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这三年来,韩楚珊必是受那暗卫照顾甚多,而以她一个闺阁女子,倔强地将孩子生下来,可见对那人定是有几分爱慕。 玉川书屋她离府后,多番受到照顾,也难保这份爱慕之心日益更甚。可是三年来,那人一直不曾站出来表明身份,让她脱离名声扫地的地步,她至少是有些灰心的。三夫人如今将她推到秦府来,我猜她也是想借此机会刺激一下那人,希望那人这回能站出来相认吧。退一步讲,若是他不出面,她也好死了那条心,倘若真能在秦府立足,也算是耀哥儿的福分。”
宇庆宁听了她的话,低头沉吟,片刻后抬头,眼睛亮闪闪的,“娘子说的甚是有理。此番咱们也可借这个机会逼那人现形。若是知晓他的身份,同时也证明他是大舅身边的暗卫,那么这便是确凿的证据了。”
景宫眉见他明明有些兴奋,眼底却有些落寞,便知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便捏了捏他的手道,“娘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这般替她伸冤,也会含笑九泉了。”
宇庆宁反抓着她的手笑了笑,然后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鱼片放到了她前边的那个翡翠墨绿瓷碗中,“饿了吧,快吃。”
景宫眉灿然一笑,松手去抓筷子,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道,“相公,我侧是有个法子。”
“怎么说?”
“这还需要你我好好配合。”她挑挑柳叶眉,带了几丝隐约可见的坏笑。
这一日,韩楚珊被安置在之前妹甄所住的厢房,只是她想见耀哥儿的要求却被驳了回来,无奈只好和菖蒲安生待着,却不知那三少和三少奶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终日里有些郁郁寡欢。当晚韩氏去仙荷院,想让王氏做主,让宇庆宁收房,却被王氏不轻不重地责骂了一顿,那时秦仲国也在场,冷冷地说了几句,韩氏心里有些发怵,这才暂时歇了心思。
翌日恰是七月三十,是地藏王菩萨诞辰,秦府早早就将香烛、棒香按份例拨到了各个院中。
是日晚,馨园便抬了一个方几供奉上香烛元宝,然后在庭院四角、围墙下,青石扳路边,月洞门下遍插点燃的棒香,一时间,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院里头若隐若现,和着夏夜的风拂来,倒是满院的檀香味。
韩楚珊立在厢房门口,望着那皎洁的明月,半响没出声。
弯蒲立在一边,劝道,“小姐,还是回房吧。已是慕夏,这风吹来倒有些凉意,小姐衣衫单薄,可莫要伤了身子。”
韩楚珊仍是一脸忧郁,目光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她眉间蹙着,忧思无限,终是轻叹一口气顺着菖蒲的意进了厢房。
到了酉时,三喜将园子里那搁着香烛的方几撤下,又和几名粗使丫头一起将燃尽的棒香收拾干净,已到了酉时二刻。
几人整治妥当后,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主厢房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宇庆宁穿着一身宝蓝色立领常服,浑身带着微淡的酒气,目光微凉,不紧不慢地朝着韩楚珊的厢房走去。
到了门边,他回身看了那主厢房一眼,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抬手敲了敲门,力道不轻不重,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却有些刺耳。
菖蒲睡在外间的榻上,听到敲门声,觉得奇怪,于是点着了外间的油灯,这才去开了门。
“三,三少爷?”
门一开,宇庆宁就走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弯蒲吓了一大跳,三少爷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三少爷,小姐已经睡了,你找小姐吗?奴婢这就去叫一声。”菖蒲有些紧张,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带着些许清冷,目光转动间似有几分不耐。她刚偏身要走,却被他伸手拦住。
“不必了,你去外边候着。”他淡淡吩咐,抬脚就往里间走去。
菖蒲额际冒出细汗,心里想着若是三少爷宠幸了小姐,说不准小姐就真的能当上二奶奶了。可是她又觉得小姐似乎对这个身份并不喜欢,也没见她开颜过,这么想着,她就在原地踟蹰起来。
宇庆宁到了里间的门边,偏身见她还在,冷冷道,“出去。”
菖蒲咬着唇,担忧地望了眼里间,不情不愿地出门而去。
韩楚珊本就未合眼,自然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她起身,披上了外衫,便见门一开,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那身影立在门边看了她许久,因为背着光,也瞧不清表情,气氛便顿时诡异起来。她试着开口,“敢问三少爷何事?”
