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睫微垂,叹一声,又道:“若是你爹哪日冷落了娘,娘却也不难过,今生做了妾,还有什么好指望?娘现下正得你爹欢喜,倒能护着你些,只盼着这些年你能多长进,若嫁得好,我娃儿才是娘的靠山。”
这话让顾宛华不由想起刘琳来,当下,她眼神闪了闪,点头道:“娘且放宽心,女儿若不努力,哪日让爹爹与主母厌憎了,不能嫁个好郎君事小,却怕连累的娘一把年纪,又要受些委屈。”
王氏眼圈一红,伸手搂上她肩头,忍下眼中酸涩,低低道:“红儿去了锦园也别惦着娘,娘知道分寸,往后便多敬着老爷夫人就是,红儿受了委屈能忍得,娘还有什么忍不得!”
王氏虽没念过书,毕竟是个聪明人,哪里不知女儿对她的担忧,便从前女儿劝说的那些话,她也是放在心上的。
这些年她一人孤零零的,但凡有个事,嫣红还小,几个妈子丫头也拿不上大主意,她早随心所欲惯了。待搬出杂院,办事仍随着性子来。
她刚分了院子,老爷又日日来,那些个姨娘们便都带着各样目的亲上门来与她交好,她那时难免有些春风得意,行事多有不妥。自女儿说了那一番“莫被旁的姨娘挑唆,当做了枪使”那话,她才恍然警觉,这些日子里,几个姨娘不知挖了多少坑等着她跳,巴不得她去当了那出头鸟!
自此,王氏便再得老爷宠,行事果真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夫人跟前冲动半分。
这样的状态,夫人也是极满意的,她最见不得便是府中哪个小妾仗着老爷喜爱便鼻孔朝了天,暗地里兴风作浪。见王氏是个识趣的,成日安生,便也不怎的为难。
只有顾宛华知道,四姨娘虽改了前世做派,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瞧着她不曾轻饶了往日多有不敬的那些个仆人,便知她仍是记旧账的。
顾府家财不菲,可王氏娘家清贫,几个姨娘还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她们母女俩能指望的不过是些老爷得空赏赐下的银钱珠宝,若不及早做打算,待那日来临,母亲岂不是又要遭罪?!
只这事却急不得,前世得的教训足以让她明白,挑人须慎重。
四姨娘见她兀自沉默着,只当今个去书房,她多少有些心思重,眼瞧着天色也不早,当下便吩咐丫鬟备几样小菜,母女俩一齐用了饭,四姨娘直送她出了翠园,又好生叮嘱一番才目送着她离去。
府中只书房便有好几处,她的大哥另有先生教授,书房也在老爷夫人的院落中,便也不跟她们一道念书。
小姐们念书习字的毓慧阁便在锦园中。整个顾府的西南角上便是小姐们日常起居的锦园,占地极广。前世,夫人为她在锦园中安排的院落便是翠玉轩,所以,今日虽是第一次去,她却也熟门熟路。
从西北角的翠园出来,途经各院落,过几个人工湖上的拱桥,又穿行数个花园,便是锦园。
这一路上,顾宛华走的极快,便连巧月也忍不住对她的熟络吃惊起来,不过,小姐当下面色是极严肃的,她自是不会多问。
不多会儿,毓慧阁便出现在眼前,顾宛华停了下来,眼眸一眨不眨盯着门匾瞧,胸腔微微起伏着,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一声,提步进了园子。
此时园中已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循着那声音,顾宛华极快地穿过回廊朝院中去。
第十四章 书房 二
穿行过花团锦簇的长廊,顾宛华刚踏进内院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四位姐姐齐齐端坐朗读的场景,巧月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顾宛华回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巧月会心一笑,朝她福了福,自行去偏殿处候着。
几乎是她刚进院子,朗朗的读书声便稀稀拉拉停顿住,几束或好奇,或敌意的目光隔了老远便向她射了来,顾宛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缓步进了院子,离韩夫子三步处停下,恭恭敬敬道:“夫子。”
韩夫子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你便是那往日不曾读书习字的六小姐顾嫣红?”
顾宛华轻应一声,韩夫子缓缓点个头,抬手指着院中一张空桌,“坐下吧,六小姐入学时日尚浅,今日起便先描摹千字文。”
顾宛华应声坐下,淡淡扫过左上方放置的千字文,墨宝是早已备好的,她知道,接下来夫子便要单独教授她半刻,便伸手将千字文摊开,垂眸打量着。
韩夫子先抽问过顾宛芝与顾宛婷两位小姐的课业,便由着几个小姐们先各自温习。
他转身上前,在顾宛华桌前停下,执一根毛笔,与她细交代握笔提笔之法,顾宛华得了指点,学着韩夫子的样子,刚提起笔,一个清脆讨巧的声音不大不小地适时响起,“六妹好大的面子,竟得夫子单独相授。”
那话音刚毕,一个厌恶的声音便从右前方传了来,“便连握笔也要夫子亲教,实是拖了咱们的后腿!”
