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利并不关心,向来掌门之位都是能者居之。 我在同门中悟性最好,又得了师父真传,是以同门都是赞同。
我虽然舍不得师父,却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只好接任掌门。
当夜,师父在闭关的洞中传见我,师父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水萝衍今生仍不知道悔改,弃过从善,若如此下去,下一世必定披毛戴角做畜生。为了还前世恩情,师父决定以自己几十年的阳寿为代价,改变水萝衍的命运。
师父这次下山其实是给水萝衍施法,已经将一根珍贵的木簪做成了法器,他现在回山闭关,就是要在这三年中打开另一个时空的法门,把水萝衍送到那里去投胎重新做人,待她在那里长成|人再把她带回来,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里重新投胎后能够弃恶从善。从而再回头还清宿债再世为人。
我愕然,但师父意已决,我苦求无用。
临出洞前,师父忽然问我:“我若将她送走,改了她的命数之时,只恐也会改了你与她的姻缘。但你与她牵连已深,想必她回来后还是会与你有宿世姻缘。”
我立刻跪下求师父:“不,师父,我不想与她有任何姻缘,师父,将我们的缘分消了罢。”
师父叹气:“唉,痴儿,世上的缘分哪有说消散就消散。你这一世果真不想与她成就姻缘么?”
我坚定地摇头,师父闭上眸子:“命数更改之后会发生什么,师父也不知道。但是我只能为你更改你们此生的姻缘,来生如何,却要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但是无论如何,你欠她的,总要还。”
后来,我平静地在山上度过了三年,一心只想修道成仙,这期间听闻她闹出的一些事,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越来越狠辣。后来师父将那异时空打开,第三年里,也就是那异时空合上的时候,师父圆寂了。
料理完师父的后事,我静静地等待,看那个不争气的徒弟会有什么变化,如果她需要我出力,我会尽全力帮她,还我欠她的恩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整个江湖都很平静,没有任何消息,直到,直到她再次出现。
她带了个筋脉尽毁的男子上山来,听紫彤说她什么武功也不会,是被人背上来的。看到我时,她仍然是惊艳地看我,却没有了昔日的依恋和算计,只是单纯干净得像个一尘不染的孩子。
她局促不安地说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眼底清澈得像一汪湖水,所有的表情都在脸上,抓着自己的脑袋垂头丧气地说自己害了人,说话的时候不时地偷偷瞄身旁的那个男子,很明显,她的一腔心思都在那个男子身上,热烈而执著。
我心里忍不住笑,看来师父已经成功了。
我点破的时候,她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求我送她回去。我苦笑,回去?回哪里去?这里才是她真正应该在的地方,这里才是她原本的世界。这些我都没有说,因为师父说过,怕她知道后负担太重,又重回老路。不如让她忘记过往种种,从头再来。
她说她叫萧萧,不是那个人人都恨的水萝衍。
萧萧就萧萧,我留她们在山上练功,那年轻男子叫秦江月,气宇高华,风姿冠世,生得很是美貌,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也怪不得她上了心。
我是乐于撮合他们的,看得出来,那秦公子心里也是喜欢萧萧的。我很好奇,他是如何看上我这个徒儿的。萧萧在这里呆了几天,我已经明白,她毫不设防地接近你,对你好,没有任何目的,只是纯粹地把你当她的一个亲人。
她心里装着那秦公子,一天到晚心里眼里都是他。她也会笨拙地讨好我,把做出来的没样子的糕点拿给我尝,我偶尔夸两句,她喜得眉飞色舞。
她对秦公子照顾得无微不至,那样的心意就写在脸上,和秦公子别扭地相爱着,很有趣。
所有的武功心法她都不记得了,她的轻功并没有废掉,可是她不肯相信自己会轻功,被我提着领子吊在悬崖边的时候,她死死地抱住我不肯松手,大哭大叫。
我以为我会像三年前那样厌恶得恨不能一掌毙了她,可是我没有。我只是因为她几乎把我也扯下悬崖而皱了下眉,顺手挡下了四师姐愤怒地打过来的一掌。
这个笨蛋,看来我得换个法子才行,否则这么耗下去,什么时候她才能学成下山呢。她跑来讨好我,我顺势叫她去背柴,萧萧耍尽了无赖,最后哭丧着脸去了。我并不放心,暗地里跟着她,看着她艰难地爬山,一边抱怨没带干粮一边终于动起脑筋试着跳跃,终于下了山,她背了一小捆柴唉声叹气地上山。
到底是经验不足,萧萧有好几次查点跌下山去,最后她筋疲力尽,我叫灵猴长风去给她示范,天明的时候,她终于爬上了山。
她直奔进我的院子里,不顾脸上身上全是脏兮兮的灰尘,欢喜地从怀里摸出一颗很小的人参向我献宝,说是带给我的。
我一笑,昨天傍晚远远见她忽然跳到很险要的一块山石那里捣鼓,险些摔下山去,竟然是在挖这颗人参么?
