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指指点点,那神情真真如得了有趣玩具的顽童一般。
“老顽童,蒙古大营的布置你可清楚了?”郭芙笑吟吟的抬头问道。
“清楚了,清楚了……”周伯通拿着望远镜东瞧西看,随口敷衍道。郭芙瞧他神情,分明只顾着新鲜贪玩,纵声跃到他身旁,左手轻挥拍在他持镜腕上,右手一晃一夺,使了打狗棒法中的“犬口夺棒”一招,趁他不备轻轻松松将望远镜取了回来,笑问:“那你告诉我中军大营、粮仓和马群的位置。”
老顽童顿时一愣,“这个……嗯,不就是在那儿嘛。”他手往蒙古大营方向胡乱点了点,眼睛盯着郭芙,见她已沉下脸色,脸上有几分尴尬,讨好的说道, “嘿嘿,芙丫头,你把那望远镜再给我看会儿,我一定记清楚中军大营
“这望远镜借给你看容易,”郭芙眼珠儿一转,放开颜色,笑道:“便是,要将它送给你也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老顽童急切问道。
“不过嘛,今晚杨哥哥和我计划偷袭蒙古大营,你若是能帮我们做成一件事儿,我就把这望远镜送给你。” 老顽童闻言即刻拍着胸脯保证:“哈哈,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老顽童我也一定做到,快说快说……”
杨过见老顽童抓耳挠腮的模样,心底偷笑,知道郭芙心中必有计较,只怕他今晚却是要被她利用充分了。果然,郭芙见老顽童上钩,面上却仍是不紧不慢,从容说来,“这望远镜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桃花岛上比它更希奇有趣的事物多了去,只要老顽童你帮我把事情办好,我还可以多送你几样有趣的玩意儿。”
老顽童紧紧抓住郭芙递来的望远镜,像是生怕她反悔要了回去,同时又垂涎起郭芙口中说的别的好玩意儿,便将心底刚打算骗过望远镜就溜走的主意放下,好奇问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郭芙不回答老顽童的问题,反而问他:“若是像乘风那样飞到天上去,你说有趣么?”
“飞上天?怎么飞?”老顽童一听,立刻心痒难耐,瞪圆了眼问道。
“这个嘛……”郭芙嫣然一笑,“以后你试过不就知道了。”将老顽童的胃口钓得高高的,她却转变话题讲解起晚上袭营的安排。老顽童记挂着郭芙所说的有趣玩意儿,自然乖乖听话。
丑时三刻,正是人体最为疲乏,睡眠最沉的一段时间,一条青灰人影淡若烟墨在蒙古大军密密麻麻的营帐间一闪而逝,大营内不时走过的各队巡逻士兵未能发现任何异常。
夜风拂过,中垒后右阵中的粮仓处突然爆出几声巨响,接着一阵火光冲天而起,原本寂静的军营立时喧闹起来,巡营的兵士三三两两匆匆向粮仓冲去,口中用蒙语大喊着“着火啦!”“救火啊……”。
“有意思,嘿嘿,有意思……”这时一条人影从粮仓处窜了出来,映着熊熊火光,眉目恍惚,不甚分明,但那一翘一翘的白胡子、宽大的道袍以及口里得意洋洋的语气,可不正是老顽童周伯通。只见他身形闪动,倏忽间便将当先赶来救火的十几兵士给拍晕了过去。后一队赶来的蒙古士兵眼见老顽童武功厉害,登时结成圆阵,七八柄长矛齐向他胸间溯去,老顽童伸出双手,分别抓住四柄长矛,八名蒙古大汉用力推前,竟是纹丝不动,随即使力回夺,但几人挣得满脸通红,八柄长矛竟似铸在一座铁山中一般,连半寸也拉不回转。“用力啊!”老顽童哈哈大笑,竟和他们玩起了拉据战,“啧啧,太差劲了!”可怜那队蒙古兵士,用力夺回长矛固是不能,而放手却又不敢。蒙古军法极严,临阵抛弃兵刃是杀头的死罪,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来与之争夺。老顽童越见他们手足无措,越是高兴,口中益发大叫:“没吃饭么?这般小的力气!”这时又有几队蒙古士兵赶来,分了一队朝老顽童奔去,其他的却是忙着救火去了。