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落下来。 地龙蒸起的热气,微微撩动它。
雍正以为蓉蓉怕了,沉吟了一会儿,放缓了口气说道:“念在你为十七弟留下骨血,死罪可免。不过,活罪难逃!鉴于十七福晋早就过世,你――”雍正本想把她没入辛者库,没想到,蓉蓉突然插嘴:
“皇上,您就那么确定孩子是十七爷的骨血吗?”
在场的没有聋子。乔引娣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了。正想着,苏公公是不是有什么指示,雍正已经霍然起立,瞪着蓉蓉,只说了一句“你!”就再也说不下去。
“滚,你们都滚出去!”羞怒中,雍正还没有忘记他的面子。苏公公领了众人,鱼贯告退,只留下蓉蓉自己。
蓉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雍正,眼里全是不屑和了然。那一瞬间,许多被刻意忘记的往事劈头盖脸的闯进雍正的脑海,全身的血液急速的涌上他的大脑。踉跄两步,“啪!”的一声,狠狠的掴在蓉蓉脸上。蹬蹬蹬,蓉蓉退了几步。晃了晃身子,倔强的立在那里!
“**!”雍正这才暴喝出来。
乔引娣和苏公公跪在门外,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
雍正粗重的喘气声清晰可闻,蓉蓉**着火辣辣的脸庞,慢慢的说:“我说错了吗?你要把她记入宗册?记入爱新觉罗家么?哈哈哈!”轻微而得意的笑声在屋里回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雍正狠狠的盯着她。就是她,让他的骨血不得不留在察哈尔不能见人;就是她,妖媚惑人,害他差点功亏一篑;又是她,厚颜无耻,侍弟奉兄,扰乱皇家纲常;现在,她还要扰乱皇室的血脉,难道她是上天降罪于他的惩罚吗?难道……
雍正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几十年的等待,登基的喜悦,在这个念头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道,天道!雍正浑身冷汗,二目**。不行!我忍了那么多年,不能就这样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就算你是天降妖物,朕也要拼它一拼!
杀,一定要杀了她,而且要斩草除根!
雍正细细的眼睛眯的几乎看不见,周身发出冷冷的寒意。
蓉蓉却坦然的望着他,笑道:“这样的孩子留着也是孽障,或者我还留下什么,将来闹起来了,怪没面子的,不如一起杀了吧?!”蓉蓉一脸轻松,“好心肠”的提出建议。仿佛那是别人的孩子。
雍正双颊肌肉一阵抽搐,不对,事情非常的不对。洛蓉是孩子的母亲,虎毒不食子啊!按她的聪明,应该早就想好怎样保护她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激怒自己?
雍正默默的坐下,眼神已经不再那么疯狂,却依然不错神的盯着蓉蓉,似乎要把她看穿……
蓉蓉面色潮红,神情却是淡漠依旧。在雍正长久的注视下,略微偏了偏头,移向一边。雍正眼光一闪,竟然呵呵笑出声来!
“洛蓉啊洛蓉,朕真没想到你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胆魄。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们吗!”雍正站起来,围着蓉蓉转了一圈,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赞赏,连说三个“好”字:“你这激将法,倒是得了兵书的精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智。你知道若是直接求朕给了老十七这个孩子名分,朕定会不允,便索性来个孤注一掷,反其道行之,让朕自己怀疑你是在说假话,自己认定这个孩子是老十七的血脉,好实现你母凭子贵的想法。哼,朕岂能如你所愿!”
雍正踱回自己的座位,他现在考虑的不再是蓉蓉的想法,而是自己要如何处置这个孩子。洛蓉若是进了辛者库,这个孩子是一定不能带的,若是就这样给了孩子皇族的名分,将来如何处置洛蓉就是麻烦。若是不认,现在老十七那里就是个大麻烦,更可况还有虎视眈眈的老八在旁边看着,他不能不仔细想想。
洛蓉静静的听着,面色泠然,仿佛关进笼子的小兽,认命的不再言语。
雍正道:“你以为朕会如你所愿吗?不,不会的。不过,朕也不会扫了老十七的兴致。孩子还留在十七贝勒府,就当是个玩具吧!”
听到后来,蓉蓉猛地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胤禛得意的笑容,好像被抓着尾巴,拎出笼子的火狐狸,张牙舞爪,却无力反击!
