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自恃才高的文官说是能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冥者。 秋读阁结果被重阳一道凤凰火,吓得连官帽都没戴正就打宫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了。末了的末了,武官们绷不住了,主动请缨,说就算是动武也要拿下冥者。
第五十章
皇上坐在上书房,看到这道折子的时候,鹰似的眼神中绽出寒意铮铮:“在宫里动刀动枪的,要逼宫吗?”接过太监端上的茶碗,皇上叩了叩茶盖:“她这是在等着朕亲自出去请。这别扭起来的性子正是跟朕有几分相像了。”
抬眼望着西角殿:“那女子现在在做什么?”
“禀皇上,据说下午的时候就出去了。身上没带腰牌,人一下子就不见了,看来是真的有神通,许是能穿墙吧。”太监低声,伺候这位主子虽说时日不多,但却摸清了一条。这位主子人前喜,人后忧。别去猜主子的心思,他不喜欢。
荼蘼花开败,忘川水不还。
重阳溜溜在忘川边溜了三遍,小鬼们各个忙着手上的活计,见了她也只是招呼似地点点头。冥界换了天,老冥王去了,新君上了位。任谁也没想到新君竟然是二殿下。阎王爷坐庄开了赌局,在冥地里走的人都压在了管羽身上。阎王爷这一次赚得盆满钵满,笑掉了两颗大牙。
做人小心,溜边走路。怎么也算是管羽的地界,重阳小心翼翼往阎王殿里挪。跟相熟的几个鬼差一个个打了招呼,终于见到了一夜暴富的阎王大人。
“老儿呀老儿,你属猴精的吧,还是上头有人?这么邪乎的赌局你都敢摆?”重阳挖苦道。
阎王爷爷财不露人,镶了两颗大金牙,近日来养成了笑不露齿的毛病。于是,含蓄一笑道:“今儿风真邪,把你给吹过来了。我这小地方,看来要倒霉了。”这句话直击要害,重阳笑得耸耸肩,一副无奈小女儿状:“小女子也是靠着阎王爷爷手下留情才混了一碗饭吃。你老要是把我当成了瘟神,我以后还怎么活呀。”
阎王腰包鼓,腰杆也硬了起来:“甭跟我在这里瞎扯,我知道你后头有人。天庭里找你找得巴巴的,永生冥地里据说你也往里插了一脚。你师傅收了你这个徒弟也算有造化了。说吧,找爷爷什么事情?”
重阳清咳,弱柳扶风地往椅子上一倒:“相识一场,话说那么毒要断子绝孙的。”
“爷爷注定断子绝孙,你咒我,爷爷不怕。小毒舌,有事说事,没事的话,出门右拐,爷爷要数钱了。”阎王爷爷大笔一甩,将背冲着重阳。
重阳一脸很是狗腿地笑:“爷爷,爷爷,我能看看你的生死册吗?”
“这可是机密,不成不成。”阎王摆手,将册子一把揣进怀里。
“就一眼,新君他是不会知道的,就借我看一看。”小妮子软磨硬泡道。
“我这册子不归那里管,是天庭的命格星君直接督导的,爷爷的俸禄也是在那里领的。小妮子别叫爷爷为难,乖,回去吧。”阎王伸手一个请字,笑容比重阳狗腿百倍。
重阳笑容收敛:“阎王爷爷是知道我的身世的,这一次在人间遇上了一个人。长得很像一个人。”尾调渐轻,似是在疑惑。
“谁呀?你相好的?我听说你不是跟天帝三公子……”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阎王整个一不知白云苍狗的主儿。
小脸拉得老长,咳嗽了两声道:“瑞元帝。我想查查,这个人到底是不是。”
此言一出,阎王一股子绷着的劲儿都泄了,“妮子,爷爷跟你说句实话吧。瑞元帝这人的命册不在我这里。是由命格星君亲自负责,一手掌管的。据说,天庭看中了他。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妮子好自为之。”
小嘴嘟得老高:“谢谢阎王。”
“妮子,还有一事!”阎王跟到门口,低声在耳朵根子上咬了一句话,“天庭中传闻君上弑母。不知是真是假。说是君上你或许不记得,那人就是当年弃你的天帝七公子言桓……”
转身出门,一月有余,冥地的雪终于停了,却还没有化去。脚踏上茫茫雪地,不住地回头,她总觉得有一个人会站在雪原的尽头,裹着大氅笑得亦如春色般明媚只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暮然回首间的惊异。一次次的回首,只叫刺目白雪耀疼了双眼,却不见那个归人。
回到西角殿的时候,已经三更天,重阳推门进殿。一派昏黄,大殿中有人坐在檀木椅子上挑着灯火:“冥者常常走在黑夜之中,怕是不需要灯火的吧。”微黄间,映出一张从幼时就叫她心惊胆战的脸。
眸子冰凉,一身颤抖:“金丝楠木棺木里什么都没有,连公主的衣衫都没有,陛下,您的爱女活了吗?”
