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原本走到门口了,听到此话微微警惕,祖母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用这种温和的口气不说,还贬起何家的人来了?想必多半是底下藏着有话,做个铺垫吧。
于是冲着姐姐眨了眨眼,悄悄指了指里面,又跑了回去,抱着宋氏撒娇道:“娘,我还是等下跟你一块儿走。”
傅母看了初盈一眼,觉得无碍也没多说,接着又道:“我想过了,不如把珍姐儿放在你跟前养着,将来长大了也出息些,你这个做母亲的也光彩几分。”
初盈一怔,果然没什么好事儿。
宋氏心下更是不快,----自己有两个亲生的女儿,哪里用得着一个庶女来添脸面?何况初珍一个庶女,难道还能做皇后不成?婆婆不过是想让养在自己名下,给初珍一个视为嫡出的体面,以便将来高攀一门好亲事罢了。
可是又不好当着婆婆的面拒绝,迟疑道:“这样不大合适吧?何姨娘身边就珍姐儿这一个心肝儿,若是不养在身边,岂不膝下寂寞的慌?再说了,珍姐儿也开始懂事了,只怕舍不得何姨娘的。”
傅母却道:“又不是见不着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有慧姐儿和盈姐儿两个,还要忙着主持家里事务,实在是繁忙的很。”
宋氏微微含笑,等着婆婆底下的话。
傅母顿了顿,一副体贴的神色说道:“若是你没有时间照顾珍姐儿,不如先记个名儿,等什么时候空了,再接过去好好教导便是。”
初盈不可置信的看着祖母,----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既要给初珍等同嫡出的名分,又还依旧让何九儿养着,继续跟生母亲近,好处都让她们给占完了!母亲又不是傻了,怎么可能点头答应?
只是这种主意,不像是祖母那种鲁钝的人想出来的,多半是何九儿唆使。
----自打她做了姨娘以后,一贯如此做派,明面上总是恭顺柔和的、谦卑委屈的,盘算什么都躲在暗地里不露面儿。
宋氏正在斟酌应对的说词,便听初盈问道:“娘,是要让五妹和我住一个屋子吗?”
傅母不等媳妇回答,赶忙笑道:“对对对,还是盈姐儿心疼妹妹。”
初盈点了点头,又问:“祖母,那二姐和三姐也要过来吗?”
宋氏看着故意装糊涂的女儿,心下不由一笑。
女儿的话说得不错,前面还有初容和初芸,自己怎么可能特意给后头的体面?再说初容听话、初芸乖巧,哪一个都比初珍强多了。
“还是娘想得周到,怕我累着。”宋氏顺着婆婆的话回了一句,略作停顿,“只是刚才阿盈给我提了醒儿,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碗水得端平,总不好只心疼了珍姐儿,就把容姐儿和芸姐儿给忘了。”
傅母只关心初珍将来的出身,至于别的庶出孙女,高了低了,只要不影响初珍就可以了,因此道:“你说得对,不过只怕要累坏你了。”
----又不养,能怎么累坏?
宋氏心下冷笑不已,面上依旧淡淡的,回道:“既然要算作嫡出,自然是要在家谱上改一改的,总不能口头说说,回头我便把这件事告诉文渊。”
初盈听了,心里不由暗暗一笑。
本朝各家各户的女儿出嫁之前,在娘家是有记载的,或嫡或庶、生辰几何,一旦出嫁便不再继续记载,而是转到夫家记为人妇。
母亲这话看起来没有任何错处,但实际上,突然让父亲把三个庶女改做嫡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偶尔有个别的庶出子女,因为各种原因,被算做等同嫡出,但毕竟是凤毛麟角的事。一般都是嫡母没有所出,无奈之下养了庶出的子女,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绝不可能像买菜似的,一堆一堆的庶出变做嫡出。
只要父亲不答应,祖母再不高兴也怨不到母亲身上。
回了房,宋氏方才沉下脸来。
宋妈妈端了新泡的花茶过来,劝道:“太太消消气,这事儿老爷不会答应的。”
“要是老爷会答应,我就不那样说了。”宋氏使劲喝了两口,消了消火,方道:“原本以为过了这几年,她已经明白过来了,看来还是不死心!自己是姨娘改变不了了,就想把女儿抬一抬,却又舍不得人,还尽想着给自己捞好处。”
“可不。”宋妈妈有些不屑,冷声一哼,“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罢了,罢了。”宋氏挥挥手,像是要挥散掉心里的不快,“眼下谢家出事了,老爷的心情也不大好,我还要忙着兆臣的亲事,那有空去生这些闲气?为了这些人,耽误了正事不值当。”
宋妈妈点了点头,“正是呢。”
宋氏出门找到初盈,嗔了一句,“你这个小鬼灵精。”避了人,又嘱咐道:“你现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规矩些,省的说多了让人不高兴。”
初盈满不在乎,回道:“娘你别担心了,我是做孙女儿的、是傅家的人,祖母便是再生气,也不过说我两句罢了。”
“傻丫头。”宋氏轻轻抚着小女儿的头发,心疼道:“娘没事,能够应付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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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傅文渊回来听说了母亲的想法,果然不肯同意,皱眉道:“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好好的都乱了身份做什么?咱们这种人家,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摆了摆手,“这事儿不行,你跟娘婉转一点说吧。”
----这几天正为朝堂的事烦心,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小事?
