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谢皇上,谢皇上,谢皇上。 "成王妃又一连磕了几个头,直到被小秋扶走,还口中称谢不绝。
"这便派人送你回去吧。我已着'巫策天'少卿斫冰与白霓裳先行扶柩回府了,你只需放宽心神,一应事宜自有人替你打点。"
"谢皇上恩典。"
"起来,起来。记得先让妫昺入宗,你放心,必当还成王一个说法!"
"爹,爹?"楚铉伏在床前,见楚正廉眼眸微抖,忙唤。
"铉儿......"
楚铉听他唤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大松一口气。
楚正廉转转眼珠子,瞅了一圈众人,才缓过神来,"你......你们都来了。"
"正廉。"
"楚叔。"
楚正廉由其儿扶起靠在床上,又喝了口水,"诸位不必挂心,只是小伤。"
几人互视一眼,待要说话,只听他又开口,"是杜先庭遗女,但她此行目标仅止于我,成王一案与她们无关。"
"杜氏余孳?"孙业清脱口而出。
孙预眼神一闪,没有开口,但楚正廉可没了这层顾忌,"那杜氏一门也不过是替罪羔羊,成王这一手虽于国有利,然终是过损阴德,此番......"他遐一皱,暗悔失言,便没有再往下说,"我恐怕这二人受人利用还不自知。"
"受人利用?"孙预眼皮一跳,"是真的与成王一案毫无关系么?"
楚正廉细细地朝孙预看了眼,微微提高了点音量,"不错。这二女走时留下一句话,说成王不过仰人鼻息,并非其对主。"
"仰人鼻息?"孙预一惊,"仰谁的鼻息?"这一开口,自己也惊得面色苍白。
"你,你是说......"众人都吓了一跳,成王能仰的鼻息只有一位,那便是碧落至尊。
"我马上入宫。"孙预马上站起来。此时倒是孙业环最先冷静下来,"预儿,先不必急着进宫,一两个女子,凭她有多高功夫,也难在禁宫中出入自由。而且,今日校场上光是那小公公的机警敏锐,便知不凡,足见皇上身边该是高手如云。这可先定下神来。"
"可是......"孙预仍想说什么,可开了个头,也觉自己过于担心。当下,强自按捺下这股心思,重又坐下。"嗯,对了,方才楚叔说来人是杜氏余孤?"
"嗯。"楚正廉点点头,"正是杜先庭二女杜茹。三年前上首山拜师学艺,因此得脱。"
"三年前便走了,怎么一回来便对此事的利害看得如此清楚?"孙预敏锐地指出一处疑点。
楚正廉沉了沉语气,"自是有人指使,借刀杀人。"
"那么成王一案与今日之事应是同一人指使了?"楚铉深思着望了望众人,并未顾忌其父略有些难看的脸色。
"我明日便提审前案遗属。"宋辛得一拍桌案,目光中掠过一道阴沉,使得整个人的气息顿时阴寒下来。
"不忙。"孙业成端起茶盏,但一触到已然冰凉的茶水,便又搁了回去。"这个人恐怕有些来着,能混入猎场行刺,定不简单。"
"不妨先放着这个饵,小鱼还不值得如此大费心神。"
"会是闻家人么?"孙业清忽道。
"不,不会,闻家人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宋辛得马上摇头。
"难道是......"
"德王!"
"德王!"
几人齐声一呼,不禁都面面相觑,"这下可真麻烦了。"不知谁叹了一声,众人都泄下气来。
"知云,你去成王府帮忙,顺便也瞧瞧都有些什么人去吊唁。"妫语目光沉沉,有种说不出的旷寂之感,像隔了一层屏风看雪,寒意隐隐,意绪朦胧,且令人难以捉摸。
长光淡淡地站在一侧,没有什么表情。
知云朝喜雨望了望,"是。"
"喜雨。"
"是。"
"你......去把闻谙给我召来。"她将朱笔一扔,一本折子被丢在旁侧。
"是。"
安元殿里,妫语在挥退所有侍从后,便只剩下她与长光。她从书案到窗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抬头问:"黑蛛是什么?"
"回皇上,据闻是产自安平府的一种极毒的蜘蛛,浑身墨色油亮,其腹有绿斑,中者口不能言,即死,无救。但此种毒物极难见到,只有富贵人家有所饲养,取其丝可补精壮阳。"
"安平府?"妫语眉目蹙紧,"除了安平府就别无出处了?"
