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底鞋触地的声音由小到大传来,康熙神色骤然一紧,坐姿调整了一下,帝王气势已然辐射出去,迫得除他外的两个人冷汗涔涔,差点就要跪下了。
旗装衣摆出现,徽音与莫璃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前者笑容清浅,后者冷面如铁,分明是两个极端,却偏偏不显得怪异,反而似有外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取下来吧!”康熙开口,他也清楚来人不会行礼,所以直接开门见山了。
徽音扫了眼守着的两个陌生男子,并未动手取那张纸:“皇上,这两位是……”
“朕的‘鹰’,是朕信任的人。”
“皇上,你信任并不代表我信任,他们留下也可以,但是等事情谈完了,我必然要灭口的,请你斟酌一二,免得折了可用之人。”
武丹两人对视一眼,死死盯住了说这话的女子,杀气不由自主地就逼了过去。
莫璃蹙眉,冰冷的目光一扫,浑身的气息突地一变,浓重的嗜血味徒然出现,顿时令殿中除徽音外的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和神经,下一刻就想扑过来奋力一击。
武丹能到暗卫的统领之位,所经过的死亡数都数不清,即使是他,此刻也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觉地想要拔出武器。如此沉厚的嗜血气息……而且,武丹看向那个神情冷硬的女子,为什么,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那眼神和表情却仿佛地狱鬼差一样,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清润的笑声响起,徽音抬起右手一挥,白中透着蓝紫色的点点灵光浮现,待光芒弱去,无论是杀气还是嗜血味,通通都被化去了:“皇上,你乃天子,有戒心很正常,但是无谓的戒心……就有些过了。”
康熙放松神经和身体,沉吟后挥手让武丹他们下去,是他最近紧张惯了,居然以为人人都会对他不利,徽音虽然危险,可原则还是极讲的,不逼到极致怎么会杀他?那真的是最蠢的做法!
瞧着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徽音仰头一看,伸出右手向上虚空一抓,藻井中嵌进去的那张纸便缓缓抽出,下一瞬,她手腕一转,刚出房顶的那张纸就向康熙飞去,速度并不快,以肉眼可见地到了他面前,恰好卸去了力道坠下。
康熙伸手接住,垂眼开始看上面的内容。
是震惊,是慌乱,是迷茫,还是不安?徽音和莫璃淡定,或者可以说是漠然地看着上坐的康熙的种种情绪变化,只是看着,没有任何感□彩地看着。
薄薄一页纸,密密麻麻以小字写着自康熙四十六年十月至今年十月的所有事,包括圣驾出巡的日期和所做的事,一些重要的官员调动,特别是九月份废太子的起因、地点等……虽然有的地方稍微有些出入,但是九成九是一模一样的。
康熙颓然垂手,答案,已然明了,即使再不愿相信,也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就在此刻,明明受到莫大打击的帝王,却爆发出惊人的威慑气势,铺天盖地的逼向殿中之人,抬起的双目大瞪着,眼眶有些发红,幽深的瞳眸满含憎恶和痛恨地紧盯那个“来自后世”的女子,声音如同冰锥子一样刺过去:“你早就知道一切,为何不直言于朕,为何不改变?”
徽音笑容依旧,那表情透着神一般的柔和,仿佛能够倾听每一个人的心愿,保护每一个人的生命,然而,她说出的话却又是那么的冷漠无情:“我为何要改?我既来自后世,这大清的人或物于我不过是早就埋在黄土下的过去,你,或者其他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倒说说我为何要改?”
“你若早说明一切,朕的儿子……”康熙泪光浮动,痛恨增恶之情越加浓重,“你该死,你真是该死!”
徽音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些言辞,仍是笑着开口:“我该死?我可不这么认为。”她的眸光照旧宁默温润,语气平平地道,“要知道,自私乃是人的本性,我误入历史之中,清楚现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就等于拥有了预知的优势,危险的、不好的都可以适时避开,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试图改变吗?”
