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园子里果然凉快许多,公务也少了,胤祈还真的胖上了一些儿。瞧着个子也涨了,那拉氏瞧见一回,连忙让做新衣裳,她自己也竟是起了动针线的念头,胤祈说了几篓子的话,这才让她打消了想法。
五月里谋逆的事儿,并没有就抓住了廉亲王的辫子,终究只是拿着几个廉亲王的党羽开了刀,却并没有动他本身。
只不过就这么放过了,雍正又不甘心,还是免不了要和廉亲王一伙怄气。那一晚一宿没有睡觉,第二日就拿出来他昨夜亲笔写的御制朋党论,颁示诸臣。又借口办差不利,训斥了廉亲王,连带着廉亲王福晋也有份儿挨骂。
到了八月里,雍正的脾气因为天候的缘故,这才彻底平息了。中秋的时候,特别又赐了月饼给闭门思过的弘时,以示父子情谊,带了话让他好生想想。
胤祈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寻思着,雍正对弘时,也当真是仁至义尽了。康熙对废太子,约莫也就只有这样的了,第二次废太子后,不也是不管不问的。
只是约莫弘时必定是要让雍正失望透顶的了,胤祈是时常能得到弘时的消息的,现下却还不见他有悔过的意思,早晚还是要闹得被雍正出继,才算是干净。
十月时候,康熙十阿哥允礻我被革职圈禁,圣旨从圆明园发出,胤祈已经跟着雍正回了京城里。京城里的哥哥倒是遇上了喜事,嘉郡王改任了领侍卫内大臣,正好又逢上圣驾回京,许久没有见胤祈了,便拉着胤祈去他府上吃酒席。
看着嘉郡王谈笑风生的模样,胤祈忽地想起一桩事来。嘉郡王平素,怎么就能和怡亲王那样和睦?须知道,便是先前面子上兄友弟恭的时候,恭亲王和怡亲王也是反贴的门神,从来不对上脸的。但凡对上了,就是好大的火气。
想了一回,并不明白,只能说是雍正驭下的手段了。从嘉郡王府上回来,胤祈还正自感叹,就接了雍正的口谕,叫按着份例列单子,赏赐年贵妃。
这不年不节的,又没有听说年氏有孕,这赏赐的是什么?
晚上碰上了才从礼部回来的弘历,便都明白了,原来是年羹尧要入京了。
说得好似是立马就要回京城似的,哪知道礼部吏部兵部户部连带着内务府都忙活了许久,就差三天就要到了十一月了,年羹尧才大摇大摆地到了京城。
年羹尧入京前,雍正便特意诏令各省地方督抚前来京城,竟是好似要让年羹尧帮着参谋人事的意思。等他入京的那一日,还特特令弘历出城相迎,真是给足了面子。
到了年羹尧上殿的那日大朝会,胤祈瞧着乾清宫前头的广场,忽地就想起了一句话来。
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时隔多年,竟是还能想起来,胤祈只忍不住笑。
旁边弘昼拉了拉他衣袖,凑到耳朵边低声问道:“二十三叔笑什么呢?”
胤祈连忙收了笑,也低声回道:“瞧年大将军,年公爷的威风,就想要笑呢。”
倒是想看看,他还能笑到几时。
欲抑先扬,这也是雍正驭下的手段呢。
进了腊月,就要盘算过年的事儿了。先前胤祈只觉得宫里头过年麻烦,现下自己领了内务府,更加觉得这过年,竟是给自己找罪受来了。
正忙活得难以收拾,又报称齐嫔病了,要日日记得往咸福宫拨恩加的药材。这头齐嫔还没好,又有咸安宫的消息,说废太子病得厉害。
废太子原该宗人府管着他,可谁叫他住在宫里呢,胤祈只得又去请雍正示下。只没到养心殿的院子,迎面就瞧见高无庸过来,站在路上宣了口谕,说是让胤祈好生照看废太子,一应医药都不能短少了。又让胤祈代他去看看废太子,他自己是不忍心过去了。
胤祈听了便一怔,却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进咸安宫里瞧瞧。连忙应了,又叫人宣太医,就往咸安宫去。
只是才进了咸安宫的门,就听见里头大哭之声。胤祈连忙往里头跑,天色早已暗淡,还险些被地上草坷子绊倒。跌跌撞撞到了咸安宫正殿胤礽的卧房,一进门只瞧见满屋子挤着的都是人,有胤礽的妻妾,胤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更多的是胤礽的孩子。
各种模样嘴脸,大大小小的一屋子人,都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只瞧见了胤祈进来,却纷纷从眼睛里爆发出亮光,拥挤上前。
胤祈连忙退后,叫侍卫们在前头拦着。出了屋子,这才松了口气。再看旁边的老太医们,个个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屋里面还传出来叫喊的声音,只听着是叫道:“他已经死了!死了啊!该是时候放我们出去了!放我们出去!”
