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匈奴大军压境,三万铁骑呀!我城中只得八千兵俑,如何能守得住!到时匈奴人一到,屠戳血腥,遭殃的是乡亲们哪!乡亲们......"
"大人,我们不怕!不是还有章将军么?章将军威名,连匈奴人也胆寒,我们誓死追随章将军守城护城!"百姓都不愿离家背井,但得一线希望,都是想要留下来的。 一人如此一说,众人都纷纷高呼要留下来守城。
"乡 亲们,乡亲们......"章戈咬牙跪了下去,"老夫求求各位乡亲了!此次但凡有一线生机,章某也不会让诸位背井离乡,远涉他城,只因是万难守城,只得出此下策, 让将军章畔守拖延时间,挡住匈奴人的铁骑,我率大家出城啊!各位都有父母亲朋,都有子女,老夫亦有,如今我连这女儿也不要了,能为国为民,志报家国,老夫 此生志愿亦偿......求各位乡亲......"章戈哽咽难休,一股气憋在胸臆间,一时间竟猛烈地咳嗽起来。
"大人!大人!"百姓一听如此说话,不由都深受感动,个个抹着眼泪。
章畔见父亲如此,立时下马上前,将他扶起,"爹,让女儿来说吧。"她扶父亲坐于一旁,便朗声朝百姓道:"各位乡亲,我章畔镇守城池,自是为保边关,为保家国,但凡此战能胜,必保住各位家业,如若不然,章畔与城同毁!"
暮春的暖阳下,这座边关的谷场上,浮云飘过,催人入梦的日光却于此蒸出铁骨铮铮,傲然不屈。微风吹得那袭沉重的战袍,如血般艳丽。
"各位乡亲,时间不多,请各位速速整装,慢一分,则失生机!"章畔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已有城门哨卒奔来报讯。
"将军,前方二十里处有浮尘飙起,疑似匈奴敌军。"
章畔眉一拢,将手中的马鞭猛地往地下一击。来得那么快!才不过未半!她怒容一敛,目光沉毅,冲着已慌了神的百姓扬声一呼:"我武泉镇的大好健儿们,谁愿留下来守城,以缓匈奴铁骑,使得自家亲友得脱的,便随我来!"
众人一愣,一时寂静一片,然过了一会儿,便有一青壮之男站了出来,"我张开愿随将军守城!"他转身向自己年迈的爹爹磕了个头,"爹,儿子不能侍奉您了!"他目光如炬,扫过自己泪眼婆娑的媳妇,"丫儿,你好好顾着爹娘,带好孩子。"
"嗯......"媳妇哭倒在一边。
"将军,我愿留下!"
"我也愿留下!"
"我留下!"
"还有我!"
一时众人中但凡青壮的男子都站了出来,章畔沉潜地看着这一切,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她对着也在列中的乡长陈亭道:"陈亭,你把各家的牛油拿出来,浇在各家房檐之上,城破之时,我军誓与匈奴人同亡!"
"是。将军!"
"黄德冒,速去城上戒备,架弓弩,迅速派兵卒在城上搭工事,筑石堡,内存箭簇。"
"是,将军。"
章畔转回身,朝自己的父亲深深一拜,"大人,我军再无可护送的人手,大人自挑百姓中健壮男丁相护,速速带着粮草走吧!"
章戈站起来,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自己女儿最后一眼,猛吸了一口气,"将军保重!走!"
"将军,匈奴人距武泉还有三里。"
"大家都准备好了么?"章畔朝着百姓出逃的方向远眺着,心中亦是波涛汹涌。
"准备好了,将军!"
"好!那就为了这座城池,为了自己的爹娘,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我碧落国的边关,与匈奴人决一死战吧!"章畔收回目光,眼神中一派视死如归的决心。
"决一死战!"众将士齐声一呼,目光都镇定下来。
未时三刻,匈奴兵临城下,骠壮的马儿鸣声高昂,隆隆的战鼓声擂得震天介响,云遏树惊,但是武泉守将不惊,武泉兵卒不惧。箭雨齐下,匈奴固有剽悍健儿,武泉亦有不屈英魂。
但是武泉到底只有八千兵卒,城不险,势不迫,渐渐,已有匈奴兵杀上城楼。章畔眉宇一沉,拔剑迎向敌军,同时口中大呼,"三内五外!"