长光寻思了下,"有,前'巫策天'正卿青云衣私藏过此物。"
青云衣,青云衣,她死了三四年,若是她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再现于世上呢?还是真的和定青伯袁肖阳有关?他会么?妫语反复思量,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啪",她一掌拍在书案上。"果然是他!"
长光幽幽地看着她,由她愤恨地眸光中,也暗暗猜到了一人。
"臣参见皇上。"半刻后,闻谙犹疑不安地随喜雨来至安元殿,"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你们都且退下。"妫语朝他盯了眼,却是先展颜一笑,"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有些不明白想问问兄长。"
闻谙见她称呼兄长,一口气便松了下来,不大情愿地说:"皇上有什么要事要问?其实明早......"
"当日青云衣的府里是兄长去查抄的吧?"
闻谙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变了,"是......"
"那可曾搜出什么禁药么?"
"没......没有。"
"哦......"妫语见他还抵赖,心中又恼了一层,"那便好。二哥你也知道,成王审案,一直帮着咱们隐了许多事,如今被害,其经手的事势必由他人接手。一旦楚正廉、宋辛得插进来,恐怕就不妙了。"
闻谙本来还有几分心慌,但听到说是楚正廉,神情一宽,竟是有些得意起来,妫语看得分明,淡笑一问:"二哥莫非已有应对之策?"
闻谙一笑,"楚正廉自身难保,还......"语出他脸色一变,眼神定定地看着御前一角绸幔,不敢往上移去。
妫语心中暗惊,居然连楚正廉都没放过?但眼下的闻谙自知语失,是再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要他不插手进来,总不至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二哥与父亲还是要小心行事才是。如今多事之秋,孙家可还等着揭咱的错呢!"
闻谙见言语间似是并未着意,当下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一口长气,随意答道,"是。"这还用得着她说?只要把楚正廉解决了,谁还敢插手?闻谙想得极为笃定。
在 闻谙走后,妫语起想越不对,闻谙表情极为笃定,似是可以吃准楚正廉必不敢查案。到底是什么令他如此肯定?还有,凭他那点能耐,若是主谋,又怎以把行刺成王 一事策划得如此让人不及招架?于他本身,成王并未构成多大的威胁,而且成王立案极有分寸,何曾触动闻氏根本?最多也不过是因此案涉及到新法施行,有些断了 闻谙的好处。但光凭这一点,是构不成行刺之由的。那么是谁?德王?!
妫语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皇上?"小秋忙将暖炉拾起,烫了烫,以为是过热了,却不是,手温正好,外面还套着羊绒皮囊,理应不会烫手的呀。
不会,不会!妫语一惊之后又马上否定。德王与闻谙半斤八两,即便闻家真想拉拢德王改捧德王之女,他们也没必要杀了成王。更何况,瞧闻君祥神情,想是并不知内情。只是不是德王,又会是谁呢?妫语看着一旁捧着暖炉毕恭毕敬的小秋,心思百转。或者,可以用一个人。
"小秋,你叫长光去一趟侍郎水扬波府上,让他马上入宫。"
"是。皇上。"小秋将暖炉放上一边的小几,便去了。
不多时,水扬波一身锦袍地到来,额前发际上还沾着几星细雪。
"参见皇上。"
"起来。"妫语朝他看了眼,随意问道,"外面落雪了?"
