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陆看布料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但手工就不行了,缝纫机踩得歪歪扭扭。陈谭祥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好一顿嘲笑,沈陆也不在意,索性将布料都丢给清闲的陈谭祥。
戎马多年,夫妻两人终于同时有了假期,在子女的撺掇下,1968年4月,夫妻俩结伴出游,目的地是美国、英国、法国、马来西亚,沈陆顺便去视察产业。
欧美几个国家逛下来,楚云飞参观了好些博物馆,并且亲眼见到自家产业的分布与规模,心里直咂舌但面上纹丝不动。他们的最后一站是马来西亚,在这儿玩儿三四天后就启程回台湾。
第二天,他们准备去吃特色小吃,身后跟着便衣的副官和警卫们。警卫们除了队长级别的,其他的离得比较远了几步距离,免得扰了两个老头老太太的兴致。
说是老头老太太,其实不然。楚云飞和沈陆虽然年过半百,但是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而且,工作和休息娱乐都排的合理,加上营养品没少吃,所以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
利剑已然入鞘,至于谁是谁的剑鞘,这一点不需明言。周身的风度翩翩与雍容华贵引来路人侧目,二人聊天并没有绕着工作,而是说起平日里休闲的兴趣,旁征博引,妙趣横生。聊起吃食,更是兴致盎然,谈笑风生。
坐在一家平常的小店里,沈陆喝了一口汤说:“这虾面还真不错。”
楚云飞赞同沈陆的话,他看到一个小孩子被警卫之一揪住,便放下筷子问:“怎么了?”
听到副官的报告,楚云飞蹙起英挺的眉头剑眉说:“只是个孩子而已,你们别草木皆兵。”
“冒犯了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小小赔礼,请笑纳。”店主看楚云飞夫妇的衣着打扮,再看身边跟着一群‘护卫’,也知道来头大不好惹,所以端着小点心赔罪。
沈陆也没动那盘点心,她笑着说:“没事儿的,小孩子很可爱,店主你的孙子?”
“不是,这孩子是楚老头的孙子,楚老头是小店的洗碗工,所以他的孙子就在店里玩耍。”店主想后面扯着嗓子吼道:“楚老头,看好你孙子。”
楚老头连忙用围裙擦手,从店后面绕过来牵着孙子,面上带着涩意说:“抱歉,我没有管教好孙子,冒犯了客人。”
沈陆微笑着摇头,她将装着小点心的碟子递给小孩子。楚云飞出神的看着楚老头,打量了许久,楚老头被看得不自在,他微微抬起头回视楚云飞。
楚云飞的相貌与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成熟了许多。楚老头张口结舌,结巴许久,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你……你是……飞……飞子。”
“九叔?九叔,你不是在老家吗?怎么在这儿?”楚云飞起身捉着楚老头的手问。
因为常年征战在外,后来又退到台湾,所以沈陆对楚家的亲戚几乎没什么印象。楚云飞免不得为沈陆解释一通,又向楚老头介绍了沈陆。
楚老头名‘均’,‘名’字辈,行九。他和楚名堂同一个祖父,所以关系比较亲近,楚云飞幼年时常常骑在他脖子上。
楚名均枯槁的面上泛起笑容,他笑呵呵的说:“飞子媳妇我见过,只是很多年没见啦!”
“九叔,刚刚没认出您来,对不起。”沈陆致歉。
摆着手,楚名均上下打量了楚云飞夫妇,他不在意地说:“都多少年没见了,哪儿还能一眼就认出来?更何况,你就见过我几次而已。”
在楚云飞和沈陆的劝导下,楚名均辞了小吃店洗完的工作,和楚云飞一起到他们暂住的别墅。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洋房,名叫楚义的小孩子张嘴吃惊的开着四周。
瘦小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左右,坐在沙发上,沈陆怜爱的牵着他的手问:“小义今年几岁了?”
