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梦萍的房间走进去,她讷讷的坐在床头叠衣服。见我进来也没抬头。她说:“姐姐,我觉得韶卿哥哥挺好的,比何书桓好,你就嫁给他吧。”
我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伸手摸她的脑袋:“小小年纪,你懂得些什么?”
“我什么都懂,真的。”她抬头看我,眼睛里闪亮闪亮的,涌动的全是泪水。
我心一紧,想着她若是走了,我们姐妹这辈子兴许都见不上一面,眼泪就忍不住要往外涌。赶紧回头往门外走:“你赶快收拾吧,先去我朋友家住两天,然后和他们一起去香港,再一起回来。”最后的那句‘一起回来’我几乎哽咽得发不出声。
“我知道了。”她的语气倒是平静了下来,冷淡得像是看透一切。
把梦萍送去了罗韶卿的朋友家里,一对中年夫妇,都是大学老师,带着个和梦萍年纪相仿的儿子。都是和气且善良的好人,把梦萍托付给他们我也可以放心。
送了梦萍,罗韶卿便带着我去了他的家里。奢侈大气的罗公馆警备森严。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常年在南京工作,很少回来。平时就只有他和他母亲还有小六他们几个住在这里。
第三十八章
罗韶卿牵着我的手走进大厅,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立刻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大哥,你回来了。”
“老二,老三,这是你们嫂子。”罗韶卿拉着我走到他们跟前介绍道:“他俩也是我兄弟,老二跟我同岁,叫严庆,是严彬他亲哥。老三你不用理他,刚跟我这儿装死回来。”
“你们好,我叫陆如萍。”我笑着伸出手去与他们相握。
老二看着就比较实在,说话更实在。他没有按照罗韶卿的意思叫我嫂子,而是很有礼貌的说了声:“陆小姐好。”
我笑着向他微微点头。
老三就显得热情多了,他笑着推了老二一把,打趣道:“什么陆小姐,大哥都说了这是嫂子,嫂子好,嘿嘿!这是第一次到家里来吧,我这就去叫太太下来见儿媳妇……”
“煜煊,你回来了。”一个柔和清亮的女音从楼上传下来,我跟着他们转头看过去,楼上下来个婀娜的中年女人,那份高贵和优雅,是我妈和文姨所不具备的。她穿了件淡青色暗花苏绣旗袍,纱质的披肩在胸前用一枚别致的胸针扣好,玉簪把长发在脑后工整的盘成发髻。略施粉黛的脸美艳不可方物。
罗韶卿笑着叫道:“妈妈!”
她是罗韶卿的母亲,罗韶卿竟然有一个美得如此惊天动地的母亲。从小对着这般容貌的女人长大,怎还会对别的女人感兴趣。
罗韶卿牵着我走到他妈妈跟前:“妈,这是陆如萍,是我女朋友。”
我也礼貌的向她问好:“阿姨好。”
她看了看我,那眼神很温和,不会让人有半分的不舒服,她微笑着轻轻点头:“陆小姐你好,请坐吧。等几个孩子回家,就叫厨房开饭。”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淡淡的微笑着问罗韶卿:“今天倒是回来得挺早,小六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还在工作吧。”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还是不要给她安排那么多工作了,总归不太好。”她拢了拢披肩,坐在沙发上,女佣上了茶,她端起来浅尝一口又放了下去,对那女佣轻声吩咐道:“你是新来的吧,我的茶都要用雨水来沏,后院里有口水缸,那都是平日下雨的时候接的,你每天就用那个沏茶就行。”
女佣说了声知道了,便端着茶盏下去了。
老太太要求可真不少,这都快要打仗了还非得喝雨水泡的茶,您老小心着以后只有雨水没得茶喝。都不是我羡慕人家官太太的讲究作派。只是,在这个多事之秋,还是多一些危机意识比较好。
没过多会儿,严彬他们便回来了。罗韶卿把他们叫到了书房谈事情,她让我在客厅陪着他妈妈坐着聊天。看着罗太太优雅的翻着手里的报纸,我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
小六跑上楼去脱了军装,换上身素雅的旗袍,整个人立刻变得清秀玲珑,一点儿也没了平日里那女军官的趾高气昂。她走下楼来坐到罗太太的身边,一手挽过她的胳膊就开始撒娇:“阿姨,大哥今天好厉害,在那么多日本人跟前就那么带走了那三个记者,白川脸都黑了。”
罗太太一脸慈爱的笑容,看上去比对着罗韶卿的时候到还要亲切几分:“我刚才还在跟你大哥说,以后别给你那么多工作,以后结了婚,你们还这么忙忙碌碌的,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再说了,我也需要人陪着说说话。”
小六娇羞的靠在她的肩上撒娇:“阿姨,我们还年轻,谈什么结婚,再说……”她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现在不也可以经常陪你说话吗?”