雍正的笑容越来越大,猛地一个转身,一抖袍摆坐在炕桌旁边,“来呀,传旨——”
他要收洛蓉入辛者库!
“让我进去!”门外传来大声的争吵,随着“噼啪”两声响亮的耳光声,闯进来一个人。
雍正抬头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微微一愣,这是老十七吗?
宽肩细腰,曾经纤弱的身子挺得笔直。原本苍白的面色被晒成古铜色,两颊还有些神色的斑点。明亮的眼神,挺直的鼻梁,分明是老十三老十四年轻时的模样!
允礼一进门,先看见蓉蓉恨不得吃了雍正的模样,上去一把拉住她,担心的喊了一声:“蓉蓉!”
当初,被老十三押回京师后。允礼被直接扔回府里,派人看了起来。蓉蓉则被带进宫里,说是十七福晋已死,要重新安排。
老十三送蓉蓉进宫后,担心有事,径直过来看看。正说着话,老八的内务府也来人了。说是请十七爷过去坐坐。用现在的话儿说,就是看看反省的怎么样了,汇报一下。
老十三心里咯噔一下,一直以来他就奇怪八哥在十七福晋的事情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四哥那里已经很明显了,问题是,这么好的材料什么八哥竟然把着没有做文章?小十七一回来就有“邀请”,显然是一直跟着,他关心的是什么呢?
回头一看,允礼嘴角噙了冷笑,看着他。允祥脸色微赧,轻咳一声,说道:“也是,这内务府宗人府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八哥管的,十七弟你就去一趟吧。不过外面的世道不太安全,我派几个人陪着你,也算是我老十三为八哥分点忧劳。”
来人不敢怠慢,诺诺的应了一声,到外面等着。
允礼反倒不着急了,说道:“十三哥稍候,我这一身的晦气,出门怕冲了煞,让我先沐浴更衣一下,咱们再走不迟。”
自从允礼被蓉蓉从宫里带走之后,十三为了遮丑,把十七府里能散的人都遣散了。金环因为比较稳重,被留了下来打理局面。当初她还想着凭着这份功劳,等十七爷回来或许有什么指望。可是当十三警告她不得胡言乱语,否则外面的家人便要吃苦时,金环才想到,十七爷要是一辈子不回来,自己一辈子就得守在这个棺材一样的地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七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平日里守着这方寸大的天空,跟监狱没有区别。开始的时候,每天她都会偷偷的把着门缝向外看,外面有很多兵丁和把守的太监。如果看见她,就会不客气的呵斥她,好像她是这里的犯人!后来她就不看了,因为熟悉的闭上眼都知道。再后来,整个世界就是这里,世界的外面就是看守,紧闭的大门就像天边的地平线,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试图接近。如今乍见允礼抱着一个小女孩回来,除了模样不敢认,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突然觉得往日争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谬!
机械的站在一边,金环木木的看着
然而今天门突然开了,还走进来一群人!
金环守在院门口,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胆怯。
“想出去吗?”而别传来有些陌生的男中音。
金环低下头,“十七爷。”不能说久违的,因为十三爷说,必须当十七爷一直住在府里。否则,自己的家人……
“娘,娘!”旁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妞妞嘬着手指头好奇的看着抱着自己穿戴一新的阿玛。有些不认识,幸好味道是熟悉的。
“乖,额娘一会儿就回来了。”允礼哄哄妞妞,转身对十三说:“不好意思,妞妞离不开大人,这两年太宠着她了。不过,十三哥,我也总不能带着这孩子去八哥那里。你看能不能麻烦十三嫂……”
允祥叹口气,点点头,对领头的人说:“先绕一下。”回头对允礼说:“你放心,孩子在我那里很安全。”末了又追加了一句:“我保证!”
允礼眼眶微湿,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又道:“还有,金环伺候我这么久,尽心尽力。我也不想耽误她,十三哥若是……”
不待他说完,允祥已经打断他,“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她找个好安置的。”看看四周,鼻孔里重重的冒出一口气,说道:“放心吧!”
允礼点点头,抱着妞妞,单手一撑,翻身而上,“驾!”扬尘而去。
“十三爷,八爷送十七爷进宫了。”
“什么!”当啷,十三重重的把盖子仍在茶盏上,“为什么?”