童儿嘲笑山参太小,萧萧垂头丧气地出去了。我拿起人参,莫名地喜悦。
后来,我把长风甩给了萧萧,故意刁难她,她接下来的日子很简单,只有三样事:每天追打长风练功;乖乖每天来问安,给我端膳食讨好我;给秦公子送饭。
有一天,她忽然倒地,风三姑把她送到我房里的时候,我头一次这么惊慌,她中了毒,我却没有办法解毒。直到闭关治伤的秦公子突然跑出来,守着她不眠不休。原来,竟是秦公子下的毒,我有些怅然,心里叹息,人间的情爱,果然复杂。
萧萧原有的功力终于重新续上,那天冲破了屏障,萧萧几乎走火入魔,她就在我隔壁,我惊醒后听见她的叫声,立刻冲了进去。幸好,我睡得浅,幸好,发现的早。她差点走火入魔,真气乱蹿,为了引导她体内真气,清除瘀结的气血,药蒸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地褪了外衣与她一同泡进了浴桶。
我费了几天时间,终于让萧萧吐出了瘀结的气血,她衣衫不整地倒进我怀里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危险已经过去了。她的呼吸就喷在我的颈子里,痒痒的,有种异样的感觉,我并不讨厌,忽然地有人闯到了房外,秦公子望见的时候,我和萧萧正衣冠不整地偎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松手,心里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萧萧醒了,她茫然失措地坐在屋檐下,我的心忽然有些抽痛,没有多想,便赶她下山,心底隐隐觉得最近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这样下去不妥。
她下山了,我的心忽然空了。原来,已经晚了。
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原本所有的平静都打乱了,总是在想,她心里如果想我,除了秦公子,她可还记得从前她如何待我,她可还记得她曾经也那般热烈地望着我,如果,如果她还想要轻薄我,我一定打得她……她会叫我的名字么……
山下关于她的消息很少,似乎回了青月相国府,一心地和秦公子恩爱了。
我守着山上的瀑布,品尝着思念,固执地不肯下山去看她一眼,也不敢去。若是瞧见她和秦公子亲热,只怕会灼伤了我的眼。以前在山上时他们两个司空见惯了的情形,如今我却不想看见,不想听见,更不想知道。
只是没想到,萧萧回来看我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她的魂魄记起了前生种种,记起了与我的各种纠葛。她记得,和我应有一世的姻缘。
她,亲了我。
我的眼泪掉下来,她还记得我,她-——还是喜欢我。
不知道她受了什么伤害,她对人世没有了眷恋,宁肯这样在山中陪着我,也不愿回去做人。
萧萧已经走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还是一年,我已经不记得了,没有一点她的消息,我想她想得快要发疯,她始终没有回来。
实在没有办法忍受的时候,我就奔出房门拼命地练剑,我不要想起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要想!我宁可死了,宁可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我模糊还记得萧萧给我吹了曲子,很好听,跟着,跟着……我颤抖着唇,浑身发冷,只觉得天塌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冰冷,她骗我,骗我!我才不相信,萧萧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会舍得丢下我?!她已经死过一次,老天让她重新活过来,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收走她?!我不相信!
我不想出房门,不想见任何人,怕听到有人跟我说萧萧的事,可是我更怕再没有人提起她,害怕再也看不见她,再也不能被她抱着说笑。原本一切都打算好了,等到皇姐一继位,我就和萧萧远走高飞。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水家势力太大,前一阵子母皇试探着欲立皇姐为太女,结果遭到水家强烈反对,水相国那个老贼意识到威胁,竟然暗地里布置调动兵马。青月国几乎一半以上的兵力都在水相国手中,皇姐只有三十万兵马,与水家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八皇姐对皇位也是志在必得,皇姐很辛苦。
子车薇是西燕国的储君,手握重兵,她屡次亲近向我献殷勤,她那心思我如何看不出?皇姐几次问询于我,我自然知道皇姐的期盼,也罢,嫁了去西燕,只要能助皇姐继位,铲除水家,为父妃报仇,为天下受水家迫害的百姓讨回一个公道,也许,已是最好的结果。对不起,萧萧,皇姐如母,一手将我养大,我怎么可能撒手不管?