韩夫子轻咳一声,一转身,气定神闲道:“还请各位小姐安静些,今日这篇短文,午时前须能背诵下来才好。”
他声音不大,却自有一份威严,便听他说背诵短文,她的几个姐姐果真神色凛然起来,便连方才挑衅的顾宛珍也收起鄙夷,将精力放在书本上,不再说话。
韩夫子转而对顾宛华道:“六小姐初来,进度与各位小姐自是无法相提并论,往后还须多多努力才是。”
顾宛华轻应一声是,这才蘸了墨,磕磕巴巴地写下一个偏旁,韩夫子站在一旁皱眉瞧了大半晌,见她那字实是初学者中极为平凡的,于书法算不得有天赋的,若她日后勤学苦练,许还能弥补些天赋上的平庸,只这些个闺阁少女们,哪个肯拿出那份执着?当下便也不再对她抱有期望值,面无表情道:“往后每日便交二十张字帖来。”
前世顾宛华便为了得夫子在爹爹面前夸赞那几句,白日里练琴作画,入夜挑灯练字。她虽入学晚,博闻强记却胜过任何一个姐姐,私下又下了苦功,只消一年进度便赶超几个姐姐,而这一世,她却不打算早早暴露了她的实力。
这一早上便上了读书与作画两堂课,作画自是不必说,顾宛华依旧被赵夫子安排了最适合初学者的简易作业,教授师父是个略发福的中年男子,也是顾宛华颇为喜爱的一位先生,他性情极好,待几位小姐一视同仁,从不轻易发火,便指点功课时也是温吞的,赞赏多于批评。
他见顾宛华虽初学,却也安静虚心,便对她颇为和善。
好容易熬到午时下学,顾宛华刚站起身,便被夫子叫住,又得他好一阵细心指点,使得原本还想借机讥讽她几句的顾宛珍只得先行离去。
半柱香后,赵夫子根据她现有的水平布置下几幅简易画作,便告辞离去,顾宛华恭恭敬敬送过夫子,一抬眼,便瞧见顾宛芝正俏生生立在廊下看她。
顾宛华垂眸上前,一抬头,朝她盈盈一笑,“二姐。”
顾宛芝呵呵一笑,“我专程等了六妹,便是想邀请六妹今个下午跟我一道去茶会。”
顾宛华心思微转,面上稍露一丝犹豫,她咬了咬下唇,“嫣红虽常年在府中,却也知那样的聚会多是城中富贵小姐。”她迟疑道:“我这般跟去了,可会让姐姐们丢了颜面?”
吕阳府这般富庶繁华之地,商贾遍布,世家望族却是不多,即便如此,那些个贵族小姐公子们也自有他们的小圈子。
世家重门第,如顾家,刘家这样的富家子轻易是插足不进去的。
她哪里不知,顾家姐妹那一圈子人,多半是些富家小姐罢了。
在她思量之际,顾宛芝已经亲切地挽上她,“六妹实在想多了,哪里就要那样大的讲究?那些个姐妹们也不见得都是嫡出,再者,这样的场面往后六妹总要见识的。”
“好了,”在她拿不定主意时,顾宛芝已笑吟吟道:“就这么定了,妹妹便先回去吃了午饭,稍歇息片刻我便去接你。”
她这二姐,便面上再故作和善,总也能在不经意间露出些本性里的任性霸道来。
顾宛华点点头,在她转身后,脸上笑容蓦地收了起来,她冷冷想道:前世两人你争我夺,明里暗里争风吃醋,为了刘琳,她竟也不惜在她出嫁前害了自己。哦,不不,那是她早便谋划着的,秋兰怕在两人初遇刘琳时便已投靠了她。
只是……用尽手段,便最终嫁去了刘家,她欢喜么?
她自然不知顾宛芝嫁去后的情形,更无法体会她的心情,她只是突然觉得,那日碰见的刘琳,再无法让她如前世那般付出全部的精力去抢夺。
她眼眸微垂,却也无法掩去脸上的失落。
“小姐!”巧月捧着装有书本笔墨的银盘跟了来,“今个可还顺利?奴婢瞧着夫子独独留了您呢!”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顾宛华勉强翘了嘴角,“顺利是顺利,却有些乏了,下午的茶会,实在不想去呢!”
