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圆一张俏脸雪白,双手紧紧攥着裙角,眼神从桂嬷嬷脸上扫过去,又落在林谨容的脸上,又紧张,又雀跃。
桂嬷嬷仰着头道:“奶奶,荔枝比桂圆还大了几岁,之前她尚未配人,老奴也不敢多言。现下她已经出了门,老奴就大着胆子请芳妈妈打听了一下,听说胡婆子家有个侄儿不错,此时正跟在范大总管手下办差,也是极能干的。老奴斗胆,想仗着奶奶的势,促成这门好亲,将来讨个孩儿姓桂,替桂家延续香火,老奴也算能对得起她早死的爹了……”
桂圆眼里瞬间含满了泪水,失声喊道:“娘……娘,我年纪还不大,荔枝姐姐都是二十一了才放出去的……”她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向前两步,奔到林谨容跟前跪下去:“奶奶,奴婢还不想嫁人,奴婢就想跟在您身前伺候您。”
“你懂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桂嬷嬷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桂圆,大声道:“奶奶,请您看在老奴奶大您,又尽心伺候您这些年的份上,还给老奴留一分情面。”言罢响亮地磕了一个头。
桂圆张了张口,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捂着脸“嘤嘤”地哭。
“你哭什么?”桂嬷嬷满脸焦急,恨不得去堵她的嘴,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急得满头满脸的汗,无奈之下,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林谨容,低声央求道:“奶奶?”
林谨容沉默地看着这对母女。
尽管她一直都不承认,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桂嬷嬷对她是有情分的,她要记情。但她心底深处也明白,她一直都在怨恨着她们。怨恨桂圆辜负了她的信任疼宠,怪桂嬷嬷弃了她而去,怪她们母女以不同的方式共同背弃了她,所以才会有重生之后的百般疏远与防备,才会把桂圆带进陆家,才会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姨娘不是那么好做的,通房更不是好做的,既然桂圆这么想做,她当然要成全。
前生如此,今生亦如此,她对桂圆早就没有了怜悯心与信任,桂圆的死活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桂嬷嬷现在却跪在她的面前求她给桂圆一条好路走,并把路都找好了。
“起来说话。”半晌,林谨容伸手扶起桂嬷嬷:“我刚才说过,只要我能做的,总是要想法子成全的。但只是姻缘二字还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桂圆若是不肯,我却是为难了。”
“谢奶奶成全请奶奶容老奴两日,老奴好教她道理。”桂嬷嬷明白林谨容的意思,这是要她自己和桂圆说好才算得。
林谨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桂圆绝望之极,被桂嬷嬷拖着一直往外走至门边,突然回身喊道:“奶奶,奴婢对您是真的忠心。天长日久您就知道了。”
林谨容背对着桂圆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桂嬷嬷狠狠拧在桂圆的手臂上,一把将她拽了出去。
真的忠心,的确很忠心,这是什么样的忠心林谨容突然很想笑。自己为这种人,这种事较个什么劲儿呢?之前果然是钻了牛角尖了。
“奶奶,时辰不早,该安歇了。”豆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一盏安神茶放到林谨容面前。
林谨容轻声道:“你都听见了?”
