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音达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不妨和你说明,这账册便是那接手人秦有利拿来的,自然假不了。”
“那秦有利呢,他怎么说?我夫君根本不曾识得此人。”
“作有利送了账册后便中毒身亡了,本官还怀疑是宇三少下了毒手,想毁尸灭迹,却没想秦有利竟会找上本官。”
景宫眉冷冷笑了笑,“眉儿深知古大人向来公正严明,还望古大人彻查。这秦有利莫说眉儿,便是夫君也不曾提起过,这丝绸铺子月前还是秦府大爷的产业,只因夫君办事得力,才转到了夫君名下,方才眉儿查看那账册,最近的一笔交易已是三月前,三月前这铺子仍是秦府大爷的,古大人该去询问秦大爷才是。”
古音达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淡淡看着那重新回到自己而前的账册,络腮胡子微微翕动,半响道,“虽说这本账册显示最后一笔乃是三月之前,可每一笔交易中间只隔了十日,本官怀疑账册不止一本。宇三少奶奶放心,宇三少既是接手铺子不久,想来说不定真的和案件无关。但如今证据尚未搜集完全,兼之又是大案,恐怕三少没法这么早便回府。还望几位谅解。”
景宫眉有些暗恼,这古音达明明知道宇庆宁是清白的,却仍不肯放人,定是上头下了什么命令。哼,原来公正什么的,全是屁话。
“古大人,眉儿相信古大人确是个清明的,如今证据不全,我夫君说不准亦是被人裁赃,还望古大人多多照拂些,莫要让不知好歹的人动用私刑,到时若是我夫君无罪,却又受了什么伤,秦府、宇府、景府都不会善罢甘休。”
古音达胡子一翘,目光染了丝怒气,这怒气却不是因为景宫眉的话,而是自己明明晓得这根本就是裁赃嫁祸之事,却不能及时作出正确的举动,因为对自己着恼。
景何彦目光轻转,补充道,“小女冒犯,还望大人谅解。古大人自然是清明廉玫的,眉儿无须担心,庆宁若是无罪,想必能毫发不伤地回来。”
古音达心里暗衬,这父女真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也罢,虽说他还不能随性行事,但保证宇三少的安危这点,还是可以的。于是他轻咳了一声道,“这个,请几位放心。郡守府并非是不分是非之地,三少在此十分安全。”
“如此便谢过古大人了。“景何彦起身道谢,古音达自然跟着起身。
待景宫眉他们回到景府,景知贤恰好从书院回来,他行色匆匆,目露担忧,到了前厅,见四妹和爹爹在,忙不迭问道,“爹,四妹,知贤在书院得知,妹夫因为私贩兵器被抓,这是怎么回事?”
景何彦眉头拧紧,“知贤是如何得知的?”
景知贤接了丫鬟泡的茶,又擦了擦额际的汗道,“是郑家二少爷说的,如今明州城里已经传遍了。”
景宫眉道,“不过一日竟传遍,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眉儿,古音达如今不肯放人,单是宋俊的指令,恐怕还是不够的。”景何彦脸色凝重,“庆宁毕竟是秦仲国的外孙,古音达哪怕仗着秦仲国与宋俊有嫌隙,亦不会轻举妄动。”
“爹,这么说,该是权利更大的人才能使得古音达如此忌讳。”景宫眉道。
厅里一时沉默了,比宋俊权利还大,甚至不怕秦仲国的,南驿境内也就只有皇位上的人了。
“不出明日,你大哥便会收到消息。如今朝内氛围紧张,皇帝这般做法,显然是有目的。”景何彦唱了一口茶,脸色暗沉。
景宫眉抿着唇想,既然古音达不肯放人,谣言又如此不利,她总不能干坐着等着大哥他们传来消息。
“三哥,眉儿有事相求。”
景知贤忙道,“四妹,但说便是。”
“还请三哥回学院去……”景宫眉压低了声音在景知贤耳边说了一番话,无非是想传出宇庆宁乃是被冤枉的说法,想将先前的谣言盖下去,用舆论的力量逼迫古音达放人。虽说市井民生更易传递这种八卦,但无论是什么时代,市井百姓传递这些不过是为了调节平日气氛,真要他们出头,那是天方夜谭,毕竟宇庆宁又不是什么笼络了人心的圣人。但是书生不同,他们中不乏愤青存在,为了国家社会,有着自已的一番抱负,所谓年轻气盛,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人,才会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景知贤听她说完,连午膳都不用,又急匆匆要去学院。
景府一时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下,韩氏只好约束下人不得多嘴,景宫眉却有些坐立不安。
这一日黄昏,景宫眉正在思虑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紫环脸色古怪地进来了。
“小姐……”
“何事?”