巧月眉一挑,兴高采烈道:“茶会!这可是好事啊,说明其他小姐们愿意与小姐您结交呢!”
顾宛华淡淡一笑,“只是感觉有些提不起精神。”
前世,城中大大小小的茶会,诗会,自己必不会错过的,不为旁的,只为他喜爱那样的场合,若自己去了便能瞧见他的身影。
巧月不知她所想,仍劝道:“奴婢瞧着小姐就是性子太静了些,小姐现如今念了书,又有了好些件衣裳,往后也该像其他小姐那样,常出门逛逛才好。”
好一会,顾宛华才笑道:“怎的这样想?”
巧月笑的眯了眼,“再过几年小姐也该出嫁,若不趁着这时多展露些才艺,城中那些公子怎么知道小姐您?”
嫁人啊……
是了,嫁入一户家境殷实的普通人家做正妻,那是她从前唯一的梦想,便只是个小门小户,她也是愿意的。只是如今肩上更多了庇护四姨娘的责任,小门小户却是不行的。
这件事,该好生合计合计了。
吕阳府那样大,并不止刘家一位公子。
这样想着,她仍有些不甘心!前世,她为了他命丧黄泉。今生,时间只倒退了数年,他怎会突然就变了个样?
或许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第十五章 茶会 一
在她的努力下,许多东西都改变了走向,如顾宛芝这般主动示好在前世是不曾有的,她便不愿,却也只能强压下心头对她的不喜。
午饭过后,顾宛华本还打算沐浴一番,不料,顾宛芝已经翩然而至。
她换下了上午那件大红纱裙,穿着一身粉色银纹绣白蝶裙,一来便笑嘻嘻问她:“六妹瞧着我这身衣裳如何?”
说实话,她这二姐容貌仅算是个清丽的,可常言道,三分样貌七分打扮,美衣华裳胭脂水粉这么一装饰,便再差的底子也有了几分姿色,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可人的。
顾宛华细细打量一番,不由赞道:“姐姐今个这身实是脱俗华贵,像是那天上的仙女儿呢。”
这话顾宛芝果然受用,当下,她见顾宛华仍旧穿着素白的衣裳,不由皱起眉头,笑道:“六妹这身也太普通了些,母亲昨个送来的衣裳不有一件紫色的么?换来瞧瞧。”
顾宛华刚想推辞,巧月便笑嘻嘻应了一声“是”,飞快地从里间取出那件紫色白花曳地裙来,“六小姐可还一次没穿过呢!”
顾宛芝笑道:“就这身了,妹妹肤白,紫色最是相衬。”
顾宛华暗叹一声,只得低低笑道:“那便听二姐的。”
巧月上前来服侍着她换上新衣,只听顾宛芝啧的一声,目光呆呆的定定瞧她,“没想到只换了这么件衣服,倒将妹妹衬的不平凡起来了。”
说这话时,她心头倒有些暗悔,早知还是让她穿那件白袍好了,做什么跟我抢风头!
面上却笑:“时候不早了,姐妹们怕等急了呢,咱们可得快些。”
今个的茶会是胡家三小姐胡月薇做东邀请的,顾宛华前世与她不怎的相熟,听顾宛芝说起,胡家大小姐去年刚嫁去了京城作妾,因着这层关系,胡家酒楼今年便在京城开了一间分号。
两人说笑着,马车已经在胡家城郊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顾宛芝当先跳下,一下车便与几个姐妹寒暄起来,顾宛华下车时她已被三五个小姐团团围住,她见状便默默跟在她们身后进了胡府。
厅中早坐了四五个小姐,顾宛芝一进门,她们忙起身来迎,毫无疑问的,顾家在其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她与众人说笑一阵,才记起被晾在身后的顾宛华,当下,她正准备唤她,便听得胡月薇吃惊道:“她是谁带来的?”
在顾宛华思量着如何回话之际,手腕便被顾宛芝轻拉住,“这是我的六妹嫣红,虚岁十一,算来比咱们都小呢,往后便是咱们的新姐妹。”
便在这无数双打量的目光向她投来时,顾宛华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当下,她轻笑一下,徐徐道:“嫣红初来,见过各位姐妹们,姐姐妹妹们好。”
只瞧她穿着打扮,胡月薇的眼中便带了一丝赞赏,不由夸赞道:“顾家的妹妹果真一个赛一个美貌,前头已经见了宛珍宛婷,说来也奇,怎的妹妹却叫嫣红?”