“混帐!朕是天子,尔乃子民,为朕分忧解难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休得……”康熙怒起,双眸简直能烧出火来,帝王威慑不要钱地向外散发,手中的那张纸已被他揉了个稀巴烂。
“天子?子民?”徽音打断道,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她看小丑一样瞥过怒气勃发的帝王,“你是大清的天子,却不是我的天子,我一个来自后世之人,不需要天子来管束,更没必要如你所说的‘子民’一样奴颜媚骨。”
莫璃站在那里,看着失控的康熙毫无道理地怪责,看着瞠目欲裂的康熙没有逻辑地迁怒,她知道,废了最疼爱的太子,康熙心里痛苦难当,此时知晓有个人早就清楚这一切,便将一切推到了这个人身上,认为若是早早知道的话,那一切都将不会发生。
逃避啊……
莫璃暗叹,说到底康熙也还是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的弱点?只不过为帝的经历和身份,让他表现弱点的方式大大不同罢了,此时越发愤恨火大,就说明受到的刺激越大。
“你放肆!身在大清,怎会不是大清子民?朕一定要处置你,一定要杀了你,一定要……”康熙胸脯起伏难平,情绪波动甚为严重,这一句话未说完,他向后跌到了龙椅上,却是晕厥了。
残影一闪,徽音已到了康熙身边,堪堪扶住了他下滑的身体,免得撞到什么地方。
莫璃缓缓走过来,瞧着好友掐住了那可怜老头的腕脉,片刻后问道:“怎么样?该不会被气坏了吧?”
徽音叹气,将康熙安置着倚在龙椅上:“心力交瘁,郁结过重,内火发不出来,他这身子确实不太好,罢了,我就好心一回吧!”
两人离得三步远,徽音右手呈剑指,灵光点点出现在指尖,她向龙椅中的人指去,便有一道白中透着蓝紫色的光束投向康熙,慢慢地修复着他体内的元气,也许有紫微龙气的缘故,灵力的透入未受任何排斥。
再次睁眼时,康熙只觉得置身于一片光影之中,那纯洁的光影环绕着他的身体,竟是带来让人贪恋的舒适温暖,通体上下、肺腑脏器都轻松了很多,而他的情绪已然能够平静下来了。
“现在可清醒了?”灵光淡去,徽音神情未变地问。
康熙眸色不自主的阴沉下来,面色紧绷着沉默,脑子里转得飞快,既然眼下证明了这女子确实来自后世,那么,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你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也不刺激你了。”徽音说道,这也是大实话,她可不想计划还没开始,这老头就被气死了,那她的麻烦可就一箩筐了。
康熙听到这一句,眼底的神光莫名一顿,旋即又黑沉如墨。早在三十七年看了那一手分筋错骨后,他就该明白这女子的心有多狠,如今看着这张绝胜出众的容颜上含着谪仙一样的笑容,却止不住地发寒发冷。
谪仙?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康熙算是真正看清了,这女子根本从头到尾就是把这大清、皇家以及他,当成一出戏看的,满大清的任何人或痛苦或悲惨,她都不予理会,当初他多担心这女子会搅事,此时回想起来,那防范真是彻彻底底的蠢透了,如今,他却是无比地痛恨这从始至终的冷眼旁观!
“没错,我来自后世,现在这一点已经证明了,呐,皇上,你打算怎么做?”徽音直接反问,唇角噙着浅笑。
“朕杀不了你。”康熙嗓音沉重地道,面色肃然得可怕,他最直觉的处理办法清清楚楚摆在脸上,甚至杀念都一目了然,可他终究还是清醒的,知道能做到什么,又做不到什么。
“从客观上来说,是这样的。”徽音赞同,随后说出唯一的选择,“谈条件吧,你乃九五之尊,我同样也杀不了你,天谴太重,我不愿吃那样的亏。”
天谴?康熙闻言不自主地放松了些一直绷着的身体,听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这女子动手杀他会有巨大的影响?但这影响对她并不至于到灭顶的程度,只是她不愿意承受而已?
“你待如何?”康熙将话题踢了回去,这一时半刻,他却是想不出个好章程,只得拖拖时间。
徽音摇摇头,无奈地道:“这就奇怪了,去年将我关起来的是你,不信我来历的是你,如今反倒来问我如何?”
“人之常情。”康熙吐出四个字,一点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就算是人之常情。”徽音不再纠缠,堂堂康熙帝耍无赖,能让她见着,也算是史上第一人不是?
康熙这一刻才真的放松下来,他的感觉并不迟钝,这半晌工夫过了,他发现这女子真的没有歹意,刚刚几句交谈,不像是针锋相对的谈判,更多的倒像是聊天。
“我来自后世,你是皇帝,那么知晓有个清楚未来的人,你想要做什么?改变,亦或者什么都不听,顺其自然?”徽音提出关键的一问,而后紧接着道,“这大概就是你最关心的问题了吧?”