老顽童本来玩的正开心,突然想起分开前郭芙的交待,“哎呀,若是让他们灭了火,老顽童可就不妙了!”他口间喝道:“小乖乖,老顽童没时间陪你们玩了。嘿嘿,四个给我磕响头,四个仰天摔一交!一二三!”那“三”字刚说完,手臂一震,八根长矛同时断折。他双手使力的方向不同,在左手四根长矛上向内拉扯,对右手四根长矛却是运力外推,只听得“啊哟”连声,果然左边四名蒙古兵俯跌下去,如同磕头,另外四名蒙古兵却是仰天摔跌。老顽童身法展开,那些普通兵士如何能追得上,一掌一个将赶来的蒙古兵都给拍晕过去。老顽童不免又得意起来,口中唱着“小宝宝,滚元宝,跌得重,长得高!”的儿歌,本是当小孩跌交之时,大人唱来安慰的,他却是将人家拍倒了再唱。可怜赶来的蒙古兵士,未及救火,便先被他给打晕了。
正当中阵处因粮仓起火而一片马蚤乱时,外阵后侧马群内跟着也是一阵爆响,烟雾弥漫。蒙军素来征战时皆是只备军士口粮,至于战马则是就地觅食,此次远征襄阳,虽是春夏之交,草长莺飞之时,然数十万大军战马所需粮草并非扎营处可供,战马都是白日由士兵统一赶至离营数里之外觅草而食,故而夜间所有战马皆都聚集在外阵处。然而此刻,所有战马却不知为何竟都发了狂似的向军阵内冲来,原与马群紧接着的军营立时一片慌乱,惊醒的一众兵士虽有心拦截惊马,奈何数万战马发起狂来,又岂是区区几营兵士所能阻挡,刹那间奔腾的马群已如滚滚洪流将挡在前方的所有障碍全都冲毁。不论是蒙古士兵还是营帐,皆在奔驰的铁蹄下化为泥尘。
不过半柱香功夫,奔腾的马群已冲破后方圜阵所在的营区,继续往中军所在冲去。奔马过后,原本的马嘶人喊一时都渐远去,空余满地狼藉。三两侥幸未死的兵士怔愣在当场,慢慢听得沙沙作响声由远及近,其间伴随着极低的一段笛音,不仔细便淹没在风声中了,笛音呜咽般似随时将断开,偏生却又延绵不断。
“蛇!好多蛇……”
突然有蒙古士兵大声惊叫,只见沿着马群奔过之处,一片蛇海漫延而来。蛇腹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吐信时的丝丝声钻入耳中,令闻者不寒而栗。尤其是当先几只巨蟒,最粗的腰身已如水桶,大口一张,竟是将一名被马踏伤腿脚不及逃跑的蒙古兵整个囫囵吞入腹中。眼见这般场景,纵是素来凶悍的蒙古士兵也都吓得扔了兵器只顾逃纵。
蛇群过后,整片营地再无人声,真个是干干净净,决无活口。跟在其后的郭芙脸色不禁一片雪白。袭营的计划虽是出自她的安排,然而蛇群之威却是出乎她的预料。郭芙从欧阳锋处学了驱蛇之术后,最多也不过是招过几十条蛇玩闹,似今此这般全力催动,将方圆百里数千毒蛇全都聚集了驱使却是头一回。她虽素来胆大,却也被这蛇海给惊得浑身发软,紧紧倚在杨过身上不敢乱动,不过勉力维持着笛声趋使蛇群向前罢了。
杨过、郭芙二人在后阵驱蛇惊马冲营,中军粮仓又被老顽童放了一把火,然而所谓祸不单行,正当蒙古大营一片混乱之际,前军又响起了敌袭的号角。原来,黄蓉知道郭芙是夜闹营的计划后,随即又策划了由丈夫郭靖带军趁势袭营的安排。她精通兵法,自不似女儿小打小闹的扰乱一番便罢,夜袭本属兵家妙法,只可惜由于骑兵不足,襄阳素来都只是困守城中,甚少主动出击。此番袭营,一则可以打蒙军一个措手不及,鼓舞襄阳城内军民斗志,二则也是黄蓉私心安排以为女儿掩护,免得两小陷入敌营不得脱身。
蒙古大营反应甚速,然而以有备算无心,当前抵挡的蒙古千人队很快就被郭靖所率的一众武林人士打杀了大半。当即前来袭营的武林人士分作两队,一队由郭靖带领继续厮杀,而另一队却是由朱子柳领着将前营关押的数千宋民解救护送回襄阳城内。原来,自成吉思汗以来,蒙古军攻城,总是驱赶敌国百姓先行,守兵只要手软罢射,蒙古兵随即跟上。此法既能屠戮敌国百姓,又可动摇敌兵军心,可说是一举两得,残暴毒辣,往往得收奇效。郭靖久在蒙古军中,自然深知蒙古军平时以宋人为民夫,战时则驱之攻城之计,但要破解此法,却是苦无良策。因而此夜袭营,不仅是要袭杀蒙军,更是要设法将营中宋人解救。