这番话是专程说给我听的,我听见了,我也听懂了。罗韶卿跟小六是有婚约的。
饭桌上,众人时不时的说笑两句,谈谈当前的局势。罗韶卿总是给他妈妈说起我,说我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优秀……罗太太只是微笑着轻轻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晚饭过后,罗韶卿要我去他的书房看看。他妈妈却叫住了我:“陆小姐,你陪我去花园里散散步吧。”
听了他妈妈的邀请,罗韶卿似乎很高兴,把我推到他妈跟前,还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去讨好讨好你的未来婆婆。”
我不置可否的站在罗太太身旁,我又不傻,她这是准备苦口婆心的说服我自动消失,我怎么可能天真的以为这是未来婆婆在跟我联络感情。
“我听煜煊说陆小姐你父亲曾经也是个军人。”她走路很慢,看来很懂得养生之道。
“现在不是了。”我如实回答。
“那你应该明白,作为一个军人重承诺,守信用。答应过的事情,就决不会出尔反尔。”她又何必跟我绕这么大个圈子,接下来就要开始讲故事了吧。
我点点头:“太太,有话您请直说吧。”
“小六姓钱,闺名叫皓雅。这名字还是煜煊他祖父给起的。他们钱家,祖上就跟着罗家转战南北。他的爷爷现在还在老宅子守着……”
罗韶卿被人追杀那晚,我们躲去老宅子的时候,都听老钱说起过,只是我不知道,那姑娘竟有一个如此雅致的名字。
“后来,有一次在战场上。小六的父亲替我先生挡了一枪,当场就不行了。最后的遗愿是要我们罗家好好照顾他老婆,和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那个时候小六还没有生出来,就已经没了父亲。没过多久,她的妈妈生她的时候难产,也随她父亲去了。小姑娘刚出生就变成了孤儿。从小就在老宅子里跟煜煊他们一起长大。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她的爷爷老钱。”
姑娘身世凄苦,却看得出来罗家对她应是相当不错的。没有孤女的自卑和胆怯,倒是还有那么几分大小姐的娇纵任性。看得出她对罗韶卿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那是从小日积月累这么多年沉淀下来的。恐怕早就把自个儿当作罗太太了。
“煜煊的祖父早就向老钱许下诺言,皓雅要像大家小姐一样养着,她以后就是罗家的嫡孙媳。后来,老爷子重病在床也不忘要我先生以一个军人的信用保证,煜煊将来一定要娶皓雅为妻。”说完故事,她转头笑着看我:“那个时候他们都在日本,煜煊回国以后听说这件事情和他的父亲争论了好多次。他总说他的主谁也做不了,他把小六当妹妹,永远不可能娶她。”
“……”我没有接话,我能说什么呢?人家老子为你老子挡枪子儿,要你娶人家闺女来报恩,这又不是什么难于上天的事情。再说以罗韶卿这样的大少爷作风,家里娶个原配太太放着,外面明星名媛不断他又不是做不出来。
“我这个当妈的怎么会不为他想,我知道他在国外这么些年,感情方面追求的是缘份和自由。他厌恶家族的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他也应该为他的父辈想一想,我们这样的家庭。老爷子郑重其事的在临终前向人家许下了婚约,我们又如何反悔得了?”她停下来深深叹了口气,转头看我。
我笑着答她:“罗太太,我认为这番话您应该向罗处长说比较合适。”
“陆小姐,你很漂亮,也很聪明,难怪煜煊会那么迷恋你。他从来不会带女孩子回家,也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有女朋友。可是你是他带回家来郑重其事的介绍给我的,可见你在他心中有多重要。我想,我的意思你是明白的。”
我明白,你都夸我聪明漂亮了,我想不明白也不成啊。
“你非常好,做我们罗家的媳妇也非常合适。可是我们不能言而无信。只能怪你们有缘无份吧。我希望你可以主动离开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一回事,我赞同她的说法又是另一回事。我凭什么啊我?罗韶卿是她儿子他都不听她的,他又凭什么听我的?