“朕……”康熙动了动唇,没了下文。的确,冷静下来后,证明有个后世之人这件事,已经远没有能够得知未来具有冲击力,他绝对无法利落而不知不觉地除掉这女子,那么,问题就只变成了一个。
“没关系,我知道这个很难选择,我们可以慢慢谈,不着急的。”徽音体谅内心一团乱麻的康熙,所以并没有立刻要答案,“在你回复这个问题前,我想先问你一句话。”
没有了紧迫感,康熙下意识松了口气,这样他就可以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了。只是在此之前的疑问,又是什么呢?他颔首示意,表示在听。
“大清的天下,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天下?满族的存亡,还是家族的传承?”徽音脱口就是两个问句,语罢她屈身一礼,“希望皇上先想清楚这两个问题,然后再来做出最后的决定,一个月,皇上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思考,一个月后我们再来细谈。”
莫璃跟着好友行礼,暗地里也在思索刚刚提出的疑问,她记得……当年雍正重生后来谈交易那次,好像徽音就问过这个,只是胤禛并没有给出答案,没想到现在当爹的也被问了一回。
康熙身形一震,瞳孔剧烈地收缩了几下,简简单单的两问而已,却偏偏击中了他的内心深处,撕扯去重重伪装之后,直指到最紧要、最关键的地方。
“唉,我们本没有利害冲突,不晓得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处处为难。”徽音叹气,“我和莫璃等着你的答案,这一个月我们就在宁寿宫,‘真的’陪陪太后娘娘。”
“嗯。”康熙应了一声,暗自也在想,是啊,为什么他总觉得一定要防范徽音呢?
“你让太医好好调理身体吧,若是你信得过我的话,当然了,我也可以为你调理,这一点无偿的付出,全当缓和目前紧张的关系吧!”徽音转身离开,什么倒退三步再转身,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好,就你来!”康熙想了想,冲即将抵达门口的女子道。他是真的觉得累,如果连亲生儿子们都不能信了,又有谁还能信?那么,他冒一次险又如何?反正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徽音顿足,转头道:“那明天开始吧!”她听出来了,今年的事情太多,对这个老头的打击有些大,想康熙一个做了四十七年皇帝的人,居然都出现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权势这东西……真的很有意思啊!
花盆底鞋叩地的声音渐渐消失,康熙摊在龙椅上,闭上眼揉着眉心,太阳|岤仍在突突直跳,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徽音留下的那两个问题,而揉碎了的那张纸跌在他脚边,已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了。
“大清的天下,还是爱新觉罗家的天下?满族的存亡,还是家族的传承?”
选择吗?咀嚼着陷入深思,康熙眉宇间一片严肃凝重。
第53章 与我合作
通往宁寿宫的路上,胤禛带着高无庸大步走着,看他的神情举止与往日并无半点不同,但是……那袖子下的手,却是握得很紧。
徽音在宁寿宫?
胤禛有些不敢相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以为听错了,再三确认后才醒悟,徽音是真的进宫了,而且还明着出现在了宁寿宫,这是不是说明……一年前暴露来历的风波,已经平息了?
