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点心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连声让秦嬷嬷帮我向德妃道谢。 秦嬷嬷点了点头,就说要回去复命,很快就走了。
看来只要我离十四阿哥远远地,德妃还是对我那么好,她对我也确是真心,只可惜我连累了她的宝贝儿子,这份真心也就不知还剩多少。
我将衣服和桂花糕拿回院中,就见一段时间未见的十三阿哥正伫立在我的院中,此时院中的阳光斜照,正好将十三阿哥的脸笼罩在一片金黄|色之中,给人一种淡淡的暖意。事实上,他也本就是我软禁在这里后的暖意。
十三阿哥见我进来,莞尔一笑,我也对他笑笑,两人想说的话似也包含在这片笑意中。
我将桂花糕直接递到十三阿哥手上,笑道:“十三阿哥今日来的还真巧,刚巧娘娘派人送来桂花糕,你就来了。”
十三阿哥接过桂花糕,就十分随意的吃了起来。我将衣服抱入房中,顺便给十三阿哥泡了一杯茶出来。
十三阿哥接过我的茶,问道:“最近过得可好?”
我笑道:“还不是老样子。”
十三阿哥道:“或许过一段时日,等这件事淡下来,皇阿玛就会放你出养心殿,只是放出去后会如何,我就完全猜不到了。”
我调侃道:“没想到英明神武的十三阿哥也有猜不到的事。”随即我又正色道,“其实我现在这样很好,自从进宫以来,就这段时间我是过的最轻松的,远离那些东西,或许才能真的无悲无喜。”
十三阿哥叹道:“你就说这些话自欺欺人吧,你这段时间过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我面前就是笑,也是在勉强,你可真的轻松?”说完十三阿哥顿了一下,又道,“这段时间十四弟也是,皇阿玛将他派去了兵部任职,他就整日的在兵部忙的不可开交,我可不知兵部何时忙成那样?不过这样皇阿玛很是高兴,觉得这才是十四弟该干的事。”
本以为他绝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十四阿哥的事,没想到他还是说了。我不知他过得如何,只是觉得现在我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不应去知晓对方过得如何。而且他现在在兵部任职正是为他以后成为大将军王打下基础,对他是很有帮助的。
十三阿哥又道:“虽是这样,可我知晓十四弟心中定是难受,才会这样麻痹自己。前日四哥还让我去劝劝十四弟,让他不要这么拼命,要顾及身体。”
我诧异的开口:“四阿哥?”
十三阿哥回道:“可不是四哥?皇额娘和皇阿玛一样,以为十四弟这样就是恢复了正常,可我和四哥都知晓事情并非这样。四哥其实是面冷心热,他是很关心十四弟的,只是苦于不知如何表达,便让我去劝劝。”
我问道:“四阿哥若不善表达,为何又同你说呢?”
十三阿哥笑道:“我幼时,是四哥亲自教我算术,我俩便常呆在一起,那种感情自是不一样。后来我额娘去世,被皇额娘收养,那时四哥也是处处照顾。十四弟从小在皇额娘身边,四哥又是由孝懿仁皇后带大,十四弟对四哥也不是太热心,我与四哥感情自是要好些。”
“哦。”我了然的点点头,或许四阿哥还是很爱惜这个弟弟的,只是自己从小少与这个弟弟接触,自然要生疏些。我又问道:“那你去劝了吗?”
十三阿哥又是一笑,看着我满脸揶揄,“俗话说,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又不是十四弟的心病,就是去劝又有什么作用?”
可是现在这样才是对他好啊,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在杭州相遇就是错,从一开始的一切都是错,可上天就是要这样安排我与他的相遇,我又有何办法?
十三阿哥见我不说话,也敛了笑意,只道:“以前看着那些文人马蚤客尽做些相思情爱的诗词,很是不屑,现在看你和十四弟,才知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飞星传恨,佳期如梦,可不就是说的这些。”
“十三阿哥莫要笑我,你何时知晓我喜欢十四阿哥了?”
