好听体面,背地里多少苦痛,还是自己知道。这个词最能让我想到的便是青楼名妓,进不了家门,被养在外面,明明男人是该愧疚没能给这女人一个名分,却还附庸风雅地给这女人安个知己的名号。”
“呵呵,你还知道青楼名妓是啥样儿了?”太子笑了,随后又定定看着容音道,“何况,知己并不一定得是名妓吧,你这话不仅把所有男人都贬低了,也有自贬的意思”
容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视自己为知己?可惜自己是真知不了他这个如此莫测的人。自己的大胆随意,也是因为摸清了他的脾性,才装着在他面前越发轻松放肆罢了。
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一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将几页纸理了一下道:“太子爷,这是皇上这几日布下的功课的整理稿,您看看,腾一遍。容音今日还有事,先回房了。”
胤礽似是有些受挫,却没有拦住容音。
容音出门后,却忍不住朝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再转身慢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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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七年的春节悄无声息地来临。容音觉得有些安静地诡异,不过她自己也觉得这恐怕是她带有主观情绪的感受吧,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知道这一年会发生如此多的事,才越发觉得现在的安静,有种在催她急躁,挠她心肺的难安。
“时间过的好快,乐凡都快一岁了。”容音与颜韵并肩在宫里慢慢走着,今日其实天气不差,雪后初霁,温度是低了点,但是没有起风,穿厚实点,也便还能出来走走。
“是啊,你这个做干娘的也不说出来看看。”颜韵故作责怪地看了容音一眼,真的是好久不见,她都快想死容音了。
“韵韵,哎,我也想来看小丫头,只是最近走不开,太子那边的事……”容音微微叹息了声,她从最近就开始紧张,甚至几夜几夜地睡不着。生怕一个疏漏,就会造成所有计划的功亏一篑。
“知道了,”颜韵白了她一眼,“到了关键时候了是吧,你反正好好保重就是了,我相信你今年一定能摆脱掉太子的。只是去处想好了么?”
“没有想好,再说吧,到时候,康熙要我去哪,我便去哪。”容音随口一笑,随口一说,似是毫不介意。
“刑律没有跟你商量这件事?”颜韵是真奇了,刑律到底在想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半句话不肯透露。这时候,至少也应该让容音知道他的打算了吧。两个人不相互配合怎么行,这种事难道还能到时候来个突然袭击?
“商量什么?”容音微微眯了眯眼,“他也只是让我相信他,说他自有计划将我带出去。”
“你相信他么?”颜韵止住脚步,偏过头,仔细地看着容音。
容音再走了几步,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点点头。
“容音,其实我觉得有机会的话,你嫁给刑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他便能够保护你不说,你也算能找着个借口脱离这边。不然,单纯出宫,康熙倒怕是不会同意的。”颜韵只是试探着道。
“好啊。”容音看着颜韵试探的表情,噙着微笑点头。
“啊?”颜韵倒是被容音如此这般的爽快给惊呆了,讶异地问道,“这么快?”
容音翻了翻眼,无奈地摇摇头,看着颜韵道:“你呀,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就算我想嫁,我也得高攀得上啊。你说我一个年老色衰的妇女怎么嫁一个尚未婚娶过的贵族美少年?”
“刑律愿意不就得了,他想做的事,一定做得到。”颜韵感叹自己太过着急,没有看出容音是在耍她。
“对,这是另外一个原因,刑律怎么可能会想娶我?他能帮我这么多忙,我便是高兴万分了,难道还要人家‘以身相许’,整个婚姻幸福都押上来换我自由?”
“你怎知他不会乐在其中?”颜韵也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反应迟钝,还说的有理有据的。
“我……咦,她?”容音想反驳,却似透过颜韵看到了什么值得惊讶的场景,一下子顿住了。
颜韵皱皱眉,也转身,就见到芷语款款地从一个宫门跨出,但及时,又跨入了另一道门。
“这边是?”容音是路痴,自然只有问颜韵。
“这边是东六宫,她出来那个方向,应该是良妃的储秀宫。”颜韵简单地看了看,便笃定地说。
“芷语和良妃?”容音被勾起了兴趣,但同时也有了怀疑,这是一个怎样的搭配?芷语的事情不能不让她想到刑律,为何要和良妃接近?
“你是不是该去问下她……”颜韵对她挑了挑眉,“你最近见过她么?”
“见过几次,但是都没有说话。”容音沉吟道,是该去跟她说说了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她哥指使她做些什么呢?还是她个人的原因。良妃跟她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咦,等等,记得上次去找良妃时,她便拐弯抹角像自己打听芷语来着,难道说,这两人之间还真的有什么暗藏的玄机?
“韵韵,我先回去了,你去太后宫里等我,我傍晚的时候再过来。”容音拉了拉颜韵的手,对她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嗯,万事小心。”颜韵没有多说。目视容音离去的急匆匆的身影,颜韵也是哀叹一声,快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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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么又想起拜访了?我还以为你现在在毓庆宫立住了脚步,便不再需要来找我了。”芷语手上正拿着绷子和丝线在绣着什么,见到容音来,只是淡淡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路。
“芷语,我开门见山,”容音见宫女出去并把门带上后,便直直地开口问道,“你和良妃是怎么一个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