紫环似乎憋着气,脸红着急道,“小姐,珍珠和倾儿在景府外头求见。”
珍珠?景宫眉脸一拉。
紫环忙道,“其实她们晌午便来了,紫环不愿她们进来打扰,便一直拦着门房不让报,却不知她们竟然一直候在门口。”
“有说什么事吗?”凡是牵扯到珍珠,景宫眉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
“她说想见姑爷。”紫环简略回道,哼,什么觉察到姑爷有危险所以赶了两天两夜马车来明州,这珍珠真是不害臊!
景宫眉为难了,自己相公出了事,别的女人担心个魂啊。
正生着闷气,紫俏敲了敲门,在门边淡淡道,“珍珠在景府门外晕倒了。太太差人把她抬进来了。”
十里红花 121 计策
景宫眉沉默了会,摆了摆手,既然珍珠被韩氏抬进了景府,想必韩氏自会处理,自己就不要去趟那个浑水了。
紫俏和紫环对视一眼,静悄悄出了屋子。
紫环本欲去厨房煮一小盅汤,在屋外拐角的回廊下,却被紫俏一把拉住。
“姑爷被打了。”紫俏低声道。
紫环大惊,“怎会被打?小姐不是同那古音达下过狠话了吗?”
紫俏皱眉,“是进去当夜的事。我悄悄去牢里探了一番,姑爷似乎被打了二十杖,不过他精神尚好。”
“姑爷武功不是挺厉害吗,怎的不反抗?”
紫俏轻叹,“姑爷再笨也不会叫人落了话柄。你也知道此事恐怕是皇帝所为,他就等着姑爷犯个错好叫他拿捏了去。何况姑爷本就是清白的,若是反抗遁逃,那古音达还不给他按上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啊,到时不止姑爷一人,说不准皇帝还会因此事说那兵器是贩给邻国浍国的,给宇府与秦府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名头,那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紫环脸色微白,贝齿咬着下唇,“那这岂不就是欺负人嘛!如今明明晓得是清白的还不肯放人,这可如何是好?”
紫俏也沉默了会,“太子那边恐怕不能轻举妄动,皇帝和三殿下都等着太子犯错呢。唯今之计,恐怕只能看秦都督的本事了,毕竟姑爷是他外甥。”
“太子同大少爷关系不是很好吗,大少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大少爷又是太子的人,难道太子就真的不管了?”
紫俏抿唇,暗道,“若是三殿下,恐怕真的会帮,可太子……”那般能舍能弃能屈能伸的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向来清如明镜,如今为着这般明显的事件,又怎会拿自己奋斗了那么多年的成果来冒险。
“那姑爷怎么办?若是古音达再打他……紫俏,要不我让大夫开个方子,我煮了药,你再偷偷带给姑爷?”紫环愁苦着脸。
紫俏道,“我已经给姑爷送去了金疮药,如今却是不能再去了。”
“为何?”