十三阿哥只道:“你就是死鸭子——嘴硬。”
我狠狠的瞪了十三阿哥一眼,他的样子却更是得意。我心念一动,想起后人说十三阿哥独宠嫡福晋兆佳氏的事,又听了他刚才说的话,揶揄道:“十三阿哥莫不是长这么大,还未喜欢过人?”
十三阿哥拿起折扇敲了我一记,这人何时也学起九阿哥附庸风雅了?
正准备讽他两句,却见他正了脸色,说道:“我们出生在这皇家,就注定难以有太多的儿女私情,如果陷进去,却又爱而不得,最后像你和十四弟这般,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我愤恨的瞥了十三阿哥一眼,“你说了这么多,就为了嘲笑我。”
十三阿哥笑道:“我可不是为了笑你,我说的是实话。”
想起十四阿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气逼人,俊朗非常,应当会是所有未嫁少女的梦中情人吧,可现在他却失了生气,整日埋在兵部。而我也无太大区别,整日坐在东暖阁里,看书看画,再有就是靠在角落的墙上,发上一天呆。
十三阿哥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可给你还留了不少桂花糕,现在我就要回去办事了,你自己继续该干嘛干嘛吧。”说完又是那副恣意潇洒的样子,正是风流少年郎啊。
“那就走吧,奴婢就不送十三阿哥了。”
话音刚落,十三阿哥又用折扇敲了我一记,似笑非笑的样子,“学会消遣你十三爷了,胆子不小。”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我捂着额头傻笑,十三阿哥,能和你成为知己,或许是我进入紫禁城来唯一的幸事吧,只是一想到康熙四十七年,我就一阵担心。
☆、第二章奉旨探病
时光荏苒,转眼已到八月下旬。我依旧在养心殿与世隔绝的生活,只是康熙的一道旨意让我第二次走出了这座埋藏了我很多回忆的紫禁城。
这日一大早,李德全便带着康熙的旨意来到我住的地方。
我一开门见是李德全心中十分诧异。李德全依旧是那副无害的笑意,说道:“还好姑娘起得早,我本还以为不知要敲多久的门。”
我问道:“不知李公公这么早找我有何事?”
李公公回道:“皇上让我来传道旨意,说最近纳兰大人身体不太好,让姑娘你到纳兰大人府上一趟,看看你玛法。”
“我知道了。”
李德全只道:“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我连应道:“那公公慢走。”
李德全颔首,转身离去。
康熙竟让我出养心殿,虽说是去看我玛法,但从宫中出去,代表的就是康熙了,恐怕明珠这病的确有些厉害。索额图一死,明珠再无存在的价值,而他还是隐藏的一威胁太子的人,康熙让他有善终实在是仁至义尽。
虽说这明珠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的身体如何我并无太在意,但他始终也是我名义上的玛法,我也应该摆出一个外孙女该有的样子。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珠大概也活不了几年了。
出了神武门,竟见一脸笑意的十三阿哥等在前面。
我十分高兴的跑到他面前,仰头问道:“十三阿哥难道是在等我?”
十三阿哥爽朗一笑:“可不就是在等你。”
我只以为我刚才那话是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忙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是奉了皇阿玛的旨去探望纳兰大人。”
我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走吧。”说完我就当先走了,走到一半却不见十三阿哥上来,于是转身疑惑的看向他。只见他一脸笑意的瞅着我,见我望向他,指了指右边的马车。
我讪讪的笑笑,原来是坐马车去啊。我赶快走到十三阿哥那边,和他一起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上了马车一坐定,我就打开车帘,看向窗外。
十三阿哥戏谑道:“雨霏啊,怎么每次你一出宫都是一副什么都没见过的样子?”