这么大的声响,想不听见都不行。豆儿轻轻“嗯”了一声。
林谨容把那盏安神茶一饮而尽:“你怎么看?”在这初夏夜,她放下了长久以来一直挂着的一个包袱,觉着很轻松,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
豆儿有些无措,犹豫片刻方道:“奴婢以为,桂嬷嬷大抵说的是真话。”她私底下以为,桂嬷嬷算是难得聪慧了一回。就凭着林谨容||乳|母的身份,只要留着这情分,只要林谨容日子好过一日,桂嬷嬷的日子就不会难过到哪里去。相反,若是真的让桂圆做了通房,无论得宠或是不得宠,这情意还能剩下几分?且,摆明了二爷眼里心里只有林谨容,桂圆那真是自讨下溅。凡是有点眼色,也该走这条路才是。
“我也觉得她是真话。”不拘桂嬷嬷出于何种考虑,何故到了现在才来说这个话,林谨容都只当是她还看重这份十几年的情意。如此,她便成全她。
豆儿见她神态安详,轻轻出了口气,笑道:“奶奶,但只是,您怕是要多动点心思了。多半过不得几日,老太太或者是大太太就要找您说话的。”抛开别的不说,桂圆果然是最合适的通房人选,现在林谨容答应桂嬷嬷放了桂圆,那便意味着,林谨容不得不听从陆老太太和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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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风起平洲 第304章 端午
第304章 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节。
钉艾人于门上,系长命缕,盖桃印,钉赤口,挂菖蒲,配道理袋,晒书,饮艾酒,食粽,家家欢聚。
林谨容清早起身,便应节气由豆儿在臂上系了五彩长命缕,又在腰间挂了赤、白二色绸布制成,装了稻谷并李子的道理袋。因见丫头个个儿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不由得笑道:“好了,个个儿挂着这两个袋子都要讲道理,免去口舌是非之灾。”
豆儿笑指樱桃:“我是用不上,还看樱桃。”
樱桃忙道:“我是最讲道理的了。这袋子也不过应景儿戴戴。”一边说,又指着双福和双全:“笑什么笑你们俩才要紧着些,奶奶说的就是你们”
豆儿便掐了她一把:“看这丫头这张利嘴。”
正笑着,帘外有人道:“奴婢彩虹给奶奶请安。”
屋里众人的笑声顿时停了,豆儿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樱桃却是黑了脸,双福和双全两个小丫头贼兮兮地从眼角偷看林谨容。
林谨容面上并无什么波澜,平平静静地道:“进来吧。”
帘子被打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低垂着头走了进来,身上穿的一件豆青色的小袄,配着淡青色的裙子,梳了个双髻,只戴一枝素银簪并一朵小小的绢花,生得白白净净,圆脸笑眼,半点脂粉不施,胸大腰细臀肥,正是林玉珍精挑细选了来给陆缄做通房的彩虹。
彩虹之前在林玉珍房里只是二等丫头,原名是叫菊香,无声无息的,并不出彩。但因为性子老实,长了一副讨喜样,看着又是个好生养的,便被林玉珍看上了,特特挑出送了过来。求林谨容赐名,当时外面初初雨歇,天边正挂着半轮彩虹,林谨容就随口道:“那就叫彩虹吧。”
从那日之后,彩虹便在林谨容院子里的东厢房住了下来,初始也还主动与豆儿她们抢着做事,被豆儿几个不冷不热地晾了几回,林谨容也吩咐她不需做这些,做做针线就可以了。她这才没有往前头挤,而是每日早晚来执礼请安罢了。
彩虹在这屋里,连头都不敢抬,端端正正地给林谨容行了礼,就照例立在一旁低声道:“不知奶奶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做的?”
林谨容例行公事:“今日是端午,你虽初来乍到,却也不要太拘束。”
彩虹谢了,屈膝行礼退出去。刚放下帘子,就觉着有一道炽热的目光死死盯在她背上,她回头看去,但见桂圆立在不远处的花圃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见她看过去,垂下眼眸转身快步进了屋。
桂嬷嬷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朝她和气地笑了笑。
彩虹忐忑地回了桂嬷嬷一个笑,转身躲进屋里,拿出针线活来坐在窗下做个不休。不多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忙站起身来,透过窗缝往外看,但见打扮得光光鲜鲜的樱桃、芳竹几个簇拥着盛装的林谨容,稳稳当当地下了台阶,朝着院门走去,便知林谨容这是打理家事并参加端午家宴去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继续拿起针来慢慢地戳。
忽听豆儿在外面道:“都来帮忙晒书。”
她便又将窗子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出去。豆儿指挥着张婆子等几个粗使婆子,从陆缄的书房里抬出一箱又一箱的书来,带着双福、双全几个把这些书对着日光丰沛处全数铺陈开来。桂圆、桂嬷嬷等人全都在帮忙,可陆缄的书太多,仿佛总也弄不完似的。
总不能关在这屋里一辈子,彩虹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同豆儿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豆儿,我闲着,我也来帮忙好么?”
