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就是因为,实在是年纪太小了,且雍正对他,大约是不能真正放心吧。
雍正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栽培弘昼,私下里向他传授一些治国的道理,也可以从现在就磨挫弘历,力图将他培养成一个贤王,因为他们都是雍正的儿子。可是对待不是他自己儿子的胤祈,雍正就有些放任自流的态度了。虽说也管得严厉,却从不教他朝堂谋算——胤祈也是能猜到的,每每一起去请安时,雍正要留下弘昼说话,说的内容是什么。
那么,若是这次胤祈真的能劝得了雍正,让他从如今头脑发热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起码面前的这个人,怡亲王他,也会有些想法了吧?
不能直接跟着雍正,跟着怡亲王,也是好事。
且还要比跟着雍正那般多疑的人轻松许多,何乐而不为?
想了一回,胤祈便做出为难的样子,又被怡亲王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这事儿……唉,弟弟也不想让王爷为难……好歹我叫你一声十三哥,哥哥的忙我都不帮,我可成了什么人了?只是,成与不成,当真还要另说的。”
怡亲王从起初见他松了口时,就已经露出了喜色,此时立即便笑道:“我也不是就要让你把皇上劝得转过念头了,那不成了我为难你了?这还不是最着急的时候,若是你也劝不成,我待会儿就去寻张廷玉说说,他的话,好歹皇上也是要寻思寻思的。”
找张廷玉就是下策了,虽说雍正不见得就会怀疑怡亲王和张廷玉勾结,可是实权亲王和朝臣之间来往,总是容易惹来忌讳的。
胤祈便郑重点头,道:“弟弟一定尽力。还请十三哥在外面等着弟弟一会儿,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还是别去麻烦张大人的好。”
怡亲王闻言一怔,眼神中隐隐有些感动的神色。他叹了口气,点头道:“知道了。你进去吧,我自然在外边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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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头顶上叫起,胤祈从地上爬起来,大着胆子抬眼看了雍正一眼,果然脸上和他声音里透出来的情绪一样,相当不高兴。
这几天凉了,雍正身上的衣裳却瞧着有些单薄,黑色的马甲衬得脸色愈白,只是嘴唇殷红,有些不自然,瞧着像是病了。
胤祈便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身子如何?瞧着面色不怎么好看。奴才们也是忧心得很,不如叫太医过来诊诊脉,也好让底下人安心。”
雍正哼了一声,道:“脸色不好看,那还不都是被你们气的!”
随即便打开了话匣子,挨着数落起来他觉得不满的事情来。
康熙死了就死了,却把皇位传给了他。这么重大的责任忽然之间就掉在头上了,这么辛苦的差事康熙连问都没有问他一声,从来也没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干,就把活计指派给他了。
害得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忽然之间就被那么大一个皇冠砸到了头顶,胆战心惊的,从继位开始,快一年了都寝食难安。
好在他是个责任感强的人,纵使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勉强自己登上了皇位,却赫然发现康熙留给他的完全是一个烂摊子。
国库里头只有四百万两银子,亏空的数额却是好十几年的财政收入,干什么事儿都没钱。西北那边儿打仗打了一半,好嘛,康熙这个总指挥死了,也没留下来以后的用兵方针思想,让他这个继任的怎么拿主意?谁知道康熙留下了什么暗线没有。朝廷里头又是贪官污吏一大堆,打眼瞧过去,基本上没几个好人。
要是仅仅这样,他也还能应付。关键是他上头顶着塌下来的天,底下竟然还有一群拆台的,真是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宅心仁厚就不挨着点名批评了,但是有个人真是让人看了就心里头不爽,非得把他揪出来说道说道不行,那就是廉亲王。
廉亲王此人,阴险诡诈,伪善藏J,当初康熙就说过他不是个好人,此时看来,先皇真是火眼金睛。廉亲王竟是连先皇的丧仪都敢怠慢了,让他不得不分出精力操心监督着廉亲王的差事,又给他添了好些麻烦。
不过对于廉亲王,他是早就知道这人的本质,倒是没有太失望。可是令他失望的,却是身边这群亲近的人。
弘时不着调,他一直都对弘时嗤之以鼻,这会儿也不说了。但是弘昼和弘历,搁在身边教导了这么长时间,却仍旧不见长进,真是怀疑他俩没有遗传到自己的优秀基因。五月里福沛才出生就死了,让他真是失望极了。
怎么他就没有先帝的福分吗?到现在也只有四个儿子,偏偏福惠看着也不是个长命的模样。他真觉得这是自己命不好。
然后就是最最让他失望的怡亲王,竟然今天跟他对着干!他要褒奖甘肃总督,这有什么不对?怡亲王却非得说甘肃总督是在撒谎。难道怡亲王就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心里向着他胤禛,愿意替他干活的人吗?