皇上伸手将烛火摁灭:“不然如何能请得到冥者?”
“强留是留不住的,你到底为何要骗我入宫?”重阳手指一弹,烧起一道凤凰火,将整个宫阙照亮:“我自小就怕黑,可惜我爹爹从不理会。这样暖和些。”牵动嘴角,盯着眼前的男人,苦笑。
戎马出身的皇帝镇定自若:“冥者觉得好便是好了。小女不孝为了一个男子私奔走了。原想请冥者陪朕演一场戏。”
“天下初定,民心不稳,百姓连连饥荒水灾,又在战火纷飞中历尽磨难。现在的百姓最需要的便是爱民如子的天子。陛下借公主出走一事,摆下这个局,不惜叫众人去长跪我家巷子,动用了一朝文武来西角殿请我,为的都是落下一个仁君的名号。一个为了父亲平定天下愿意献出生命的女儿,一个为了悼念女儿愿意倾尽所有至情至性的父亲。这样的君王就是百姓等待的仁君。陛下的算盘打得真精明。将我好好算计了一回。”紫衣随风而起,映在火光中妖异万分。
“原先的确只有这些,不过现在……”皇上莞尔,干笑了两声,“冥者算不到吗?”双手一合,凤凰火瞬时熄灭,大殿中归于死寂:“我若早些能明白你的心意,当年宁愿一头撞死。”
“哦,你我以前认得?”眸子一转,显得更加玩味。
“最好是不认得。”重阳含笑,步步逼近,第一次满是敌意地看着皇帝,“很多年前,我认得一个与你生的一般的人,那人也是个皇上。”
“上一任皇帝吗?看不出冥者的年岁竟然比朕还要大。”皇帝转身,竟有些突兀道,“你走或不走,由你说了算。但,朕认定你,不会走。”
身形极快地移动,转到皇帝面前:“为何?”
“觉得你跟朕一样,在对方的身上在找一件东西。”
“你在找什么?”
“长生不老之法。”史海滔滔多少君王死在方士一丸长生不老的丹药里,“你呢?”
“人。许是找到了,许是没有找到。反正等了很多年,也不着急在这一时。”重阳明眸一笑,起手一道灵力泻出将皇帝生生逼出门外,一抬手,将大门隔空合上,再冷声道:“乏了,请回吧。”
当夜,月明风清,心底那道凄恨的伤口逐渐浮现。皇帝后脚迈进寝宫,重阳前脚就出了宫门。窝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女子心中终于踏实了。永宁一生只对父皇说了一次不字,结果就是惨死剑下。
劳什子的往事扎得人捏心捏肝地难受。这人若不是,手腕上倒是个能人,或许真能造就一世繁华。这人若是,重阳抚摸着虎口上的茧子,这一剑是不是要还给他呢?
