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江南收拢世家,成功则会功垂青史,当然也会让所有人更加忌惮。而去往青海国则是一个收敛态势和锐利风头的做法。
文素说,她是真的想在官场上继续走上去的。
萧峥其实听到这句话时,已经明白了她的选择。
何况她手中还抱着他的塑像。
——是想带在身边当做个念想吧。
北城楼上,两人静静站着,如同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夕阳隐去,云色沉沉,霞光晕开道道金边,勾勒前方群山连绵,宛若泼墨山水。
终有一日,这天下会整个在她面前铺陈出一幅壮丽画卷,而且壮丽的将不止是景色。
良久的沉默之后,文素似叹似诉:“退之,我已做了选择了。”
“所以……你是决定要去青海国了么?”
萧峥的声音平淡的几乎听不出情绪,即使如此,却让文素心中无端的一阵酸涩。
“嗯……你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我之前总领朝政已经引起诸位大人们的不满,如今身份一事尚且横亘其间,自然要收敛一些。”
萧峥叹了口气,目光盯着远处,却没有着落点:“你说的不错,可是……”
可是于他私心,却是不愿。
文素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笑得淡然,却掩饰不了神色间的不舍:“退之,不过三四年的时间而已,你会等我的,对不对?”
萧峥垂着眼默不作声,许久过去,终究点了点头:“无论何时,我都会等你。”
暮色四合,萧峥朝远方天际看了一眼,忽而抬手放在文素肩头,按着她跪了下来,随即自己一掀衣摆,也跟着跪倒在地:“你即将远离,今日以天地为凭,我萧峥愿与你文素结为夫妇,白首不离,你可愿意?”
他转头,迎上文素诧异的视线,目光灼灼:“此行一别数年,我想在你临走前定下白首之诺,素素,你……可愿意?”
文素神色间的诧异渐渐消退,扭过头悄悄抹了抹眼,再转过头来时,已是一脸阳光灿烂的笑意:“愿意,能嫁与你,我求之不得啊……”
萧峥扣紧她的手指,对着远处的群山拜倒。
一拜举案齐眉,二拜相扶相助,三拜执手终身……
过往的岁月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曾经的孤身奋战,曾经的权欲交织,如今有身边这人相伴,此生足矣。
而对文素而言,她的人生已经彻底经历过一次洗礼,起初的混沌,后来的打磨,再到之后的顿悟……是身边这个人的一路相伴,一路扶持。
他循循善诱,耐心等候,尊重她,支持她,教给她一个理想,让她知晓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从而确立一个目标,最终成就一番事业。
纵使目前有波折,又或者今后还会有波折,但都已不重要了。
也许在随着他踏入巍峨宫廷的那天就注定了今后波折重重。但是他一直在前方指引着她,或疾或徐,却总会停下来等待她一起走向终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她所言,得以与之相伴,她求之不得,并非玩笑,而是发自肺腑。
她想起很久之前父亲的教诲,女子在世,能得一真心待己之人,已是难得,她能遇见他,能被他爱上,已不是“难得”二字可以形容。
天色终于完全黑透,如同文素确定心意的那晚,二人相偎着一路同行回府。
沿途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却只看得到彼此,庆典尚未完全结束,夜空中的烟花阵阵绽放。时不时亮起的光芒划过他灿若星辰的眸子,映照出她如花笑颜,彼此早已忘记那场即将到来的分离。
摄政王府内一片安宁,二人十指紧扣走到西阁才停下了步子。
文素眨眨眼,干笑两声:“啊,哈哈,早点休息,呵呵……”
谁知刚要走,人已被萧峥一把拉住,顺势整个人也被扯入怀中:“素素,之前仪式虽然简陋,但以后可以再补,不过说到底,你我也算是成亲了啊……”
“呃,这个……所以呢?”
萧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嗤嗤闷笑:“所以……你说呢?”