水扬波一愣,马上答道:"回皇上,是落雪了,小雪。"他以为皇上马上就会问到闻谙的事。
"嗯。再过些日子各部就要放年假了,想天上亦是如此,所以天公赶着任务呢!巡校刚完就急着下雪了。"妫语说得淡然而含笑意,但水扬波心里却是凛凛地一震,巡校刚完就急着下雪......这话可颇有份量。
"小秋,给水大人上杯热茶来。"妫语将袍子拢了拢,走到窗边,想象着外面细雪穿枝,满庭缤纷的景象,却并不愿伸手将窗格推开。
"谢皇上。"水扬波瞧着她的背影,眸中波光一漾,竟由心中升起几分迷蒙来。
"在闻谙身边也呆了三年了吧?"她忽然开口,背对着水扬波,明眸微眯。
"回皇上,三年又五个月了。"水扬波确切地说了出来。
"三年又五个月。"妫语回过头来,神情似笑非笑,带着七分明了,三分试探。
水扬波浓眉一紧,彻底将那份迷蒙褪去,"皇上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妫语轻扫他一眼,翻着袖沿,淡道:"三年又五个月不是短日子,他的性情举动,你应当猜得七八分明白了吧?"她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水 扬波低垂下眼,果然皇上还是猜得分明的,也果然皇上还是有长用自己的打算。只是,这番话由皇上开口,确是自己失了先机,来时的那篇腹稿便无用武之地。他婉 转了语气,"臣不敢,不过据臣所知,闻大人与定西伯有些往来。"招一半留一半,以他的身份,固然不能在女皇面前装糊涂,但显然也不能全盘脱出。女皇自然也 知道他,他也知道女皇的顾忌,彼此心照不宣,能够点到为止便是最好。而于他,纵是女皇并不会全信,只要将责任摊在闻谙身上,于自己总是多了几分干净。
妫语将手拢在袖子里,眸光蓦地阴郁起来,才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间有些吵闹,喜雨跑了进来。"何事喧哗?"
喜雨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道:"皇上恕罪,外头雪渐大了,来了几只野猫,大概是想躲过这场雪。"
"野猫?"妫语眼一眯,平添几分深沉,"别伤了性命,大过节的,赶走便是。"
"遵旨。"喜雨极规正地应了声,与旁边的小太监悄悄吩咐了几声,退在窗边。
水扬波在旁一脸漠然,仿佛不曾听闻到什么,只是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妫语回过身朝他一看,哼笑在心,面上却仍是和颜悦色,"那太傅大人那儿呢?"
"回皇上,臣不知。"水扬波见妫语目中隐敛凌厉,忙又解释道,"皇上恕罪,这几日臣忙于吏部文档整合,闻大人行事俱未与臣通过气,太傅大人那儿也并未在言语间提起过。"
妫语眼一挑,当然听明白了后一句中明显地撇清意味。十二月廿五便要停政,历年来各部也都是十二月里最为繁忙,事也紧迫。况且今年还有藩地的事务,比之去年战事紧迫,实也不惶多,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晚了,你且去吧。"
"那臣告退了。"水扬波一躬身便要退下。
"等等。"妫语忽然叫住他,水扬波一顿,转回身,正对上妫语深邃的眸光,他一凛,忙垂下眼。
"扬波,清者自守,当一如既往。"
水扬波心神一震,这疏隽深长的语气,让他有些激动,迷蒙中他在妫语的眼里读出认真的劝谕,并没有追究与怀疑,但也没有丝毫柔情。这让他原本激荡的心怀突然之间有些淡了。他兜头一揖,以掩住面上的那抹淡然与失意,"臣铭记在心。"
"你去吧。"妫语点头作罢,眼神里却透着深深的失望,皱着眉的她直到水扬波离去后,都没有注意到他那沾在唇角的淡然与冷漠。
"皇上。"长光的身影一闪。
"怎么样?"
"小伤,只在左肩骨处,并无大碍。"
蒋皙,又是蒋皙!看来想留他一命都不成了。妫语有些阴沉地想着。
"皇上。"喜雨在听得小太监进来的禀报后,上前轻声道,"皇上,那两只野猫已经赶走了。"
"长光,你追踪而去,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平白放了回去,也难逃蒋皙毒手。"妫语侧头,"这会儿大鱼还没上钩呢!"
"是。"长光立时纵掠而去。
一时大殿里安静下来,妫语站在窗边,索性推开窗子,外边一片阒暗,只有笼着窗格里照出的亮光的细雪与地上才映出一笼白。
"皇上,天冷,这风也紧得很。"喜雨将手中的暖炉奉上。
妫语接过,"喜雨,你说,依水扬波的心性,他还能活多久?"
喜雨眉眼不动,躬着身子回道:"水大人很聪明,极聪明。"
"可聪明的人也懂得趋利避害。"
"皇上需要的正是这种既聪明又能趋利避害的人。"喜雨又补了一句。
"呵呵,要我说喜雨你,才是真正聪明又懂得趋利避害的人呢!"