“八爷说,十七爷真心悔过,主动请罪。终究是兄弟,八爷说,这事儿还是让皇上裁夺的好。”
老八这才是唯恐天下不乱!
一个念头突的冒出来,允礼当初答应过去,是不是也希望如此?!
他们不想活了吗?!
允祥腾的站起身来:“备轿!”
刚走了两步,有霍然停住,允祥紧皱眉头,双颊肌肉紧紧的绷在一起,不行!他不能去!绝对不能去!这个烂摊子,他决不能掺合太深!
看着随侍的人群,允祥缓缓吐出一口气:“不,不用了。 去福晋那里吧。”
走到垂花门,允祥回头吩咐道:“一会儿若是有人找,就说爷正在休息。让他们等等——,嗯,等等!”
十七到了宫门口候宣。老八把折子递上去,回头拍拍允礼,“十七弟,皇上见不见就看你自己了。好好认个错,别拧了!”
允礼在月华门外跪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对面就是养心殿,蓉蓉在不在里面呢?从时间上看,这时候应该在,但是……
“**!”里面传来呼喝,和清脆的打人的声音。
允礼心里猛地一紧,没有哭声,没有争辩,一切都安静的不可思议。过了一会儿,雍正的声音再度响起。允礼万分确定,蓉蓉在里面!
一股热气忽地冲向头顶,允礼撩袍站了起来。
旁边的侍卫吓了一跳,伸手要拦,被允礼一个错手推到一边。相继有人上来阻拦,奈何允礼早非当日吴下阿蒙,侍卫们又心怀顾忌,竟让他闯了进去!
“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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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日留
第四十章
“蓉蓉!”允礼的喝声令屋里本已沉闷的气氛猛地紧张起来。
允礼大踏步的走了过来,看见蓉蓉脸上嘴角的血丝,脸色一沉。蓉蓉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火辣辣的脸颊,转过头,恨恨的瞪着雍正。
雍正被允礼吓了一跳,刚刚建立的权威被严重挑衅,沉声骂道:“放肆!果贝勒,你想御前失仪?”御前失仪,往大里说是可以杀头的。
允礼看了眼蓉蓉,眼中的火苗一簇一簇的。又看看雍正,右手一撩袍角,刷的一声,不甘心的跪下,脑袋却倔强的转到一边,嘴巴抿的紧紧的。
蓉蓉见允礼跪下,自然而然的跪在他身边。
雍正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抬手去拿茶盏。无奈,茶盏已经被他摔碎,苏公公又被喝退,桌子上空空如也。
雍正一拍桌子,骂道:“畜生,一群忘恩负义的畜生!苏陪盛,苏陪盛!”
允礼听雍正指桑骂槐,斜眼看看旁边的蓉蓉,她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迥异于平日嬉笑怒骂的神态,心里不禁嘀咕。
蓉蓉悄悄从允礼掌中撤出自己的手,允礼的袖笼动了一下,没有坚持。
雍正慢慢啜饮着新上的茶,半晌儿没有说话,连头都没抬。过了一会儿,才拖长了腔调淡淡的问道:“果贝勒,你来有什么事儿啊?”
允礼久已不跪,乍然跪下才觉得膝盖酸疼,不适的抬了抬,落下时,似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垫在下面。袍子挡着,没敢看,心里却是暖乎乎的。原本激昂的情绪平和了许多,答道:“罪臣、罪臣是来请罪的。”
这样请罪似乎“牛气”一些,旁边传来略有紊乱的呼吸。
允礼的脸腾就红了,想是蓉蓉在笑他,还有些自豪。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胆气壮了很多。
雍正斜眼看了看他,抽出老八递上来的折子:“哦?原来是来请罪的。廉亲王送你来的?”
允礼不知道雍正的含义,低头不语。雍正只想敲打一下,无意在此纠缠。没有过多的计较,合上廉亲王的折子,说道:“说吧,你罪在何处?”