好不容易出现了这么一个能吏,实在是难得的很,他还想要树立典型,让全国都学习,尽早缴清亏空,不是大家都安心了吗?这是好事啊,怎么怡亲王却非得在他的兴头上过来泼冷水,这人真是让人讨厌啊。
最后雍正叹气道:“朕如今算是知道了,为君不易,要比朕当初想的,还要难上好些!怪道是当初先皇传位与朕。先皇诸子,除了朕,还有谁能耐得住性子,做这些事儿?”
胤祈勉强憋住笑,连忙道:“皇上的难处,底下奴才们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是以才都牵挂着皇上的身子呢。不过,别的人不说,怡亲王的心思,奴才却是能猜出来一两分的。”
见雍正有些不悦地看过来,胤祈立即道:“皇上且想想,怡亲王前头那些年过得不易,人也小心得很,怕是总要多想些的。皇上历来是最心疼怡亲王的,想必也能体谅。”
雍正立时恍然,脸上带了点懊恼,道:“方才撵了他出去,朕就觉得心里不安,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唉,只盼着老十三别在心里窝了气。”
然后又摇头道:“也是那么些年,把他好端端一个人都磨挫得变了心性了。你是没见识过,当年老十三的性子,风风火火的,如今却是整个变了个模样了。只他也小心太过了,这分明是好事,御史也称赞的,怎么就能有什么闪失了?”
胤祈便笑道:“那也是怡亲王的谨慎,奴才虽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道理,却也想要赞一声,怡亲王当真是为人臣的典范,奴才们都要学着呢。”
雍正撇嘴道:“罢了,这还是要朕赞他?方才他可是说了好些气朕的话。哼,朕还就偏要把那天下第一总督的匾给发下去!”
他这么一赌气,可就坏了,且这么大的牌匾,怕是更加要丢人了。胤祈连忙道:“皇上,这事儿奴才斗胆妄议一句朝政,却是觉得,有些不妥当。”
雍正便皱起了眉,道:“还有什么不妥当的?朕瞧着妥当得很!你是不是也要跟允祥似的,说些什么谨慎啊,欺瞒啊之类的话?”
胤祈笑道:“不是这个。奴才是想着,那甘肃总督既是政绩不凡,难不成皇上只是褒奖一番,发个牌匾就罢了?”
雍正道:“自然不是。等回来他上京述职,朕自然还有别的奖赏。果真是个能干的,日后还要重用他。”
胤祈摇头道:“奴才不是指的这个。奴才是想着,那甘肃总督也是个能吏,皇上若是能让全天下的臣子们都如同他一般,清缴亏空的事儿,不是办得更容易些?若仅仅是褒奖一番,怕是并没有好生利用起来这个人。”
雍正顿时来了兴致,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胤祈道:“皇上,奴才的浅见是这样的。皇上先拣选个信得过,又能干好学的人,过去甘肃那边儿,跟那位总督也学学,他是怎么追查清缴亏空的。等那人学得了手段,皇上发诏,或是用邸报也好,教导其他州府的官员,也都学着这种法子。
“虽说地方不同,兴许不能有那么好的功效。不过既是那甘肃总督能在一月之内清缴了三十年的亏空,他必定要有自己的法子,且这个法子,必定要有不一般的地方的。若只是平常追缴,皇上不也有过经验?听怡亲王说过,难得很呢。”
雍正神色一肃,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个,朕先前倒是真没有想过。此时想想,确是如此。那甘肃总督应当是有些手段的,或可以让其他地方也学着点儿,都把亏空查处好。”
胤祈便笑道:“到时候等各州府的亏空都清查了,那甘肃总督的功劳不是更大了些儿?更加能配得上皇上对他的褒奖了。且到时候他才真正是皇上树立起来的一个典范,让天下官员都学着,也省的某些个只会钻营的小人说闲话了。”
最后一句才是打动了雍正的,他最讨厌的就是闲话。他本人深受流言蜚语之害,自然不愿意让他看重的臣子也遭受同样的待遇。于是便想了一回,终于点头道:“没想到,你这小东西还有这么样的心思,果真不错。现下想想,朕倒是仓促了。”
说着,脸上也带了温煦的表情,道:“这回朕记下了,日后这是你的功劳啊。”
胤祈连忙道:“奴才也是受皇上教导,这才遇事多想了一些儿,不敢说什么功劳。就算是奴才不提,皇上不也是有着这样的想法的?不然也不发那块匾了。”
雍正闻言,赞同道:“你也是没有白白听朕给你讲了那么多回书。此时看来,当初朕忙碌成那样还挤出来时间给你讲书教导,也是值得了。”
然后却又道:“只是别老瞧着外头的事儿,倒是分心了,还是要多读书才好。你如今年纪小,把书读好了,不比什么都要紧的?”