“姑爷被关的地方把守同铁桶一般,姑爷叫我不能再去,若是被抓,上头便可直接把我定为是浍国人,你也知道我曾经是太子的下属,若是那样,这通敌叛国之罪便把太子也给拉下水了。”
紫环愣在原地,“那姑爷怎么办,小姐要是知道姑爷受伤了,肯定很伤心……”
“所以我们得瞒着。”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这才散去。
掌灯时分,景府的待客院落雪苑中的厢房内,珍殊幽幽转醒。
屋外幽暗,屋内的圆桌上摆着一盏红漆底的纱灯,那稍显微弱而温和的光线投在石青色的帷幔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屋子里静得出奇。
珍珠撑起身子,便见到倾儿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趴着在一边的方几上打瞌睡,她眨眨眼,想唤出声,恰好有人敲门。
倾儿被敲门声弄醒,急忙奔到门边将门打开了,春喜带着一个红色的食盒进来。
“姑娘醒了啊。那刚好可以用晚膳。”春喜笑着说道,边说边将食盒里的菜一盘盘端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倾儿见自家姑娘醒转,急忙去服侍她下床,又替她披好了外衫。
“姑娘唤我春喜便是,我是太太身边的,太太今个见姑娘晕厥了,便安置在雪苑内。”春喜见珍珠有些欲言又止,晓得她不知如何称呼自已,便笑着先说道。
珍珠脸色微红,“珍珠谢过太太,有劳春喜姐姐了。”
春喜淡笑,“小事而已。姑娘还是早些用膳吧。”
珍珠点头,静静走到了圆桌边,便听到倾儿问道,“春喜姐姐,我家姑娘是来见宇三少的,进了明州城却听说三少爷被抓了,可是真的?”
春喜有些不悦,这里毕竟是宇三少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娘家,她不过一个小小丫鬟,竟这般不知礼数。
春喜道,“此事太太不让嚼舌根,春喜也不能说。”
倾儿有些急,还想再说,珍珠忙道,“倾儿,不得无礼。”
倾儿偏头,“可是姑娘……”
“我看姑娘精神尚不是很好,姑娘且用完膳便歇着吧,有事明日再说。姑娘既被太太带进来了,有些事自然会慢慢交代的。”春喜打断了倾儿的话,说完就顾自离开了。
倾儿有些生气,狠狼瞪了春喜一眼,回转身看向珍珠,埋怨道,“真是的,不过是想知道三少爷如今在哪,她倒好,像个主子一般,明明就是个奴婢嘛。”
珍珠不悦,“倾儿,你越矩了。”
倾儿暗恼,只好不再说话,安静地立在一边。
珍珠心头担忧,她在越州城内被妈妈怂恿着来明州城,说若是要抓住一个男子的心,就得让他知道你对他的情,所以她不情不愿地出了城,行到半路,却听说三少爷被抓了,她心一急,就让车夫连夜赶路,如此休息不善,又加之在景府门口的烈日下站了半日,身子就承受不住。如今虽说进了景府,但以春喜的话看来,恐怕自己还见不到宇三少奶奶呢。
连续三日,珍珠的确不曾见到景宫眉。倒不是春喜拦着不让见,而是景宫眉很忙,她差人去找曾经丝绸锚子内呆过的伙计,好做人证,又差人回越州城去拿曾经送到过她手上的其他丝绸铺子分号的账本,好仔细研究,又同景何彦商量如何救出宇庆宁的事项。
这期间,景知年递消息回来,说太子虽不曾在皇帝面前求情,但暗中已在施压。
八月二十深夜,一场夏末的雨后,景府的偏门处,有人敲门。
门房打开门,瞧见是一名穿着黑色短打二十多岁年纪的青年男子,有些生疑,那男子抱拳道,“在下是秦都督麾下右厢兵马使秦萧。奉都督之命求见三少奶奶。”
作都督便是江南道节度使作仲国,右厢兵马使是什么职位,门房也很清楚,那是能调动少则上百,多则上千兵马的将军。
“这是信物。”春萧将一枚玉佩递给门房,“小哥只需给景大人或者是三少奶奶过目便可。”
门房不敢怠慢,忙不迭拿了信物进去找景老爷。
很快,秦萧便被请进了府中,被安置到了景何彦所在的院落,福苑。
福苑毗邻眉苑,秦萧在待客的书房等了没多久,景何彦与景宫眉便一起到了书房内,两相行礼之后,秦萧便将来意说明了一番。
“都督已经呈上奏折,皇上虽无明确表示,但大体已没有问题。如今古音达仍不放人,这恐怕同宋都督有关。”秦萧话语清冽,宇字清楚。
景何彦皱眉,“那老夫便去宋府一趟。”
景宫眉想,这宋俊是因为同秦仲国有嫌隙才不肯放人,哪里是老爹去劝劝就能放的事。
“爹爹,此举不妥。秦将军,那姥爷让你前来,不会只是汇报消息吧?”
