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尔佳氏瞧着永瑛成了新帝,自己做了太后,挪到了冷冷清清的宁寿宫住,摩挲着椅上泛着冷光的龙头,遥想了一回当年她做小女孩儿的时候,曾有一回在这里拜见孝惠章皇太后,那时候她哪能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也会住在这里呢?
那时候,也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吧。
真是眨眼间,就是六十多年。
曾经的那些人,只剩下她自己了。
未嫁的时候,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阿玛、额娘,哥哥、嫂子,妹妹、丫鬟。
嫁给了五爷之后,和她们争斗争宠庶福晋、侧福晋,后来五爷成了皇帝,她淡了争斗的心思,却仍旧不能不防备如妃、恭妃、简嫔、淳嫔。
时常相伴说话的,钩心斗角妯娌,循亲王嫡福晋珂里叶特氏。
满怀嫉妒和艳羡的,端亲王福晋巴林氏。
还有她厌恨了几十年的,可如今已记不起面容的,端亲王。
他们都死了。
叹了口气,瞧见旁边的小丫头有些紧张的模样,瓜尔佳氏又安抚地笑了。
她当年第一次入宫的时候,约莫也是这样子?
抬手拍了拍那小丫头的手背,肌肤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不过轻轻一拍,就红了一片。
这就是年少啊。
她又笑了笑,抬头向那小丫头道:“怕什么呢?哀家也是你皇嫲嬷。既是过继给了皇上,以后啊,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番外二
现在怕是真的大限将至,然而回顾自己的一生,爱新觉罗.弘历却忽然觉得,这七十多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自己。
他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究竟有些什么意义,什么价值?
又有什么事情,是终生难忘的,是做的值得,是纵使后悔,也坚持了的?
他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评判自己,这一生。
幼时,似乎他要比自己的亲弟弟,如今已经过世多年的瑞和帝更加出彩。
年幼的时候。那时候阿玛还住在藩邸,只是康熙爷的庶子,额娘只是那座藩邸里一个格格,但是他却好似是将普天之下的光彩都汇集在了自己身上——后来他才知道,那种自得,其实只是因为见识浅薄,所以才会成了井底之蛙,自高自大。
但是,如果日子就那样下去,经过几十年的时光,他也会有成长的时候,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定然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登上帝位的是他,他会如何的令大清更加繁华。
如果当年被皇父重用,寄以厚望的是他,他会如何的一展长才。
当年被皇祖父接进宫里的是他,他会如何的让众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惜这也只是幻想罢了。
或许从最初的那次见面,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日后对自己影响深远的人,就已经决定了。
被那个人所看重,所亲近的,不是他。
于是进宫的不是他,被重用的不是他,做了皇帝的也不是他。
而得到了那个人的,更加不可能是他。
于是他的一生,或许就是从那次初见,就已经决定了的现在轨迹。
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这样的一辈子。
到了现在,七十多年,仍旧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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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那次的初见。虽然之后他很快忘记了那天见过的那个人,但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慢慢地又将那天的一点一滴回忆起来,铭记在心。
是个雪天,在小汤山庄子里,第一次见面。
初见。
那次见面,他对那个比自己还年幼的叔叔,并无什么特别的好感,恭敬也只是勉勉强强。而二十三叔,想必他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印象。
后来再后悔,那一次没有将自己的好地方展现出来,却也已经晚了。
他也记得后来很多次见面,一次一次地,他和他维持着表面上的亲善,看着他和自己的弟弟越走越近。
那时候,弘历还不知道,自己会在日后,这样地后悔。
而这个日后,并不遥远。
就在初相识的第二年,弘昼被选召进宫,而他,一向自认是更加优秀,远胜于弘昼的他,却只能看着弟弟一步一步向上,取代了自己在阿玛心里的地位,乃至,被阿玛更加重视。
他想说他不在乎,也不能够。
除了这些,还有那个人,那个逐渐进入了他眼中,却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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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执着了痛苦了很多年之后,忽然有一天,在某个没有早朝的清晨,在自己新纳侍妾的床上醒来,身边躺着那温软媚香女人的身体,弘历忽然想,他真的,喜欢那人吗?
