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言,孙预,秦商,项平三人俱是心中一动。好个人为!路子是定要往这上走了。
"臣领旨。"这是自圣祖后,大臣第一次直接受命于女皇。但所有人都知道,事关社稷,女皇此令一出,天下是无人有这个胆子再敢说个不字了。
秦商查案有了方向,线索也就跟着来了,再加上项平暗中安排,器山崩塌事件已有眉目。人犯在逃,各街巷都张贴了告示,悬赏捉拿要犯。民心由是安定,百姓也都纷纷协助官府拿人。
如此一来,及笄大礼是不盛办也不行了。妫语皱眉,侍女莲儿奉上参茶,见状,不由轻问:"皇上还在为炸塌器山的恶徒心烦么?"
妫语将手中折本一扔,"他还能生出什么乱子?我愁的是大礼。礼部侍郎沈召延,太常寺卿向素怀,此二人都是穷奢极欲之辈,讲排场,讲奢华......看看折子上提的,一个仪式就预算五十万两,如此铺张浪费!可我却不得不用他们。"
莲儿将茶碗在旁搁下,柔声安慰:"皇上这样也是为了天下安定呀。若这五十万两能让天下百姓安心,那也算是值了。"
"唉......也只能这么想了。支应喜雨一声,就说仪式比照先皇及笄时的用度,份上减他一层......我这个身份是不宜逾制的。至于主办人......就那两人吧。"要使用权力,就得付出相应的责任,没得怨言。
九 月初八,女皇及笄盛典。从紫宸殿至东昶寺,十里红毯铺就。天都民众万人空巷,十几万由他各州县赶来的商贾百姓也都集于路旁,俱为一睹盛况。二十多年前的繁 丽富贵重显,漫天花语,炫烂令人迷醉。女皇銮驾缓行在红毡大道之上,辇宫女侍者千人,华衫飘飞,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个个争似神仙中人。道旁侍卫挺楫护 卫,以防民情激动,生出变乱。也确实是群情欢跃,三呼万岁,喊声震天。
东昶寺及笄礼毕,女皇又在太常寺设宴,文武百官纷纷献上贺礼,再加上各州县呈的贺礼,一时间礼单堆积如山,珍宝奇玩不计其数。同时,女皇又在天都四大街赐群宴,让天下百姓同乐。
宴罢又点了几出戏,民间两处,而百官则在宫中汇绮园设台,热闹至深夜才罢。
回到寝宫,妫语疲累已极。莲儿忙伺候更衣梳洗。直至华服褪去,妫语才呼出一口气。幸好,明日可以不必上朝。看了看莲儿与内臣知云、喜雨、长光,俱是显出疲态。
"都去休息吧。喜雨,你把折子先搁着。明日再处理。都是些贺表,没什么要紧的。"
"皇上......"喜雨想说不要紧,却被妫语止住。
"好了,都去睡。我也累了,点着灯难受。"
几人对视一眼,躬了下身,也便退下了。
第二日清晨,妫语被莲儿轻声唤醒:"皇上,喜雨有事要奏。"
妫语一个警醒,"马上叫进来。"一边吩咐,一边已让莲儿更衣梳洗,直觉是出事了。
果然,喜雨一脸凝重,"皇上,南王齐冕弹劾长泉监察御使柳昌之,贪赃受贿,蒙弊上听,已将其削职打入大牢。"
"动手了?"妫语双目一沉,嘴角却微微一勾,"来得好。长光,你密传信给项平。南王动了,那个逃犯也该抓住了。"
"是。"内监长光应了声,退出煦春殿。
南王,终于等不及了么?
孙业环在榻上一闻此事,惊地勉力坐起,一阵咳嗽。"快......上奏女皇,这军机大事还得要闻君祥父子共论,咳咳咳......"
按理府地藩王有权处置其署下官吏,但柳昌之其人颇有清名,更何况,当初上任之际为的就是特别的考虑。南王若真无二心,小心担待还来不及。明知故犯,南王定是打算动了。
此番起事之端必是已故王妃仪鹛。当年先皇初即位便是忌惮这一个甥女才将其远远封在长泉府,不想如今南王仍是起事,打的是正牌皇室宗亲。虽说王妃忆薨,可还留下一女,后果堪虑啊。那闻君祥便是为着自己的后路也当与孙家倾力合作。
其实先皇与南王妃之间还有一段嫌怨在里边,当时俱是年轻貌美,免不了情海生波。这一层,孙业环知晓,却是不便说的。
孙预一听父亲之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递了牌子进宫,入得安元殿,却见闻君祥、闻谙、项平俱已在了。孙预递上奏本,也与各人招呼了下。
妫语细看一遍,交于项平。"南王私自扣押朝廷的人,其心已昭,想必已有准备。各位有何良策么?"