眼见前一队士兵抵挡不住,斜刺里又冲出一个蒙古千人队,挥动长刀,冲刺劈杀。蒙古军是百战之师,猛勇剽悍,郭靖所率壮士虽然身有武艺,然而毕竟人数不多,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取胜,难再前进,双方僵持在蒙古大营的前阵之轮阵间。只听得东西两边均有号角声响,两个蒙古千人队分别自东西方疾冲而至,将郭靖等一群人围在核心,正是阵势运转,形成夹击之势。 郭靖眼见蒙军将自己一队人马团团围住,而朱子柳所率之队已掩护着所救宋民脱离蒙军往襄阳撤回了,心下不由大定。他手持长矛,纵马驰出,命身后壮汉结成方阵,冲杀而前。蒙军虽然悍勇,然而对上郭靖,却无一合之将。而他身后方阵甚是严整,片刻间已紧随着郭靖冲破轮阵,转至浮沮阵内。郭靖领着一众好汉且杀且行,过了旬刻钟后,他估计朱子柳一队人马已撤入襄阳,才又领着众人往阵外冲去。只见郭靖纵马在前,运矛如飞,左挑右刺,神勇非凡,在层层包围中杀开一段血路,身后数百江湖好汉结成方阵紧跟其后,冲杀而出,且战且退,逐渐脱离蒙古军队,退往襄阳方向。而蒙军此时一片混乱,竟是未曾派出兵马追杀纠缠,任由他们从容退去。
原来,郭芙驱蛇将马群惊得冲破蒙军大营后,便不再强驱蛇群向前,而是任由其在蒙军大营中四散游走,引得整个大营一片混乱,四处都在忙着砍蛇。兼之战马受惊狂奔,一时无法停阻收拢,竟是没有兵马可派去劫杀郭靖一干人马,这却是意料之外的好处了。
郭芙直到散去蛇群,心下方才稍定,脸上略略回复几分血色,便待赶往粮仓处查看老顽童如何。杨过甚是不舍,温柔拢住她沁凉的双手,怜惜劝道:“芙儿,你刚才驱赶蛇群甚是耗费心力,我们不若休息片刻再去接应老顽童罢。”
“杨哥哥,我不要紧,刚才只是被蛇群给吓着了。”郭芙轻轻摇头,反手握住杨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们还是速速与老顽童汇合,离开这军营后再做休息吧。”
杨过见她神色已恢复不少,方才点头,“也好,回到襄阳后再休息也不迟。”两人于是施展轻功,纵身往粮仓处赶去。远远便见老顽童正与金轮法王等一干蒙古高手缠斗在一处,他们虽然奈何不了老顽童,却也使得老顽童再无法阻挡兵士灭火。待杨过郭芙赶到时,粮仓火势已小了许多,眼见再有柱香功夫这火就会全部被灭了,不过,至此泰半粮草已被烧毁,忽必烈围攻襄阳之计恐怕须得好生改改了。
杨过远远冲着老顽童传音道:“老顽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老顽童一回头看见两人,不由咧嘴一笑,“小兄弟,你们也来了。”杨过、郭芙冲他点点头,却不靠近,微微一笑,便往营外冲去。
金轮法王也听到杨过言语,不由狠狠瞪向他们,心中清楚此番营中大乱,恐怕竟是这两小的手笔,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恼恨。
老顽童笑嘻嘻的对众人说道:“不玩了,不玩了,老顽童要回去了。”他一个旋身便要抽身走人。金轮法王自不肯轻易罢休,大力挥掌拍出,往老顽童背心击去。周伯通反手一掌迎上,只觉一股大力冲到,他倒也不费力抵挡,借势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大叫:“有趣,有趣!”扬长而去,竟是后发先至,不多时已较杨过、郭芙二人先一步冲出大营,老顽童冲他俩扮了个鬼脸,得意道:“小兄弟,快来追我啊!”便往襄阳方向驰去。
杨过、郭芙不禁对视一笑,暗道老顽童果真是玩心不改,两人牵着手紧缀在老顽童身后赶了过去。
突然间,老顽童停下身形,杨过、郭芙不由大奇,几个起落追近,却见他远远站在前方旷地上,四个人分站南、西、西北、北四个方位,成弧形将他围住,却空出了东面。周伯通伸臂攘拳,正大声叫嚷:“不去,不去!”
