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臣不敢说‘熟悉’。”方休明面有惭色,苦笑道,“大淼之大,岂是两年可以走遍看尽的,各地风土民情差别极大,就算去过,没有长住也难以熟悉其中内涵。恐怕再给臣十年,也只能说‘不陌生’。”
这个答案自然在玄澈的意料之中,他道:“休明,你当年的卷子让朕觉得耳目一新,你与其它考生不同,你看得比他们深比他们远,朕看重你的才华和理念,但是朕以为,治国者,知天下方能治天下,所以才让你游历全国,如果可以,朕甚至希望你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卧室一样。但是时间却不允许朕这样做,从‘方休明’出现到现在还不到三年时间,我却迫不及待想要将你带入这个权力中心,想看到你的理念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活力。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揠苗助长,或许你还太过年轻,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你明白吗?”
玄澈注视着方休明,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诚恳。作为一个帝王,他所说所做的一切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拜服。或许玄澈为了更好地收拢这个让他欣赏的年轻人,在此刻不自觉地引入了帝王权术,但不可否认,这番话确实代表了玄澈的想法——
等不及了,等不及地想要看到朝廷里新的活力,与现在的臣子们完全不同的下一代,在另一种观念下引导下的下一代!
方休明当场在玄澈面前跪下,肃穆道:“陛下,臣发誓,哪怕倾尽所有,臣也决不会让陛下失望!”方休明叩首,每一下都在地上磕出沉闷的响。玄澈不会知道,他的一番话将为自己带来多么重要的臣工。
玄澈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让对方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欣慰,但他并没有想过要让对方用这种方式表达。玄澈连忙拉起方休明,但这时方休明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玄澈无奈地摇头,示意宫人拿来干净的湿帕,他十分自然地接过湿帕亲自为方休明擦拭伤口。
玄澈有时会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也会忘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把方休明看成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孩子,为他擦拭伤口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但这件事落在方休明眼中却不是如此,受宠若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呆立在当场,看着一心向往的天人近在咫尺,他连一个臣子该有的反应都消失了。
不过玄澈的行为很快就被人制止了——玄沐羽。
玄沐羽几乎是用抢地硬将湿帕从玄澈手里夺过扔回宫人手上,他握住玄澈的手,咬着牙低声道:“澈,该去处理奏章了!”不管玄澈反应如何,玄沐羽又转而对方休明寒声道,“你!没什么事就告退吧!”
方休明一吓,看了一眼玄澈,见后者看着太上皇,有些无奈有些好笑,但并没有制止的意思。方休明知道今天的召见到此为止了,连忙施礼道:“陛下政事繁忙,微臣不如先行告退。”
玄澈这才回头对他说:“那你先回去吧,明天……你到中书省任职吧,暂领参知机要吧。”
“是!”
参知机要,这对一个新近不过三年的青年臣子是天大的荣耀!
方休明退下,玄澈看着他远去,却不想眼睛却被人用手蒙住,敢这么对待皇帝的自然只有那位太上皇了。
玄澈伸手想拉开玄沐羽的手,他没用很大的力,拉了一下没将玄沐羽的手拉开他也就不再用力。任玄沐羽蒙着他的眼,玄澈笑问道:“沐羽,你做什么?”
“哼。”玄沐羽轻哼一声,低头咬上玄澈的耳朵,低声道,“不许你这么专注地看其他人。”
玄澈失笑,试着避开玄沐羽的啃噬,不过还是被玄沐羽吮住耳垂。敏感带被人吮着,玄澈不禁脸红,郝然道:“你这不讲理的人!”