豆儿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忐忑讨好期待,想着林谨容吩咐过不要刻意为难她,便笑道:“来吧,只是手脚要小心些,这些书都是二爷的宝贝。”
彩虹得了这句允许,如奉纶音,欢天喜地的走出去,加入到晒书的行列中。桂圆捧着几本蝴蝶装的书,立在院子的另一端,抬眼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
这个端午节,只怕是近年以来陆家过得最开心的节日,陆老太爷心血来潮,吩咐人在荷花池水榭上设席,请了伶人来说唱崖词,表演幻术,又演杂剧,邀了一群族人来坐着看戏吃酒。弄得人来人往,热闹翻天的,他却乐在其中:“这样的热闹,还是当年老大考中的时候了,这都多少年了呢,这一辈子只怕也就是再风光快活这一次了。”
陆三老爷觉着这话不祥,忙出言阻拦:“父亲说哪里话,日后快活的事情还多着呢。”
“要服老。”陆老太爷并不以为意,转过头去又与其他族老开怀畅饮。
陆老太太陪着族里的女眷们坐到一半,只觉着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实在忍受不住,扶了额头起身告罪:“身子撑不住了,得回去躺躺。阿容你扶我回去。”
林谨容忙起身应了。
陆老太太一路前行,一路与林谨容细细说话,却是有些想就彩虹那事儿安抚的意思:“二郎说是这几日回来,本以为他能赶回来过节,谁知还是不成。不过若是他赶回来,还不知你祖父要怎么折腾呢。你祖父年轻时节也不似这般,临老反倒稳不住了。”
林谨容含笑道:“其实亲戚们也难得聚在一起,祖父也是欢喜才如此。他老人家若是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怕您又要担忧了。”
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得是,去岁冬天他病那一场,可把我吓坏了。相较而言,我倒是宁愿他有精神闹腾。”话锋一转,就转到了彩虹的头上:“你也别怪你姑母,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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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风起平洲 第305章 见礼
第305章 见礼
林谨容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等着良人归家,见了良人就忘了其他的小女子。虽则陆老太太把话说得很清楚,她却晓得这人多的口是心非,永远都不会觉着子孙孝道不应当,便笑道:“不就是让人备热水么?孙媳妇随便使个丫头回去传话也就是了,必须要把祖母送回去的,这么热的天儿,您又不舒服,怎么放得下心?”
陆缄闻言,看了林谨容好几眼,口里却道:“阿容说得是,孙儿先送祖母回去再折回来吧。”
陆老太太果然十分受用,呵呵笑着起了身:“哪里要你送我是见过你了,到那你祖父母亲他们却是一直盼着你的,赶紧去,让阿容送我就好。”
林谨容便扶着她往前走,吩咐樱桃:“你回房去,让她们收拾了准备着。”想了想,又吩咐:“让桂嬷嬷先给二爷下碗面垫垫。”话音才落,就见陆缄唇边堆了一个柔柔的笑,眼睛黑黑的看着她,由不得的就抿紧了唇。
陆缄立在那里一直看林谨容和陆老太太走远,方才转身去了水榭那边。
林谨容送陆老太太回了荣景居,伺候她躺下,并不立即就回房,先在外头坐着喝了一盏茶,等全身的热气和躁意消散得差不多了方才起身回房。才行至半途,就见陆缄从小道另一端慢吞吞地走过来,朝她笑道:“真巧。算来我从水榭到这边,你从荣景居到这边,竟然是差不多远近。”
芳竹一声笑了出来:“可不是,二爷一步是二奶奶两步远。”
陆缄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却也只是笑而不语。
芳竹便很有眼色地屈膝行礼:“还有好几桩差事紧着要办,奴婢先告辞了。”林谨容叫住她,一本正经地吩咐了好几件事,方才放了她走。
待芳竹去了,陆缄走上来与林谨容并肩而行,低声道:“你真忙,这个时候也不忘操劳家事。”
她要在此待下去,当然要以物换物,不操劳怎么行?林谨容攥紧了手里的扇子,垂着眼低声道:“我一直都很忙,你不是不知道。今日过节,客人又多……”
陆缄侧眸看着她,但见她低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丰润嫣红的唇仿似半透明一般的,绯红的抹胸衬着雪白的肌肤,相比他走之前又多了几分莹润动人。由不得的心头一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林谨容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低声道:“阿容……”