宋氏见丈夫表了态,心下落定笑道:“放心,我会跟娘说清楚的。”----反正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丈夫的意思,自己不过是个传话儿的。
次日送走了丈夫去上朝,宋氏去上房请了安,等马氏和女儿们都走了,方才与傅母说道:“昨儿娘说的那件事,我已经跟文渊说过了。”
傅母听见儿媳这种开场白,心下便有些打鼓,----莫非事情又不成了?她不是个沉得住气的,忙问:“怎么……,难道老大不愿意?”又有一点疑心,恼火道:“昨儿当着我的面儿,你可是都答应了。”
“我和文渊都是愿意的。”宋氏也不恼,解释道:“只是文渊的意思,若是三个丫头都算作嫡出,有些多了,别人难免会说咱家嫡庶不分。若是只改了珍姐儿一个人的,那她的两个姐姐又吃亏了。”
傅母不以为然道:“容姐儿和芸姐儿不过是丫头养的,珍姐儿怎么能一样?那可是你表妹亲生的,若是一辈子都是庶出岂不委屈了?”
----表妹?盘算着做傅家长房继室的表妹。
宋氏心下冷笑,也不打算再跟婆婆讲道理,只拿定了一个“哄”字诀,缓和了声音笑道:“娘你放心,珍姐儿在我心里自然是不一样的。”往旁边坐了坐,“只是我和文渊都考虑过了,若论嫡庶也是珍姐儿出嫁的时候,现今又不着急,还不如先养在何姨娘身边,彼此母女俩也亲近。”
傅母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我想不如这事儿先停一停,等回头珍姐儿大了,临出嫁前在认在我的名下,岂不两全其美?”宋氏怕婆婆不肯,还加了一句,“文渊也是这个意思。”
傅母有点迟疑不定,问道:“会不会有点晚了?”
“不晚。”宋氏笑道:“这样的话,珍姐儿又能跟何姨娘亲近,她的两个姐姐也不会心里不平,平日里大家相处的就更和睦了。”
傅母有些被说动了。
如果现在就把初珍认作嫡女,初容和初芸肯定心里不平,卢姨娘和陶姨娘也会生出不满,----眼下初珍还不到三岁,离出嫁至少还有十年,这十年都被人盯着,岂不是一路磕磕绊绊的?媳妇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
最后又被宋氏哄了哄,便答应下来。
等到事后何九儿得了信儿,心下暗暗叫苦不已。
十年后,鬼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到那会儿,姑母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即便在,谁知道说话还有几分份量?
况且临出嫁才认作嫡女,那这十来年都依旧是庶出的待遇,两者怎么能一样?姑母糊里糊涂被人哄了,还自为得意,自己虽然心下着恼却又不能说。
不然得罪了姑母,还有谁肯一门心思的给自己撑腰?