或许并不。
那种令人哀伤,令人打从心底疼痛的感觉,或许只是一种长久以来的执念。
因为那人不在乎他,眼里没有他,所以他才更加要让那人变得心里有他。
可是当他告诉自己,对那人并没有那样浓厚的情感,心里又无论如何不能承认。
这么多年,即便是执念,也早已无法舍弃了吧。
更何况,他当真不敢就说,那只是执念,没有真正的喜欢。
没有真正的喜欢,又为何会有**,为何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和隐痛在心里头?
每每看到那人和皇上在一起时候,那种不甘心,那种黯然,不是作假。
但是要告诉自己,自己是全心全意爱着那个人,也并不能够。
当真的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又为什么会在面对着美丽柔弱侍妾丫鬟时,心中怦然?
这就是……不纯粹吧。
记得当年阿玛还在的时候,曾经这样教训过自己。
那是好几十年前了,雍正爷点评他成年了三个儿子,说,弘时糊涂愚昧又一味自大,弘昼阴郁诡谲又装模作样,弘历眼高手低又三心二意。实则那时候,他对哪一个都不满意。
不过相较于愚蠢和不纯,心机过深,还算是好的。
所以最终阿玛选择了弘昼,而那个人,也选择了弘昼。
或许他天性中真有些喜新厌旧,游移不定,可是如果那人也能给他,和弘昼同样的机会,他不会……不会三心二意……
这么想着,弘历自己也不能确定,他究竟能不能够一心一意。
他有些头痛,连忙抬手揽住了身边女人的腰肢,臂上用力,听见“嘤叮”一声娇吟,一张芙蓉面含羞带怯地抬起来,叫一声“四爷”。
顿时只觉得晨起的身子有些发热,强将那些烦躁不安和黯然伤痛都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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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这么糊涂了几十年。
一直都并没有想明白,对二十三叔,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其实或许可以说,这个人,在生命之中,重要仅次于亲生阿玛,他在自己的整个生命之中,占据了太多时间,太多情感,太多……关切。
但是自己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侄子,这样的身份,很有可能,连弘瞻都更加重要吧,毕竟弘瞻和弘意那样的亲善。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人把自己放在心里重要的地方呢?
弘历苦笑,叹了口气,看着秋日里瓦蓝瓦蓝的天。他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特别能够刻骨铭心的事情。
当然比不上先帝,亲生弟弟弘昼,那是他搁在心里的人。
也比不上阿玛,雍正爷,那是他的四哥。
念及这两个人,弘历心里又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滋味。
若说有什么怨恨,弘昼也死了十年了,还有什么值得怨恨的呢?更不用说,将近五十年前就不在了的人——阿玛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年轻的时候,许是有什么不平之意。可随着时间,什么都淡了。
且也更加能看清楚,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歹。
就好像,十来岁的时候,他以为在二十三叔心里头,自己和弘昼是一样。
而到了二十来岁,就全然能看清楚了,自己和弘昼,在二十三叔面前,差得太多。
现在活了七十多年了,就差自己躺进棺材里头了,当然能够看得清楚。
阿玛是极好的阿玛,弟弟是亲切的弟弟。
没有分毫可怨恨的。
可是总难免,仍旧有些古怪的情绪,在心里挥之不去。
似是不平意,似是后悔,似是……嫉妒。
曾经的宫闱秘事,或许二十三叔不知道,他却是清楚。
当年那些明争暗斗,那些争执较量。最后似是弘昼全然占据了那人的心神,可弘历却知道,真正一败涂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剩下的,都是赢家。
又是只有他,一败涂地。
这怎么能让人平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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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确是分毫不能平顺心气,甚至因为这个,被阿玛申饬过。
不过现在想想,也有些想要笑话当年的自己。
输了就是输了,耍性子闹脾气,那人还会就此改变心意不成?