“罗太太,我想有一点你搞错了。这并不是我的义务。我不是罗韶卿的家长,我无法体会您的难处。当然,您也不是他女朋友,也无法体会我爱的有多深沉。所以,我们谁也别试图说服谁。我们还是尽力说服他吧。如果有一天,他跟我说他选择家族的安排和钱小姐结婚,我自然不会纠缠不放。但如果,他选择和我相守一生,我也不会发扬风格,大义凛然的要他离开。”
她显然是被我的话惊到了,微张着双唇保持着她的优雅高贵,似是还在琢磨我刚才的那一番话。我觉得我刚才的话算不得失态,看了看天便说道:“不好意思,罗太太。天色晚了,我该回家了。再见!”
“那么,陆小姐慢走。”她优雅转身离开。
我也转身,却正好看见不远的地方罗韶卿正站在暗处偷笑,对上我的目光,他微微挑眉,站出来竖大拇指:“我妈这么清心寡欲的人,都能让你几句话说得火大。陆小姐了不起啊。”
“都听见了?”
“听见了。”
“那送我回家吧。”
第三十九章
梦萍离开上海的那一天我去火车站送她,他们要先坐火车去广州,再去香港。她一直安安静静的走在我的身边,临到上车的时候才拉着我的手,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她说:“姐姐,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都回不来上海了。或者也见不到你和哥哥还有爸爸妈妈。你千方百计送我去香港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我听你的话离开,在那边我会好好念书,听尔诚哥哥的话。可是姐姐,你答应我,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我等着你来香港看我。”
我一直在站台上坐了好久,看着一列一列火车驶进站台,又缓缓离开。送走了梦萍,我也就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罗韶卿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如萍,我们结婚吧”
我转过头去看他:“怎么结?”
“直接洞房啊,你想怎样?”罗韶卿飞快的在我额头吻过,然后在我出手揍他之前跑得远远的。
你要是欲求不满去找你的那些个小明星啊。我在他身后一阵腹诽。
1937年8月9日,在上海虹桥机场,日本驻上海丰田纱厂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和一等水兵斋藤要藏驾驶军用汽车要强行进入虹桥机场,被守卫机场的中国士兵制止,日本人态度蛮横,拔出手枪威胁。中国士兵鸣枪警示,日本人开枪击毙一名中国士兵后,驾车逃跑。在追逃的过程中,两名日本人分别被炸死和击毙。
这是主编通知我们时做的简短介绍,杜飞和尔豪去采访学生运动还没有回来,所以就只有我和何书桓去了虹桥机场。
我们俩迅速赶到虹桥机场,从虹桥路到机场大门都已封锁戒严,沿路站满了持枪的士兵。来到大门前,一名持枪的士兵拦下了我们。何书桓拿出记者证递了过去,他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方才放行。
机场大厅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同行,他们都是在得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中日双方的发言人都还未到,大家都有些等得不耐烦。希望政&府日方给出一个说法。日本人擅自驾车持枪强闯机场警戒线,这本就是一种挑衅行为,他们还首先开枪打死了一名中国士兵。这难道就是日方所制造的拙劣的开战理由吗?
过了很久,几名机场负责人和政&府官员才姗姗来迟,罗韶卿自然也在其中。几个人慢腾腾的走上前台,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西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大致介绍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日方和其他国家的专业人员已经成立了调查组,他们将对此事件进行详细的调查,请在座的记者朋友耐心等待,到时候新闻处那边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各位。”
“为什么调查组是由日本和其他国家的人员组成?”我站起来问道,眼角余光瞥见罗韶卿,他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就知道你有问题。”
我不理他继续问道:“这件事情发生在中国的领土上,日本人擅闯我们的军用机场,此等恶件完全由他们挑起,为什么承担事件调查工作的不是中方,而是日方?”