日子过了一月有余,院子里太太平平的无人来闹。皇帝老儿不知是不是死了心,一点动静都没有,重阳活得似个寻常人家的小女子日日为这些家常琐碎动动手脚。一空下来,就伸手去摸藏在枕边的那幅画。
画是言桓扮作晏止卿的时候画的,那段日子,她死皮赖脸地混在他家里看梅花。脸坏了蒙了层纱,最怕他看到。可又想得他一幅丹青就央着他要了一幅蒙面美人图,画的就是那时候的自己。白绢黑轴,一笔一划皆出自他的手。痴痴看,痴痴笑,抱在怀里,捧在心口。一辈子没做过睹物思人的傻事,在活了一百来年后结结实实傻了一把。
入秋,本该是秋风秋雨的日子了,院里的那株杏花中了邪,竟然很窈窕地开了满枝的春色。重阳出门,回头的时候见花枝逾墙而出。抿唇一笑:“这兆头可不好。”
踏在青石板子铺成的小巷中,前头的石桥曲水氤氲在一片雾色之中。雨滴点点打落在发梢,恍恍然地抬头,掸去水珠,加快脚步。 猛然一怔,青苔黑墙下,一人撑着一顶十四股的昏黄掩去玉雕似的面容,只余一弯勾起的嘴角,一如春色明媚。白玉簪子盘着乌丝衬着月白色的单衣。
女子哑然,张着嘴没说出话来,眼眶子里湿润起来。
“三个月后还你一个原模原样的言桓。到今日整整三月。”纸伞收起,细长眉眼弯起,抵不住的英气。
重阳木讷地看着他唇红齿白微动,肩头一紧。眯着双眼盯着眸子前的人,将头靠在他的胸前:“言桓……”言桓将女子拦在怀里:“这日子受苦了吧。”
第五十一章
“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久病初逾就大动灵力……”话未完,手被言桓握在掌心,施施然道:“剐魂解了,母后的灵力没了。原来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在冥地。难怪我日日做梦都会梦见你站在我的床头像这般抚着我的眉角。”男子温柔道,一手扶着女子眉角,轻且柔,似在触碰一盏多用上一分力就会捏的薄胎瓷碗。
重阳娇羞,伸手推了推言桓,第二句话还没有出口,就见言桓身后有一人阴森森地出现:“君上,时候不早了。该办的是还是要办。”此人一副斤斤计较的样子,眼睛不大不小,嘴巴不大不小,各处都是长得十分普通,十分恭敬地立着稍远处。
言桓揉了揉眉角,冷声道:“知道了,长安城西,石子路,晏家。你先去那里候着吧。”
“君上……”
“不必多说了。”眼中绽出一丝魔似的妖异,那人即刻噤声。
人是一拨拨来也是一拨拨走的。怀揣着言桓出现的无限热情,重阳恋恋不舍地钻回了自家的院子。临别前很嚣张地说了句:“明天我去你家蹭桂花莲子粥,你在吗?”想见他就是想见他,装得十分狗腿的样子,还是一副小女儿的心思。
言桓淡笑:“不嫌难吃就来吧。”来自天庭君上的宠溺是何等的甜蜜,何等的眩晕。
“那你早起淘米吧,我打算当做早饭。”光见还不够,想早点见,那还不如今夜直接留宿。
“好。”
重阳进门,好听的话音还缭绕在耳畔。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坐了一人悠悠道:“使唤君上的功夫,你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
冷脸,青紫,咳嗽:“你来做什么?”
“前两天去紫阙殿里赴任,另外八使的消息都由我整理后交由君上。我不跟着君上跟着谁?”管羽整整衣衫,一脸平静。
“那你跟着他去,干嘛坐在我家里?”重阳恶语相向,这位怎么算也是一情敌,还是一甩不掉的尾巴。妒火怎能不中烧?
“第一,他不想见我,不会让我住他家。第二,我住他家去,你愿意吗?第三,我要看着你们,不叫他住你家。所以,我坐在这里,并且打算君上在长安期间,我都住在这里。”管羽一出永生冥界,那副撑着气场的气势顿时消散。鬼府里的主儿的确是贪玩好乐的性子,小幺是一个,管羽也是一个。
重阳气绝:“我说冥地第一能说会道的那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项罪过。你明白?”
“我是断袖。外加上你我是情敌,能干什么?再说了天帝打算让你做我媳妇,我横看竖看都什么大碍吧?”情敌相逢贱者胜。管羽的性子也是在那五百年里的磨练中修出来的,如今秃毛鸟出笼,怎会不得瑟?