何九儿一腔的委屈不满,忍到回了房,才撵了丫头关上门,蒙在被子里狠狠的哭了一场。起来照照镜子,眼圈儿都是红红肿肿的,----又正是十八、九岁的好年纪,瞧着甚是楚楚可怜。
这几年来,表哥的心一直都是淡淡的。
对自己说不上好,当然也说不上不好,----暗地里仔细观察了,发觉他虽有几分喜爱自己年轻俏丽,却并谈不上如何上心,说透了心思根本不在后宅。
一个月来的次数有限,更不可能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如今自己有姑母作为依仗,日子还好过一些,将来……,何九儿叹了口气,说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生下儿子才是真的。
宋氏再过几年都四十岁了,应该不会再生了。
而自己还年轻,再生二十年都没有问题。
只要自己生下儿子,哪怕只有一个,就可以和傅兆臣平分家产,自己的地位也断然不一样,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委委屈屈。
初珍有了亲兄弟做依靠,将来嫁了人也硬气一些。
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得多笼络住丈夫的心才行,只有丈夫常来自己这儿,才能有更多生儿子的机会。
想到此处,何九儿便不再哭了。
没有那个男人喜欢整天哭哭啼啼、对镜自怜的女人,趁着自己年轻青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样才能吸引住丈夫的目光。
只可惜,这几天傅文渊一直在为谢家的事奔跑,何九儿就是打扮成天仙,眼下也顾不上欣赏,媚眼儿都抛给瞎子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初盈很快还会再长几岁的,这个时间段,主要是为了交代谢家和男主、男配~~
PS:大家都出来冒个泡泡吧~~~握拳,会继续努力码字的!
16、春光(下)
何九儿自怨自艾了好些日子,终于等到了丈夫到来。
一夜婉转承欢过后,小心翼翼提了提想把初珍改做嫡出的事,----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宋氏在耍心眼儿,丈夫应该是不知情的,因此想着趁机上点眼药。
一面打量着丈夫的反应,一面柔声道:“老爷……,我这也是为了珍姐儿着想。”
傅文渊的心思早不知道去了哪儿,半晌才“嗯”了一声,回道:“既然太太说了将来认珍姐儿做嫡出,那便等一等,珍姐儿现今还不到三岁,你又着什么急?”
三个庶女都改做嫡出当然不行,但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若是宋氏不计较,将来给小女儿一个等同嫡出的名分,自己也是无所谓的。
“妾身知道了。”何九儿不料鱼水之欢过后,丈夫依旧一如平常,而且看起来,自己再努力事情也没有转机,怕说多了惹恼了丈夫,只得喃喃道:“是我着急了些,那就等将来再说吧。”
难道宋氏事先就告诉了表哥,得了他的准话?
何九儿感到一阵心凉,本来就被主母厌恶,若是再拢不住丈夫的心,自己将来还有什么盼头?再回头一看,身边的男人早已沉沉睡去。
----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
何九儿只觉得悲从中来,当初自己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原本有无限美好的人生等着,却因为一次意外落到如此田地!
若是那天马车没有出事……
毫无缘由的,何九儿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说起来那天也是奇怪,刚好有人在楼上打架闹事,而且傅家的马车一长串,又刚好砸中了自己的马车!
时隔四年,此时尘埃落定后才开始有所怀疑。
难道说是有人故意的?甚至有可能……,那个背后的人就是宋氏!----她多半是听到了风声,或者是看出了姑母的意图,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何九儿越想越心惊,越想越骇然。
难道说,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困窘地步,都是宋氏一手算计的?!难怪自己做了姨娘以后,她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刚好就有人打架了,刚好就砸中自己的车了,刚好就被泼皮抢了包袱。若是背后没有人主使,那泼皮怎么会那么大胆,居然敢上门攀诬官家小姐?!而且后来听说,没多久就跟烟霞一起离开京城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被人害的!
只是她却忘了,原本是自己觊觎别人的东西在先,做妾也是自己愿意,并非宋氏强摁着她的头,逼着她做傅家长房姨娘。
此时此刻,何九儿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然后再提把刀去找宋氏拼命,可惜看了看身边丈夫,再想了想自己的女儿,心又软了下来。
继而升起一股恨意,……自己决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便宜了那个毒妇,她害得自己这般凄苦,自己也不会便宜了她!