反问的语调刚从喉间逸出,他已拦腰将她抱起,闪身进入院中。
一路跟着二人以龟速溜达回来的赵全捏着嘴唇吹了一声暗哨,数道黑影迅速掠出,落在他身旁。
赵全哈哈笑着拍拍手:“啊,各位兄弟,今日放假,不用守着西阁了,大家都自己去玩儿吧,哈哈,哈哈……”
“……”
作为一个毫无经验的黄花大闺女,文素其实有点被吓到了。因为萧峥在她面前从未有过这种直接甚至可以说冲动的举动,然而等反应过来,她又明白了。
被放到床上时,她忽然伸出手捧住萧峥近在咫尺的脸,语气柔和:“退之,你放心,别说过三四年,就是过三四十年,我也会守着你我的约定,绝对会回来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这般担心?”
萧峥的动作顿了顿,轻声叹息,抬手覆上她的手背:“青海国女子为尊,我的确有些担心,万一你被东德女王带坏了怎么办?”
“嗯?怎么个带坏法?”
“比如……她送两个男宠给你什么的……”
文素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女王陛下很是洁身自好,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放心好了。”
萧峥犹自叹息:“可是有人跟我说,女人的承诺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才行。”
“嗯?”文素一声疑问还未出口,已被他狂风暴雨般的吻堵住,随即他的动作又变得轻柔,到了最终,却还是离开了她的唇瓣,只余一声低叹:“我等你……”
他也想此时就与她缠绵不分,可是那是作为一个男子的占有欲。
而这个时候,他应该给予她信任,相信她会遵守那份约定,终会回来与他相守一生。
这份心思文素自然感受得到,虽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她何其有幸,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与守候。
两人都没再说话,许久之后,萧峥垂首,再次堵住文素的唇。
虽然仍旧热情的足以让人融化,却比刚才温柔了许多。不是担忧,也不是占有欲作祟,只是要抒发满塞在胸口的是积郁已久的情愫,不吐不快。
手所到之处,衣裳分崩离析。他轻挑慢捻,宛若当晚奏一曲《关雎》,不甚熟练,却贵在真诚呵护,而文素唇齿间逸出的细碎呻吟则是最美的伴唱。
无意识的动作打散了他的发髻,文素微微睁眼,迷蒙的视线对上他的视线,里面染上了太多情绪,除去欲,更多的是情。
他垂首,轻轻吻她的脖子,发丝随着动作在她肩胛处摩挲,惹来她的轻笑,下一刻,随着他的动作,却又换成了惊呼。
他的动作渐渐熟稔,于是她渐渐沉迷。
身下的人宛若化成了水,他却刚强的好似山,彼此缠绕,再难分离。
两人的发丝交缠,他的吻细细密密地一路蜿蜒,像是有意在她身上镌刻下自己的气息,直到自己也忍不住伏在她颈边喘息,刻意压抑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素素,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我。”
文素陷入混沌的思绪微微被拉出,随即心中一阵柔软。
她知晓他将自己看得重要,却没想到已经重要到一次分别会让他这样沉稳的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这样不确定,甚至显露出动摇和慌张。
她伸出手臂揽住他覆上一层薄汗的脊背,主动凑近吻了吻他的唇:“不会,永远不会,我还担心你会忘了我……”
萧峥没再让她说下去,他的吻又席卷过来,手指轻抚过她光洁的肌肤,寸寸相思,融入骨髓。
往日的沉稳淡然都暂且抛却,只这一晚,他急切的索取,贪得无厌,她予取予求,青涩乖巧。
当最后临近爆发的一刻,文素吃痛的惊呼,他轻柔地安抚,又变回了温柔细致的引导……
她已完全堕入梦中,任由他的牵引指导,像是融入了瀚海,四周都被他的气息包围,她随波浮沉,他稳稳支撑。
仿佛重归战场,但此战,他要胜的人是自己。
他要说服自己放手让她远离,安心等待。
然而这个念头却又像是点燃了熊熊大火,最终让他的动作越发激烈急促,文素缠缠绵绵的低吟激发他无尽的疼惜,却又让他生出更多的不舍。
夜色微凉,一室春光……
银钩画帐,萧峥拥着文素浅眠,窗外蓦地有一朵烟花灿烂绽放,文素在他怀间动了动身子,低哼一声,忽而抬手抚了抚他的脸。
“怎么了?”