“替我谢谢你全家。”打屋里飞出来一个枕头,重阳打窗子里探出脑袋,“别说我没尽地主之谊,枕头归你了,这满院子的地随你挑,爱睡那块睡那块,千万别跟我客气。就这样,明儿见。”
呼,屋里的人吹灭了烛火。院里的人抱着枕头苦笑了两声。如今他是天帝安插在言桓身边的眼线,肃清君上身边的一切女子。天帝给他的旨意是不惜一切代价。在十八鬼府,他用言辞暂时稳住了重阳,教她懂得以退为进。
可言桓身子还没养好就匆匆从天帝处讨了一道旨意直奔长安。天帝不是不知言桓为了谁而心急火燎。言桓也不是不知天帝已经插手重阳一事。
“这一次,动的都是真情。这道劫君上能不能过,重阳,还得靠你呀。”管羽很悲壮地冲着木门感叹。回神才发现午后才下过雨,一地的泥泞。脸抽了抽,暗自盘算。于是,一丝阴谋的笑意泛起:“这地这般的湿滑,小生如何入眠呀?则个,则个,看来只有去君上的床上讨上半边睡睡了。”
一,二,三,管羽心中暗数。
吱呀,门被人从里打开:“进来吧。别大半夜的去烦他,他身子也不见得好了。再说,他又不会让你睡。”
管羽很有风度的别进屋,将枕头往桌上一扔。又迅速从袖子中抽出一把洒金大扇道:“不碍的不碍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跟着君上说说话。昨天他跟我说了一千年以来的第一句话,那就是,哼……虽然还只是一个象声词,好歹能听我说话了,是个飞越……”
枕头砸在脸上不会疼,只是十分的丢脸:“抱歉,一时没忍住。下次你能对着门外的那颗杏花树去嘀咕吗?”
管羽不怒反笑:“甚好甚好,你这脾气还行。小时候,我一唠叨我娘就拿鞋子飞。后来她不飞我,因为小幺出生了。”
重阳捂耳朵,兄弟果然是兄弟,当初真是没看出管羽是个这样的主儿:“还叫不叫人睡了?!”这一夜鸡飞狗跳,而城西晏家也是一夜无眠。
“这一次考察人间与鬼府两地新君,君上有何筹谋吗?”长得斤斤计较的仙君,死板的声音响起。
言桓揉着鬓角,冷声道:“命格星君,我从鬼府回天庭的路上见小鬼们忙着送人入轮回,其数比一十万大军有过之而无不及。细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这连年来举国上下先是饥荒后是旱灾,期间改朝换代战火连连,如今天下大定却依旧灾祸不断。昨日报来南方又适逢水灾……你这命格星君是如何办事的?”
命格星君是人间第一顶头上司,兹要是个能变幻风云的大人物的命格都在他手上亲自掌管。为人布劫数是难免要发个蝗灾水灾的造造势。言桓一早就查过,近来几次劫都是命格星君布下的。
此话一问,命格冷汗涔涔:“君上,这事都是我直接经手确实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言桓挑眼,看着跪在稍远处的仙家,讥笑渐深。
“劫数便是劫数。天帝有过旨意如今天上的上仙太过松散全然不知进取,想从人间挑上几位能上心的仙家。故而……故而命我造个乱世出来。”命格抬手擦汗,不敢抬眼,只是低声做答。
言桓冷笑:“那这一次瑞元帝的命格你是怎么写的?还要历多少道劫数?”
命格一听更是汗如雨下:“什么瑞元帝的命格?小仙着实不知。”
“当年瑞元帝被父帝看重作为窦天帅人选,第一道劫,便是我亲手布下的。”言桓逼视着命格又道,“父帝要一个无情人,便要他亲手弑女屠城。最后却没有入天庭,必是还有什么劫没有历。”言桓尾音调高,命格跪在地上已经抖若筛糠。
强压住心中的害怕,命格很硬气地说道:“君上既然知道也能想得到,既然这一次的事情是天帝交由我处理的则……则,无须君上费心劳神了。”
散着魅色妖异的眸子渐亮,是身体里的魔性在一点点苏醒吗?言桓含笑,这一任皇帝是瑞元帝的转生,若只是为了窦天帅一事,言桓半点也会操心。天庭上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不甚重要。但,这个人曾是永宁的生父,这个人或许会关系到重阳的死活。
摆摆手,言桓单指叩着桌面,饶有兴趣道:“这一次的考察我们换着法子。往日里做高高在上的神仙惯了,这一次亲自入宫看看,或许更是有趣。”
“君上何须这般麻烦,入宫,使个隐身法便进去了。何须……况且这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出来的。”命格颤颤巍巍道。伴君如伴虎眼前的君上与上清弥罗殿的那位是越来越像了,眸子里有掩不住的妖异,似魔般。他不做下一任的天帝谁做?命格看人最准,洞晓事态的能力也是无人能及,自然在替人写命格这一重任上被天帝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