玄沐羽又哼一声,蛮横道:“反正我不准你看其他人!”说着,玄沐羽又扳过玄澈的身子,玄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攫住双唇深吻。
玄澈想到这时还在御花园,周围都是人,他羞恼地去推玄沐羽,但玄沐羽多大力啊,玄沐羽不愿意的时候他哪推得开,被强搂着直到吻得喘不过气了才让玄沐羽堪堪松手。
玄澈气恼地瞪人,玄沐羽却轻啄一下他的眼帘,又是柔情又是霸道地说:“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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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
玄沐羽哄人耍赖的本事是一等一的,玄澈对玄沐羽没辙也是一等一的,御花园索吻就这么揭过了。见过方休明之后,玄澈还有政务要处理,在白天,他并没多少时间和玄沐羽什么事都不做地在那里你侬我侬。
玄澈想搞改革,但改革的内容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很多事情都必须亲力亲为。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忙碌。在政事上,玄沐羽并不怎么帮他,倒不是玄沐羽不理解玄澈,相反地,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明白玄澈的政治理想,那也只有玄沐羽了。不过玄沐羽虽然明白却甚少帮忙,因为涉及权力巅峰的事情都太容易引人猜忌了,虽然玄沐羽自认没有任何企图,玄澈也不会怀疑他,但他还是尽可能避免插手这些事情,因为一旦插手了,就很可能步入身不由己的境地,就算强者如沐羽、玄澈之流,也不可能完全随意所欲。
一个忙于政务,一个却要避开政治,这样的选择让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大为减少,玄澈没时间陪玄沐羽胡天胡地,玄沐羽只好自己找事情做。
玄沐羽看上去都是懒懒散散似乎除了情爱就什么也不会了,但他还是有着其它爱好的。像是下棋,玄沐羽当年十分热衷围棋,花了大功夫去研究,最后研究成了天下第一,一人横扫天下棋手,无人能及。可这时玄沐羽却发现高手寂寞,没有对手是很无趣的事,所以渐渐的,玄沐羽也就不怎么玩棋了。
还有诗书画琴骑射箭,玄沐羽也都喜欢,但也和棋一样,他无所不学,无所不精,出口成章,落笔生花,书画双绝还武功盖世。他是个全才,“全”字拆开便是“人王”,玄沐羽果真是人中之王。
玄沐羽之聪慧可谓天下无双,他不似玄澈那般活了两辈子自然懂得更多,他只要一世,从零开始,花费的时间更短,付出的汗水更少,他就可以获得比别人多得多的收获,他不需要超越千年的智慧就可以看得比别人更高更远更深,在这个时代,他脱离了文化和经济基础却能完全理解玄澈的政治理念,看出其中的好坏深浅,这份思想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拥有的。他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材。
只可惜高处不胜寒,诸多爱好里因为少了对手而找不出几个可以让玄沐羽遣寂寞的。或许这也正说明了为什么当年他那么喜欢逗弄小玄澈,原因无它,不过是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玩具而已,至于后面竟会爱上这个孩子,这是他最初不曾想过的。
话说现在玄沐羽从纷乱的政治中退隐,空闲更多了,他总要找点事情做,看看戏,听听音乐,欺负欺负小梅花,顺便带带孩子。
嗯,是的,带孩子。
玄澈那么忙,缺少时间管教玄恪,可他却知道小时候是奠定孩子日后成就的关键时期,不能放纵。玄澈眼珠子转转,就将孩子托付给这近乎全才的玄沐羽了。
虽说玄沐羽懒散了一点,好色了一点,任性了一点,霸道了一点,有时候还草菅人命,缺少一点玄澈所信仰的某些现代观念,不过在玄澈眼中,玄沐羽依然是天下无双的,他的心胸和眼界都足以给孩子一个好的基础。
没有人可以和玄沐羽媲美。玄澈是这么认为的。
“……今予小子,祗勤于德,夙夜不逮。仰惟前代时若……”
书房里稚嫩的童子朗朗传出,还不到成|人大腿高的小孩站在书桌前,对着书桌后那看似漫不经心的男人背诵着。孩子背的是《尚书》,自汉以来,《尚书》就一直被视为政治哲学的经典,是帝王的教科书,只是其中文字古奥迂涩,所谓“周诰殷盘,诘屈聱牙”,要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流利背诵,难度着实不小。
但不要看着孩子小,他却已经将大半本《尚书》都理解并且背下了,以他现在这样一天一篇的速度,再过个十来天,也就全背完了。
“……呜呼!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灭私,民……允民其怀……”
“错了。”
书桌后的男子突然打断了孩子的背诵:“是‘民其允怀’。从‘以公灭私’开始背。”
男子连眼皮都动没就指出了孩子的错误,孩子吐吐舌头,本来还想蒙混过关,不过这男人的厉害他是领教过的,别看这男人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好似假寐,却总是会将他背错的地方揪出来,分毫不差,让人无从侥幸。
孩子喘了一口气,又开始背:“以公灭私,民其允怀。学古入官。议事以制,政乃不迷……”
这篇篇幅不长的《周官》,孩子在那个错误之后又错了一次,但还算是流畅地将文章背完了。
男人听完了,这才睁开眼睛,淡淡道:“背错了两个地方,手伸出来。”
孩子乖乖伸出手,那男人执着一支毛笔,用笔杆在孩子掌心上抽了两下。这毛笔又短又细,看起来似乎用力不大,但孩子的手心却被抽出了两道红印子,孩子疼得皱了眉头。等男人说“可以”了,他才收回手。
孩子上前拉住男人的手,带着一点委屈说:“皇爷爷,宝宝只背错了两个字,您就打得这么用力……”
男人看了他一眼,耻笑道:“背错两个字还好意思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尚书》早已倒背如流,还有你父皇,他也不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整本书记个通透,你这都念了两个月了还背错,你说该不该打?”
