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都尉大人。"几名参将抱拳领命,便待要行,曾霜上前稍阻,"几位将军,何府上,下官愿为引路。"
"那就有劳曾大人了。"一参将见过一礼,便纵马疾驰向何府。曾霜心中为难,但跟着众人,亦是转瞬即到。
"将这儿围起来!"参将命令一下,将卒顷刻间已将何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待要强行闯入,曾霜却是拦了一拦,"将军,请容我先劝劝。"
那参将朝他瞧了眼,手一挥,退在一侧。
曾霜勒马上前,深吸了口气,才大声道:"何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事已至此,望乞不要兵戎相见!"他歇了会儿,瞧见里头并无声响,便再道,"大人,闻太傅所为皆民心所向,顺天而行,大人何苦如此?"
王随抱起何府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回头朝正襟坐着写奏章的何秉劝道:"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迟了!"他将孩子送到地道口,那儿莫乘雷接过交与其母,便趴在地道口直望着不动如山的何秉。
何秉搁下笔,起身朝两人正身一礼,"二位侠士能救得何某一家老小,何某感激不尽。在下知道各位厚意......但是,请吧!不必再顾虑了。何秉情知皇上厚义,当以身报之!"
"何大人!说你愚还真愚!留着一条命将来为社稷打拚,为百姓请命不更好么?"王随朝莫乘雷互换过一眼,准备劝不走就打晕了抬走。
何 秉也似看透二人心意,只是淡淡一扬手,"二位侠士请听我一言。"他神色沉详,语声不疾不速,只是娓娓娓道来,"何某确可活命,然于国,此为离守;于民,此 为弃逃。我身为碧落台谏院之正卿,是碧落的正音,如若我也逃了,那天都百姓会如何看待朝廷?一个连台谏院正卿都惧于面对的闻氏,会何等的嚣张?"此番话说 得并不激昂,只是平静,然而正因着这平静,何秉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刚毅忠贞之气,那样深沉,却令人只能仰视。
"何大人!"莫乘雷直欲跳出坑外去拉他,却叫王随一手拦住。
"二位侠士请回吧!皇上必能知我心意。"何秉一笑,只是负手立在那儿,一瞬间沉雄的气度立现,令人折服。
王随默了会儿,忽然道:"大人放心,我等必不会让大人身后受辱。"
"多谢。"何秉略微一揖。
"老爷!"忽然堂里横窜过一个人影,往前里一跪,正是府中的管家。"老爷,奴才跟了您这么多年了,就让奴才跟到最后吧!"
何秉看着他许久,终于轻轻一点头。
"多谢老爷。"
"何仓,你去把府门打开吧。"何秉朝王随二人看了眼,二人会意,只得跃下地道,瞧了何秉最后一眼,将封口堵上。
府门一开,众兵卒便涌了进去,只见前院里空无一人,心中起疑,逮着了管家,便让他带路。何仓也不惧不怕,只管自己走,到了厅里,见何秉正那里喝茶,便躬了躬身,"老爷。"
众人何曾见过这样从容不迫,举止淡定的气度,一时都愣在那儿,一双脚就是不敢轻易跨进这个厅堂的槛。
曾霜心中感佩,却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何大人。"
何秉看着了他,便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拂,袍袖一扬便立了起来,严厉的眼扫过他一身官服,"你不配穿这四品朝服!"
"何大人,下官......"
"住口!你进士及第,榜眼出身,那都是皇上识才,亲点了你的!你这贪图富贵,枉顾君臣知遇之义的狗东西,居然做得这等事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扪心自问,你今日所行所为,对得起数十年父母养育之恩么?对得起你列祖列宗么?对得起天地良心么?也不觉得愧得慌!"
曾霜冷汗涔涔,却是半句也回不了口,只在那儿站着,不出声。
"何大人此言差矣!"
曾霜一怔,回头去看,面色转瞬有些灰暗。来人正是水扬波,一脸清隽依旧的神情,冷然而淡漠。他负着手踱入堂中,朝曾霜瞧了眼,轻轻一笑,"何大人,曾大人此来,是为救你,让你弃暗投明,顺乎天下大义,你怎么还能怪他呢?"
"天下大义?"何秉一哂,傲然道,"你所言的天下大义便是夜围朝中大员之宅,行逼降之事么?"