胤祈垂手听了,雍正便摆手道:“你下去吧。就因你方才的几句话,又给朕添了好些事儿。这会儿是没工夫和你闲话了。”
这算不算是过河拆桥,倒打一耙?
胤祈暗暗腹诽,脸上却笑着应了,然后又道:“方才奴才进来前,遇着怡亲王,他看着却是很有些惶恐呢。奴才向他请安,怡亲王就问奴才说,能不能替他在皇上面前讨个请,他是知道自己的错失了。怕是这会儿怡亲王还在外头,皇上可要宣?”
雍正点了点头,道:“你出去就叫他进来吧。”
然后又嗤笑道:“你却成了个好人了,还专程给他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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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沉疴
第七十七章沉疴
胤祈自出去,和怡亲王说道了一通,然后才请他进去。彼此之间种种,自不必提。只是之后就听说,雍正在和怡亲王商议之害,派了他信得过的李卫去了甘肃,照胤祈的说法,就是学习经验去了。
然而李卫到了甘肃,所谓经验学习,却查出来了那位甘肃总督的欺君行径。
一月之内查清三十年亏空,当真只是个面子工程罢了。实际上甘肃的亏空,哪里就追缴了?不过是账目上瞧着好看罢了。
而说起来,缘何甘肃总督能那么快弄出来那么些账面上的银钱?原来竟是抄了当地若干大户人家,强征硬借了那么些银子堆在库里。甘肃境内,民声哀怨,竟是有人敢说雍正皇帝的不是,普通百姓对于当今,也多有怨愤。
明面上,甘肃总督自然是打理得光鲜,只是翻阅了账目,李卫却看出来了不寻常的地方。李卫去之前,是被怡亲王特特嘱咐过的,自然小心探看了。他在户部任职好些年,银钱上的事情是娴熟的,又怎么看不出来其中的猫腻?
随即李卫又暗地里着人探查了一番,这才听闻了好些市井间关于那位被皇上亲口称赞的能吏总督,关于朝廷,关于清缴亏空,乃至于关于皇上的非议。那些话听得李卫也是一身大汗,但凡是被上头听见一句,只怕就是杀头的大不敬之罪。
李卫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了,连忙清查。于是一朝事发。
而那甘肃总督当真是大胆的,竟还敢找人刺杀李卫,企图把事情掩盖住。幸得侍卫们尽忠职守,没能让那贼子得逞,甘肃总督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再然后的事儿,胤祈就不敢打听了。
因为雍正明显恼了,还有谁敢再提起来甘肃这两个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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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黑着脸好些日子,吏部满汉尚书户部满汉尚书怡亲王淳亲王嘉郡王廉亲王等,连带着张廷玉都轮番请罪。因雍正并没有明说他愤怒的缘由,众人也只好说些含糊的话。
胤祈也是连着几天在雍正面前告罪。他们俩是私底下说话,倒还好些,做出万分悔恨的模样,尽量地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也就是了。
有人自己站出来说那都是他们的错处,表明着不是他自己的过错,雍正这才看着略顺了气,也能吃得下饭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幸得他并不知道——或是装作不知道——外面传言说他是讨债皇帝,不然还要更加生气的。饶是如此,也明发了诏书,严词重新申明了清缴亏空的重要性。
眼前就是腊月,要过年了,谁还那么没眼力见儿地提那位甘肃总督?大家都唯唯诺诺,假装并不知道皇帝诏书的缘由,总是等过了年再说这些个糟心的事儿。
不过显然雍正的想法和旁的人不大一样,他就是想要在过年前一总儿地把让他心烦的人事物都收拾了才好。随即就明发了旨意,斥责甘肃总督贪鄙无能,为害地方,叫李卫就在甘肃把那倒霉催的办了,他自己留在那儿代理,着人把那原甘肃总督提回京里。