孙预沉吟着,"长泉府西接滇云府,东接平州,南王必定已打通了滇云西王这一关节,但平州应是已有准备。"
妫语转向闻君祥,"太傅以为呢?"
"臣也如此以为。平州素训水军五万,本是提防倭寇,从无闲置,今日正好与南王对上,也可抵他一抵。"
"如此,应即授平州临事专阃之权。"孙预立即跟上。
"不妥。"项平自入殿后一直不曾吭声,此时却直言反对。孙闻二人也是一愣。
"皇上,前年调任的平州将军素与统军金相和有隙,但却与折衡都尉沙宇交厚,而此人曾是南王家臣,与南王世子齐雷恒颇有交情。"
"这样的人为何还用在这种地方?"妫语闻言脸色一沉,凤目扫过冷汗涔涔的闻谙,"是谁委的任?荐的举?"
"是......是臣,"闻谙声音略抖地跪下,忙磕头请罪,"臣有罪,......一时察人不明......"
妫语朝闻君祥看了一眼,忍下一口气,"此事暂且记着。太傅,你旧一直统掌军政,现今如此情势,好歹也荐个大将出来。"
闻君祥咽了咽口水,"臣以为湘州止郡的水军都尉阮风堪当大任。"
"阮风?"妫语与淡淡与项平对视一眼,各自不露机锋。
项平补充道:"阮风曾任平州水军都尉,资历颇深。治军严明,才能出众。曾率平州水军击退倭寇十余次。先皇坤元十年转调湘州止郡训练'成泯湖'水军。"
妫语向孙预点了点头。孙预马上起身领旨。"臣立刻去办。......还有一事,皇上,西王蒋晰素来其志不小,此行或恐是有意试探。若南王功成,与朝廷拉开战局,他不定会坐收渔翁之利,待得两败俱伤,他便乘虚而入。"
"皇 上,滇云府自身麻烦也不少。镇守西疆十数年,但其地却一直苗蛮为患。且原州接其北,将军尚季廷才虽平平,但以谨慎著称。西王要动,恐怕不能不顾及。"闻君 祥此番倒是倾其所知,且举荐不避仇了。这尚季廷为人严正,与闻家向是不屑往来,令闻君祥颇为忌惮。当时调其出都戍守原州,一则固是防着西王,另一面也是削 除一个眼中钉。如今由闻君祥提出此人来,倒也难得。可见南王一举是真正威胁到他了。
"滇云府之事虽可暂时稳住,但若南王长驱直入,加上北防也不甚安稳,形势还是凶险。南王起事就这一两个月,除平州、湘州操持水军,其它皆是步兵,一旦开战,便须有个计量。"此语一出,几个人都是一怔,妫语摆摆手,"速传兵部尚书、户部尚书来见。"
"是"值事太监知云马上领命而去。
不多时,兵部尚书朱瀚汶、户部尚书项焦炎都到了。南王押下柳昌之一事已震动朝野,朱瀚汶在来时途中便有计较。于是,行了礼,便直接禀明,毫不脱泥带水。
"皇上,现我朝水军惟平州与湘州二部堪用,其余皆不足成势。平州水军五万,湘州三万,而南王这五年来招兵买马,勤习水军,拥兵十五万,恐怕不足抵挡。"
"那依卿之见,有何良策?"
"臣以为,南王手中所恃唯重十万水军,其余五万才是步兵。不妨先拉开战局,引水战为陆点战......"
"先弃平州?"闻谙脱口惊呼。
闻君祥在旁瞪了眼儿子,"朱尚书议法臣以为可行。先保有实力,引水军陆战,南王必不娴熟,到时一举击破并非难事。"
朱瀚汶看了女皇一眼,补充了一句"乌州谯化郡,湘州止郡是重中之重,万不可失,佯败之势若在此刹不住脚,恐有后患。"
"唔。"妫语示意项平,"项平,这两郡郡守是否可行?"
"谯化风骅,止郡赵定犁足堪大任,只是乌州知州阮昌梧为人少才而好权,恐会干涉。"
"摄政王怎么看?"
"撤。翰林编修秦离,为人很有才具,可领乌州。颖阳郡郡守沈岚,曾为平州抗倭大将军沈翊扬的旧属,熟习水战,可协湘州统军华敏同领湘州水军。调阮风领平州水军。"
孙预迅速整出一套方案,利落又妥当,于细微处竟是安排周全。妫语与项平不禁都深深看他一眼。
妫语淡淡一笑,"就照摄政王的意思定吧。项焦炎,粮饷一事可有数?"