从康熙五十一年起,就被关在这里,到如今已然足有十二年了,任是谁也都疯了。胤祈一时心惊,一时又叹息。
这位二哥,一生起起伏伏,两立两废,终究是了了账。可却是留下了后面屋子里的那群人,日后却不知他们要怎么活呢?
雍正二年十二月十四日戌时初(晚上七点),爱新觉罗.胤礽病死于北京紫禁城咸安宫内,终年五十一岁。胤祈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哥,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却是在他死后。
~~~~~~~
因念着旧情,雍正命以和硕亲王下葬之礼安葬胤礽,叫胤祈和弘历过去吩咐事情的时候,雍正面上也很有些哀伤之色。
少不得又凑趣说些开解的话,这才瞧着雍正脸色好看了些儿,胤祈也松了口气。临去时,却又被雍正叫回去,听他道:“你这几日也是累得狠了,脸色都煞白。因允礽之事,这个年节就清清静静地过,你也趁机歇歇。”
胤祈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只是又觉得好笑。忍了忍,着实是忍不下,终究瞧着雍正小声道:“皇上还说允祈呢?皇上自个儿的脸色,也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怕是搁到了雪地里,就分不出来了。皇上自己也要惦记着自己的身子呀。”
两个人相互指着笑了一回,胤祈这才出了养心殿。这一年冬日里少雪,地上干巴巴的,弘历正站在阶下跺脚,搓着手咳嗽。
胤祈连忙过去,道:“你怎么竟是站在这风地里?这不还正咳嗽?”
弘历笑道:“只不过是刚才猛地喝了一口冷风,呛着了。侄儿身子好,哪里就怕这个。”
胤祈还是让苏遥把备下的手炉子给了弘历,又瞧着他面颊上,遇见了冷风就显现出来的红痕,叹道:“终究还是落下了疤。回来寻些好的东海珍珠,给你擦擦脸。”
一行说一行往阿哥所走,才到了百子门,迎面一个人撞进了弘历怀里。弘历身边的太监连忙把那人按住,推得远远的,这才仔细瞧了,竟是个女子。
若说是宫女,这人却不是照着宫女的品级打扮。一身灰色布衣裳旗袍,头上也光秃秃的并没有花儿钗儿,当真是不分明是什么身份了。
可若说不是宫女,又怎么能进到宫里?
胤祈眯眼仔细看了她年纪,少说也有二十出头,必定不是今年才选出来,仍在调.教的新人。瞧着又眼生,也不会是二十,二十一,二十二阿哥院子里的。
便指着问道:“这是哪宫里的?竟是敢这样乱跑!让慎刑司的过来几个人,拖下去好生问清楚了,别是手脚上不干净的,倒是让阿哥们不能安心!”
那宫女听了,连忙讨饶,只是那些侍卫太监哪里会放开她,硬是拖着走了老远,才听见她哭叫道:“奴婢是咸福宫的!是奉了主子的命才来的!”
咸福宫?正是齐嫔住着的。只是这会儿弘时是雍正亲口下令让他闭门思过,齐嫔只有每月月初时才能派人过来探视,这会儿又怎么派人过来了?
胤祈直觉不对,忙道:“将这宫女送去慎刑司好好问明白了,齐嫔究竟让她办什么差事来了!再着人快去三阿哥院子里看!”
想了想,又连忙握了握弘历的手,道:“三阿哥那里,怕是旁的人镇不住场子,还是你去瞧瞧。这是要紧的事儿,我得过去回了皇上才是。”
不等弘历答应,胤祈便跑着往养心殿去了。到了地方,没等通报,却见门被猛地推开,里头大步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雍正。
瞥见胤祈,雍正倒是略略收敛了面上的怒气,停下脚步,问道:“你不是才出去了?怎么又来了?”