宇庆宁没有回答,而是又看了她一会,看得她心里打鼓,他才开口,“韩小姐当真想成我房里人?”
他一开口,原先的压力陡然间消散无踪,他往前几步走,恰好被月光照亮了脸,那眉宇间坏笑十足,带着几分轻佻,灼灼看着她。
韩楚珊心里咯噔一下,宇三少的名声她是听过的,都说他刚流成性,终日里无所事事,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无二,可昨日所见的他,却分外体贴那三少奶奶,如今见到他这般模样,她暗道,莫非那体贴竟是装出来的不成?
“楚珊,……楚珊只是听从姑姑之言。何况耀哥儿也需要个爹爹……”她略有些迟疑地回道,宇庆宁却越发肯定,眉儿所言不假。
“耀哥儿……”他冷笑了声,却不继续,反而又走上前,坐在了那床榻之上,目光从上到下将面前的女子端详了阵,复又赞叹道,“韩小姐果真是个佳人。”
韩楚珊被他的举止吓了一跳,忙不迭稍稍退开了些,脸色有些尴尬,只是听到他提起耀哥儿似乎有些不喜,心里就忐忑起来,试图将话题重新绕到耀哥儿身上来。
“不知三少爷对耀哥儿如何看待?”她踌躇着开口,见他收起轻佻,眉间一蹙,那种冷冽的感觉又当头扑来,忙又道,“耀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是不是给秦夫人添了麻烦……”非·凡·手·打·团·比·邻·有·鱼·手·打·
宇庆宁眉头松开,恢复了方才的纨绔子弟模样,笑道,“耀哥儿年岁小,姥姥又是个爱热闹的,麻烦倒是没有。”
他说着瞥了眼床榻,瞧见那银红色的软绸被,眼里复又灼热起来,“韩小姐可有怨恨庆宁,当初若是庆宁承认,甚至去韩府提亲,韩小姐这三年来恐怕就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韩楚珊闻言,小心回道,“也不全怪三少,当初楚珊也不知那配绶竟是三少的东西……也是姑姑瞧见了,差人去调查了番,这才知道。也是楚珊与三少无缘罢。”
“此事关系秦府名声,故而我极力否认,眉儿在我心里是十分重要的人,她若不答应你进府,我断是不会肯的。只是……”宇庆宁略略拉长了话语,忽而笑起来,目光带着几分轻佻道,“耀哥儿暂且不说,若是韩小姐现下腹中有了我的骨肉,便是眉儿也无法拒办……”
韩楚珊一顿,脸色微白,几不可察地又退了些道,“三,三少爷……”
宇庆宁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他起身缓缓走近她,颀长的身影落在她身上,带来一丝紧迫感,见她抗拒似地后退,他坏笑道,“暮夏夜微凉,楚珊不觉得孤枕难眠吗?”
十里红花 106 传言
韩楚珊似是吓了一大跳,即刻退到了那窗边放着的楠木低矮多宝格边,将多宝格上方搁着的一官窑暗红彩釉花瓶给撞到了地上。
那花瓶落地,没有打碎,却是咚的一声响,骨碌碌滚到勒博古架子脚边。
这沉闷而却又脆脆的声响将外头的菖蒲唬得一阵心惊肉跳。
她在外头来回走动,颇有些站立不安,心里念着,不晓得里头三少爷会不会对小姐不善,她想着,目光又瞥向那主厢房,暗道若是三少爷当真欺负了小姐,少不得她还可以去像三少奶奶求救。
这么想着,她稍稍放下了心,只不过一盏茶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宇庆宁脸带不满地走了出来,也不看她,径直朝着主厢房缓步而去。
菖蒲忙不迭到屋中,捻亮了灯火,却见韩楚珊呆楞着站在原地,脸上清清白白,眼底还蕴着些水汽,似乎心神不定。她红了眼眶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三少爷可有为难你?”