“罪臣……,”允礼紧抿了嘴唇。
八哥告诉他,蓉蓉极有可能被罚没为奴,以辛者库的身份送入王府或者――宫中。允礼思忖,四哥禀性多疑,却是最好面子。若是他知道蓉蓉是自己的女人这件事已经尽人皆知,是不是就不会再打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允礼把心一横,继续说了下去:“罪臣这两年再三反省,常常也不能寐。每思及圣祖教诲,常通彻心扉。以至于忧心成疾,痛悔当初。”
雍正眉头一皱,这个小十七怎么顺杆儿爬啊?明明是他大逆不道,反出午门。所谓在家思过不过是遮羞之举,成所谓“不足为外人道也”!他这里怎么说得跟真的似的?不过听他后面倒也有几分人样儿,哼了一声,听他说下去。
允礼道:“罪臣自小身体孱弱,长于病榻之上,缺少性情之磨砺。每于处事之时,优柔寡断,决疑不定,致使府治不行,累及无辜。罪臣本应汲取教训,严厉整顿,奈何儿女之情缠绵太久,迟迟不行。终至龙脉薄弱,凋零敝落。若是当初对福晋举止严加管束亦不至落入今日这般田地。”说完叩首请罪。
雍正大感惊讶,连蓉蓉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歪着头打量允礼。
允礼伏地叩首,略作停顿。雍正眉目间,略显舒展。暗想,莫非是外面的生活太过清苦,自己这个养尊处优的弟弟受不了了?口里却还是不客气,“哼,你知道就好!一家不治,可以治国齐天下。亏你还在南书房读过书,都喂了狗了!”
“臣弟知罪!”允礼再叩首。
雍正微微颌首,说道:“你说说,该怎样改正?”
允礼道:“福晋之事,死者为大。何况,她与臣弟夫妻一场,臣弟不想令她地下不安,所以不予追究。只是,从今往后,臣弟当严格安置府内女眷,命其各有所司,不得逾矩。对以往行为逾矩者,遣送府外,以惩效尤。同时,对府内其他人等,臣弟亦严加看管,不使其有仗恃之处。即使、即使妞妞的额娘,臣弟已经知会内务府,遵照府例,不以子息之功擅越祖宗成法。此外,臣弟自当独善其身,一日三省,不敢怠慢。上述措施均已办妥,内务府里也做了知会。”
“妞妞的额娘”?雍慢慢坐直身子,口里“晤”了一声。知会内务府?这么说--,雍正微微眯起眼睛,这么说这件事该归老八管了?
雍正在那里沉思,允礼偷偷看了一眼蓉蓉,见她面沉似水,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允礼收回目光,集中精神说道:“皇上,臣弟还想到一点。以臣弟过往之荒谬,虽当街斥责亦无可辩驳。而皇上本着爱护臣弟之心,不忍苟责,是皇上的仁慈。臣弟却不能如此宽恕自己,是以臣弟已经将皇上爱护之举,圣人孝悌之道,奉母侍父的教诲汇编成册,教育府中之人每日捧读,以为一课。府邸之中,仰赖天恩,以圣人之道,行教化之功,上下风气为之一变。臣女虽懵懂未开,却也知亲事母亲。臣弟来之前,还频唤额娘。此全为吾皇之功德。”
雍正越听越不对劲。教化之功,没牙的孩子懂什么“亲事母亲”!“来之前”?
明白了,允礼是找他要人呢!而且允礼已经明白的说了,孩子娘是内务府要登记造册的!
雍正冷冷的说:“果贝勒,朕怎么不记得太医院有这个丫头的记录啊?”
允礼道:“是臣弟荒谬,私自出府,与人所生。请皇上看在臣弟子息微薄的基础上,广布天恩。”这弥天大谎,说得脸部红心不跳,蓉蓉听了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扇他!
雍正心里那个气!又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小十七,两年没见,长本事了。敢拿话堵朕了!?还拿悠悠众口来要挟朕?十七,你好,你真是好样的!
雍正心口憋了一股闷气,蓉蓉那边似真似假,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让那“**”扰乱皇室血统的尊贵,而允礼却步步进逼,还扯上老八这杆大旗!
口中突然涌上一股铁锈味,雍正强压了下去。半天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的黄绫折子,雍正突然想起一件事:“洛蓉,朕还欠你一个承诺。”一直沉默的蓉蓉抬起头来,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雍正,垂下眼睛。雍正食指轻轻敲着桌子,没有注意蓉蓉的神色,问道:“你想好了吗?”
允礼转头看向蓉蓉,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令他心惊肉跳。
“回皇上,想好了!”蓉蓉应声答道,却转过头来看向允礼。
允礼心中一喜,若是皇上有心履行这个承诺,自己和蓉蓉正大光明的厮守也不是什么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