胤祈小心道:“皇上,方才遇见了件事儿,想到这几日因为理密亲王的丧事,宫里头很有些慌乱,怕是有些人趁着机会作怪,也未可知……”
雍正哼了一声道:“朕已经知道了!倒是要亲自去瞧瞧,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说着又要抬步,胤祈连忙过去,雍正却站住了,低头道:“怎么,又想抱朕的腰?”
胤祈也想起那回的事儿,忍不住笑了,道:“这不是见皇上走得急,一时没法子……”
雍正看着胤祈,胤祈也抬眼看着雍正。胤祈料想这会儿雍正是一时气急,不然再如何也是让人带弘时过来,而不是他自己跑去。只要拦住他一时,气平了也就好了。
果然见雍正眼中渐渐添了温煦神色,最终回复平静,却是带了些灰心,叹道:“罢了,总是纠缠不过你。就听听你说什么。”
进了屋里,雍正在椅上坐下,一手扶住额头,闭上眼睛。
胤祈瞧他皱着眉,知道他有时候头疼,便小心过去,轻手轻脚地给他按头上|岤位。一边按着,一边低声道:“方才瞧见有个宫女从阿哥所出来,问了却是咸福宫的,因便想到了三阿哥。只是气过了,允祈却想到了废太子。”
95
第九十四章败落
第九十四章败落
雍正闻言皱眉道:“废太子?你却想到他做什么?”
胤祈叹道:“说来也是让人唏嘘,打允祈生下,就没见过他,这也是我的哥哥。因想到弘时,这回的事儿,料想也不是小事儿,若是定下了罪名,岂不是又是一辈子的圈禁?日后再有小阿哥小格格出世,便也和允祈一般,有个哥哥,却是从没见过的。”
更放轻了声音,胤祈接着道:“虽则三阿哥他不懂事,不知道孝顺,可是皇上一片慈父之心,总也是不能抛下的。当真是那样,皇上不是……心里头也难受?前几年先帝爷还在的时候,每每提到理密亲王,都要伤心好一阵子。允祈是不愿见,皇上也这样……”
他这时候说的,却是最真心不过的话了。
刚跑过来的时候,固然是为了告诉雍正这件事儿,只是到了养心殿,雍正已经知道了,又是这样暴怒,胤祈就只是想着,怎么让他消气了。
毕竟气伤身,且为了弘时,实在是有些……不值得。
再者,就正如胤祈所言,一气之下,雍正必然是要圈禁了弘时的,这对他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本就为人诟病,再闹出来圈禁皇子,怕是更要被人说闲话了。
如此一来,便是原本不伤心,听着闲话也要气恼的。康熙尚且为了废太子烦恼了若许年,雍正向来喜欢存心事,自然只有更加难受。
说完了话,胤祈却是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就敢说了这样的话了?
他心中怦怦乱跳起来,只觉得手脚都冰冷了,一时噎住了声音,也不敢再说其他的话。
半晌,却见雍正抬起手,按在他手背上,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过得许久,胤祈才感觉到雍正手上传过来的暖意,方才竟是惊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耳边听雍正道:“难得你这样乖巧……是朕没有福气……唉,弘时那样的东西……”
声音中满是叹息,说得也是断断续续,胤祈也顾不上去想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连忙道:“皇上是洪福齐天的,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坎儿罢了……”
~~~~~~~
许是真的因为想起废太子被圈禁后的凄惨,即便是实打实地查出了弘时和廉亲王私自通信,雍正也并没有下令圈禁。
最终雍正佯作不知一般,仍旧让弘时在阿哥所闭门思过。反倒是只略有牵扯的裕亲王保泰因罪削爵,以其弟子广宁袭封裕亲王。
众人都以为,雍正处置了裕亲王,是代弘时受罪,弘时这回却是没有干系了。只是出了年关,雍正却下旨,廉亲王无嗣,将三阿哥出继廉亲王。
随后,便好似从没有过这个儿子一般,再不过问弘时了。
胤祈操办着弘时出宫的事情,又是感叹又是无力。
终究雍正是对弘时心灰意冷,这才将他出继了。这样下去,是不是廉亲王也难逃历史上的命运?那么康熙留下的遗诏,又要怎么办?
