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又该如何;毕竟是带着军队离京,究竟是谁来具体操作相关事宜才好。
诸如此类,种种问题,这信写了五六页,说的全都是一件事儿。怡亲王勾画出重点的地方,有他不赞同的地方,也有他支持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许多附注。胤祈细看了一回,抿住嘴唇,不知道雍正让他看自己写的东西,又是什么用意。
总不能是怀疑,他意图勾结怡亲王?
不会是。就算是信不过胤祈,雍正应当是能够信得过怡亲王的。
那就应当是……想要用他的法子了,却又不放心,想要仔细将这件事再问一遍。
等胤祈将那几张纸递还给高无庸,雍正便道:“你这法子倒是不差,只是,朕看遍满朝文武,只缺了个能放心派去东北的人。允祈,你可愿意去?”
胤祈一怔,听雍正续道:“这法子说起来,算是你寻思出来的,你自己自然比旁人了解得更多,知道该怎么办。且你也说,去往东北屯边的,必须是信得过的人,朕能信得过的,又有这本事的。朕身边儿,除了一个老十三,也就只有你了。老十三……京城离不了他。”
说着,他看着胤祈道:“你年纪轻,原本不敢就这么委以重任。只是这些年瞧着,你却是真有些能耐的,此时再说起来,先帝爷的眼光,当真是精准的。朕信得过你,也愿意用你,只你自己愿不愿意去?这是吃苦的事儿,你……你也想好了再说。”
胤祈垂下头,他此时真的是心里乱了。雍正一面怀疑着他和弘昼弘历走得近,是想要投靠皇子,一面又当真是信用他,这样大的事情,都问他要不要做,真是不怕他在东北,领着一群旗兵造反了或是划地为王。
这样的矛盾,又是信任又是怀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究竟,是信得过自己,还是信不过?
然尚未等胤祈想明白,雍正前头的话刚说完了,不过片刻功夫,他自己又道:“罢了,你还是不要去。东北太远,说是龙兴之地,早就没有什么人了,一片不毛之地。便是盛京那里,也是艰苦得很。你年纪小,身子又不如何健旺,平素留在京城里,搁在眼皮子底下还不能让人放心。朕哪能叫你离了身边儿,岂不是更要牵挂着……”
一行说,雍正一行摆手,只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又渐渐止住了。胤祈抬头看着他,只觉得今日的雍正,着实有些奇怪。
胤祈略皱眉,看着雍正。雍正似是有些走神,只看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嘴唇紧抿。胤祈犹豫片刻,道:“皇上体贴下情,奴才当真受宠若惊。只是此事……既是皇上也说,奴才可堪负荷,奴才也愿意为皇上分忧——便如先前所言,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说了这话,胤祈便小心瞧着雍正神情。
初时见他仍旧是失神的模样,随即警醒,却皱起了眉。等胤祈的话完了,雍正竟是露出一些恼怒的神情。
不过那怒气也只是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即雍正便深吸一口气,道:“你……朕说了,让你自己想好了,日后没有后悔的!朕知道你孝顺忠心,心里放着的是……忠君爱国,没有你自己,从来都是乖巧的,这才……这才多替你想了一些你自己的私事儿。”
胤祈不知道他为什么隐含着怒气,可今日瞧着,雍正不对劲的地方也不只是这一点罢了,实在是无从计较。
就高无庸所言,他莫名地发怒,休沐日的大清早,令人在内务府门前候着,单等着宣胤祈;胤祈到了,又让跪着半天,又说那样极伤人心的教训的话,瞧着一副就要发难的样子;然而随后却并没有再说相关的事儿,说的只是政务;且说到政务,雍正本该是全神贯注,决断干脆的,可今日却竟然犹豫不决,言辞先后矛盾,且还失神了……
现下又是这一种不明所以地发怒,说了这些并不如何相干的话……难不成真是怕胤祈到了东北,在那里造反;或者是怕胤祈去了又后悔,不好好办差?
