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才出门几天啊,这宋氏便想要上房揭瓦了!姑娘你说,要不要抽冷子寻这宋氏一个短处,好好打她几个嘴巴子才是!”
陆清宁只管微笑着,听着奶娘不停的发着牢马蚤。在千叠园住的这些天太闷了,就连奶娘的唠叨声也如同天籁……
“您莫与她一般见识,我还不曾听说大顺朝有这规矩,姑娘嫁了要带着生母的,这生母又是个妾,到了婆家不得被婆家踩死啊!”兰心笑着接了苏妈妈的话。
“哎呀兰心姑娘,你说的我也懂,那宋氏还不就是挤兑咱们姑娘,说是四姑娘都寻了婆家,咱们姑娘还悬着呢?我就听不得别人说这些……”苏妈妈越说越气愤。
“咱们姑娘可是嫡女啊,是一个姨娘生的比得的?四姑娘那脾气又古怪,还想踩咱们姑娘一头,真是做梦梦魇了!”
兰心顿时无语,陆清宁面上也颇有讪讪——方才在千叠园,便被谢氏拉着唠叨了一通,这会儿回了自己院子,又被奶娘数叨,敢情不满十三岁的姑娘家还不定亲,就可能一辈子嫁不出去了?
“奶娘带着她们将这刚拿回来的东西收拾收拾,我带着水晶出去一趟。太太回永宁这些日子,我一次也没出去过,也不知那几个作坊什么样子了,我实在是不放心,得去瞅瞅。”陆清宁交代了几句,转头便带着水晶离开。
其实作坊与医馆有代金锁家的替她来回巡视着,每个作坊又都有各自的管事,哪里用得着她操心?她不过是这么些天在家里闷久了,想出去散散心罢了。
带着水晶离开陆家,陆清宁先到了同福街的女子医馆。医馆新进了药材,只在前面留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看店铺,其余人都在后院点数呢,她笑着叫那小丫头好好盯着门,就往后院走去。
黄芩不在家,不知又被哪个大户人家请了去,照顾孕妇去了;木香搬了椅子请姑娘坐下,又泡了菊花茶来:“秋日天燥,姑娘喝点这个败火。”
陆清宁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被空气中弥漫的药香给迷醉了。还是外面好啊,跟外面一比,陆家后宅就像个牢笼……尤其是最近这二十几天,对她来说就像度日如年。
不过眼下能坐在这里,陆清宁还是满怀庆幸——多亏陆家是商户人家,又地处民风开放的江南,她才有机会出来行走甚至经商。若她不是穿到陆家,或日日如同被圈禁,或日日要为衣食奔波,哪有现如今这般自在!
“婢子还说,要将这次进货的单子交给代金锁家的,叫她拿回去给姑娘瞧瞧呢,正巧姑娘来了。”木香回屋取了账册,递给陆清宁。
陆清宁也不过是略略翻了一回,便笑着将账册递回:“月底再一起看吧,我这次来就是来跟你说说话儿。”
“陈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大好,姑娘还是抽空去瞧瞧他老人家吧。”木香收好账册,便提起陈郎中来,目光中有着无尽的担忧。
“怎么,是病了?”陆清宁也有些担心,连忙发问。
陈老爷子待她可不薄,这医馆里的女郎中们,不论是木香,还是后来的几个女孩儿,皆跟着陈老爷子学过一阵子医术,虽然陈老爷子也是怕后继无人,可大半也是看她陆清宁的面子。
她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像前世寻找代培机构那样,给陈老爷子付些银子,可皆被他推拒了;好在知道那老爷子喜欢各种香料,陆清宁时不常便嘱咐人去送些……
“病倒是没病,只是年岁大了,身子骨儿逐渐的糟了。”木香的担忧有增无减——若是年轻人,寻常的咳嗽吃些药便见好,可身子骨儿老透了之后,一咳嗽便是大半年,一口气上不来就背过气的也大有人在。
“眼下这时辰也不适合探病,何况还得备些礼物,我明儿一早去吧。”天颖府的习俗是过午不探病,陆清宁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入乡也得随俗。
又在医馆里停留了片刻,陆清宁便起身离开。趁着天色早,她还得往高家村走一趟,至少要告诉香料作坊的管事汤成,谢家船队回来了,叫他不用再担心原料供应不上。
马车离着高家村不算远了,远远能看见村口小河边玩耍的孩子们。陆清宁突然便听到身后路上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撩开后窗的帘子一看,她登时便呆住了。
“姑娘怎么了,看见什么稀奇事儿了?”水晶也往后窗凑过去,抬眼望去,顿时大喜:“是六爷,姑娘,是六爷!”