"回皇上,几年来四海升平,前年又除了海禁,通商关税收支较丰,国库充盈。虽陈洛二州蝗灾,但还不损库存。供给全无问题。"
"好,接下来战船弓弩的添置你们就下去自行商议吧。"妫语示意让他们跪安,但却叫住了孙预。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八章 私访
妫语冷笑地看着闻君祥离去的背影一僵,缓缓开口:"令尊身子可好些了?"
孙预压下心中疑惑恭谨答道:"谢皇上关爱,家父这几日几较前好了大半了。"
妫语低叹一声,"为国操劳,孙家堪称忠烈。......我今日便去瞧瞧你父亲。"
孙预一怔,忙跪下谢恩,"孙家寡才少德,岂敢劳动圣驾。"
"我朝国祚持续至今,日渐昌隆,你孙氏一门竭诚效力,功不可没,我瞧瞧又有何不可?"妫语微笑,"摄政王且稍等。"
"是......"孙预见状只能静静等在大殿上。
不多久,出来一名小厮,垂脸直至他身边才低声道:"走吧。"
"皇......皇上?!"孙预低叫一声,看了下左右,早无旁人,"皇上请。"
看样子是乔装出行了。孙预猜不透妫语到底要防谁,一时只能静观其变。上了孙预的车后,孙预坚持君臣之礼不可废,仍让小厮打扮的妫语居于上座。看着扮成小厮后娇俏可人的女皇,孙预心中迷惑,却也不便开口问什么。
良久,妫语深思的目光才转向孙预,停驻了会儿,才道:"摄政王年已二十,怎么还不见你结亲?"
孙预眉峰微乎其微地蹙了下,"家父缠绵病榻,孙预无心于此。"
妫语笑开,清艳的脸上流光四溢,妩媚中带着几分纯净与一丝隐约的算计。"令尊恐怕不这么想吧?莫不是摄政王眼界太高?"顿了顿,"也是,依卿的俊秀品格,卓绝才具,寻常女子的确般配不上。"
以女皇的身份来说这番话倒也并无不妥之处,但听在孙预耳中却甚为尴尬。总觉得此话由一名年才十五的少女来说年已二十的自己太过别扭,而那别扭中又有一丝莫名的愠怒。
"臣不敢,皇上过奖。"语气里不觉有几分赌气。
妫语当然听出,但正因为听出而有些惊讶,眉目微挑地深思了起来,那探寻的目光看得孙预几乎坐立难安,从来都不曾如此心思浮躁过。
"摄政王......"妫语才待开口,马车却陡然停下。
孙预如蒙大赦般马上立起,"皇上,到了。"
"到了么......"妫语看着他微觉好笑,便不再说什么。看见他要先行下车,一把拉住了他,感到手下一震,她随即放开,淡淡道:"我先下去。"
孙预一经提醒哪还有不明白。此行行踪如此隐密,女皇有意不露身份,那自是小厮先行下车。这本是极明白的事,孙预暗恼自己怎地一时没想到。
入了孙府,孙预遣退众人,才引妫语入了"仪健园"孙业环养病处。进屋时,孙业环正喝着药,孙预挥手让侍女退下,低声对父亲道:"皇上来了。"
孙业环一惊,看向一旁立着的美貌小厮,怔了半晌。
妫语一笑,也不在意,慢慢踱至孙业环床畔,"国公近来身体可好些?"
"......好,好。"孙业环回神忙道,"蒙皇上错爱。老臣失仪,老臣......"
妫语纤手止住孙业环要下床行礼的举动,轻轻坐在孙预搬过的椅子上。"国公不必如此多礼。我此次来是有事要问问国公的意思。事涉机密,故不便声张。"
孙业环瞧了眼妫语的神色,便道:"预儿,你下去吩咐孙泉守门。"这是要支开孙预了。妫语淡笑,孙业环到底是老臣了,办事的确甚合上意。
孙预在"仪健园"备下小宴,一时间也无心思处理折子,心中只是疑惑在车中的一番问话与女皇此行的目的到底为何。
直过了整整三个时辰,妫语方踱步出来,孙预忙上前,"臣已备下小宴......"
"不必了。"妫语微微抬手,止住了孙预接下来的话,只是颇含些困惑地轻喃了声"孙预"
"臣在。"孙预微抬头,看到她脸上似是有一阵犹豫,但旋即便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色温和淡然。
"唔,小宴是不必了。不过还要劳烦摄政王送我至西南门。此行除了你父子二人,我不想让任何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是,臣这就去办。皇上请稍待。"孙预微微一凛,马上去备车。
半个时辰后,孙预已将女皇送至西南门。那时早有一驾华车恭候,孙预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候着的正是安元殿的小宫女莲儿,当下孙预心中略略一平,看着华车驶去,方转回孙府。
回到孙府,孙预直奔"仪健园",入了屋却见孙业环沉肃地盯着天花板,默默地出着神。
孙预一惊,"父亲......"