心中暗忖,胤祈口中道:“允祈并没有什么私事,不过额娘和院子里的一点事情是要放在心上的。额娘承蒙皇后娘娘照顾,哈日娜……住在宫中,也不会有人亏待了她,允祈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允祈自己,多年习武骑射,或是瞧着瘦了些,实则不必担忧。”
雍正听了,又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沉声道:“既是你这样说了,那便……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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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东北
第一百零九章东北
几句话间,这就算是定下了胤祈的差事,要去往东北屯边了。虽不至于即刻就有诏书下来,不过也是笃定的事情。胤祈又想了一回,这样的选择,并不错,利处要多于敝处。
一来,这是为雍正分忧了,屯边艰苦,怕是朝中重臣并没有谁情愿去,他既是提出这措施的人,又亲历亲为,起码有个表率的作用,越是艰苦,就越是更显得他忠心。
二来,他如今已经被雍正警告过要避忌了,从今日后,自然要更加小心。去东北还屯,暂时远离了京城,那就绝不至于掺和到弘历和弘昼之间去,也免了雍正的疑心。
三来,昨晚听了弘昼的话,胤祈也不是没有触动的。弘昼的性子,胤祈是最知道不过的,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借着这会儿趁热打铁。
此时胤祈正是心软耳热,若是他再做些什么让人动容动心的事情,胤祈也不能保证,自己就不会被他彻底打动了。这时候还是离开一些,走远一些,让自己也冷静一下,免得一时冲动,做出了会在日后后悔的事情。
就算是为了哈日娜着想呢,她才刚怀孕,胤祈不想闹出来任何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的事情来。
瞧着雍正仍旧是心绪不佳的模样,勉强一通干巴巴的交待,吩咐明白了政务的事情,胤祈也不想留在这里碍他的眼,等他说完了,胤祈便告退。
雍正摆了摆手,胤祈行了礼,就转身出去了。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却忽听见后面雍正叫道:“允祈!”
胤祈回头,连忙转身。雍正盯着他看,过了片刻,抿了抿唇,道:“既是定下了,这几日你也用不着整日在外头衙门里,多在家里……也去陪陪静太嫔和皇后。这一走,不知道要几个月都见不到,她们定然也惦记着你。”
胤祈微微一笑,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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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养心殿,顺着夹道回了西五所,第三个院子就是胤祈的。走进去,正瞧见里头明英正蹲在花池子旁边,指着里头的月季叫小苏拉掐下来。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那花儿,那小苏拉也满头大汗,不敢拽下一片叶子来,竟是胤祈停在了旁边,两人也没有察觉。
过了一会儿,那小苏拉终于将那支花剪了下来,兴兴头头地递上去,这才瞧见了胤祈,连忙行礼,那花儿却始终牢牢地握在手里。
见那小苏拉动作,明英回头,也连忙福身,胤祈抬手叫他们都起来,笑道:“这花是掐了要往瓶子里插的?怎么不去御花园或是慈宁宫前头的大花园?这月季花是福晋种的,你们掐了,她不心疼么?”
明英笑道:“爷,正是福晋让奴婢们过来剪下来这支,说是放在爷的书房里头。福晋房里的,是今儿早上送过来的大花篮子,福晋叫奴婢们又插了瓶,摆了一对儿。”
胤祈点头道:“这也罢了。不过我书房里用不着这个,你还是叫放福晋屋里吧。她瞧见了心里头指定高兴。”
向前走了几步,胤祈又回头,道:“苏遥,你去寻雨红,让她过来见我。”
在卧房里,胤祈正一只手解开领口盘扣,一只手拿着茶壶往杯子里倒水。雨红进来,瞧见便道:“爷,怎么也不叫他们伺候着?您自己动起手了。”
说着便走上来,拿过了茶壶,抬手替胤祈脱了衣裳。
胤祈笑道:“这不是懒得叫人了?雨红你这又过来了,还省了事。得了,现下松快了,爷问你一句话。”
雨红一边将胤祈的衣裳挂起来,一边笑道:“爷想问什么?”
却没听见声音,雨红回头,胤祈正看着她静默。 过了一会儿,胤祈笑了笑,道:“这话我问了,你实打实地回我。咱们相识十多年了,你在我面前,用不着避忌的——爷如今要往东北去,约莫在盛京几年都难得回来,你愿意跟着去么?”