秦萧淡淡一笑,嘴角竟有一个酒窝,“自然不是。在下有五百兵马的指挥权,这明州城内亦有上百暗哨。都督交代,在下但凭三少奶奶吩咐。都督也说了,宋都督虽说亦是天子朝臣,行事举止难免保守,咱们若是一味示弱,倒叫他越发得意了。”
言下之意是霸道一些?
景宫眉眼珠子轻轻一转,见秦萧面含微笑,地也笑了一笑,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问景何彦,“爹,宋俊可有什么不成器的宝贝儿子或是孙子?”
景何彦一愣,“是有,你还记得三年前被你二哥打了一顿的那个小子么?”
景宫眉蹙蹙眉,隐约有一点印象,似乎自己外出逛衙却被一纨绔子弟调戏,二哥恼怒,打了那小子一顿,可那人叫什么名宇,她却不记得。
“那人名唤宋成才,如今大约三十的年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此人喜好美人与美酒。是宋俊最疼爱的四儿子。”
景宫眉抿唇想了会,“如此,那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话怎讲?”景何彦问道。
“只要宋成才犯错,秦将军便将他抓起来,宋都督一日不放相公,我们便一日不放宋成才。”
景何彦摇摇头,“此乃宋俊的下属之地,秦将军又如何能抓人?”
景宫眉俏皮一笑,“爹,那如果宋成才冒犯的人是我呢?”
春萧淡笑出声,“三少奶奶说得有理。若是宋成才冒犯的是三少奶奶,在下即便下了狠手,秦都督在皇上面前都占着理。只是景府毕竟是在宋都督管治之下,景老爷还雷谨慎行事。”
景何彦摆摆手,笑得下顎的些许胡子微颤,“无碍。老夫又不曾同他有过嫌隙,何况,如今犬子正在朝中办事,宋都督意欲为难,那也得顾着犬子的颜面。”
“景老爷所言有理。”秦萧点头回道。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接近凌晨时分方散。
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明州城又下了一场痛快淋漓的雨,那些穹顶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连绵楼顶飞檐,黑白相间,绿树掩映,便似画中一般。那雨水混着泥土欢快地往泥地里渗去,有清淡的草香在空气里蔓延。
景宫眉睡在床榻之上,睁着黑漆漆的眼望着被打湿的窗棂,她乌黑的发枕在床上,白皙的胭肤有着莹润的光泽。她就那样侧躺着,静静听着外头零落的雨声,分外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辰时三刻,紫环来敲门了。
景宫眉从床上坐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一定要将宋成才给搞定。
十里红花 122 月湖柳汀
明州城前街后河,城内水道纵横。东渡门至鱼浦门之间为集市所在,月湖柳汀处有水驿站。柳汀是月湖中最佳的一洲,倚仓碧绿,绿柳成荫,柳汀有两桥,陆殿桥于尚书桥之间有长廊一十二间,桥上有屋,汀中有亭,唤作众乐亭。
众乐亭向来是世家子弟酬咏相聚之地,亭边留有众多诗人题句。宋成才虽说不成才,却好美酒,也爱附庸风雅。每日黄昏时分,他都会带着贴身小厮前去众乐亭与其他公子哥饮酒题诗,闲话取乐。
如今恰是八月下旬,黄昏时分的日头微薄,秋日的凉爽添了几分浓气,柳汀之上便少了些夏日里的腻热,游玩的人便也多了些。
景宫眉穿着一身粉白色的交襟罗裙,窄袖细腰,玲珑有致,领口的暗纹绣着莲花,将那轻尘脱俗的气质加了几分儒雅与内敛。她戴着同色的帏帽,与那些游玩的人一起,漫步在长廊间,往远处的众乐亭走去。
宋成才早就带了随从坐在了众乐亭中,同旁边的几个富家子弟说说笑笑。
“宋兄,且看那长廊当中,可有中意的佳人啊?”一位身着绿色立领华服的微胖男子咧嘴笑问。
宋成才目光轻佻,飘忽地往那人群中一扫,笑道;“谭兄,你看那位蓝衣女子,金莲窄窄,汀群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