第二百零六章 水到渠成
白鹤鸣风尘仆仆的骑着他那匹白马,出海七个月令他的面庞更加黝黑了,远远的有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陆清宁能看见他额头上晶亮的汗水。
“四喜停车。”水晶掀开轿厢的帷幕高声吩咐赶车人,马车立刻嘎然站下。
陆清宁也不用水晶搀扶,极其利落的跳下马车,提着裙子就朝着白鹤鸣奔去,却在离他有一丈远的时候站下了,手里还提着裙子,脸却高高昂起来,望着他微微的笑。
为了迎接谢氏回来,她今日破天荒的打扮了一下。上穿一件嫩黄|色通袖短袄,领子袖口与衣角边都绣着紫金色的缠枝花,下着一条紫金色八幅襕边裙,这般静静的站在白鹤鸣身前,就像从天边七彩云霞里逃出来的仙子,一时令白鹤鸣痴迷起来……
两人这般静静的对视,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白鹤鸣哎呦一声跳下马来,直直奔着她跑过来,黑脸膛与往常一样泛起了红色,雪白的牙齿又一次绽放了明朗的笑容:“妹子,你还好么?”
陆清宁微笑着点头:“我一切都好,六爷你呢?”
白鹤鸣微微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这小丫头从来就这般清朗,从不会害羞,可他为何一对上她却有些像个大姑娘了?
河边的孩子们也早就看见了这一幕,他们跟陆清宁早就熟悉了,因此也不惧怕白鹤鸣这个陌生人,立刻一窝蜂扑来,七嘴八舌的嚷嚷开了。
有人大喊道,三姑娘你认识这人么,用不用我们帮你赶走他;有人大声问,三姑娘你跟他是熟人吧。他是不是你没过门的夫婿……
二虎是这群孩子里的孩子头。陆三姑娘看着这黑铁塔的目光,就像他姐姐大凤看蒋先生,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立刻呵斥那几个要帮着陆清宁将黑铁塔赶走的几个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又与那几个说黑铁塔是三姑娘未来夫婿的小子相视一笑,神情极是得意:“你们几个不愧是我的兵,颇得我真传!”
心中又有些戚戚然。他姐姐大凤喜欢蒋先生,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可蒋先生却不喜欢他姐姐,蒋财主也就是蒋先生的爹还当面笑话过他姐姐,说乡野粗鄙女子不配为妻……
白鹤鸣与陆清宁听了二虎的话。同时愕然,又同时失笑。眼前这群泥猴儿们。不过都是七八岁**岁的年纪,他们懂什么?竟然还、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白鹤鸣低头就去拽自己腰上的荷包。他是个大老爷们儿,从来不随身携带什么糖果,好在荷包里有些碎银子。
“他叫二虎,他娘在我那个砖茶作坊里做工。”陆清宁笑着告诉白鹤鸣。
白鹤鸣一边点头。一边与腰上的荷包较劲,无奈他越是着急越是拽不下来。孩子们却已经得了二虎的话,呼啦一下跑了。
“六爷莫拽了,这些孩子很淳朴的,不会轻易收人家的赏钱。我车上有小点心与糖果,我叫水晶去给他们分一分。”陆清宁笑着安抚了白鹤鸣,就回头唤水晶,将车里的小吃食给孩子们送去。
等白鹤鸣与陆清宁面对面坐在了香料作坊里。两人还都以为这是一场梦一般。她看看他,他看看她,一张嘴同时说出了个你字,又同时紧紧闭上了嘴。
“还是你先说。”白鹤鸣微赧着脸庞道。
陆清宁扭脸笑起来,笑够了方才道:“六爷不是十几天前才到港口么。怎么今儿就跑到天颖府来了?”
原来白鹤鸣在港口下了船,便将自己的那批货物托付给了谢玉麟。自己在港口附近买了匹快马,立刻快马加鞭赶赴京城。
从港口去往京城的路,必须要经过永宁府。到了永宁府,他将一日跑了五百里的马换掉,重新买了一匹,路上驿站又换了两次马,等他到了京城,历时六天整。用他的话说,他这不是六百里加急,而是八百里加急。
明郡王与明郡王妃足足七个月不曾见他,担心得嘴上燎泡起了又消消了又起,待见到他回来,王府里却炸了营——明郡王大怒,亲自绑了这个六儿子,意欲叫白鹤鸣挨足三十鞭,再去祖宗牌位前认了错才成。
有很多等待与期冀都是有期限的,一旦过了那个期限,反而不美。明郡王妃虽然理解明郡王的怒气从何而来,也气恼自己的小儿子如此不听话,却不能任由郡王那般处置,毕竟……她只有两个嫡子,一个还日日缠绵病榻。
“若不是王妃拼命给六爷求情,你恐怕已经被王爷打死了吧?”陆清宁心头觉得不好,却依然带笑问白鹤鸣。
明郡王妃这般维护他,他一定不会再提起什么婚事!人与人相处都是互相的,即便是母子也是如此,王妃才出言维护了他,他又怎么忍心叫王妃伤心?