怕是只有更加厌恶自己吧。
那时候,也还真是,太过年少了。
似乎就是因为在少年的时候,少不经事的时候,停留了太长时间,才会输掉了一切。
输掉了江山,输掉了心上人。
而弘昼,早早地就让他自己摆脱了幼年,摆脱了少年,他是以一个成熟人,这样的姿态,在与仍旧沉浸在曾经年少之中,无法自拔的自己,竞争着。
时至今日,弘历才忽然发觉了,自己一败涂地真正的缘由。
不论是阿玛,还是弟弟,他们都站在比自己高出太多的地方,俯视着自己。
而二十三叔,现在想来,他一贯都是,喜欢仰望更强的人。
原来是这样……
弘历抬手掩住面,叹息一样地笑了起来。
迟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想明白了。
不过,也是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不平了。
旁侧伺候的人,如今老迈而只愿意回忆过去的弘历,根本不记得他叫做什么,只知道是继承了皇位的七侄儿永瑛特意遣过来照看病中的他,原是养心殿当差的太监。弘历抬了抬手,没有牙嘴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但是那太监自然明白,这是要水。
端着茶杯服侍着弘历喝了一杯茶,那太监瞧着他阖上了眼睛,以为他睡着了,便对身边人叹道:“循亲王这还有几日呢?瞧着真是不好的样子。”
弘历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却真没有什么好生气,好恼怒。
是啊,还有几日呢?
他也想要知道啊……
因为现在的他,真是十分……孤单,寂寞。
活得太长,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吧。兄弟们都死了,儿女们也相继离世,发妻早亡,早年跟在身边的女人们,如今都不在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也会觉得孤零零,很寂寞啊。
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当年的事。
当年的雍亲王府,当年的四阿哥五阿哥,当年的西五所小院儿,当年……年少无知,青春懵懂。
那些爱,那些怨,那些恨,那些悔。
如今,已然只是追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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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秋日的清晨,弘历静静地躺在床上,旁边太监叹道:“毕竟还是去了。”
另一个太监道:“老王爷这么也是拖日子罢了,一身病,眼都睁不开,这么赖活着,受罪的不还是自己?这么清清静静地没了,也是福气。”
旁侧人都道:“可不是福气么?这一辈子,什么荣华富贵,不曾享过?又是儿孙满堂,七子八婿,走了也这样安详,老王爷好福气呢。”
若是泉下有知,约莫弘历自己也要笑着附和两句。
有福气,好福气呢。
怎么不是?
番外三当清风穿越成FQY
这是在QYNN笔下的大清乾隆二十四年,和亲王弘昼第N次生丧,宾客满门,热闹无比,和亲王坐在棺材沿儿上,右手拿着琉璃酒杯,左手拈着一只鸡爪子,喝得半醉,兴高采烈地朝自己的福晋们和儿子们吆喝道:“哭!都大声点儿哭!”
一时兴奋过头,仰头栽进了棺材里,只听砰地一声,头重重地磕在了棺材底儿上,人晕了过去。
这下子装哭的,看热闹的,嬉笑的,打秋风的,全都乱成了一团。嫡福晋吴扎库氏哭天抹泪地趴在跟前儿,心里头却寻思着,王爷这是不是又骗人寻开心呢?
只是这回却似是真摔得不轻,半晌也没能叫醒了人。众人正着急间,却见和亲王眼皮子抖了两下,张开眼来。
吴扎库氏连忙带着一群侧福晋庶福晋围上去嘘寒问暖,和亲王神情却有些怔愣。
开口便问:“尔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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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王失忆啦!这可真了不得!
吴扎库氏腹诽着,玩儿玩儿玩儿,叫你玩儿!这回玩儿出来新鲜了!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不记得了!