“这件事情我们自然会跟日本方面进行协商,也请各位的报道注意分寸,不要对事件进行过度渲染,给民众造成恐慌。”
给民众造成恐慌?!我看你们是要在日本人面前息事宁人。我说:“作为新闻人士,我们只报道事实。日本人想要借机开战,而政&府却未作出明确的态度,究竟你们是要一雪前耻,与日本人拼死一战,还是要将上海拱手相让?”
那男人立刻收起了斯文面孔,指着我勃然大怒:“女流之辈你懂得些什么?只知道写些不切合实际的文章煽动民众。政&府的决策和主张又岂是你会明白得了的?国之安危,民之利益靠的不是几句慷慨激昂的爱过口号。”
他不但歧视女人,还歧视文人。罗韶卿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我沉了脸色,在众人的目光下厉声道:“这位先生,你的言论本人万不赞同。文人的手中的笔杆撑不起家国天下,但文人有文人的气节,文人有文人的风骨。我们懂得是非曲直,懂得为民请命。懂得我们的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难时刻,任何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站出来,誓死保卫我们的领土不被列强侵犯!而不是如你,和你身后的利益集团那般,只知道一味的纵容和讨好日本人,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弃对上海的侵略。”
他怒不可遏,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我道:“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你要对你的不当言论负责!”
“申报,陆如萍。”我报出自己的名讳。
“陆小姐,请息怒。”罗韶卿终于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都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严肃:“同样,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也请放心。上海的安危关系到国家的存亡,人民的性命。政&府和军方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和精心的部署。现在,我们需要耐心等待事情的调查有一个令大家满意的结果。若日方胆敢侵犯上海,我军必定会全力以赴,与日寇决一死战。”
新闻发布会结束,我拿着笔记本正在和何书桓商量如何写稿。他笑着看我:“如萍,说得好!那个政&府官员脸都黑了,这一次我们不用再忍,中日势必一战!”
“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日本人不断增兵,华北形势岌岌可危,政府依旧是保守态度,大批市民已经离开上海向别处逃难。我们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好梦萍去了香港,我们家的房子在租界,暂时还算安全。”
他拍了拍我的肩:“别担心了,先回去赶稿子吧。”
“如萍。”罗韶卿在身后叫我:“;陪我一起吃饭可以吗?”
“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我冲他笑笑:“今晚八点,在报社楼下等我。”
第四十章
稿子是要在晚上12点之前就必须交给编辑部的,我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一个人还依旧坐在办公桌前,稿子已经完成,很流畅,很犀利。可是,我却迟迟没有送到编辑部。
正当我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稿子发呆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抽走了我手里的稿纸。
我心说这谁跟我这儿恶作剧呢,老娘没心情。回头就看见罗韶卿手里摇晃着我的稿件,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今儿白天有人叫我晚上八点到报社楼下等她,我说这都等到晚上十点多了,怎么迟迟不见陆小姐的身影,敢情在这儿编排我的不是,明儿要数落给全上海的市民。”
我把稿子抢过来,白了他一眼:“胡说些什么,我这是实事求是。我本来还想改的委婉些,既然你这么说,那不改了,就这么的吧。”
他把稿子狠狠地拍在我的脑袋上:“你想气死我是吧。”
我抢过稿子,回瞪他:“你自己找死!”
他被我气乐了,无奈地摇头:“饿了吧,带你去吃饭。”
等我叫完稿子和罗韶卿走出报社,由于战争的恐慌,上海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了,大小商铺早已关门打烊。
我们又经过大上海的门口,它依旧霓虹掩映,却没了以往的歌舞升平。
我突然想起上次在我们家,蓝衣社带走秦五爷的事情便问道:“那个秦五爷怎么样了?”
“他早就放出来了,本来就是我想找个理由请他去复兴社喝茶,茶喝完了自然是要放人家回去照顾孕妇的嘛。”
孕妇?!我转念便有些明白罗韶卿的意思:“你是说依萍怀孕了。”
他点点头:“所以那天白玫瑰才会那么维护秦五爷,并要你爸爸接受他。”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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