楚义惊惶的看着他的祖父,又转回头看着沈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回答:“我十岁了。”
楚义的回答让沈陆吃了一惊,十岁的孩子这么瘦小?楚名均明了沈陆的惊讶,他苦笑着说:“咱们安土重迁,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人会愿意远离故土。当年,楚家其他人不肯离开,而大哥是因为飞子你的原因……没想到……”
楚云飞问:“国内怎么样了?我听说情况很不妙。”
“何止是不妙?”楚名均摇头叹息“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我一个老头子何至于带着幼孙漂洋过海讨生活?”
看到楚云飞和沈陆严重的疑惑,楚名均娓娓道来。原来,反/右的时候,楚家上下无一幸免,全部被安上帽子,又遇上荒年,饿死了好多人。楚义的母亲和祖母也是在那个时候饿死的。
好不容易摘掉了帽子,结果又遇上文化大/革命,楚氏一族十房共有的藏书楼被烧毁,唯一例外的就是大房。楚名堂搬迁的时候,沈陆特意派军队将属于大房的古籍全部搬空。当年的楚家人根本无法想象,大房带走的古籍、书画竟是楚家唯一幸免于难的。
关牛棚,遭殴打、批斗,楚名均儿子楚云白也是个有能力的,他悄悄搭好关系,带上老父儿子潜逃,偷渡去香港准备去南洋。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祖孙三人顺利到马来西亚,但是楚云白却因为一个微小的矛盾,在第二个月被当地的地痞打死。
家里没了顶梁柱,营养不良的楚义身体瘦弱,楚名均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讨生活。他也是个读书人,但可惜,因为年纪和黑户的原因,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工作。
随着楚名均的诉说,楚云飞面色越来越沉重,他记得楚家子息薄弱,几代下来唯有曾祖父生了两个儿子,他这一代只有他有三子一女。当初他有二子之时,因为这一点,楚家其余几房对他的父亲极为羡慕。
楚云白是楚名均唯一的儿子,而楚云白结婚多年只有楚义一个儿子。现在堂弟已死,他有责任帮堂弟照顾老父幼子。
结婚三十多年,沈陆还能不知道楚云飞在想什么?夫妇二人极力邀请楚名均祖孙一起去台湾,一声声劝慰中,楚名均心动了——为了给楚义更好的教育。
“如今,大房是我们楚氏十房中发展最好的……”楚名均感叹。
沈陆笑道:“九叔应该展望未来,等着小义振兴第九房的那一天。”
“是!是!只要义儿还活着,我就还有希望。”楚名均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希望。
假期结束,二人双双回台湾,当然,身后跟着一群警卫。楚名均带着孙子,随楚云飞夫妇返台。楚云飞早已经不再驻守金门,他回调升任陆军副总司令,这次直接回家见老父。
见到楚名均,楚名堂老泪纵横,当他耳闻老家的惨事,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晕厥。他这一晕,吓得楚云飞和沈陆漏液将他送去医院。
见到年迈体虚的兄长晕过去,楚名均自责不已,但不能再让这两公婆再分心照顾他,所以没有跟去医院。临走前,楚云飞安慰楚名堂说:“九叔先休息,不必担忧,等父亲没事了,我打电话告诉九叔您。”
楚名均点头表示明白,楚义抱着楚名均的大腿,他怯生生地看着门外的车子以及荷枪实弹的军人。楚陈珂留下来照顾他和孩子,楚云飞夫妇送楚名堂去医院,展云翔也一起去医院。
经过一夜的抢救,楚名堂缓过气来,在家里睡不着,坐着看电视等消息的楚名均和楚陈珂听到消息松了一口气。
如果自家大堂兄这口气换不过来,就这么去了,楚名均绝不会原谅自己。松下心神,觉得疲惫至极的楚名均可以安心去休息,他洗漱后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61章 61
内斗死亡的人数远远大于战争的伤亡,这就是中国人的悲哀所在。楚名堂醒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为自己的族人悲哀,也被本是同根生的国人悲哀。
楚名堂的身体原本就不太好,近几年断断续续的都在看医生,这一次又被这消息刺激了,此后一直卧病在床。