孙业环也不理,仍是出着神,良久才向他看了眼,"预儿,朝政上的事波诡云谲,你好自为之。当今圣上机谋深沉,你......你可要多加留意。只不过......"孙业环语气忽地有些疑惑,"只不过她何须如此步步为营呢?"语声极轻,孙预一时听不分明,直觉女皇与父亲的对话有异。
"皇上说了什么么?"
孙业环仿佛回神般惊醒,"没什么,只是些关于南王的事。呃......对了,你来时,皇上说过什么没有?"
"也没什么......"孙预想了想,终觉得心底有块疙瘩,"皇上说到我为何还未曾娶亲的事。"
"哦?难怪了。"孙业环轻吁一声,迎上孙预询问的眼神,便随意地答了,"皇上打的是南王郡主的主意。说起来,那郡主还是皇上的甥女,可是皇室血脉,要绝了他们夺位的念头最好的办法便是指给我们孙家。"
孙 预一怔,心下已然明白。他孙家历世位居摄政王,权倾天下,但有一条规矩是自祖宗处传下来便不得违逆的:孙氏永不得与皇室公主婚配。这一条防的就是孙氏权势 熏天,有乱朝纲。南王郡主要嫁入孙家,想也只能以藩王郡主的身份嫁了。此一招可永绝了他们的念头,同时又给了孙家莫大的荣宠,一举两得。
原来车上的一番试探竟是这个意思。孙预不知怎地从心底溢出一丝恼意,直觉地冲出口:"我不行。"
孙业环缓缓点头,"不错,你是不行。你已位居顶峰,堂堂摄政王的位子可不宜再锦上添花了。到时,皇上若要赐婚,你只管推脱便是。人是铁定要入了孙家的,但这个夫婿却不能是你。须儿身在兵部,日后恐也不妥,倒是颐儿,心性谨慎妥帖,不妨与他。"
"孩儿记下了。"
"唉......"孙业环长叹一声,挥手让孙预下去。
孙预神色复杂地退了出来,直觉父亲有什么隐了没说,且还是极重大的事,但却也不好过问。想是父亲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吧。只是不知为何,隐约间有一种冷冷的感觉直透心肺,刺得人直想打个哆嗦。
戌时三刻,闻府忽然一阵马蚤动,妫语已微服径直到了里间。行了礼后,仆从都退至外院,整个"小苏园"中只剩下闻君祥夫妇与儿子闻谙、女婿王熙。妫语扫了眼四人,也不说话,只是端着茶碗,细看着,仿佛在数着清细的茶梗。
闻君祥首选沉不住气,碍于王熙在场,言语多少有些顾忌,"皇上,今儿与摄政王议得如何?"
妫语柳眉一挑,轻轻喝了口茶,也掩去唇角一丝冷笑,"有些事少不了要请孙预出面。"
王熙一怔,皱着眉看向妫语,默不出声。
妫语轻瞥他一眼,转而望向闻君祥夫妇,笑道:"谈成了一桩生意,绝了后患。"
"此话怎讲?"闻君祥看看身边的萧霓,听得一头雾水。王熙却在一旁深思起来。
"归政。"妫语在看到萧霓惊喜愣住的表情后,不急不徐地补充:"圣祖之前都为女皇亲政,之后只因继位的几位女皇身体较弱,才设的摄政王。女皇由此渐渐不理朝政。我打算让孙业环上表请示归政。"
"恕臣愚钝。孙家何以会轻易答应?"王熙一针见血。
妫语微微一笑,眼神却是冷静一片,"南王反叛,图的是什么?"
掌权。那就是摄政王这个位子了?王熙立即明白。不错,身份上宗亲的名头,再树上清君侧的旗帜,这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主意。
"孙预可是首当其冲,势必要与我合作。但好处仍是要给的,我是打算将南王郡主指给孙家。"
"那岂不便宜了孙家?这好处未免也给得太大!"闻谙不以为然。
王熙看他一眼,并不作声。闻君祥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深意。"这的确是个永绝后患的好法子。"
"如此,便要同舟合济了。是人才就马上举荐上来,早一日破了南王,我们也多几分筹划。到时要动便没了后顾之忧了。"妫语说得直白清楚。
王熙沉吟了会,看出闻君祥还有几分犹豫,便抢先道:"臣以为桐州、陈州兵当迅速接应谯化、止郡,以防有失。这陈州有一名统军,姓赵名济元,曾在平执原将军部下效过力,只因坤元十年犯了案子才迁至陈州。......还有一人,"王熙至此顿了顿,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闻君祥。
闻君祥一个机伶,忙上前道:"此次平叛主帅非胡前莫属。"
"胡前么......好。明日便拟个条陈上来吧。"?br />下载.ShuBao2.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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