于是,城楼上百卒迅速变换防守位置,三人隐入石堡,由堡中留出的箭孔中对敌放箭,五人防守于石堡之外,斩杀敌兵,以挡匈奴兵冲入石堡。只是,汉兵哪敌匈奴人武艺不凡,只憋着一股拚死的劲才挡敌于一时,僵持一久,便缓缓不支。
虽然匈奴人锐利的攻势一顿,缓缓胶滞,但城下的匈奴将领一见攻势缓了下去,立时增派兵员,城头射箭的兵卒渐少,匈奴兵便源源不绝地登上城楼,喊杀声四起,只见血洒遍地,俱是红胜春花,于这夕阳渐落的暮春时节平添一抹震慑人心的壮丽。
章畔牙关一咬,使剑如轮,她本自从小习武,技艺过人,在匈奴处亦有威名,此一番搏命之仗,更是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匈奴兵见锋而倒,渐渐也有些胆寒起来。只见章畔所到之处,俱是退开一条血路。她且杀且退,直退到唯一一个未教匈奴人夺下的石堡,"还有多少箭?"
"回将军,还有三十五支。"堡中只剩得两人,一兵见章畔周围聚起越来越多的匈奴兵,便一跃而出,持刀护在一侧。
"黄德冒安在?"她一剑劈开一柄弯刀,侧身飞起一脚,将一名匈奴兵的弯刀踢飞出去。
"黄将军已死在前二堡之侧!"
章畔闻言,手中剑锋一顿,被一名匈奴兵占了空子,一记弯刀砍伤了左肩。唔!章畔忍痛踢出一脚,手中剑锋直刺那人。
"将军!"兵卒惊呼一声,只见得章畔左肩处血流汩汩,渗透战袍,那袭暗红的铠甲又添一处新的血色,且不断扩散。
章畔眼尖地替兵卒挡开一刀,然不防背上又招来一伤,她举剑一挡,剑锋迎刃而断,她将断剑一扔,咬牙叱道:"愣着干什么!"徒手的她,侧身避开一刀,抽出腰中马鞭,一记打在一名匈奴兵的脸上,劈手夺来一柄弯刀。
"将军小心!"章畔眉眼还未来得及抬,就见方才那名小卒扑在自己身后,一口血喷在她的战袍上,身上已插了两把钢刀。
章畔握住他的手,颤抖的唇道出一句,"好样的!"
那名士卒含笑倒地,目光犹望着关塞春风才度,却已进入暮色的苍穹。
章畔反手拔出他身上的钢刀,眼见着城门已被撞破,匈奴兵已杀入城中,她一声怒叱,目中尽赤,"好!今日便与你们同归于尽!"她将刀锋背逆着夕落的日光一指,残阳下宛如一尊战神。分不清是是血色亦或是战袍本身的色泽,她浴血立在城楼上,屹然不倒。
匈奴人不禁气为之夺,只一圈围在她的周遭,没有轻易上前。军声渐静,所有的人声喧闹都已沉潜下来,仿佛只有她这一方的气势浑然,寂静中仍透着坚毅不屈的凛然之姿。
此时匈奴将领亦登上城楼,看见这幅情景,心中亦是敬佩,"武泉苍鹰,果然名不虚传!"
章畔目光一横,心中一凉,这匈奴将领库达尔都已上城,可见武泉已然失守。她仰起脸,看着残阳如血,看着满地尸横,猛地抽出腰间一管竹筒,将火信放了上去。"库达尔,今日咱们便来分个高下吧!"
库达尔剽悍的脸上绽出一笑,"我要生擒你!"
"哼! 是么?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章畔弯刀偏锋一横,稀微的天色下,冰冷的锋刃一闪,冷芒倍现。她的眼中正好映入火光冲天而起的屋篷,嘴角绽出一抹冷 笑,已是酉半时刻,爹爹的队伍应该已行了二十里了,再加上火烧匈奴军队,他们一定会有损伤。今日长途奔袭,无粮无草,人马疲乏,焉能再追?她的目的算是达 成了!