雨红一怔,却先问道:“去东北?爷好好地在京城,为什么又要去东北?如今……不是早就没有藩王外驻的了?”
胤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顺着动作用杯子掩住嘴,笑道:“许是因着你家的爷深受皇上的重用,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呗。你只说,愿不愿去?不愿意,也明白告诉了我,实则我也不想叫你跟过去受罪,东北那边儿,比宫里自在些,可毕竟不如京城里繁华。”
雨红笑道:“爷,不说爷去哪里,雨红便跟到哪里,只说为了爷的一句‘自在’,奴婢也乐意跟过去的。只是奴婢却有些白担心了,福晋她……”
胤祈叹道:“她是要留在京城的。才有了身子,难不成要让她跟着我往盛京去?这一路上的颠簸她受不了,就不能够啊。且皇上的意思,听着约莫也不会让她跟过去。”
雨红低头,过了片刻才又抬头笑道:“有奴婢们照应着爷的起居,想必福晋也能安心。只是明英和夏容,爷……还是把她俩留在京城里吧。不然怕是福晋……”
胤祈摆手笑道:“她们俩不能不带。毕竟是皇上赐下的人,这是恩泽,不带着不像话。福晋虽说不待见她两个,也明白这个道理的。”
便又道:“既是说到了,你就去好生收拾起来了。这回不是去一日两日,一月两月,约莫回来,要到过年了。也不用着急,别直冲冲地就把话告诉了福晋,你缓缓地透出来给她知道,免得她一时听了着急悬心。至于其他,都等着圣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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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雍正明发了诏书,令端郡王允祈率八旗闲散旗丁还屯东北。因为此前早便有些消息传出来了,京旗回屯的事儿在朝会上、在宗室里,也被议了好几回,等胤祈真正拿到诏书时,已经没有几个人吃惊了。
又好生商讨了一回,胤祈和怡亲王回禀了雍正,定下了是九月初三从京城出发。到了地方,休整安置,过了一冬,正好赶上明年春播,又不会被东北的大雪堵在路上。
胤祈在八月的时候和相熟的内务府下属作别,又和几个兄长们好生喝了几次酒。剩下的时候,就是交待内务府的差事,将雍正的喜好完完本本都吩咐给了石怀玉知道。
嘉郡王帮衬着他招揽了几个幕僚,胤祈对比着履历瞧了一回,也能大略猜出来其中哪一个是雍正的人,哪一个又是怡亲王的人,只是面上一笑,并不说什么。谢过了嘉郡王,胤祈许诺了一堆东北的土产,这才告辞,出了他的王府大门,回到了宫里。
院子里正在收拾着分府出去要带走的东西,胤祈自己不在京城,哈日娜做弟媳妇的独一个还在皇宫里住着就不像话了。
雍正这次也没说什么合不合规矩的话,胤祈递了折子,他便允了。倒是那拉氏说过几次,哈日娜还怀着孩子,不如就在宫里好照应。不过胤祈是早有心出去,也趁便想把静嫔接出去住,陈说了一回,在外头反倒更能让哈日娜舒心,那拉氏也便不再挽留。
其实从雍正下旨,胤祈要去东北的事情定了下来,那拉氏就时常过来关心。胤祈听说她之前就为了这事儿和雍正生气吵闹,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感觉。即便是移情,能够被她这样关心爱护,不得不说也是一件幸事,只是……
这样才会让胤祈更加觉得对不起她。
不能够接受她的这种“母爱”,更不能够有所回报。胤祈觉得,他的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够有静嫔这一位母亲,康熙这么一位父亲了。
连续两个月都在躲避着弘昼和弘历,胤祈觉得,或许雍正的确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他一直没有说罢了。不然,为什么总会觉得,雍正也在帮着胤祈避开他的两个儿子?