韩楚珊仍是愣愣着不出声,她想到若是刚才回绝得不那般明显,三少爷是否今日就宿在了她房中?想到一个陌生男子就能这般轻易近她的身,她面色发白,双手抓着裙裾,泪水像珠子一般掉下来。
她这般样子到急死了菖蒲。
“小姐,小姐你莫哭。是三少爷不好吗。那菖蒲明日就去求三夫人,让她放我们回去可好?”菖蒲哭着拿手里的帕子去擦韩楚珊的泪水,回身又拎了桌上的茶壶泡了杯茶,送到了她身边。
韩楚珊没有接茶,只是偏头哀怨地看了菖蒲一眼道,“天下之大,女子终究只能以色事人么?我不甘,什么身份、地位,我全部在乎,但求同夫君孩子一起平平淡淡地生活,哪怕粗食淡饭,粗布麻衣,就算是隐居山林也未尝不可。可为何他……为何……”
菖蒲不知韩楚珊口中的“他”是谁,她只是见不得自家小姐流泪,急得又是递帕子,又是打洗脸水,又好说歹说劝了几句,她才累得睡了过去。
如此一闹,却是到了子时。
菖蒲腰酸背痛,心里头又为自己主子忧心,在夜间呆了半响,才悄悄爬到外间的榻上,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韩楚珊因为拒绝了宇庆宁,一直有些惴惴,担心到了夜间那三少爷还会过来,故而早早就歇了觉。只是人心思甚重,倒是越发瘦了。
菖蒲见自家小姐连房门都不出,有些怪三少爷,只是毕竟是在别人家,她也不好明面上表现出来,但厨房却跑得勤了。
她们住在馨园的第三日黄昏,菖蒲去厨房看先前煮下的一小锅补药。
天边扯着长长的红霞,氤氲出绯红的光线,将府里头那几株青葱翠竹镀上了一层金。
菖蒲走在青石板路上,还未到司罚堂前那条窄巷,听到有细微的说话声从旁边的一处假山后传出来。她本来不欲听墙根,只是稳稳抓住了“韩府小姐”这个词,心里头一阵恼火,便索性走近几步悄悄躲在了假山后头的一处灌木丛中。
那假山前似乎坐着两个人,听声音一个是婆子,一个是丫鬟。
那丫鬟道,“我看如今那韩小姐都住到馨园了,不出意外,三少定是要将她纳房。虽说前三年过得苦了点,如今能混到这般地步也算是老天爷待她不薄,这耀哥儿要是争气点,得了三少的喜欢,以后少不得要多给些家产。”
婆子似乎不满,呸了一声道,“这话也能说得?你也不看看馨园如今的势头,夫人和老爷可是欢喜得紧,往后这秦府家业,指不定就落在三少爷手中。这韩小姐又不是韩府的嫡亲小姐,不过是旁支的旁支,怎能同三少奶奶相比。何况夫人向来是个注重身份的人,莫说这耀哥儿不是三少的孩子,哪怕是,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那韩小姐在府外过了那么长日子,谁晓得有没有些不干不净的事,要是她有过什么肮脏事,夫人又怎会容她?”
丫鬟一听,似有些诧异,又道,“可是我听谨瑜院的巧玲说,三夫人断定耀哥儿是三少的孩子。那还能假的了?”
婆子轻嗤道,“她那张破嘴你也信?谁不知道三夫人此举的用意,连扫地的阿张都晓得咧。我看啊,如今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哪里还有那韩小姐的位置,哪怕收了房,也是个洗衣扫地的丫鬟命。”
“不是还有耀哥儿在么。要是三少奶奶肚子不争气,韩小姐迟早能扬眉吐气啊。”丫鬟说道。
婆子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那口子在老太君院里当差,说老太君早就知道耀哥儿的事了。你猜老太君知道了怎么说?”
“哎呀章妈你快说啊,别吊我胃口。”丫鬟笑道。
章妈压低了声音道,“听老太君的意思是,做通房是行的。但耀哥儿的出生毕竟是有损秦府名誉,上不了台面。”
丫鬟觉得奇,“这是啥意思,难不成还将他赶出府去?”
章妈的声音又低了些,“哪里会赶出去!若他真是三少的孩子,赶到府外去,到时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不还是秦府。”
“照你这意思?”小丫鬟的声音抖了几分。
章妈道,“若是韩小姐没想进秦府还好,若真的被收房,你以为正妻未出,一个通房到有了孩子难道是好事?……别看这天气凉起来了。再过些日子便打秋老虎了,那时暑热难当,三四岁的孩子熬不过也是常有的事……”
小丫鬟轻呼了一声,又似被捂住了嘴,两人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竟听不分明。
菖蒲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也没再往厨房去,而是偷偷离开了假山那边的位置,满头大汗地往馨园方向走去,连半路巧玲唤她,她都没反应。
“真是个乡下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巧玲骂了句,朝着谨瑜院走去。
这边菖蒲跑到了馨园,刚过垂花门便撞到了拿着食盒的紫环,将那食盒撞得翻了个个,里头的汤汤水水都倒了出来,将院子的地给污了好大一块。她本和紫环不对盘,见着面总要冷言几句,这回却是匆匆忙忙替她捡起了食盒,一句话都不说就急匆匆往后院奔去。
紫环被她的举止给唬了一跳,正欲出门,却见紫俏正立在垂花门那笑,她眼睛一亮,笑道,“是不是成了?”