水扬波被如此一说,不由有些恼羞之意,当下冷冷一笑,"何大人如此冥顽不灵,可别怪下官动粗了。"
何 秉平稳一笑,"从容待死与城亡,身毁犹有碧血悬。大丈夫死则死尔,无甚要紧,只是也不能让尔等的脏手污了我清高之躯。"他从怀中取出一瓶毒药,便往自己口 中一倒,双目直射众人,须发皆张,自有慑人之势,"朗朗乾坤,定瞧不得日月倒悬,黑白颠倒!"说罢,吐血三口,踉跄着倒入椅中,就此殉亡,双目犹睁。
管家何仓见此情景,却也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将何秉身上衣衫轻轻一整,便由怀中取出一柄匕首,当胸刺入,顷刻毙命。
外厢众人只在那里瞧得直愣愣的,好一会儿,曾霜才叹了口气,他屏息上前,轻轻将何秉双目合上。水扬波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脸色铁青,却只一言不发,转身便跨马而去。
"皇上,闻氏反了,拥立了德王之女为新皇!"长光将新来的密函呈于案上。
此际已是七月廿六,与剌刺一战,全面告捷,而妫语亦由左明舒护送,回到瀛州永治。
妫语拆了密函细看,看罢不由闭目一叹,良久才复睁开眼睛,"他终究还是没走啊......"
"皇上!"
"班师回都!"她一拍案角便站起来,终于要决战了!她的战斗来了!妫语轻轻吸了口气,神色间一派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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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庙堂篇 第四十二章 晓月过残垒
八月初五,兵临城下!
妫语带着些微的咳嗽,纵马亲临城下,其间亦有大臣进言,此举太过涉险,君主位尊,不可如此,但都只被"负隅之兵,有何惧焉"轻语带过。
那一日,她看到了白霓裳纵身跳下城墙,血溅在墙根上,亦溅在她心底。那人,那个也曾参与了制造其苦难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个曾经要她替她报仇的白霓裳,当真以命守住了当初的承诺。只因她不肯说一句"天命所归",助萧霓赢得名正言顺的民心,她就跳了下来,如此干脆,如此轻易!
那瞬时溅开的血,直呛入她的眼,令浑身的血液都激荡起来。妫语只觉眼前发黑,喉口一甜,心道不对,只是强抿着唇憋着,身子便有些不稳。幸得身侧的知云瞧见,立时借着一扶,导过些真气,方勉强回得营帐。
知云立时招过巫弋相瞧,孙预也紧守在一侧。然而此时的妫语只觉眼前一片红黑,耳边似有人语,但只觉俱是远远传来,听不真切,也分不明白,倒是身上难受得紧,似是有什么灼烫的物件直贴着她的手,她努力想甩开,却是怎么也不能够。
孙 预心中止不住一阵阵发凉,她在乱动,他只能以手紧紧扣住她的手,但触肤只觉一片冰凉,竟已无半分温热。他转而瞪向巫弋,却也只能是在一边直瞅着发呆,在看 到巫弋浓重而化之不开的忧急之后,他只觉得心头一点热意也无,人呆呆地着,口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唯一能做的,似是只有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握 住,永不放手。
"快点让开!"沈磕仪在帐外嚷着,"这是给皇上瞧病的!你再不让开......"
"沈姑娘,里边请。"喜雨听到声音,立时出来将她以及她身旁被拖得气喘不已的老者迎了进去。
沈磕仪一入帐,瞧见里头人人傻愣愣地,知道不对,一把扯了身后的老者出来,"快看!快看!"
那老者直顺过几口气,方才有余力瞪了沈磕仪一眼,他上前朝巫弋淡淡行了个礼,"让老夫瞧瞧如何?"言语里,似有七分自负。这话让帐内所有人心底都腾起一股希望。孙预一听此话,心中陡然一喜,似是整个神志突然醒过来似的,连忙挪着身子让开,只是手中不放。
"老先生请。"巫弋见他颇有几分道家风骨,知道必有真凭实学,便侧身一让。
那老者瞧了瞧孙预,"先把手放开吧。"
知云抢在头里道:"老先生,皇上她手一直乱挥......只怕......"