一条寂静的山间坦路上,一群百姓左牵右扶地赶着路,一路疾行,俱是又累又饥又渴,但无人敢停下,也无人忍心停下。后方的壮士,正为着他们能够多走一步路而血战着,以生命的代价,换取他们的出逃。
"啊!火光!火光......"蓦地有人大声喊了一声,众人都回过头去看。
远 方那阒黑一片的城楼间燃起一阵大火,火光冲天,夹着依稀仿佛的惊喊声烧得满天呈红。不知不觉,众人间传出啜泣之声,先是一声,继而是无数声,但都是压在喉 间的哽咽,无人敢哭得太大声,默默地,众人都朝着火光喧嚣处跪了下来,长久地膜拜着,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自己的父亲,为了自己的哥哥, 为了......那一群视死如归的英灵......
章戈看着这片火光,模糊的眼睛里仿似看到了女儿执剑而立,屹然不屈的身形,看着她眼底的坚毅傲然,看着她浴血不倒的气概,他只觉胸口一闷,喉间喷出一口血来。
"大人!大人!"
"快!直奔泷水郡!"
"回禀左贤王,武泉已下。 "毡帐里,一名匈奴小兵入报军情。
魁梧的身形在军图面前一顿,撑梨孤涂一双剑眉凌厉地一挑,"怎么误了时辰?不是说在申初就要攻下的么?库达尔安在?"居然拖到了戌半才来回报战况。
"回左贤王,武泉守将章畔,英武难敌,库达尔将军亦身受重伤,不能前来复命!"
"哦?章畔?"他头微昂,"可是那武泉苍鹰章畔?"一个闻名大漠的女将军,果真是有一手的!
"正是。"
"库达尔伤得如何?"
"伤在左胸。"
"被章畔所伤?"
"是。库达尔将军与章将军交手,战百余回,失手被章将军一刀刺中左胸。"那小兵一脸景仰,语中对于章畔的敬重极深。即使那位女将军最后口喷鲜血,气力不支,亦是一身凛然不可轻犯,以弯刀拄地,看着库达尔将军倒下,才折断弯刀,仆于城楼上。
"那个章畔呢?死了么?"
"呃......回左贤王,因无将军将令,我等只将伤重昏迷的章畔将军抬了回来。"
"立刻召了大夫,随本王过去。"
"请左贤王恕罪,已有大夫为章畔将军诊治。"
雄健的身形一顿,随即快步走出营帐。
"怎么样?还有救么?"
"回左贤王,章将军身中九刀,两处伤在要害,失血过多,只凭着一股傲气撑着,此时......只怕要救极难。"军医退在一旁。
撑 梨孤涂凌厉中略带深思地朝榻上闭目而卧的人看去。那是一张满是尘土与血污的脸,只依稀瞧得见她有一张汉人小巧秀气的脸,柔顺的下颌,挺俏的鼻尖,紧抿的 唇,在在都无甚刚强,怎么能使得自己的兵俑如此敬仰?他不禁有些好奇起来。"把她弄醒。"他要看看,她到底有着怎样一双凌厉慑人的眼睛。
"左贤王......"军医看了眼首领,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凑到章畔鼻下。
一阵刺鼻的气息吸入肺中,章畔只觉肺部有种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地咳了起来,眼睛微张,她瞧见陌生的周遭,有着艳红的毡毯铺地,虎皮铺就的床榻......