林谨容热得全身满是细汗,拿扇子使劲搧了几下:“啊?”不等他开口,便又道:“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陆缄默默看了她一瞬,收回目光,平心静气地道:“还好,只是一路迎来送往的太多,我想早点回家,故而避开了他们。但终是惯例,躲不过的,怕是清净不得两日。”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这本就是你该得的,日后也要习惯才是。”前面走来两个小丫头,林谨容趁机把手抽了回来,将右手里握着的扇子换到了左手。
陆缄同那两个上前行礼问安的小丫头点了点头,轻声道:“除了想早点回家,还是为了避开吴襄的缘故。”
林谨容吃了一惊:“如何?”她后来得知,吴襄当时是授了正九品大理评事,出任何职却是不好打听得太仔细,只知道还和当初一样的派了江南。现下陆缄说要避开吴襄,那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这二人又生龃龉了?
陆缄垂眼走了一截路方沉声道:“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他是出任秀州华亭县丞,我虽排名在他前头,却不是高了多少,侥幸留了京……听说是因着我的字写得比他好……一路行来,无论做什么,众人总是要先紧着我这里,他自来风光惯了,面上虽然不露,照旧的风光霁月,但我知他此番不比上一次,心里是极其难受的。所以特意避开,先过了这段时日再说。”
林谨容叹了口气,暗里很为吴襄惋惜,也很能理解陆缄的难受。上一次,吴襄即便是没有考成,铩羽而归,但情由落到旁人口里,也不过是才子不惧权贵,被陷害了而已,多要颂扬他的风骨;此番却是真的输了,他年少成名,一直心高气傲,万众瞩目,突然如此自然受不了,乃是人之常情。而陆缄呢,心心念念就想胜过吴襄,也不知盼这一日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天,下了多少苦功夫。一朝得意,却要被盖上这样一个说法,仿佛胜之不武一般的,他当然觉得窝囊憋气,却又无可辩明。
当下便安慰陆缄道:“我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虽则这种事情是有个人好恶在里面,但也不会因为某人的字写得好就破格让其排在前面,最多就是旗鼓相当的时候,占点小便宜罢了。说来,字也是读书人的门面,否则打小儿先生也不会拿了戒尺打得那么凶。也是你自己用功该得的,你从小苦练,手上的茧子可不是白来的。吴二哥就算是心里不好过,也绝不会是因为你,无非自伤而已,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陆缄听她如此说,目光又柔软了几分,抿着唇轻轻一笑:“阿容,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好过多了。”
林谨容道:“道理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只要无愧于心,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陆缄走着走着,状似不经意地将肩膀蹭了蹭她的肩头,又迅速退开半步,一本正经地道:“你十九岁的生辰,我不在家,不曾为你庆贺。”
林谨容只当他走急了,并不放在心上:“去年冬至时你的生日,可不也是在京中独自过的?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陆缄笑笑,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盒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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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风起平洲 第306章 眼色
第306章 眼色
彩虹站起来,却因太过紧张而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当场。豆儿看得分明,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有出丑,不等林谨容开口,她便已经掉了泪。
陆缄见了更是不喜,他才出远门归家,正当节下,本有喜事当头,却有无数繁复的心情万般纠结在心里,无法纾解。彩虹这一哭算是彻底激怒了他,将茶碗一扔,霍然起身进了里屋。
“呃……”彩虹吓得直打嗝。
林谨容叹了口气,吩咐她道:“先下去罢。”
彩虹却不肯走,抽抽搭搭地要给她行礼:“奶奶,奴婢……”
豆儿看到陆缄这副样子,心里是十万分的欢喜,一把扯住彩虹的胳膊,沉声道:“你也忒没眼色了。有什么不能日后再说?”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