她这话一说,几个小姐立即掩袖笑起,其实,如这样的情况实是不难猜测,稍一想便能想明白其中缘由。
顾宛华面色有些红。
当下,胡月薇面上也带了些尴尬,她忙打圆场道:“姐妹们,可都站着做什么?快坐下,今个我有几句好诗跟姐们们分享。”
众人坐下,却独独不见王凌霜落座,顾宛芝玩味一瞧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王姐姐可是看我六妹看的愣怔了?”
她闻言冷笑一声,甩袖坐下。
她这一连串反常举动,众人这才发觉,今个她这身衣裳无论料子还是做工,实在跟顾宛华身上那件极为相似,十岁的年纪本该带些稚气,可顾艳红身量却高,面目又是个艳丽的,一样的紫衣,穿在她身上却当真让人有了华美的感叹,而穿在骨瘦如柴,又颧骨极高耸的王凌霜身上,效果着实差了一大截,当下,几个小姐的眼神便在顾宛华与王凌霜之间穿梭,各人心头品评对比一番,偶尔抬头朝一旁那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胡月薇率先打破这阵沉默,她笑道:“嫣红妹妹初来乍到,今个我做东,便做主一一与你介绍认识,可好?”
顾宛华起身温和一笑,“那便有劳姐姐了。”
在座的也只宛芝,凌霜与月薇三个是嫡女,其余皆是庶出,见顾宛华是个柔顺可人的,本就印象极好,加之年龄相当,这一介绍,便笑闹在一处。
那头说笑着,王凌霜却死死绞住了帕子,那日将这顾嫣红推下船本就是她出的主意,梁子是结下了,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个府中受欺凌的庶女,多半没甚机会结交各姐妹,便全然没放在心上,谁料今个竟在这里见了她!
她心里极其不舒服,顾嫣红今个那件衣服与自己身上的那样相似!最可气的是,她有意带动着众人将自己晾在这不闻不问,分明便是报复!
她王家世代吕阳府居住,论资历,顾府那样的土财主算什么?往年倒不提,她大伯如今升任了吏部侍郎,在座的这些姐妹中,只她是最值得攀附,结交的,可顾嫣红一来,便隐隐挑唆着姐妹们孤立自己,实是可恶!她冷冷想着:你既做了初一,就休怪我做十五!
她心里盘算一阵,忽地起身幽怨道:“嫣红妹妹可是还记恨着那日的事儿?”
她这一说,众人都好了奇,顾宛芝不知情形,当下狐疑地瞧一眼顾宛华,问道:“怎的凌霜姐姐跟我妹子相识?”
王凌霜抿唇一笑,“那日泛舟,刘彤见她一人站在岸边甚是可怜,便邀请她上了船,谁料!”她半嗔半笑道:“你这妹子,净顾着盯了刘公子瞧呢!刘公子不喜她,便将她丢在了半路岸上。”说着,她得意地瞧一眼顾宛华:“妹妹,我说的可对?”
“却有其事。”顾宛华微一笑,“只是姐姐实在多心了,嫣红并不识得刘公子。”对上王凌霜带着怒意的脸,她俏皮地眨眨眼,“莫不是姐姐自己看重刘公子,便以为天下间所有女子都倾慕于他?”
第十六章 茶会 二
这话却是水平高,一着四两拨千斤便将自个那黑锅去了不说,马上又以彼之道施以彼身地送了回去,先头与顾宛华相谈甚欢的几个小姐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吃惊起来,这顾嫣红,瞧着是个老实胆小的,实是人不可貌相啊!
顾宛芝冷眼看着,原本今个出门前她是打定了主意的,既将顾嫣红拉近自己,总要护着她,可就在她眼睁睁见着顾嫣红换上那身衣裳后流露的华贵姿态时,她嫉妒了,尤其是现下她跟王凌霜站在一齐,顾宛芝细细在心头对比一番,当下便决定袖手旁观,乐的王凌霜给她些教训瞧瞧。
王凌霜一张脸憋的通红,当下,她冷冷一哼,“牙尖嘴利!你便倾慕于他也是高攀,刘公子又怎么会看得上你?”
顾宛华抿嘴一笑,“姐姐们瞧瞧,嫣红哪里说错了?凌霜姐姐满口的酸气,可惜却寻错了人呢,嫣红实是不认得刘公子的。”
当下,众人无不心知肚明,必是凌霜错将嫣红当做了情敌,要不怎会一上来便寻事揭短?
张家三小姐向来好打抱不平,当下便直言:“实是凌霜心眼子太小,嫣红妹妹不过十岁,哪里就到了思春的年纪?”
“是了,那日也万万不该将她丢在岸边,那刘公子也是个狠心的。”
顾宛芝眼见着旁人都逐一开腔道了不平,自己作为家姐,哪好再冷眼看着,当下,便也接道:“这事凌霜
船说