于是京城里大家伙儿都学会了踮着脚尖走路,生怕声响大了点儿,就惹来一顿排头。便是恭亲王,好似也学会了委婉,没有说什么刺伤雍正脆弱心灵的话。皇上正在恼火的时候,什么也不说了。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等雍正出了气,再说。
胤祈便不由得想,约莫等雍正消气了,怡亲王也把他忘到脑后了。且这回的事儿,也算是因为他一番话闹得雍正气成这样,怡亲王指不定心里要埋怨的,倒是弄得不好了。
过了腊八,年羹尧上报捷奏,雍正终于是又有了笑脸。随即又正式册封了他后宫的皇后妃嫔,恩封了他的老丈人们大小舅子们,这也算是好事儿,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胤祈这才敢拍拍胸口,放下了心,雍正的这一波怒火,算是过去了。当天怡亲王便找着他说话,教训道:“你也是,当初有那么些话可说,怎么就找了那样一个法子,偏偏反着来,是非要让皇上自己上个当,再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这可闹得,你也不怕气着皇上了。”
胤祈连忙告罪道:“是我思虑不周全了。只想着眼见为实,让皇上尽快看清楚那人其实是欺瞒,却没寻思着,这法子过激了。”
怡亲王便叹道:“罢了,你毕竟年纪小。原也是我撺掇着你去劝皇上,哪里就能想到后来这些事儿了?也是那甘肃总督,祸国殃民的东西!这些个祸端,不都是他惹出来的!”
骂了一会甘肃总督,怡亲王因又道:“这么算算,过了年你也是十二岁了,不如也学着怎么处事的好。如今瞧着你虽说机灵,却还只是小孩子家的玩闹本事。日后皇上要用你了,你却是不堪责任,到时候再想着学,就晚了不是?且也是不恭敬。”
胤祈连连点头道:“王爷说得不错。这几日弟弟心里也正琢磨这事儿来着,只是也不好贸然求了皇上或是王爷,扰着了正事。且想着因弟弟的身份,干涉太多怕是要引来话的。”
怡亲王便道:“这个不妨,你只管放心,把精神都用到学东西上头就成。昨儿我回了皇上了,已经说了要把你给我,好好教训了,免得日后说出来惹祸的话了。”
胤祈脸上笑着,做出高兴的模样,心里暗暗咬牙。
你们兄弟俩什么都商量好了,敢情这不过是来通知我一声的,真是连象征性地征求意见的步骤都省略了。说事儿之前,还要事先吓唬我一回,这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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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说好了,过了年胤祈就要跟着怡亲王往户部去,学着怎么处置政务,算是见习。回去问了弘昼,他是去吏部,弘历去了工部,弘时也被雍正丢去了礼部,祸害淳亲王去了,胤祈这才放心——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领了差事的,不然又是一只出头鸟。
只是户部这个衙门,却让人觉着有些微妙。当年雍正还是皇子的时候,领差事不就是在户部?现下他做了皇帝,把户部交给了怡亲王,这还好说,但是把让胤祈到户部做事,却是让人忍不住要多寻思些什么。
不过好在吏部也是紧要的衙门,弘昼和弘历又都有南书房的差事,那才是真正的权利核心,也就不怎么能显得出胤祈来了。饶是这样,每每回尚书房去,众人瞧着他的眼光,都很是微妙。胤祈的两个伴读,此时瞧着那个清和倒是比辰锡稳重,没有见任何轻狂的模样。
然而,虽说领了差事,可真的等过了年,胤祈能够去户部的时候也是少的。
一是因怡亲王病了,自然不能再整日守在户部,看着三库,胤祈不过是个跟班的,也不好太热切了。
再者就是,静嫔瞧着,也不大好。
还是从康熙过世的时候开始,静嫔在康熙丧仪之后大病一回,然后就一直有些病弱。不过那时候胤祈却也并不太在意。他也知道,静嫔是真心喜欢康熙的,康熙死了,她伤心自然是难免的。病愈之后,哭得多了,再加上心里头郁结,自然就不会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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