“给四爷请安,四爷吉祥!”正殿门口的奴才出声行礼,顿时,殿里面的说笑全部消失了。
胤禛叫了起进去,甩袖子给太后问安,而后才发现宜妃和五弟夫妻也在,于是又见了一回礼。
“徽音啊,瞧瞧,哀家的乖孙可是专门来了!”太后调笑地拍了拍身旁女子的手,有些揶揄地来回扫过胤禛和徽音。
宜妃附和着娇笑出声,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好好一个郡王侧福晋悄无声息的不见一年,如今再度出现,但看看太后的态度,就不难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
“孙子是给皇玛嬷请安的,皇玛嬷说笑了。”胤禛微微显得不自在,不过凭着他那副冷淡的面孔,也让人发现不了。
“皇玛嬷,您可不能偏心,怎地五阿哥来就正常,四阿哥来就成专门的了?给您请安问礼乃是应该,您这么一说,倒像是咱们做小辈的故意讨好您了,多伤人心呐!”徽音看到了胤禛的尴尬,于是故作受伤地道。
“太后娘娘,您看看,这可是护得紧了,不愧是四阿哥的人呐!”宜妃掩帕笑道,一双凤眼看着已坐下的胤禛和太后旁边的徽音,那打趣的意思遮都遮不住。
“行了,你们去说说话吧,哀家也不拘着你们!”太后笑得眯了眼,松开拉住的手,轻轻推了身边的女子一把。皇帝做的事她从来不会多嘴,更不会没眼色地去问,昨儿个徽音来请安,她还大吃了一惊呢,且不管事实如何,既然皇帝肯让这丫头出来了,那就说明问题不大了。
“谢皇玛嬷体恤!”徽音站定行礼,毫无扭捏之态。
太后伸指虚空一点,好笑地摇了摇头,放两个孙子带着各自的福晋、侧福晋离开,她也是知道的,老四自去年八月出京办差后就没见过徽音了,回到京里又发生了那些事……唉,她是真的喜欢徽音,自然会看顾一些。
胤禛和胤祺先后出来,徽音和雅茹跟在后面,各自的奴才机灵地坠着,一行人沿着廊子到了院里,才两两分开。
“五弟,五弟妹,我先行一步。”胤禛冲五阿哥夫妻俩点头示意,率先抬脚走向院子的空旷处。
“四哥随意。”胤祺亦颔首,与雅茹并立着目送自家四哥、小四嫂走到一边。
“爷,妾身觉得……四哥和小四嫂真的很般配呢!”雅茹望向离开的两道背影,一个清瘦,一个纤细,却都是不容人忽视的耀眼。
“走吧,毓儿该醒了!”胤祺并未接话,虽然他心里也有这种感觉,但是却不好说出来,否则置四嫂于何地呢?
宁寿宫的院子里,因着冬日的缘故,有些萧条之意,只有几个吉祥缸安放着,在这红墙中凭添了抹旁的色彩。奴才们守在院子边,只有两个主子走到了中间,一行一止都让他人看得清楚,却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我来迟了。”胤禛停在那里,背对着身后的女子,说了第一句话。
“不,比我预想的好多了,”徽音缓缓走到如松一样站着的男子面前,抬头看清了那张清俊容颜上的表情,尽管如常一样清淡冷冽,可那双黑眸却浮动着两分的歉意,三分的自责,五分的怜惜,“谢谢你,胤禛。”
多想,多想此刻就将眼前人揉进怀里,可是不行啊!
“你……还不能回府?”胤禛克制着绷住身体,他记得这里是宁寿宫,不是可以肆意的地方,所以拼命地压下抱人的冲动。
“嗯,可能还要等几个月,”徽音点点头,“也许一个月后还会去西郊。”她清楚,这男人真正知道的东西,远比康熙以为的多,自然不会多加隐瞒。
“需要我做什么?”胤禛问,听这话的意思是,还没有和皇阿玛谈妥?
“不用了,”徽音笑了,她明白这是想从外面为她使力,但……她又怎会将他扯进来?“没有你想得那么糟,我处理得来!”
两人默默站着,只是相互对视,因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所以很多滚在嘴边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徽音伸手摊开,拿出了一块打了蓝色络子的玉佩道:“我不在,你将这枚玉佩随身带着,里面刻了阵法,可以护你无忧。”
胤禛抬手接过,指尖触碰到了眼前人温暖的掌心,他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了:“嗯。”这女子的能耐他又不是不清楚,到底还在担心什么呢?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相对,才道别分开,比起徽音,倒是胤禛更为不舍,却终究还是走了。
十一月,废太子的风波似乎平息了,就连皇子们的争斗,在康熙之前的严厉打压下,都暂时消停了。胤禛时刻关注着各方的动静,却感到有些意外,他记得不是这月中旬还要推举太子的吗?为何快下旬了都没这茬事?
甭管朝中怎样,宫里面却是气氛缓和,康熙日日去宁寿宫问安,徽音会在此时给他把脉,短短十几日间,食谱已调整了三次,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他的身体慢慢好转,及至十一月下旬时已经痊愈了。
腊月初二,一月之期到了,徽音再次带着莫璃去了乾清宫,康熙也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照样是三人相对,照样是那个暖阁,龙椅上坐着五十多岁的帝王,殿中站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殿门紧闭着。
“告诉朕大清的命运,提出你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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