白鹤鸣却颇不以为然的笑着摇头:“王爷那人,就是叫得欢。几位侧妃都带着一脸笑旁观着,并不阻拦不说,反而唯恐天下不乱,似乎只有王爷打死我才能天下太平,王爷也不是吃素的……还有什么看不出来?”
陆清宁垂头咬唇——这明郡王府听来还真不是个好去处,一定会比陆家后宅有过之无不及!陆家只是后宅混乱,明郡王府却有六位公子,至今世子未定……
“你放心,我这次出来之前,去见过太皇太后……我不求世子之位,只要能令自己真心快活的姻缘。”白鹤鸣似乎看出陆清宁的犹疑,很真切的对她道。
太皇太后今年八十四岁,是当今圣上与明郡王的亲祖母,也就是白鹤鸣的亲曾祖母。由于年纪的缘故,太皇太后已经不理俗事,却答应为他下一道赐婚旨意……
陆清宁惊讶的抬头。既是太皇太后已经首肯赐婚,她与白鹤鸣的婚事自然是再无阻碍,可既然要去宫里求太皇太后赐婚,恐怕他已经在明郡王与王妃那里吃了反对票!
那么她岂不是还不曾进门就令人家母子反目、父子成仇了?
“没有那么复杂。只要今后咱们过得……好。王爷与王妃也定然高兴。”白鹤鸣淡淡的说道。
他从来不称呼父王母妃,而是宁愿像外人一样……陆清宁不想问他这十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心底却莫名有一丝丝心疼。就像她的上一世,从小与祖父相依为命长大,每每提起父母,都是用“他们”代替……
“那六爷要不要像之前说过的那样,去见见我们家老太爷?赐婚旨意突如其来太吓人不说,也容易叫人浮想联翩呢。”陆清宁颇带羞涩的问他。
白鹤鸣笑着点头:“要见,自然是要见的。”
他一直以为她还是个青涩的小丫头,并不懂什么男女情事。可是与她的谈话。如行云流水般,如今竟然已经顺理成章谈到了这一步!这是他白鹤鸣的幸运。还是她的聪慧?
她的年纪又小,真正成婚至少要等三年吧?若不去见见陆老太爷,谁知道陆家后宅会给这丫头捣什么鬼!只有将她的所有全部嘱托给陆老太爷,他才能真正放心!
铁锤传给他的信儿他已经看过了,陆文渊的遭遇他也已经知晓了。那陆家后宅竟然如此凶险。竟然比明郡王府也不差?!
明郡王府再怎么着,毕竟是皇族宗室。几位侧妃与她们所出的几位爷,明争暗斗常有,却也不会像寻常人家这般动辄要人性命不是?
“那我就先行一步?”陆清宁试探的问白鹤鸣。
她总不好大明大摆的带着他一同回陆宅,再大明大摆的将他引荐给老太爷吧?姑奶奶还与肖大人早就相识呢,也没有这般招摇不是么。
白鹤鸣失笑。她的心意他都懂,可也不至于如此小心吧?他完全可以策马跟在她的马车后,一路将她护送回陆家。等半个时辰后再去上门拜访。
两人如此这般商量好,便欲离开。却不知是二虎去了砖茶作坊,将白鹤鸣的事儿当做好玩的说给众人听了,还是有别人也瞧见了白鹤鸣的到来,两人带着水晶才一出屋。便有一大群人匆匆躲回了作坊里,许多的黑脑袋却都露在门边。分明是想一探究竟。
香料作坊的管事汤成匆匆给陆清宁和白鹤鸣施了礼,便向那些黑脑袋笑骂道:“你们当心丢了姑娘的脸!还不赶紧做活儿去!”