孩子噘噘嘴,撒娇道:“皇爷爷和父皇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啊!”
男人眼珠子转转,却问;“那你说,皇爷爷最聪明,还是你父皇最聪明?”
孩子也是个鬼精灵,立刻回答道:“当然是皇爷爷!”
男人轻哼一声,说:“那你说说,为什么我比你父皇聪明?”
孩子一时为难,想了想,答道:“因为父皇说皇爷爷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没有人比皇爷爷更厉害了!”
男人听了就笑了,道:“好吧,冲你这句话,下次你要是再背错,我就少打你一下!”
孩子噘噘嘴,暗想他的皇爷爷真坏,却也不敢说什么。
不用说,这男人就是玄沐羽,而那孩子就是玄恪宝宝了。
其实玄恪也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了,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学蒙学,他就已经开始学习《尚书》,其中差距不是一点点,只是他面前坐着的却是这天下无人能及的玄沐羽,而生养他的父亲又是绝无仅的有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异魂,这孩子的聪明也就变得不那么耀眼了。
玄沐羽听玄恪被完书了,就翻开《尚书》的下一章,从头到尾给玄恪讲解了一遍,零零散散穿插了一些其他书本的知识。玄沐羽博览群书,讲解起来引经据典,还有他自己的感悟和想法,都是很深刻的东西。但他讲这些知识的时候却不管他的学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自顾自地讲,也不想想玄恪是不是能听懂,实在不算一个好老师。
好在玄恪是个好孩子,他很努力地去听去理解,碰到听不懂的就记下来或者马上提问。玄沐羽有时候会有些不耐烦,但是玄恪不怕,因为不懂就问是父皇鼓励他这么做的,而玄恪还知道,皇爷爷很听父皇的话,父皇要求的,就算皇爷爷再怎么愁眉苦脸也会去做。
不论怎么说,玄沐羽眼界开阔,高屋建瓴,玄恪听他讲解,能懂得十之二三就已经受益匪浅。而且玄恪毕竟还小,没必要要求他全听懂,有一些是要经过生活历练才能明白的哲理,他这时候听过不懂也没有很大关系。
玄沐羽讲讲停停,说到哪里是哪里,有时候累了就不讲,让玄恪自己去看书,他就在旁边摆摆棋谱,算是自娱自乐。碰到玄恪又不懂来问时他就简单说两句,大多时候他都是给出几本书,让玄恪自己去看。
玄沐羽看上去就是这么一副不太上心的模样,说到底,他对玄恪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哪怕那是自己的孙子、玄澈的儿子。
玄沐羽向来不是喜欢小孩的好长辈,玄恪又不像当年的小玄澈那样特别,最多就是智商比普通孩子高一点,可玄沐羽自己就是智商极高的人,他又怎么会看得上玄恪这一点小聪明呢,再加上玄沐羽对国家什么的没什么责任心,所以他对于教育玄恪一事就显得不太上心。还有另外一个让玄沐羽不喜欢面对玄恪的就是,这小屁孩称呼他“皇爷爷”,这让玄沐羽极为不爽!