他低声询问,却像是吓到了她,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回答:“没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萧峥低笑了两声:“你要是觉得不真实,我倒是不介意让你重温一下。”
文素脸腾的红了,扭捏着嘀咕了一句什么。
萧峥的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脖颈边,好似一种威胁:“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说的那话,那句‘女人的承诺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的话,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萧峥的笑容顿了一下,揽着她叹了口气:“是端儿,他曾经为你我之事帮我出谋划策时曾对我说过……”
“原来如此……”文素抱紧他的手臂,在他胸前拱了拱:“放心吧,他在平阳会好好的,就像我在青海国会好好的一样,终有一日,会再相聚的。”
“嗯……”
遥远的平阳,有人临夜登高,远眺京都。
月明星稀,山川静穆。他微微一笑,胸口却泛起一阵难抑的涩疼,手拢在唇边咳了好一阵之后才稍稍平复了些。
仰脖饮下一口美酒,他举杯对月,遥遥相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不留言,诅咒以后永远没肉吃!╭(╯^╰)╮
六一章
崇德三年春,文素受青海国女王之邀赴青海国任职。
初任通议大夫,屡次进谏,废弊政,除贪官,立下大功。
次年被封为正议大夫,惩J吏,铲除恶势权贵,巩固王权,深得东德女王信任。
同年,文素大力提拔新进官员,请议女王允许男子入朝,开科取士。后特辟农科,广兴织造,鼓励与梁国通商,于边界数座城池大开商埠。
不过作为一个外来户,虽然政绩斐然,也免不得会受到排挤,更何况文素的举动还影响到了贵族的利益。
头一年风平浪静地度过后,第二年,从她提议让男子入朝时起,就陆续遇到了阻力。
东德卓依对她说:“文大人如今真是脱胎换骨了,不过青海国不比梁国,许多事情,还需换个方式。”
她说这话时,正打算陪同女王陛下去行猎,文素歪着头不解地盯着她的一身戎甲:“我说,打个猎需要穿得跟打仗似的么?”
“哈哈哈……”东德卓依大笑:“所以本王才说叫你换个方式,有的时候穿戎甲不是只为了打猎,也是为了彰显权威。”
文素睁大了眼睛,随即一脸深思地点了点头。
这之后她便完全变了个人。若说在大梁时她是一只随时会变成老虎的绵羊,那么现在她就偶尔会变成绵羊的老虎。
她一直努力地维持着平衡的关系,反倒忘了这里是女子为尊的国度,她无需要隐藏,该发威的时候就该发威。
于是一系列强有力的打击之后,贵族门阀纷纷放权,王权获得集中,可女王陛下除了对她感激之外,也有些心有余悸:“文爱卿,孤觉得现在看你有点儿……发怵。”
文素于是对她温和的一笑,女王陛下直接倒抽了口冷气。
“孤好像看见了当年的摄政王,可是他要是这么笑,还真是瘆的慌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决定不笑了。
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当然是刻意不去想的。
初来青海国时,她简直把自己逼成了一头驴,成天围着朝堂这个磨盘转悠,为的就是不去回忆在大梁的岁月。
后来还是高原反应让她歇了下来,她捏着不断冒血的鼻子蔫了吧唧地跟前来探望的女王说:“我没在断头台上挂了,好像就要在青海国挂了。”
女王神情凝重地握着她的手问:“要不要知会摄政王一声?”