我回头笑道:“其实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每次看京城都觉得不一样。”
十三阿哥却突然装深沉,“世事变化很多时候本就是瞬息之间。”
虽不习惯十三阿哥深沉的样子,但这话说的的确在理,往往在瞬息之间,世界早已变样,只是有些人固执的守着从前,不肯放手。
我与十三阿哥陷入一片静默之中,良久之后才听十三阿哥道:“等会儿去你玛法家你可要好好看看。”
我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十三阿哥打哑谜,“你见了就明白了。 ”
和十三阿哥走入纳兰府,我才明白十三阿哥刚才的话是何意。入目处是一片精致的花树,一看就是长期有人在打理,草木葱郁。
和十三阿哥跟着领路的人一路前行,只见长廊上的柱子也是被人精心雕刻过。经过长廊,又是别有洞天,率先进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水天相接,莲叶无穷碧,荷花别样红,我看这座湖恐怕也有方圆里许。
只见湖的东面不远处的假山堆砌,造型奇异,上有一座凉亭,今日有些雾气,远看那凉亭竟如在云端,给人目眩神迷之感。
为何早已不是权倾朝野的明相,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些虚的东西呢?忽然感觉当年额娘和舅舅在这座古老华丽的府邸里,一定常常迷失,所以才对权势如此反感。舅舅逃不掉家族的责任,只好入朝为官,额娘看来则是幸运太多,竟是到了杭州那种天堂之地生活。回想起离开杭州之前,额娘对我说的话,不难看出额娘是很厌恶纳兰家的,这个尊贵的姓氏,对于额娘和舅舅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幸事。从舅舅的词中,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一生渴求不多,却样样难圆满,深爱卢氏,她却红颜未老身先去,渴求自由,却又不得不入仕。杜牧有句说他自己的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身前薄幸名”,或许这才是舅舅真正想要的生活吧。
“雨霏,怎么一进来就又开始神游太虚了,在想什么呢?”十三阿哥停下脚步,侧头问我。
我也停了下来,把视线移到这片茫茫无垠的湖面上,感慨道:“我在想,现在我们踏上的路,看到的景,都是舅舅曾经看到的,也不知他的哪句诗词里写的是我们眼前的景?”
十三阿哥也将视线投向远方,笑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但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若是逃不掉,心中又放不下,那也就只有自苦了。不过既然逃不掉,那就不若放下吧。”
我对十三阿哥笑笑,十分豪迈的拍拍他的肩膀,“知我者十三阿哥也。”
十三阿哥摇头失笑,忙让领路的人领我们去见明珠。
走到一处豪华的屋外,已有人在外迎接。一位中年妇女领着众人上前行礼,我知这人定是明珠的妾侍,记得额娘说过玛嬷在她离开京城前不久就去世了,而玛嬷爱新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身份尊贵,明珠也就再未续弦,只是还是纳了不少偏房。
我依旧跟在十三阿哥身后,低眉顺目,或许明珠家的人都知道我是谁把,只是都表现得并不热情,我想他们应是觉得额娘丢了他们的脸。不过我仍感到一灼热的目光紧盯着我,我抬头一阵找寻,终是发现一和哥哥年纪差不多大的人,生的也是比较俊俏,一身书生气。
我随十三阿哥走到明珠床前,只见他脸色苍白,皱纹早已爬满脸,一脸风霜。我心中喟叹,或许是一生政敌索额图的突然去世刺激了他,让他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吧。
明珠撑着精神和十三阿哥客套了几句,无非是什么有劳十三阿哥,谢皇上恩典之类的话。之后就转头看向我,眼中隐藏着太多我看不到的情绪,三分惊,三分喜,还有四分悲,他向我伸出已像是枯树枝的手。明珠对我来说,无非就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但看着他一脸希冀,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不顾一屋子人诧异的目光,坐到了床边。
只听他道:“你就是雨霏吧,都已长成了姑娘,我还没见过。”他紧盯着我,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我确实和额娘长得极其相似,又听他道:“我带信去求了皇上让她放你出来见我,还好皇上答应了。你额娘这些年可好?”
我回道:“额娘一直很好。”
“那你额娘可有经常心疼?”
我心里一惊,这中间莫非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忙回道:“我不记得额娘有什么心疼的毛病,玛法为何这般问?”