"皇上谬赞,喜雨愧不敢当。"
妫语微撇了撇头,"喜雨呀,回头长光回来,就叫禁军围了定伯的府上吧。这一次,是格杀勿论!"
"喜雨领旨。"
第二部 庙堂篇 第十三章 按图索骥
"扬波,听说上面那位刚刚招了你去过?"水扬波才回到府上,椅子都未坐热,闻谙便赶到了。
水扬波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闻谙跺着脚将身上的雪抖落,吩咐了声:"还不给大人去拿套干袍子来?"
闻谙解开外面这件袍子,扔在一边,灌了口热茶,"我说扬波,你就别卖关子了。"
"大人不必心急。"水扬波折了折袖口,说得慢条斯理,"既然定西伯做过了头,也到了咱们抽身的时候了。"
闻谙拍雪的手一顿,"怎么?要撒手了?"
水扬波含笑朝他看去,"大人是不是觉着此事现在放手,咱们反而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难道不是?"
"不是。"水扬波摇摇头,秀长的手指将茶盖一掀,又放下,"茶香还是闻得到的。"
"我不明白。"闻谙将侍女送来的袍子披上。
"大人请想,现在的朝局如何?"
"孙闻制衡啊。"
"呵呵呵,大人说得也是也不是。"水扬波倚入椅中,"面上朝局的确如此,但这中也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望向闻谙有些不解的眼,"成王属于哪一势?"
"......皇上?"闻谙有些明白了。
"大人睿智。成王壮大,等于皇上壮大,这皇上一坐大,还容得了我们说话么?"
"啊......原来如此。"闻谙缓缓点头,随即看向水扬波,"你是早就知晓蒋皙要杀成王了?"
"不,不不。"水扬波马上否认,"我道他只会做些手脚,却并不曾料到他会下杀手,且如此野心勃勃。"他想起一事,忽地面色严肃,朝闻谙直看了过去,"大人,您没将有关禁宫里的布置透露给什么人吧?"
"没,没啊。你怎么忽然问这个?"闻谙奇怪。
"当真没有?"他又追问了一遍。
"当 真......哎,你这么问,倒记起一件颇为蹊跷的事儿来。昨儿个,禁军值夜的班头李长念突然暴病死了......这个李长念我前段日子还见过他,壮得像头牛似的,怎么就 死了呢?本来也没什么,现在你这么追问,我倒想起上次与蒋皙游园子时说起过禁宫的汇绮园构想绝丽,当时我还说这个李长念贪财好赌,容易诱其上钩,骗得图 纸。只要有这图在手,改日也可给自己按上一个了。难不成这话......那蒋皙听者有心了?"
水扬波皱眉想了想,"多半就是这样了。那蒋皙J狡成性,又够毒辣。大人,从今夜起,日后可万不能再与其来往了。"
"连见都不能?"
"不能。大人,"水扬波忽然凑近了他,"您不知道,今儿宫里可是出了事的。"
"出了事?"
"据卑职猜,许是出了刺客,还闯到了安元殿外。"
"什么?!"闻谙跳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复又坐下,压低声音道,"他竟有那个胆子?怪道他还和德王走得近乎,原来......哼!这老乌龟,还想把我的窝也给捅了!那皇上那儿呢?"
"什么事也没有,捂了。"水扬波说得轻描淡写。
"捂了?"
"皇上大抵是想顺藤摸瓜,拔了根了事。"
闻谙一呆,站起身,踱了两步,又坐回去,"她真要动手,那老贼还不捅出我?"
"这个大人请放心。大人是什么人?皇上的兄长!就是廷狱不给面子,皇上也要给面子呢!"
"可......可主审的是......是楚正廉与宋辛得,他们会放过我?"
"皇上让他们查案,可没让他们定案哪,大人。"
"会么?"
水扬波叹了口气,"大人可知皇上为何私下召卑职与大人二人面谈呢?据卑职猜度,皇上八成是知晓些底了,然却未将卑职打入刑牢,可见其情有悯。再者......大人方才说孙闻制衡,由孙氏的人查了闻氏的大员,皇上的兄长,那皇上的面子以后要往哪儿搁啊?"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也还是有变数。"
"变数?"
"这就要看楚正廉记不记仇了。大人,楚正廉可没有死啊。"水扬波不轻不重地点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