不过教小孩这事是玄澈拜托的,而且连拜师礼——一个非常激|情的夜晚——都收了,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去做。
玄恪对于玄沐羽的懒散也有所感觉,不过玄沐羽的态度只是不够积极,又不是毒打虐待,所以还不是完全懂事的小孩也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玄恪小小的心已经被父皇的疼爱填满,其他人再如何影响也就不大了。而且小孩子嘛,总是爱玩的,大人没管得那么严,他就乐得轻松。不过玄恪还是爱读书的,因为他好好读书的话父皇就会很高兴,父皇高兴了就会笑,玄恪喜欢看父皇笑,那个样子很好看。
时近中午,玄恪的眼珠子开始到处乱转,而玄沐羽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开始心痒痒了。
这一大一小心里都在想一件事:该去找某个人用膳了。
自然,这“某个人”就是玄澈了。
玄恪首先按耐不住,他对玄沐羽奶声奶气地撒娇:“皇爷爷,宝宝肚子饿了。”
玄沐羽也不想再呆下去了,眼珠子转转,当即道:“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玄沐羽不做停留,说完就走。玄恪看到玄沐羽已经出门了,他也飞快地将书本收拾了一下,小跑着追了出去。
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去了未央宫,路上刚好碰上玄澈派来寻他们用膳的小太监,两人欢喜地去了,到温室殿时玄澈已经坐在饭桌前等他们了。
因为玄澈的出现,所以玄家这两代父子三人用膳的方式也和以往的帝王家有很大不同。他们吃饭时是三个人围着一张不大不小的小圆桌,桌上五六道菜,没有那么多奢侈的东西,也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礼节规矩,十分简单,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很有人情味。
对于这种改变,玄沐羽和玄恪也都是十分喜欢的。
不过一起用餐的并不止这三个人,还有一只小狐狸——小梅花。
这只通灵的小家伙也都是和玄澈一起用膳。只是最近这只小狐狸在花园里圈了一小块地养花,每天晚上都呆在花园里捣弄,它不让人进去,旁人也不知道它在里面养了什么,只知道它一弄就是一个通宵,往往是天亮了才回到它的小窝睡觉,所以一般早上的时候小狐狸都在补眠,一睡睡到大中午才醒来,有时候甚至会睡到下午,所以早上是绝对见不到它的狐影,最早也要等午膳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摇摇晃晃睡眼朦胧地钻出来吃饭。
因为很迟才睡,小狐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摊在桌子上,阖着眼皮,仰出肚皮,享受着玄澈温柔的抓挠。
那边有宫人端了一小盘羹上来,玄澈接过放到小狐狸面前,柔声道:“小梅花,我让厨房给你煮了鱼羹,你先吃羹好不好,不然刚起来就吃肉容易胃疼。”
小狐狸自然没有意见,在玄澈手心里蹭了蹭,翻了身,一扭一扭地爬到盛羹的盘子前,一口口舔食起来。
玄澈看着小狐狸有些心疼,这乖巧的小家伙最近明显瘦了,原来已经在宫里养出的圆滚滚身体又恢复成了当年初见时那纤巧模样,虽说也很可爱,但这这种变化却见证了小狐狸的辛苦。
玄澈知道小狐狸在那边摆弄花草并不是出于兴趣,而是想种什么奇珍给自己治病。
他现在的身体咋看之下没什么,好像过得还挺滋润的样子。但其实他在之前的受伤中元气大伤,底子全毁了,抵抗力就变得很差,一有个冷暖变化没注意就会生病,而且经不起累,一累就病,一病就倒,一倒就要调养很久才能好。再加上玄澈和玄沐羽在一起之后,他是承欢的那一方,男人的身体本没有这种作用,这样逆天而行就很伤身,没受伤还好一点,要是受伤简直会要了他的半条命。有一次玄沐羽一时没把持住,把玄澈弄伤了,其实只是一点小伤,若换个健康的男人估计休息两天就好了,可是玄澈却足足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才痊愈,让玄沐羽吓个半死,从此每次欢爱他都特别小心。
所以说,玄澈现在就是一纸糊的身子骨,每天各种调养的汤药都要喝上好几碗,各种滋补的营养品更是少不了,差不多就是半个药罐子了。他的健康成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小狐狸以前就时常出宫为玄澈找药,不过一直没找到什么特别有效的东西,后来有一次它带了一颗种子回来,从此就在未央宫的后花园里开了一小块地,种下了那颗种子,每天每天地精心照料。
玄澈看着小狐狸,笑得温柔。玄沐羽进门看到这一幕也没说什么,他觉得小狐狸一只动物却为玄澈如此尽心,他若是吃醋嫉妒那不免太没风度了。
玄沐羽在玄澈身边坐下了,他还没有说话,那边玄恪已经一摇一晃地小跑进来,看到玄澈便欢天喜地地喊道:“父皇,父皇!”
玄恪仰着小脸看着玄澈,晃着他莲藕般的小手臂。玄澈看了便笑了,伸手将玄恪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亲亲他白嫩嫩的小脸,笑问道:“宝宝和皇爷爷一起来呀,刚才有没有跟着皇爷爷好好读书?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