只是毕竟是她家王爷,心里头也是焦急,连忙提着这些日子一些个新鲜事儿,要紧事儿和他说,看他还能记起来多少。
失忆了的和亲王,却不复原本嬉皮笑脸模样,而是沉着一张脸,只听人说,不接话。吴扎库氏瞧着,这时候的王爷,竟是有了几分先帝爷的谱子了。
说了一圈儿朝中的大事儿,宫里的新鲜事儿,连王爷一贯厌恶那个什么民间格格都拉出来说道了一通了,和亲王仍旧沉着一张脸,没有反应。
吴扎库氏想了一圈儿,终于又想起来一件事儿来,前几日王爷还提起过呢,便开口道:“还有那件事儿。前几日荆州传来的消息,说端亲王一家子都死在了民暴里头了,只剩下了一个女儿和一个才八岁的小儿子,王爷那时候还说可惜可惜……”
和亲王终于有了反应,立时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你说端亲王!?”
吴扎库氏被他吓得一跳,不过有反应自然是好的,连忙回道:“是,可不是他们家?王爷说,他们一家子是罪有应得,可惜还落了个殉情的好名声……”
和亲王身子一晃,竟是又要晕过去似的,吴扎库氏连忙在旁扶着,口中连声叫太医过来,一边又问道:“王爷!王爷可是怎么妨碍着了?”
在椅上坐下,和亲王一手撑着头,低声问道:“端亲王……他们家是什么来历?”
吴扎库氏一怔,她还真没有仔细算计过这野路子的王爷是什么来历,一时间也说不上来个一二三。
和亲王瞧着便面色难看,又要叫旁边人过来问话,却听见外头有个声音道:“管他是什么来历,横竖不是康熙爷的血脉,不是你惦记着的那个人。”
闻声吴扎库氏便要生气。今儿又是生丧,又是王爷摔了一下,又是失忆,又是晕倒,闹得里里外外一片乱,竟是被外人近前到了门口,也没人拦住。她自然听得出,那声音不是身边时常伺候的人,也不是王爷儿子们。
才要开口呵斥,叫人把那人撵出去,却见和亲王站起身,竟是跑了出去,口中道:“是你么?你在这里?”
外头那人笑道:“你家里,不许我来了?我听说了你的事儿,就赶了过来,瞧瞧你可是不是我惦记着的那个人。”
和亲王笑道:“我怎么不是?”
说着便伸手拉住了那人的胳膊。
吴扎库氏却是奇怪了,王爷平素瞧着平易,骨子里却不是好接近的。这人从来没见过他登门,何时却和王爷这样的熟稔了?
细瞧那人的眉目,年岁上比王爷还少了些儿。眉目清隽,也自有一股子气势,并不像是寻常闲混沾光的人。可身上的衣裳,半新不旧,系着的黄带子也有些寒碜。不衬他这个人。
门边和亲王也皱着眉道:“你怎么这样一身衣裳,就出了门?”
那人笑道:“唉呀呀,我可是个鳏夫,家里也没个人,谁照看我衣裳?马虎穿了,不丢脸也就是了。”
和亲王面色一喜,又一沉,道:“底下的奴才们也敢轻慢你?”
那人只道:“你当这是哪里呢?”
吴扎库氏瞧了半天,也不知此人是谁,只小心迎上去,朝和亲王道:“王爷,怎不请这位爷进来坐?底下看茶,好生叙一叙。”
和亲王点头道:“你应付下去吧。”
往门里走,他手里却还握着那人的手腕。吴扎库氏看得心中犹疑,只不好直接问出口,又被和亲王冷眼一扫,连忙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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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一起叙一叙,胤祈却是比弘昼早来了好些天。之前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民间格格的事儿,他也都听闻了,于是比弘昼更加多了一分惊讶。
原来,这不是真实的历史啊……
虽然这辈子已经在大清朝过了四五十年了,可上辈子的一些个事儿,总还有印象。上小学的时候,天天班里头的丫头们唧唧喳喳地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