"武泉的苍鹰。"
蓦然一句深沉中夹着怪异语调的男声传入章畔的耳朵里,让她莫名地戒备起来,是敌非友!她一双冷眸,直逼向出话声的人,正对上他的眼,凛然而不屈。
好一双眼睛!撑梨孤涂心中暗赞一声,正是这一双傲气逼人的眼睛,使得她整张脸都凛凛生威,慑人心魄。他缓缓绽出一抹笑,"你被我军俘虏了。"
章畔一口气蓦然一梗,俘虏!她未死,却被俘虏了!喷勃而出的怒意,使得她胸臆间的咳意愈来愈难忍住,她一张口,一股腥甜便直冲喉间。
撑梨孤涂看着她唇边的血色,艳红地沾在榻边的虎皮上,分外刺目,但他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章畔抹去唇边血迹,困难却坚定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看得另一旁的小兵和军医不忍。她摇摇晃晃地离开虎榻,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冷声道:"我章畔生是碧落的守将,死......亦是碧落不屈......不屈的......不屈的苍鹰......"话才说完,她肺中气息一滞,再度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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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二十二章 春风吹凉
朝务上因为孙预的压制,再加上岳穹从旁协助,所以"皇夫"一说无人提及,但关于公主住未央宫,配内官,设率府一事,朝臣就多有上谏了,光看三四日来木清嘉的《起居录》便可略窥一二。
"承建七年三月,帝纳庆元公主未央宫,未册。言官百谏。秉入谏,帝留其折。台谏并宗正者五人进言,帝驳其言。翌日,秉再谏于朝,帝不语。再日,群臣屡谏,帝不纳,遂乾纲独断,终成其事。"
当 知云捧着《起居录》呈御览时,妫语看得有些无奈,"只怕史笔当录朕枉顾谏言之举了。"这木清嘉运笔可谓辛辣,一个"未册",言明她的不合礼统,"言官百 谏",而她一驳再驳,"无语"示己理穷,一个"遂"字,一个"终"字,倒让她显得有多名不正言不顺哪!唉,一字褒贬,书生之笔可畏!
知云笑嘻嘻地在旁说道:"如果皇上真担心,自可命其删改重写。"
妫语合上簿子扔回给他,"赵盾数斩史官,亦未能更其'弑君'之名,人家那么大的委屈都忍了,朕还在意这些小节?若真命其改,不过白白给他们捞了好名声!"她干嘛如此费力不讨好地损己利人?
"皇上说的是。"知云将簿子收好,看了眼案上未曾动过的药碗,"皇上,这药快凉了。"
妫语见说,一时也不由得推脱,只好将药喝了。知云赶忙奉上清水漱口。
"知云,往后召见朝臣时不准送药上来。"让她喝这么难喝的药,却连眉头都不让人给皱一下,那帮子大臣对于察言观色来劲得很,一个误会真不知又会惹出些什么麻烦来。
"是。"知云轻轻抿住一抹笑,只把脸崩得紧紧的,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其实那时候的药才叫送得及时呢!皇上因为碍着朝臣的面,总会非常合作地将药喝了,然后与群臣说要事,何曾有过什么拖欠!但若是放在平时,刚刚那碗药便是例证。
"巫弋每十日便来请一次脉,怎么也不见这药改改?"
"是。 回头知云问问祭司大人。"知云应着,其实每次的方子都有变动,只是药总是难喝的紧。当归味重,川芎味辛,虽属芳草之物,却也实在不怎么好闻,更何况还有那 熟地黃、气味辟人的人參等物。照理女皇年仅十六,许多补益之药不宜行,但眼下,女皇的身子总是让人着急不已。每次来,祭司都是拿眉拢着,长久也不吭个声, 最后出了外殿,只在那边叹气,拿笔将方子开了,一脸叹息地离开。知云知道,皇上应是有什么症,这个症巫弋知道,莲儿知道,但他们却俱是不告知于外人。他久 居宫中,自然深晓其中利害,怕就怕症乃不治,那便是万劫不复了。如今又是冬去春来之日,皇上漱症又起,时常夤夜急漱,人都给咳醒过来!
"咦?知云,这份军报什么时候送来的?"妫语忽然面色凝重,纤手将手中的密牒一扬。
知云眼尖地瞧见,是八百里加急的密牒,他立刻道:"此牒都是喜雨未正由北门呈折中取出的。"
妫语秀眉一拧,"怎么不早报与我知?"她快步走至皇舆图前,小秋立时将灯盏高举于前。
知云在旁沉默,他与喜雨又岂会不知其中轻重,只是当时的女皇,因前夜看了一夜的《海寇志》,而在今儿午半好容易才补了个觉,实在不忍滋扰。
"马上去请孙预、项平、岳穹、闻谙过来。对了,还有一个孙业清。"
"是。"知云心中微奇,这封密折上的内容,喜雨早先因女皇睡着,不知缓急,便私自看过的,因是并非紧急,才未叫醒皇上,可皇上此番举动,却显得是极有份量的才是。
"等等"妫语又唤住知云,蹙眉来回走了几步,才又道:"只请孙预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