或许是,雍正就是知道了什么,又不愿意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采取决绝的行为,这才让胤祈去东北屯边——距离拉开了,感情也会变淡的。
不过不管是什么,到了离京的日子了,胤祈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听到弘昼问他,是不是为了逃避才去了东北,也不想看着弘历日渐坚定的神情,听他的所谓一句话两句话。
他只想自己冷静冷静,不要被扰乱了心神。
终究逃不开的某一次,胤祈沉默许久,才对弘昼道:“你也说过日久见人心。既是你有这么一句话搁在这里,我也想瞧瞧,日久了,到底能看见什么样的一颗心——不单纯是你的,我也得好生思量,看清楚我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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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的冬日比京城更冷几分,下了雪大雪封门,几乎出不得门,不过却更加有北国风光的景致,开朗疏阔的气派。胤祈一边写着回京的折子,一边抬头看了看窗子外边儿的雪,寻思着什么时候再给静嫔去一封信,问问哈日娜肚子里的孩子。
眼见只剩下十来天便要过年了,这一年应当便不回京城去了。这是才过来的第一年,关外苦寒,应及时站住了脚再说,不回京城过年,也是省了事。
只是约莫孩子生下来,要许久才能得见了。胤祈也有些惦记着,算日子,应当是二月里孩子就要落地,他却不能在跟前儿。
在这盛京城郊新建的端郡王府,就是京旗屯扎暂时的总部了,胤祈住在这里,也权当这前头的院子厅堂就是办事的衙门。
屋子建得是两层墙的,保温隔热,墙里头烧上火,和在京城里住着的有地龙的屋子也差不多,暖和得很。胤祈的书房又是特别安着双层的玻璃窗子,坐在里头,映着雪很亮堂,也不耽误瞧外面景致。想着也该把这里冬日的情况跟静嫔仔细说了,吃住起居也都是好的,免得她在京城里操心自己在这儿住得惯不惯。
搁了笔,才要叫苏遥进来,门帘掀起,走进来一个人,手里捧着托盘,盘中放着两个盅子,笑道:“王爷,厨房送过来中午的热汤,叫咱们吃了暖身。属下在门口遇见了您身边儿的张公公,他说还得去给您拿饽饽,属下就顺手接过了,给您送进来,也趁便在这儿讨个清静。外头吵嚷着年关算账的事儿,没的叫人头疼。”
胤祈扬声叫了苏遥,转脸对来人笑道:“你自己拿凳子坐在边儿上吧,我这儿还得等收拾出来。这是往京里去的折子,你小心着别把汤水洒在上头了,还要让我重抄。”
那人自在一旁将托盘放下,笑道:“我等着王爷收拾得当了。还想着一边儿吃,一边儿商量着过年的时候热闹事儿。”
苏遥进来了,手脚麻利将满桌子的文书纸张收好了,端着一个盅子搁在了胤祈面前。胤祈掀开盖碗,里头是极清的汤,泡着几块不知什么动物的带骨肉,还有去了皮切成小段的山药,便笑道:“这瞧着就是老汪头做的汤。也就是他,来了东北几个月,还是细致的菜品。”
那人听了,便探头看了一眼,笑道:“王爷的约莫是单做的,和属下们的都不一样。我这盅子里,看着是乱炖似的,这里头有酸菜还有萝卜干儿,外头方才还说,怎么只有点心饽饽,不给配个馍馍,也好一起吃。”
胤祈听了便笑道:“既是想要,明儿就配上呗。辰锡,你待会儿跟厨房说了也就是了。本就是为了如今当值时间长,怕中途饿了,才有的这一顿,自然是什么吃得饱上什么才好。”
从到了东北,胤祈给僚属们定下的制度,便是后世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早晨不要求天色未明就到衙门,只是也没有了过午即可下班回家的道理了。所以中午就有了这么一顿类似于工作餐的加餐,由王府的厨子动手,让僚属们都能吃顿热乎饭。
喝了口汤,胃里有了东西,胤祈这才觉得饿了,抬头瞧了瞧门口,张振春还没有拿点心回来。旁侧的辰锡便笑道:“属下去门前瞧瞧吧,怎么张公公还不过来呢?等会儿的点心,王爷也偏属下两口。属下过来,原也有几分心思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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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