----该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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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盈留心观察了几天,前几日何九儿过来给母亲请安时,总是一脸惴惴不安,又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一直到那天母亲去给祖母请安后,单独留下说了话,第二天何九儿的脸色便暗了下来,并且神色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看着何九儿吃瘪,初盈心里比谁都来得更痛快一些。
毕竟对于现在母亲和哥哥姐姐来说,并没有前世的记忆,而自己看着何九儿脸色过的十年日子,那些记忆依旧真真切切。
“又在走神?”初慧敲了敲桌子沿儿,----宋氏一面督促大女儿绣嫁妆、学规矩,又怕把人给累坏了,所以让她每天下午腾出一个时辰,教妹妹们写写字、念念书,算是换换脑子休息一下。
初盈吐了吐舌,“没有啊。”指了指书上的那首诗,“这个我已经背下来了。”
----自然是记得的,前世的那些记忆都还在呢。
初慧不信,“我才说两遍,你还变神童了不成?”
初盈抿嘴笑道:“我不是神童,贺家大哥哥才是神童呢。”说完起身一绕,赶紧的躲在了初容身后,看着红了脸的姐姐,求饶道:“好姐姐,我再也不说了。”
----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实在很是舍不得。
虽说贺家也在京城,但是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哪能轻易的回娘家?自己也不可能三天两头的去探望,一年能见两、三回便不错了。
初慧是真正沉稳贞静的性子,自己臊了一回也罢了,嗔道:“跑什么?跟个泼猴儿似的,还不快回来坐下。”
初容扭了脸,回头笑道:“四妹快坐下吧。”
初芸看在眼里却是一阵艳羡,----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换做初容和自己,就断然不敢随便乱开玩笑。无时无刻提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嫡母和她的亲生子女,谁让自己是姨娘养的呢。
只是心里头的想法不敢露出半分,反倒笑道:“四妹你把那首诗背一背,大姐一高兴就饶过你了。”
初慧故作严厉绷着脸,“背不出来,就罚抄十遍!”
“大小姐。”说话的是初慧屋里的采薇,闲了帘子进来,脸色有些沉重,“方才外头来人送信,谢家的大老爷昨夜没了,太太让小姐们都过去说话。”
初慧眼神一沉,赶紧带了妹妹们一起过去。
初盈是早知晓这个结果的,倒没什么意外,跟在姐姐后头进了屋,看见母亲宋氏正在交待下人,三位姨娘和初珍也道了,都安安静静的呆在一边。
宋氏吩咐完了外头的媳妇,方才腾出空儿来,说道:“谢家出了白事,我和老太太、二太太都得过去拜祭,还要陪谢家人说说话。”叹了口气,“依我们两家素日的交情,估摸得连着去个两、三日呢。”
初慧反应甚快,忙道:“母亲且去忙,有我照看着妹妹们呢。”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宋氏点点头,对大女儿道:“你这几日,学着单独管管家也好,只当是锻炼自己一下,看看我跟你说的有没有记在心里。”
初慧应道:“母亲放心,我会约束好妹妹们呆在内院的。”
初芸从小嘴甜乖巧,赶忙道:“是啊,我们都听大姐的吩咐,不乱走、不多说,一定不给家里添乱。”
陶姨娘笑道:“太太放心,我们也会帮着照看好小姐的。”
宋氏叹了口气,“都安分点才好。”又道:“你们几个白天聚在一起玩儿,晚上各自老老实实睡觉。”看了看初珍,“珍姐儿年纪还小,让她紧跟着何姨娘就是了。”
何九儿的眼光闪了闪,低头应道:“妾身知道了。”
对于何九儿,宋氏心里委实有些放心不下,可是没有吊祭还带姨娘去的,只好等人走了以后,交代初慧道:“你若是有事拿不了主意,就暂且放一放,反正每天晚上我都回来的,忙过这几日就好了。”
初慧点头道:“娘,我明白。”
宋氏嘴角弯了弯,冷笑道:“没有把珍姐儿算作嫡出,她心里肯定不痛快,这几天我和你爹都不在家,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又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她是姨娘,该说的得说,不方便的就等晚上告诉我。”
初盈在旁边插嘴道:“还有我呢,我会帮着姐姐的。”
宋氏笑道:“你能帮上什么?别添乱就行了。”
初慧私下时常教导妹妹,当着人前却时时记得为妹妹做面子,闻言笑道:“娘别担心,我看阿盈最近懂事多了。”
初盈故作得意挺了挺胸,骄傲道:“对啦,还是大姐看得真切明白。”
见她厚着脸皮顺杆子往上爬,自卖自夸不害臊,宋氏和初慧都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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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起来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