想了一回,真是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康熙的遗愿,他必定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们相残,也不想让自己选定的继任之君背负残害兄弟的名声,胤祈是希望能够替他达成所愿的。另一方却是雍正,若是胤祈为廉亲王等说项,雍正又会不会视其为背叛呢?
从康熙过世,但凡想到了他的遗诏,胤祈便不由得心烦意乱。到最后,干脆将遗诏放入了箱底,眼不见为净。只是瞧见了身上素服,总要想起康熙,便又是烦闷,又是愧疚。
好在孝期将尽,正巧二月庚午,日月合璧,五星联珠,雍正很是高兴。到了二月庚辰,雍正以三年服阕,行祫祭礼。胤祈这才终于能脱下了穿了几年的素色衣裳,祭礼之后,换上了事先收拾出来的贝勒吉服。
春风日暖,只是朝中却是一片肃杀之色。去岁将年羹尧调回京城,如今成效已现。离了军队,离了他自己老巢,被雍正高超手腕捧起来,已经丧失了清醒和理智的年羹尧,也就是一只没有了爪牙的老虎,除去了他的伥鬼,就要轮到他自己了。
找借口治罪,是雍正最擅长的,一个“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年羹尧便被雍正斥为“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是直不以朝乾夕惕许朕耳。则年羹尧青海之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未可知也。显系不敬,其明白回奏”。他的军功,也都成了可有可无
甘肃巡抚胡期恒革职,署理四川提督纳泰调回京,拔除了这些年羹尧的亲信。四月时候,雍正就解除了年羹尧川陕总督职,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这会儿还有谁不知道,年羹尧这是彻底失了圣心。又没有了势力倚仗,人在无根无底的杭州,内外官员纷纷揭发其罪状。
于是年羹尧一日之内连降九级,做了杭州看守城门的小卒。
至此,雍正才算是出了气。近身之臣都能隐约瞧出,自打年羹尧倒了霉坏了事,雍正便是神清气爽。实则对于年羹尧此人,雍正也是积怨已久。
当年储位尚不分明时,年羹尧虽说是雍正门下,却反复无常,也与廉亲王等人过从甚密。若非年氏被康熙赐给了雍正,年羹尧被拴在了雍正这边,怕是他还要摇摆不定。
这样一个人,偏生又手握大权,能征善战,实在离不得,怎么会不招惹雍正的恨意。
怕是比起廉亲王恭亲王等人,雍正还要更厌烦年羹尧呢。
年家倒了台,内务府众人也都欢喜。一来不必奉承年家,每每受年家的国丈国舅们辖制勒索;二来不必理会年妃了——这位主子娘娘找麻烦的功夫,当真不是一般。
隐见年妃已然失宠,后宫里众人自然便觉得机会来了。正折腾得,只可惜那拉氏皇后当真是会泼冷水,下了懿旨,称宫掖匮乏,今年要选秀。
选秀一事初提及时,胤祈冷眼瞧着,雍正对此,约莫是半喜半忧。喜的是,他也嫌弃后宫中尽是看熟了的脸,且年纪都不小了,花柳无颜。忧的却是,怕人说他好色,才出了孝期,就要张罗选秀的事儿,劳民伤财。
那拉氏便转了转眼珠,指着旁边正自暗笑的胤祈道:“其实说来,我也没有皇上想的那么贤惠。选秀的想法,还是瞧见他们几个才有的。弟弟们出了孝期,年纪不是正该成家了?皇上繁忙,且也不惦记这些琐碎小事儿,若是我再不操心,就是不慈爱了。”
雍正听了,果然眼睛一亮,道:“当初先帝爷赞你说是长嫂如母,这会儿瞧着果然不错。”
胤祈当真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时真是无语。那拉氏也着实太过贤惠了些儿,竟是拿着“儿子”替雍正做了挡箭牌。
既是雍正和那拉氏都定下了话,底下人便是不情愿也只能忙活起来了。虽说三年一次的大选是户部主持,可进了宫里,实际上操心差事的,不仍旧是内务府?胤祈满腹牢马蚤,只是无处发泄,再瞧见雍正的时候,都有些埋怨了?br />下载.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