"她肤凉如冰,你等温热之手触她,令她感于灼烫,自然要挣扎,放开片刻,待老夫施几针,自然平静。"
孙预见他未诊已知三分,心中不由欣悦,连忙将手放开。
老者上前,先从一侧的药箱里取出一针囊,挑了几枚特别长的毫针,在妫语头部以快手连刺十三枚,其间有几处针以粗,有几处针以细。巫弋在旁瞧得心中大惊,知晓此人医术高绝,不由心神一松。
那老者连施几针之后,待了半刻,便将针取下,此时瞧妫语,已略略回复些血色,人亦平静下来,不再呓语不断。孙预与知云等人互看一眼,心下微宽。
那老者见其平静下来,这才着手切脉,这一诊便诊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罢下。众人心中忧急,然而那老者却只是锁着眉目不说话,似在思索什么,良久,方才"啊"了声。
"怎么样?"众人不由异口同声。
老者朝他们回望了一眼,搔了搔脸,"呃,这个病有些麻烦,病灶极深,又拖延了那么久,元神虚损,精血亏败......"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到底能不能救?"沈磕仪急了。
"呃,这个让老夫再回去查查书,查查书。"说罢他也不理众人的怒瞪,只是低眉瞅着闭目躺着的妫语。
巫弋忽然从身上掏出一张纸,"老先生,此是'绝尘纱'的配伍......"
老者一手夺去,细瞧了瞧,便又递了回来,"要在十年之前,解毒没什么难的。可如今其毒累积,伤气伤腑,关键还在能不能养。"老者说罢,忽地立起,"还是先查些书。啊!对了!这病三个月内还可一缓,我这里开张方子,你们先给她吃着,保准三个月内平安无事。"
孙预一把拉住他,"那三个月后呢?你真的能在三个月内找到解救之法么?"
老者望着他沉吟了会,才道:"老夫尽力,但是......生死有命!"他吐出这句话,便起身走了。余下一帐诸人,心事重重。
沈磕仪恨得将牙咬得"咯咯"响,骂道:"这老混蛋!就这么跑了!"她回头朝众人一摆手,道,"你们放心!三个月之内,抬我也会把他抬来给人治病的!"
众人不语,只是瞧着孙预缓缓将人抱在怀中,一语不发。沈磕仪瞧着瞧着,眼便红了,偷偷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心中定下主意,便是把所有人到的地方土都给翻了,也要找出能治的人来。当下,她也不多说,只是出了帐,将消息发出去。
妫语恍然如做了个梦,幽幽醒来,却见孙预直睁着眼一愣不愣地瞧着她。她只是一张眼,便对上孙预专注得近似痴了的眼神,密密的流转出一抹近于悲哀的深沉,情钟意坚,是那样深,也是那样沉。
妫语心头有些发酸,只想好好抱住他,好好抚平他眼中的伤痛。她绽开最为动人的一笑,虽有些苍白,却也似能一瞬间敛尽八月秋光,明澈澈得摄人心魂,"孙预,等我病好了,我就嫁给你!"她说得好不欢欣,有些绵软的身子轻轻靠入孙预怀中。
"好!好!好......"孙预紧紧抱住她,眼中酸胀,泪意是怎么也忍不住,喉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连那一声"好"也似石磨碾过一般暗哑。几生几世,他都娶定她了!
对于闻氏,妫语先是劝降,招之不得,便即下令围城。一切按部就班,似是稳稳行来,沈磕仪讶异了半晌,才问,"你怎么那么平心静气?"自那日桃居老人诊治之后,妫语倒的确未见虚弱之态,依旧行事决断,未见当日之症。众人心中都微有些心疼,但摆到妫语面前却都是笑脸相迎。
妫语手中正端着药,便一气喝下,漱了口才答她,"如若真没个安排,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猴子耍把戏,总也要有个制着才不至于无法无天。"她顿了顿,想起一人,"甪里烟桥怎样了?"
"哦,差不多快好了。只是浑身的伤都痛着,没日没夜的叫唤,有些烦人罢了。"
"那......何秉的遗体安置妥当了么?"妫语说到何秉,语气就有些沉,她还清楚记得,那日召见,何秉所说的话。
......皇上,臣一介文生,智不足以谋局,武不足以杀敌,不能保皇上御驾亲征,唯有持这一身方正,不让天都给小人压圬了!......