明珠回道:“她的额娘和哥哥都是因心疾去世的,我怕她也会如此。”
难道玛嬷还有遗传性的心脏病?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又仔细回想了和额娘一起的日子,她除了偶尔不舒服外,确实没有什么心疼的毛病,应该不会的。
明珠又继续道:“二十年前,你额娘为了嫁给完颜罗察,和我几乎要断绝父女关系,还是容若来求我,我才消了这口气,让她嫁给罗察。后来她又想和罗察绝了夫妻的关系,我更是一怒之下说出让她不要再回纳兰府的话,那时容若也已去世,她一气之下就去了杭州。那时我嫌弃沈宛出身低微,又是汉人,配不起容若,一直没让她进家族宗谱,你额娘那时和她要好,就直接去了沈宛家。”明珠歇了一下,刚才那番话似是用了他很大力气,接着又听他道,“你就告诉明秀,说我早就不生气了,那时的很多事都是我想岔了,要不然她和容若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一个逝世,一个远走。”
看着明珠此时如此懊悔的表情,我大概明白了当年的事,他利欲熏心,为了权势,不顾儿女心中真正所想,只可惜早已悔之晚矣。
见着明珠的表情,我心下不忍,说道:“额娘从未怪过玛法,或许她会回来看你的。”其实我想不爱亦就不怨了吧。
明珠脸上露出狂喜,使了更大的力气抓着我的手,“你帮我写封信让你额娘回来可好?”
我忙点了点头,只是额娘会怎么做就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了。
又坐了一会儿,见明珠终于安稳的睡下,十三阿哥对众人说道:“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众人忙说谢谢十三阿哥今日前来探病,十三阿哥又推辞了两句,便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忙点了点头,便起身和十三阿哥走了出去。
走到那片湖边,忽听有人在身后叫十三阿哥,我和十三阿哥都止步转身,看向来人。没想到正是刚才一直紧盯着我的人。
他走到我和十三阿哥面前,向十三阿哥行了一礼,便道:“十三阿哥可否让我与表妹说几句话?”
表妹?那他是舅舅的儿子吗?
十三阿哥微一颔首,便走到一旁,让我俩说话。
我疑惑道:“你是?”
他无奈的笑笑,“我是你舅舅纳兰性德的三儿子,纳兰富森。”
那他不就是舅舅的遗腹子,干娘的儿子?
我嘴巴张得很大,所受刺激太过突然,回过神来又觉自己刚才实在不妥,忙道:“表哥,我实在不知是你。”
富森只是笑笑,问道:“我只想知道我额娘过得可好。”
原来他追来是为了问干娘的事,回道:“干娘也是很好的。”我说完见他有些阴沉的表情,忙又道,“其实干娘这些年也是很想表哥的,只是干娘也有她的无奈。”毕竟当年额娘离开纳兰家多半也是因为这里容不下他。
富森叹道:“我是知道的,只是心中终有些不甘。”
我正欲在安慰几句,就见一少妇走了上来,对富森道:“三弟,前面还有些事,我们过去一下。”
见我茫然的看着来人,富森忙对我道:“这是我的二姐,你的表姐。”
我向她笑着叫道:“表姐。”
她微一颔首,便与富森离去了,我也回身去找十三阿哥。
找到十三阿哥时,却见他正与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谈甚欢,我不愿上前打扰,便在一旁等着十三阿哥。
我实在无聊,便在一旁打量起那人,那人穿的并不见有多贵气,但谈笑间自有一种气度,那是专属于文人的一种气质,就像才见过的表哥。
我在一旁站了良久,终是被十三阿哥看见,他和那人又说了两句,便向我走来。
我很少见十三阿哥和谁这么熟络,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啊?”
十三阿哥和我一面向外走去,一面笑道:“那是你的亲戚。”
我更疑惑了:“我的亲戚?”
十三阿哥一脸揶揄,“那是你的表姐夫。”
我十分无语的看着十三阿哥,“这关系也太远了吧。”觉着无聊,又继续问道,“那他是我那个表姐的夫君啊?”
十三阿哥回道:“是你的二表姐的夫君,这人年纪轻轻,却满腹经纶,见识很独到。”
我笑道:“很少听十三阿哥如此赞赏人,他到底是谁啊?”
十三阿哥回道:“翰林院侍讲学士年羹尧”
“啊!年羹尧。”我惊讶的双目圆睁,嘴巴大张。
十三阿哥见我的反应,一时也丈二和尚,“雨霏,你干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