紫俏点点头。
韩楚珊正在房间里拿着剪子将绣好的荷包上的线头剪掉,那荷包是石青色的布料制成,面上秀了一片红枫叶,那红色与石青色对比强烈,看过去倒有些雅致。她将荷包拽在手心,看得眼睛酸涩,心里头哀戚沉沉。
正打算起身去里间歇息,菖蒲奔了进来,眼圈红红的,脸色分外慌张。
“菖蒲,怎么了?”
菖蒲哆嗦着嘴唇,话也讲不清楚,偏头见门还开着,忙不迭去将门合上,又回身哭咽道,“小姐,咱还是离了秦府罢。”
韩楚珊微愣,见她慌张,脸色微变,“到底怎么了?可是耀哥儿出事了?”
菖蒲使劲摇了摇头,“小姐,奴婢方才听到了些话,说,说耀哥儿的存在会毁了秦府名誉,要是小姐成了三少爷的房里人,那么耀哥儿就没办法活了!”
韩楚珊大惊,忙拉着菖蒲道,“此事当真?”
“假不了。奴婢听说,那还是老太君的主意。小姐,为了小少爷,咱们还是离开秦府罢。”菖蒲的泪珠子掉了线般落下来。
韩楚珊脚下一软,身子就有些摇晃,唬得菖蒲急忙拉住了她,将她接到凳子上。
“小姐,奴婢知道,你来秦府就不过是想给小少爷谋个好出路,可是若是性命都丢了,哪里还有福祉可言。想当初韩府那些姨娘,各个斗得你死我活,肚里的孩子也总是莫名其妙就没了,连当初四奶奶那年方两岁的小小姐,不过着了凉就那般夭折了。小姐,耀哥儿才三岁……”
“别说了。”韩楚珊白着脸,拿着荷包的手关节泛着白色,“待会我便去姑姑那边辞行。”
菖蒲闻言,心里定了定,主仆两个面对面呆坐好久,她才记起厨房的那一小罐药,急忙开了门出去。
紫俏神不知鬼不觉回到了主厢房。
宇庆宁此时右脚搁在左腿上,手里拿着个粉彩釉的茶杯,低头轻轻吹了口气,细细抿了一口抬头时目光幽怨地望了那书桌前正埋首看账本,半天没理他的娘子一眼。
“小姐,一切都如你所料。”紫俏回道。
宇庆宁轻笑了声,“娘子啊,你可别埋进账本里头了,为夫娶你来是做少奶奶的,可不是账房先生啊。”
景宫眉瞪他一眼,看向紫俏,“待会她们若去谨瑜院,少不得你还得跟着一趟。”
“小姐,可若是三夫人答应她们回韩府了,那可怎么办?”
景宫眉低低一笑,“三夫人花了那么多时间安置这事,哪里会这么简单就同意。若是真同意了,只要姥姥那边扣着耀哥儿不放,韩楚珊也是不会回去的。”
宇庆宁险些喷出茶来,“娘子,你和姥姥串通了?”
景宫眉斜他一眼,“那不若我抢了耀哥儿来?”
宇庆宁讪讪一笑,又自去喝茶。
“相公,若是她们在三夫人那碰了钉子,今晚就劳你下一剂猛药了。”景宫眉似笑非笑,眼里光芒鼎盛,“你既要保证逼得她毫无退路,也要保证不准动她一根指头,嗯?”
十里红花 107 步步紧逼
却说韩楚珊吃了菖蒲拿来的补药,主仆两个一合计,便去景宫眉那禀告了一番便急匆匆去了瑾瑜院。
紫俏自然就不知不觉跟在了后头。
瑾瑜院,韩氏正懒洋洋地在那酸枝美人榻上小憩,想将肚里的积食给消了去,也好早早歇觉。
巧玲打了帘子进去,说韩小姐求见,韩氏还有些欢喜,心道这侄女莫不是来讨主意的,于是手一挥,便让巧玲去领了进来。
黄昏时分,室外本仍有些暑气,韩楚珊主仆两个进到内室,额头早已沁出细细的一层薄汗,脸色红通通,眉宇间却有几分急色。
“楚珊,怎的满脸慌张,出了啥事了?”韩氏失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