可是我放不下萧萧,我强迫自己挥手斩断了青丝,如同斩断我们的情,我的心,也被一刀一刀割成了碎片,痛得麻木。那一束断发送去,我的心也跟着没了,日日夜夜站在琼月宫的花窗前,等着她回来见我一面,等她回来质问我一声。
可是她没有回来,母皇的旨意却下了,我几乎疯掉,什么也不顾了,跟着传令官去了边境。是的,昔日骄傲的秦江月早已经不在了!我只是不愿意失去她……
可是,我最终却杀了她,我亲手杀了我腹中孩儿的娘……杀了我最爱的人,生生世世,再没有相见之期。
萧萧,你是故意要骗我对不对?你一定还活着,你只是想要我回心转意是不是……
我整夜地睡不着,有时候麻木地呆坐在灯影里,一直坐到东方发白天大亮。
外面早起的宫人们打水扫地,下午三皇姐又来了,她不停地在我面前唠叨,希望逗我说话,有时候干脆就要我和她下棋,甚至拖了一堆大臣家的公子到我这儿喝茶聊天,公子们议论说朝廷新派军队去镇压暴乱,还讲东圣国新近出现的传奇太女和她背上的金凤图。
我失神地坐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和我不相干,不相干。我喜欢的人一定还活着,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
我回到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弹奏《春江花月夜》。那是萧萧吹给我听的曲子,我知道她要我,她舍不得丢下我。
还记得最初看见她时,我很奇怪,这么丑陋可笑的一个山贼竟然会吟诗?这山寨是我布下的暗桩,招揽的都是盘查过的人,什么时候进来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人?我不相信一个文采风流的人会来做山贼。近来本地官府有了动静,似乎有意想围剿山寨,此人莫不是仇家派来的J细?
而且她说话古怪刁滑,我心里有些怀疑,好奇她真正的身份,怀疑她是水家派出的J细,还有,她见我第一面,竟敢要我跟她回山寨做她的小爷!我哑然失笑,在江湖上敢动这念头的人早已经死无全尸,她一个丑陋的山贼竟然敢胆大妄为!若不是对她的身份背景感兴趣,一早在山下,就已经了结了她。
她是如此的狡猾乖戾,却不让人讨厌。我进了山寨,却发现她本人并不像在山下那么丑,面目平庸,只一双眼睛,盈盈如水,很干净。在山上几次三番试探,越发觉得她不同寻常,来历大是可疑。她有些笨拙地避着我,但是瞧我的眼光,却没有任何掩饰地带着莫名其妙的热情,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看得出,她怕我。
但是她会自以为聪明地好言好语讨好我,会吟诗却不会写字,我越发怀疑,她连“惊蛰”都能解,这个人绝对不是盐商苏回英的女儿这般简单。听说水家那个手段阴恨毒辣的老三也到了这一带,我搜集来的情报说苏回英一家灭门惨案可能就是水家老三下的手。
水萝衍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下手,怎么可能会有活口?莫非她就是水萝衍?
这个念头只在我心头盘旋一阵,就可笑地被我否决了。皇姐说的相国府三小姐水萝衍是个阴险的角色,年纪轻轻,却老练于政事,做事不留蛛丝马迹,一直在幕后操纵,甚少露面。
而眼前这个笨拙的小贼,没有心机没有城府,看见我一面惧怕,一面却眼睛发亮,我自然知道那里头含着什么,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我打探她底细时,意外发现她脸上戴了假面皮!
被我掐得喘不过气,她的脸色应该通红到发紫才对,结果却只是微红。这面皮做得很精巧,但是到底不能尽善尽美。我有意强制带她上路回山庄,仔细调查她的来历。不料在半路上却遭她突然暗算,竟然是江湖上著名的杀手辛柔!
不,先前的小山贼绝不是辛柔,她们两个的言行根本不一致。是我疏忽了,先前的那个混蛋刁钻古怪,像个调皮的孩子,而且,她心地似乎不坏,我听说他竟然救了那个差点被山贼侮辱的男子。这些都不是辛柔这个冷漠的杀手所会做的事,我知道她们一定是两个人!辛柔与我算是很熟,她几次三番与我交手,受水家之命要取我性命,怪不得自从带着她下了山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人已经换了,换成了辛柔。
我不妨之下受了重创,只好佯装落水跳入江中,那一刻我竟然想起那被辛柔换掉的小贼,她是被辛柔杀了吗?还是根本就是水家潜伏的细作……
伤势远远超过了我的估计,我用尽力气爬上岸后,便再也没力气了,原来,连筋脉也废了。我知道不见到我的尸首水家不会甘心,她们一定正在沿江寻找我的尸首。如论如何,我要活着看水家灰飞湮灭,这念头支撑着我踉踉跄跄地离开江岸。
我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尽量朝人少的地方走,躲避着那些女子贪婪的目光。我是男子,在这样的天下,单身外出,又身负重伤没有还击的能力,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我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只好躲着人爬到了荒野里的一座破庙里。
我的伤已经恶化,要想碰到有人救我,基本是奢望。我蜷缩在地上,不甘心地等待死亡。
直到,直到萧萧出现。
她这个无耻的庸俗女人竟然撕扯我的衣服,我恨得想杀了她,可是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后来我发现,她只是想给我清洗伤口,她的动作很轻,一点一点小心地清洗我的伤口,那双眼睛,盈盈若水,好似在哪里见过。不知怎么,我的怒火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消失,连警惕都没有了,我想大概是我终于撑不住了。
她擦汗的当儿,把她脸上的药膏也擦了去,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雪一样,脸,是极脸。原来,是个极小的丫头……她的手从我光裸的皮肤上滑过,我羞愤地瞪着她,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毁了我的清白,我必须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