...... 皇上,此番一别,只怕后会无期,臣有一些心里话想禀明皇上。皇上,天下以民为本,风调雨顺百谷登,民不饥寒是上瑞。皇上此一战必能使匈奴大伤元气,匈奴一 伤,十年之内可不复边关之危。皇上近年征兵强武,肃清海寇,北击匈奴,虽为赫赫武功,然毕竟耗费民力,征调赋税,百姓积贫,总非盛世之道......
......皇上此去珍重,何秉就此拜别!
如今思来,那番话犹历历在耳,而人已作诀别。
"已安排妥了,你放心吧。"沈磕仪见她容色微敛,怕她又去多想伤身,便忙岔开话题,"哎!你刚刚说你都有所安排,你到底安排了几手?"
妫语回过神来,瞧着她一笑,成竹在胸,"刑部尚书施前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名声虽为酷吏,却是一个刚简之人,有他在,高鹄就不会死。"
"嗯,那个九门提督?"
"不错。高鹄虽然下了狱,但有着施前,当然,你们三司馆也功不可没,他定能出狱,只要一出狱,能够顺利到了提督营,他就能拿着我的密旨,调动京畿兵马。这是一手。"
"......"沈磕仪讶了半晌,才咂了咂舌,"那第二手呢?"
"第二手么,就布置得有些远了。"她搁下朱批,淡淡理过奏章,"闻君祥能借用的兵马就只有两处,一是桐州的李良一处,再就是乌元平三州的都尉沙宇一处。而不管是哪处兵马,都是当地招兵,其家小俱在原籍。"
"然后呢?"沈磕仪听得有些糊涂。
"呵呵。"妫语轻轻一笑,"乌州知州秦离是孙家那边的,自然不会助着闻氏。而沙宇的兵将,却俱是乌州元州一带的人。"
"这个怎么说呢?"沈磕仪似是知道了什么,又似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说,只要秦离在乌州稍微煽动一下百姓,那些前线作战的将士的父母妻儿都会成为抵抗他们的主力。"
"耶!"沈磕仪恍然,愕了半晌才偷偷朝妫语瞄了眼,"会不会太会算了些?"看来那老头说的思虑过重,还真不是瞎蒙的。
"还有两个人,必要时,他们亦会倾力倒戈,将闻氏一网打尽!"
"谁?"
"看着吧!不出一个月,天都可破。"妫语不答,反是极为自信地笑了笑,身为女皇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不自觉地展现开来,看得沈磕仪有些怔忡。
"启禀皇上,城中有使请见。"
"有使?"妫语极冷地哼了声,"什么使?"
知云一听就觉出味来,马上改口道:"中书令方洪平。"
"也料得只有此人才不知死活。"妫语拂袖站起,"召众臣至中帐议事,把方洪平也带上。"
"是。"
中帐,一行朝官俱已照着朝堂站定,这才将方洪平带了上来。方洪平瞧见这模样,脸上微微一红。
"方卿,可还记得你的位子,同僚们可是将它还空着。"妫语淡淡嘲讽。
方洪平咬了咬牙,并不好答话,便略过这一句,直奔主题。"小臣前来是代新皇传递圣意的,望您三思而行。"
"放肆!"妫语眼见得他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冷哼,"什么新皇!什么圣意!尔等阴谋纂逆,却还敢派什么使臣前来叫阵!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来人!将此反臣拉下去斩了!"
方洪平浑身一颤,连话都结巴起来,"不......不......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
列班的风显明猛地咽了咽口水,又朝女皇望了一眼,出声拦了拦,"皇上,古语云: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样斩了方,方洪平,只怕会遭人非议......"
妫语本来也未见气,此时听得这番话,心中不由大怒,"朕为天子,其乃逆臣,何来两国?何来使臣?"
风显明一怔,讷不可言。
八月廿,刘郢华将城中余粮放于百姓。八月廿二,九门提督高鹄率兵卒打开天都东左的齐德门。八月廿五,萧水天乘着军心思变之际,密放刘郢华,并火烧城楼上的炮台,王师得以入城。城中军民尽数夹道相迎,军中怨愤闻氏与其将李良、沙宇,将闻氏绑了,斩李良、沙宇头颅呈至御前。
妫 语着刑部与大理寺酌情处置,只诛直接参与谋逆的一干人等,其身其家尽不诛连。罪重者如曾霜、水扬波,尽皆赐死;其余众人则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这在人 心惶惶,民俱思定的时局来说,处置得虽宽却很为得宜。王熙闻诉揭谋有功,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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