其实库房里已经没有原料了,只等永宁谢家派人来送……
众人哄笑一声,各自散去。几个从砖茶作坊里专门跑过来的女工,一时无处可去,只好垂头站在门边,以便等陆清宁和白鹤鸣离开后,赶紧赶回砖茶作坊去。
等陆清宁上了马车,白鹤鸣也上了马,一车一马缓缓离去后,女工们重又凑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唠叨起来,这个说,那位公子爷也太黑了些,好像配不上我们三姑娘,那个说,别看那位爷长得黑,这样的爷们儿更威严……
陆清宁当然想得到那些嫂子们的话,不免两个耳根又热又红,一直快到陆家大门了,方才好了些。撩开后帘,见白鹤鸣跟在后面的马已经不见了,情知他是找地方避了,她这才偷偷叹了口气……
其实他的各种做派,跟那些纨绔没什么大区别,比如他太自我,说不动自己的父母,还去宫里请动了太皇太后……不过好在始终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譬如他比那些人多了正义感,又不拿着出身自以为是,遇事也会跟他认为合适的人商量……
在眼下这种时代,还求什么呢?只要他真实……就是她之大幸了。
***
谢谢cailm和一路吉祥的粉红╭(╯3╰)╮
第二百零七章 必有后福
谢氏正在为女儿烦恼呢——她头午才到家,那孩子午后便又离了府,外面真有那么好么?才在家里待了二十几天便迫不及待往外跑?
在永宁的日子,娘家母亲也不止一次隐晦的埋怨她,说她太惯着孩子了。亲事上任宁儿挑三拣四不说,还叫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出去做生意,长期以往下去,宁儿的婚事也堪忧!
尤其是得知陆家的二姑娘与四姑娘全都订了亲,唯独陆清宁却悬而未解,谢老太太接二连三叹了几口气。
方夫人已经给方可谦聘下了天颖府梁知府的次女,只等可谦那孩子在户部告了假,便回永宁办婚事呢;谢老太太始终想不通,可谦那孩子哪里不好了,她的女儿放着这么一门好亲事不要!
谢氏如今已经回到了自己家,自然不用再怕惹娘家母亲不高兴,轻声与高妈妈又说起方可谦来:“您说我和三姑娘担心的有错儿么?那孩子连自己娘都护不住,还指望他以后护着媳妇?”
高妈妈自然知道太太这是为什么。别的姑娘择婿可以看门第,看官职,看家财,她们太太却只想看人品……
“三姑娘当初落了水还捡回一条命,分明是吉人自有天相,太太只管踏踏实实将心放在肚子里便是。”高妈妈笑道:“您可还记得那慈济庵的无念师太说过的话,三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且不论三姑娘落了一次水后,人儿变得比过去厉害多了,只说八少爷九少爷的降生,也有三姑娘莫大功劳不是?
主仆俩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着,陆清宁已经到了家。她本想先回清宁园洗洗脸,又怕白鹤鸣来早了。径直便来了千叠园,想着由她说给谢氏听一听,总比谢氏从别人口中知道强些。
不想快到千叠园门口,却遇上了宋姨娘。那宋氏见她今儿打扮得很是光鲜亮丽,怪话儿立刻脱口而出:“三姑娘这条裙子价值不菲吧?我瞧着像是紫金缎?一匹紫金缎要二十二两银子呢,三姑娘一条裙子便花了四十多两……”
陆清宁的裙子是大八幅,一匹料子不够用,确实得用两匹。
“宋姨娘好眼光,确实是紫金缎,也确实要用两匹。只是你还没算上手工钱与绣工钱。”陆清宁笑着回了宋氏一句,脚下也加快了步伐。不想跟这人废话。
宋氏却不容她走得太快,见她步伐加快了,自己也紧走几步,始终跟在陆清宁身后一尺来远,口中也酸酸的叹气:“我瞧着四姑娘的嫁妆单子上才两匹这个缎子而已。”
陆清宁登时站下脚步。似笑非笑的扭头看向宋氏:“四姑娘的嫁妆单子怎么到了你手里?姨娘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氏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这才嗫喏道:“婢妾、婢妾去四姑娘院子里串门,瞧见那单子摆在四姑娘书房里,便拿起来看了看。”
“可我听着你这话里话外是嫌弃四姑娘的嫁妆寒酸?宋姨娘不妨四处打听打听,陆家的庶女出嫁是不是有定例!”陆清宁冷冷的看着宋氏。
“太太为了四姑娘好,还特意将些华而不实的物件儿都换了银票,说是给四姑娘压箱。女子嫁到别人家,有银钱傍身总比些看样儿的玩意儿强不是。难不成四姑娘不领情!”
她本来不欲与这宋氏多纠缠什么,可既然提到了四姑娘的嫁妆,她也少不得多说几句——若等宋氏忍不住了,嚷嚷到太太跟前去,也叫太太?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