文素一个激灵坐起来,连连摇头,瓮声瓮气地道:“仔细感受一下,似乎也习惯下来了。”
“……”
她来这里是要在以后风光满面地回去的,而不是一来就让他担心。
每隔两个月她都要写一封信快马送去摄政王府,然后耐心地等着他的回信。
他们极有默契,因为彼此说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都不愿说朝堂上的纷杂局面,都不愿说自己遇到的困境,当然也说不来肉麻兮兮的我想你呀你想我……
文素回忆了一番走出宫廷,抬头看了一眼碧蓝如洗的天空,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年了。
她跟女王陛下告了假,说要去青海国边境的休养胜地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直接回去收拾了一下上了路。
实际上她要去的是附近的无锋山。
听闻那里山势极高,可以远眺大梁边镇,而且重要的是——
那里不会有高原反应。→_→
一路上山,到了山腰却再也上不去了,她撑着腰喘了会儿粗气,吩咐随从就在原地休整。
临峰远眺,似乎真的看见了黑压压的城镇,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
一年了,她学会了青海国的语言,吃惯了这里的食物,连这里的男人都看习惯了。要是再不看一眼大梁的国土,她怕自己会越来越不安。
幼年时她以为自己会在水润江南度过一生,却不曾想会在之后北上京都,如今又远赴西北,自己就这样不知不觉走了这么多路。
而且还是一个人。
回到青海国都城的那日,文素已经重拾心情,准备继续扮演威严高官的角色,谁知刚回府便一道晴天霹雳降下,将她吓去了半条命。
东德女王行猎时忽然遭到行刺,身受重伤。
文素忙不迭地入宫,刚踏入殿中便看见东德卓依守在床前,一脸疲倦。
“是贵族们不满打压,意图反叛,好在没事了。”
见到文素愧疚的脸,东德卓依像是慈祥的长辈一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在意,大夫说好好将养,不会有大事的。”
文素顿时悚然:“那小事呢?”
“这个……”东德卓依又叹了口气,凑近她耳边低语:“恐怕子嗣会有艰难。”
文素瞪大了双眼。
当晚她又写信给萧峥,不知不觉就一脸的泪水。
当初病弱孤单离京的平阳王,失意归乡的傅青玉,还有如今东德女王的重伤……
她想起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江山政权,民生大计,是不是在得到的同时,总有些东西注定要失去?
萧峥收到信时也是夜晚,原本已准备就寝,看完信后却瞬间大惊,又立即披衣,招来赵全,命他连夜遍访名医,重金聘往青海国。
但是不可让皇帝知晓。
实际上,女王陛下自己也不知晓。大梁的大夫一拨又一拨地来给她医治时,她只以为是皇帝对她关心罢了。
好在最后一群大夫离去时跟文素点头说没事了。
或者说,影响不会太大了。
伤好后,女王陛下又恢复了往常的活力,招来文素时,却发现对方一脸憔悴,好像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了一般。
“文爱卿,孤记得你去休养了,怎么跟去了一趟炼狱似的?”
文素微微心酸,心想去了一趟炼狱的是陛下您啊。
她坐在床沿,第一次僭越般握了眼前少女的手:“陛下,您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东德陛下认真的想了一下:“女儿。”
“嗯,将来陛下有了女儿,微臣想给她取名为安平。”
东德陛下不高兴了:“这个……好像是孤的女儿吧?”你没事儿凑什么热闹?→_→
文素忍不住笑了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虽然是陛下的女儿,但是平平安安是我们所有人对她的期盼啊。”
东德陛下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一下,却有些伤感:“素素,你是不是想回去了?”突然说起这个,让她觉得是文素思乡的表现。
然而文素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垂着眼摇了摇头:“不急,陛下,微臣再陪您一年。”
梁纪崇德五年初,文素被加封为一品光禄大夫,并任宰相。
同年三月,梁国皇帝陛下发来国书,邀请宰相文素亲率使团入梁商谈通商要事。然女王多次挽留,文素心中不舍,复留一年。
其实“不舍”只是对梁国的说法,她只是不想让萧峥担心,因为除去女王陛下这个因素之外,青海国又遇上了麻烦。
一位出使西域的王公贵族在返回都城后就开始头疼发热,不久就被查出患了瘟疫。
惨的是,这是位风流又爱凑热闹的贵族,更惨的是,在发现她患有瘟疫时,她的足迹已经沾染了大半都城。
这次换成瞒着萧峥了。文素一面请女王陛下发密信给皇帝陛下请派良医良药,另一方面又赶紧号召所有官员稳定人心。
她本要派人去探望那位贵族,奈何排挤她的大臣们一致认为她这个宰相需要做表率,于是最后这样重大的任务落到了她身上。
文素抱头,女王陛下这个时候让她做什么宰相啊!
晚上的时候她还是不甘不愿地去了,然而刚到了大门口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她诧异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大门洞开,里面火光熊熊,一名女子用青海国语言大喊着:“死了算了!你们统统给我陪葬!”
文素愣了半晌才认出那披头散发形如鬼魅的女子正是如今弄的青海国人心?br />Www.Shubao2.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