杨过不禁狐疑,望了郭芙一眼,却见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围住老顽童的四人,因而也不急于插手,心道“他若不去,又有谁勉强得了?”于是立于一旁静观其变。
看合围四人,都是一式的绿袍,服色奇古,并非当时装束,三个男人均是中年,各戴高冠,站在西北方的则是个清纯少女,腰间一根绿色绸带随风飘舞,十分飘逸秀美。只听站在北方的男子说道:“我们决非有意为难,只是尊驾踢翻丹炉、折断灵芝、撕毁道书、焚烧剑房,只得屈请大驾……”看来是老顽童在那人处闯了祸,被人追讨而来。他自然不肯和那四人回去,那人却诓了老顽童一计,伸手指着东方道:“好啊,好啊,是他来了。” 周伯通回头一看,不见有人。那男子做个手势,四人手中突然拉开一张绿色的大渔网,兜头向周伯通罩落,这四人手法熟练无比,又是古怪万分,饶是周伯通武功出神入化,给那渔网一罩住,登时手足无措,只听得他大呼小叫、唤爹喊娘,却给四人提着渔网东绕西转,绑了个结结实实。一个男子将他负在肩头,余下三人持剑在旁相护,向东飞奔而去。
原是故人来
第三十五章
杨过不由吃了一惊,不意老顽童竟然被那四人拿去,他心忧老顽童的安危,当即提气追去,叫道:“喂,喂!你们捉他到哪里去?”郭芙却是一愣,方才展开身形也追了上去。原来,她见四人使出渔网将老顽童拿下,却勾起一件心事,不禁怀疑起他们身份,因而略微耽搁了一瞬。
那四人身法极快,杨过、郭芙跟在其后奔行数里,经过一番跋山涉水,竟是到了一片幽谷之中,此时天色渐明,隐约可见有一山径隐于丛中。二人沿径而上,到了山峰顶上一处平旷之地,有座石屋。杨过走近石屋,扬声道:“有客远来,主人何在?”
石屋门缓缓打开,出来四人,三男一女,正是适才擒拿周伯通的绿衫人。四人躬身行礼,右首一人道:“贵客远来,未克相迎,实感歉疚。”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情况,杨过与之敷衍:“好说,好说。”那人道:“两位请进。”郭芙因此时心中存了一桩怀疑,故而并不言语,只静静跟在杨过身侧,任他周旋。两人走进石屋,只见屋内空荡荡地,除几张桌椅之外一无陈设。四个绿衫男女跟着入内,坐在主位。那中年绿衫人向他们问起来意。
杨过笑道:“我们见四位将那老顽童周伯通捉拿来此,好奇心起,是以过来瞧瞧。贵处景色幽雅,令人大开眼界,实是不虚此行。”年纪较轻的那个绿衫人道:“那捣乱的老头几姓周么?也不枉了他叫做老顽童。” 说着恨恨不已。另一绿衫人问道:“两位和他是一路的么?”杨过淡淡一笑,接口道:“我们和他也是昨日初会,说不上一路。”他这话原也不算说谎,他们与老顽童确实是昨日初次相会。
那几个绿衫人向杨过、郭芙讲述老顽童闯进谷来,如何蛮不讲理的大肆捣乱。先是大闹丹房,将一炉丹药给毁了,接着闯入芝房,折了人家的灵芝,又跑到书房把其中珍藏的道书撕毁,这还不算,最后又在剑房放了一把火这才逃掉。杨过不禁莞尔,言道:“这老顽童的确太荒唐,只是不知谷主如何处置,但盼别伤他性命才好。”
那年轻绿衫人道:“家师新婚在即,倒也不会轻易杀人。但若这老儿仍是胡言乱道,尽说些不中听的言语来得罪家师,那是他自讨苦吃,可怨不得人。” 杨过有意宛转,笑道:“那老顽童不知为何故意来跟尊师为难?我瞧他虽然顽皮,脾气却似乎不坏。”绿衫少女道:“他说我爹爹年纪这么大啦,还娶……”
那大师兄立即拦住话头道:“这老顽童说话傻里傻气,当得甚么准?”
“正是哩,老顽童胡里胡涂的,大家实在不必将他的话当真。”郭芙安静了半晌,此时嫣然一笑,突然插言问道:“这位姐姐,请问令尊名号。所谓赶早不若赶巧,我与杨哥哥可巧遇上了令尊大喜,不知是否有幸观礼?”
那绿衣少女见郭芙眸光流转,清宛扬兮,很是亲近可人,因而答道:“家父复姓公孙,名讳止。婚礼就在明日,只是未得家父许可,不便贸然相邀,还请贵客谅解。若是郭姑娘与杨少侠有暇,不妨暂栖谷中,待我禀过爹爹后再作打算,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