因为父母都离世了,陆尔豪作为长兄想照顾弟弟妹妹们,便将报社移去美国。一家四口人申请移民美国,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获得批准。
临别前,陆家办的告别Patty上,陆尓豪与方瑜一个一个地同朋友们拥抱告别,陆莫英与陆含璋姐弟俩也与时常一起玩的小玩伴们告别。
陆尓豪虽然是开报社的,他虽然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并不了解大陆方面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他的两个妹妹所过的日子。
何书桓死了,陆依萍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丑恶。何宁红着眼眶带着弟弟妹妹和群众们一起批斗母亲,她要兑现对父母的诺言,要保护好弟弟妹妹。自小疼爱她的爸爸的死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暗地里默默流泪的她透过墙缝,偷偷地望向野外,那儿葬着她的爸爸。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有保护好乐乐和平平,一定可以熬过去,就像熬过当年的灾荒——何宁握着拳头为自己打气。
何平被外界的氛围感染了,整个人变得好斗,每天激|情洋溢的说着要批斗谁谁谁。看到这样的弟弟,何宁很不高兴,但是劝说的话他又听不进去,话说重了,何平又像吃了什么振奋精神的药物一般要斗倒自家姐姐。
何书桓的去世让何平被烧的晕头转向的脑袋冷静下来,当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愧疚于自责吞噬着他的良知。
何平的低落与日渐陈暮何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不能和陆依萍私下联系,只能靠着自己去开解。但她一个二十不到的姑娘家,经历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也不多,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开导被愧疚折磨的弟弟?
与妹妹何乐商量了许久,何宁最后决定姐妹二人轮流劝解,能成功开解是最好,如果不能,至少也得看住他,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陆如萍的日子不好过,杜战也被批斗,每天挂着牌子游街示众,跪在露天广场反省自己的‘罪孽’,每每遭歧视,如蛇蝎般被人四处躲避,或者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在此期间,宋庆龄女士虽然被周/恩来总理保护了起来,但是孙文的画像及雕塑都被毁坏,万国公墓里,她的父母的墓碑被推到,墓中的骸骨被挖出来曝尸。
万国公墓过去安葬的大多是中外富裕人士,红/卫兵将它称为昔日特权阶级纪念碑,必须予以摧毁。而宋家墓地埋葬的不仅是宋庆龄女士的父母,他们还是蒋中正的岳父、岳母。在红/卫兵们看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应该从地球上消失?
宋家墓地遭毁坏的照片从上海寄到北京,宋庆龄失声痛哭。周/恩来知道后,他下令上海市有关部门立即修复墓地。墓地是修复了,但并没有照原样修复,原本墓碑上刻着六个子女的名字,而修复后的仅有宋庆龄女士一个人的名字。但非常时期,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宋庆龄女士还任新中国副主席,宋家的墓地都保不住,更遑论其他在台高官、将领。沈陆的生母沈爱香的墓地被掘,住在附近的一个受过恩惠的老农偷偷收起骸骨埋在一个角落里,也不敢立碑,只是做了个记号。
楚氏家族墓地被毁,埋在家族墓地内的楚云飞的上至高祖下至生母楚张氏幼兰的的坟全被挖开,尸骨曝晒十日,无人敢收。因为,楚家人自身难保。
楚氏在这一代口碑颇佳,等红/卫兵走了,附近的乡亲草草收拢尸骸埋了起来,也不分谁是谁的,统统葬在一个坑里。
世代书香,自然有不俗的陪葬品,陪葬品全被搜罗走,陪葬的古籍、字画接触到新鲜空气,全部氧化并迅速腐烂。
全国上下风声鹤唳,文化/革命革到挖人祖坟?这事儿知情人三缄其口,但是心里都打了个突。楚名均还没来得及将祖坟被挖这事儿告诉楚名堂,他就晕了过去,如果说了那还得了?
私底下,楚名均将祖先及楚张幼兰被曝尸的事情对楚云飞说了,楚云飞郁郁的窝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一个昼夜。沈陆担心极了,但除了担忧丈夫以及楚家这些事情,还担心她母亲的坟墓。
听了这残酷的一幕幕,沈陆难过的同时又无比庆幸当初看到大势已去后决定退守台湾,这要是还在大陆......像当初的一些同僚般投降或者被俘虏,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陆梦萍等人也听说了大陆的事情,双方面都在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打听国内亲人的消息,但始终石沉大海。
就算难过,但是日子该过的还是要过下去。楚云飞本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很快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只是陪家人的时间明显多了,而不像以往一般忙碌于工作。
楚云飞夫妇不能难过太久,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不能加重楚名堂的病情。缠绵病榻的楚名堂时常念叨着要回家乡去,要看一看家乡的亲人。
长孙媳妇儿楚陈珂每天带着长曾孙楚凌霄去问安,看到机灵可爱的长曾孙,楚名堂的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心情好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病痛,过了几个月,他便可以拄着拐杖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楚轩是军界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比不得他的父母位高权重但事情少,因为需要积累经验,需要亲自处理的事情多了,自然在家里的时间少了。
家里发生的事情,忙碌的楚轩也耳闻了,但是在抽不出时间长时间陪伴老人。他与祖父的感情很深,自记事起,最艰难,也就是死亡的阴影每一天笼罩在头顶上的那几年,他是在祖父和外祖父的庇护下度过的。
九外婆没了,八外婆没了,外祖父没了,送葬的楚轩很伤心。但还祖父还在,心中有所慰藉。没想到,因为一个堪称噩耗的消息,祖父连夜被送进医院抢救,差一点就......他的心有些抖。
楚轩因为忙于公务,不能经常在家里陪伴老人,楚云飞与沈陆夫妇的时间多了许多,但是有些工作必须去做。所以,远在美国的楚智搭乘班机回台湾,准备远程遥控公司的工作,节省出来的时间用来陪伴祖父。
楚焘和楚熙都在英国求学,楚焘在剑桥大学读法学,楚熙就读于英国的帝国理工大学的物理系。因为学业的缘故无法回国,又因为沈陆要他们学会独立,所以他们都在勤工俭学,身上没有多余的闲钱,但每个月都会打越洋电话回国和祖父聊天。晚辈们的孝心他看在眼里,老怀安慰。渐渐地,心思也放开了,没有了乍听到消息的抑郁。
接到孙女的电话,楚名堂笑颜逐开。他唯一不满的就是孙女读书太认真,眼睛都读坏了,好好地一张像她妈妈的漂亮脸蛋上戴了一副厚厚的酒瓶底。
楚轩与楚智自小就离开父母,虽然有祖父和外祖父照料起居,但依旧无法替代。所以兄弟二人自小独立,在美国也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楚熙在楚云飞的宠爱、纵容下长大,索性还有一个严母,所以才没长成骄纵任性的千金小姐。
楚焘与楚熙是双生儿,打小就没离开过彼此。但国中选校的时候,楚名堂为孙女选了女子学校,为人子女不好反驳长辈的意思,所以作为孙子女的兄妹二人只能红着眼睛分别。
从国小开始,每年的年级第一名都是楚熙。学习十分优秀,而且理科出类拔萃,但学校为人处世十分低调,所以直到毕业,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她是国军中最著名的楚上将与沈上将的掌上明珠。
与楚熙相反,楚焘在学校的几年都风云人物,学习优秀,长相已经初见俊朗的轮廓,因为教养良好,衣着考究,已经有了翩翩风度的端倪。虽然没有表露军二代的身份,但也可以让人知道他有不俗的家世。
进入台北第一女子中学,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女的,连蚊子、苍蝇也是母的。有女人的地方就一定会热闹,就算这些女孩子还没来得及长成女人,但也初现端倪了。
第一女子中学是封闭式学校,学生们只有双休日才能回家。校内拉班结派不少见,楚熙迅速适应环境,第二个月开始就详尽的规划了往后几年的学习生活。
与女子学校相同,楚焘所在的建国中学里,这种现象也屡见不鲜。因为出色的学业与外表,楚焘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同龄人,其中不乏女同学。
国中二年级,楚焘仿照美国学校制度,?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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